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绚日春秋-第45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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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万亿愕然,其实他也不惊讶,因为他跟着自己老子,炕前炕后的,父子俩个私下不发个议论?!惊讶,自然是冲着狄阿鸟去的,这种话,你当着儿子的面说,儿子不听着不行,你当朋友的面说,不怕人家看不起么?!这就说:“都是什么呀,就知道念着钱,钱,钱。”
史千斤笑着说:“你老子一大把年纪了,图什么,还不是图你们兄妹几个?!老大一大把年纪了,早该娶媳妇了,老子总不能天天看他逛窑子,不是眼跟前有仗打,我就去找他,让他退役了,回去买房子买地,成家过日子,老二,老二也是,不能再卖命,这你,也该娶亲了,跟爹受这罪,爹不心疼么,没钱,谁嫁给你?!让你鸟叔说是不是?!都是你这等年纪,稚嫩得要命,我的傻儿子哎,跟爹当年一模一样,幸亏爹让你去认了点字儿。放心吧,老子打仗用命来换,不欠上头,也不欠下头,还是那句话,这都是买卖,咋样也不能让你们兄弟几个跟老子苦一辈子。”
这不假,史千斤就是在拿命换,换吃的,换喝的,换土地,给儿子换媳妇,可现在,这买卖显然不公平。
生活已经操练过他,久久磨炼,他已经对忠君爱国不屑一顾,但他这个人,也确实如他自己所说,光明磊落,再艰难,也持续着买卖的公平,不去喝别人用命换来的血汗钱。
狄阿鸟急切告诉健符的心又慢了下来,因为他也在不知不觉中受到了影响,“买卖要公平”,自己父亲得来了什么?!自己还要走他的老路么?!今天不狠狠心,煞住自己的脚步,就又陷进去了,自己想法解围,觉得一个个弟兄都与自己血脉相连,会觉得朝廷也是自己的,接着,自然而然地把自己的心血给浇灌了,一旦浇灌全身心的心血,自己还会游刃有余,可以抽身么?!
他默默无言,再向四周看了一圈,说:“大家熬不住了,可以投降,没什么损失嘛。”
健符回头唤他。
他捣捣史千斤的胸口,走了过去,心里得意极了,认为自己终于迈过了这个门槛,连忙问怎么回事儿,健符也不说,只是带着他走,走了好一会儿,回过头来,双手摁到他肩膀上,郑重地说:“刚刚我爬到高处,往外张望,游牧人重兵结垒,反应寻常,如果事情紧急,你要答应我,让人护送你,突围出去。”
狄阿鸟浑身一冷,脱口道:“为什么?!”
健符说:“我是帝国军人,当为国捐躯,而你不是。你只是被我拉来的。”
狄阿鸟头脑一片轰然,雷鸣阵阵,灵魂战栗,说:“刚才,我不是……”
健符打断说:“你一定得答应我。我明白,你是朝廷未来的希望,你年龄还小,日后,有你打的仗。答应我,情况危急时,我派人护送你出去,你不许拒绝,一定要冲出去。你才能好我十倍,你能挖掘出那些祸国的奸贼,也能为朝廷锻造一支无往而不利的骑兵,战死是我的职责,活着回到朝廷,是你的职责。”
狄阿鸟心里都在哀鸣,连忙说:“我只是一个小小的流犯而已,你为什么把这些都寄托在我身上?!”
健符笑了一笑,说:“不。你被流放,是陛下在保护你,他不希望你这样的少年英杰在复杂的政治环境中被牺牲掉。你放心,他会起用你的,一定会的。陛下英明神武,一举一动虽非常人度测,但是我看好你,我知道你不耐听我提我父亲,可他也看好你,危难始见人心,当年你能忠心守护好长乐王,翌日肯定能守卫好朝廷,他始终认为你会是成长为一个像你父亲一样,可以让人信赖,忠心耿耿的旷世贤臣。”
狄阿鸟心头的愧疚就像是一层一层,层层叠叠的厚云,脱口说:“陈元龙即便败绩,不来救援,我们也是可以脱困而出的。”
健符说:“这些游牧人本来无心作战,尚好战胜,然而突然之间凝成了一股,已难力敌。后方补给困难,战不能为继,陈元龙有私心,他不但想要功劳,而且不敢冒险,我敢肯定,他战事一不利,就会剽掠上牛羊马匹和辎重,杀些首级,满载而归,我们,被视为轻敌冒进,而他则却是获胜撤退。”
狄阿鸟想也没想,就争执说:“你为什么这么悲观呢?!我们不靠他也有机会,你先不要反扑,守好谷口,休整一夜。这种战术,是打围打猎常用的,只要陈元龙还在与他们作战,他们就不会耗费巨力围困我,只会留下少量的兵力,把我们堵死在这里。这个谷口比较开阔,只要我们不急躁反攻,守好谷口,杜绝游牧人塞谷,突围就有成功的可能。”
说完了,他颇为后悔,只好看着健符,希望不是自己不尽心,而是他自取灭亡,不干自己的事儿,想到这里,隐隐之中,又不免后悔。健符略一寻思,脱口道:“哦?!的确像你说的这么回事儿,你怎么不早说呢?!”
他笑着擂了狄阿鸟一拳,高兴地说:“有你的。这个时候敌兵撵着我们来,人马势重,正不可争锋,若是我们能守住谷口,而他们真留下少许兵力,突围确实有希望。走,设法拔了他们想在咱们眼皮子底下搭建的营垒工事去。”
第一卷 雪满刀弓 一百四十三节
各支游牧人快速地凝聚成一团。上到六十老朽,下至十三岁少男,各部族战时皆兵,加上壮女、壮妇均可控弦,半数以上的人数都成了兵员。他们得一喘息之机,编排,调整,打气,立刻形成数千战斗力,只是人口实在有限,各族加起来,汇聚的人数也不过六、七万,别说半数皆兵,就算全民皆兵,老小孱弱终不敌壮年,在数万大群面前也显略势,何况高奴周边,还有几万雍族人,有的归附了,却让人信不过,有的结寨自保,拥有一定的兵力,不接应他们的人?!
白羊王确认唯一的胜算确实就是能否成功抄敌后路,高奴可能要玉石俱焚。他为了避免损失,这一走,把本部二万多人拉了个精光。
这么一大支人马抄敌后路,原本无隐蔽性可言,绕过朝廷大军谈何容易?!可是陈元龙见健符被围,下落不明,也不思它,寻思着仗还是要打,作一系列推进在先,狄阿孝为了配合白羊王抄敌后路,组织了二千人次的第一波反击在后,夜半激战,而白羊王所部人马更不怕抄路远近,抛了辎重,乘骑坐车,夜黑游遁,一时成功避开了朝廷的耳目。
从公正的角度来说,陈元龙还是用兵的好手。
这一仗,他原是要一举两得,让健符所部前锋被敌军碾压,然后趁敌疲弊,一股作气,此举虽有公报私仇的嫌疑,贻误战机,但从大局来说,似乎不能批评他的指挥能力,他不在前锋营,不知道敌军状况,也不知道健符急行军,攻势迅猛,让敌人从上到下措手不及,高奴窝了一团大乱的游牧人,一时组织不出战斗力,虽然健符是这么说,但他和健符隔着心的,心里还不就一句话:“你少制造胜绩骗人。”
战争形势没按他的思路铺开,他见健符给攻进去被围了,不由打鼻子里哼哼:“贪功冒进了不?!”这才带着健符自作自受的想法,迅速推进两翼,中军稳扎稳打。
狄阿孝在指挥这么大的战事上显然有所不如,第一时间组织兵力,立刻攻他中军,打了大半夜,中军巍然不动,仍在徐徐往前推进,推进到十里之外。等天色大亮,官兵已经呈现出半包围之势,形成了步兵对马战的步步为营,用兵优劣已初见端倪。而就是在天亮,陈元龙又发动了一次不让人喘息的攻势。这次进攻与夜晚的稳重背道而驰,骑兵攻他,打了一夜,后撤,他利用骑兵能战不能守,思及必然会撤,分出三支千余人马,趁势迅速插向纵深,配合两翼发起的一系列攻势,收缩战线,稳固战线,进一步碾压骑兵大规模运动的余地,这种指挥的艺术性显而易见的。
狄阿孝被打懵了,措手不及。
他急于应付眼前的几拨以旅为单位的中心攻势,不料敌方夜晚急速拉伸的两翼,出其不意地凝聚成两把铁拳,在他调集重兵应付中心攻势时,穿过树林,翻越小沟,山包,发起类似总攻的攻势,满山遍野而来。
狄阿孝生怕骑兵主力被步兵包饺子,只好下令后撤,因被几支中心开花的步兵紧紧咬着不丢,折了好些人马,最后不得不退到高奴城外,向东南铺开大部分兵力,北枕山脉,与城互为犄角,形势极为不利。
不过,这也不算败笔,因为决胜负的层面已不限于当地战场。
白羊王去抄到官兵后方了,打败眼前官兵已不是要紧的,也确实需要采取守势,何况他与白羊王的经历不同,白羊王不能守,不敢守,更害怕外无援兵,他一接触过城池,二能垒营寨,三敢守,四不怕官兵长期围困。他甚至清闲了,腾出了手,找两件要紧事干干,第一个当务之急,是稳住周边雍族的响应,谨防城中动乱;第二个当务之急,是把自己赶入山谷的仇人击毙,告慰亲人。
稳住附近的雍族不大容易,从长远出发,自己要和当地人搞好关系,只能选择比较平和的手段,让人知道自己与白羊王不一样,现在是为了保命才跟中原朝廷打仗,并一早许诺说,打完仗,自己在高奴一天,就一律一视同仁。
狄阿孝来雕阴,奉行风月的策略,交好当地雍人,每看到读书人给人做奴隶,二话不说,牵上牛羊换回来发放回家,或者养着,听说谁有名望,赶快去登门拜访,也不管人家给不脸色,是不是给面见,都是以礼相待,推崇备至,听说人有学问,连忙求字,求画,风月甚至监督者他本人写诗,见不到人留诗,求字画时,也把诗画送去,让人家指点。他们来高奴为时不长,效果似乎还没有出效果,但大伙个个都知道,鱼氏鞑虏与别人不同,他们的小首领仰慕中原文化,对雍人不错。
所以,他们之间可以进行对话,而风月更绝,干脆建议造谣,派人下去,当面宣布说:“你们最好还是冷静、冷静吧,官兵来打仗,可都是靠杀良冒功升官发财,绑了好多农民,都杀了。”
这样的谣言,游牧人造不来。
一些有名望有脑子的人都认为游牧人造不来。城镇以及周围的几支武装一时选择了观望,还没有派人去打听,天一亮,躲避战火的雍族人到了同胞门口,个个都说:“官兵杀良冒功。”本来还只是稳住雍族大肆造谣,让他们这两天别乱来,结果陈元龙真帮对手的忙,竟真有这样的事儿。
到了这儿,杀的人头越多,将来越是功劳。
游牧人被赶着跑,没得多少首级,农夫不跑,下头杀了他们,自己不吭声,没人知道,干嘛不杀?!
陈元龙是个军人,他自己不管那么多。
当地人却一下儿愤怒了。
他们被胡虏蹂躏,有的被从家园良田上驱赶走,有的被划为游牧首领的奴隶,为之干活儿,有的结成势力与游牧人谈判,甚至不得已,暂时屈俯,以求自保,哪一个?!不是在心里盼,盼星星,盼月亮,盼望着自己的人马早日来此收复失地,让众人重获天日。
盼着,盼着,盼来了朝廷的官兵,官兵却上演了这手,这一手,好杀成性的游牧人也不曾干过呀。
前些日子,来往两地的人里头就有说官兵要收复高奴的,大伙来往秘传,要聚兵响应。白羊王听说了,抓一大群,问他们听谁说的。
个个都怕走漏风声,都说,想着他们该来了,游牧人一发怒,砍掉好几颗人头,剩下的十几个也被马拖个半死不活,再一问,回答得更绝:“迟早要来,迟早会来。”
现在,官兵来了。杀良冒功?!
他们回想起那些个刚刚死了的人,眼都未能闭上,临死个个面朝南方,现在尸体还没掩埋,谁不是一肚子黄胆水吞?!风月趁势宣布,这一战,我们也不强求你们一起作战,不过,也希望大伙能够为地方出力哈,你们要同我们并肩作战了,将来此地诸族一律平等,大伙谁也没有话说,不是么?!
游牧人拉丁是一说。
不用强,只引诱你出丁打官府,有选择是一说。
那些大户谁也不肯轻易开口答应,家家也举棋不定。
他们不敢与他们的朝廷为敌,这是理所当然,在此时节,风月也不多要求,只是将消息送到狄阿孝那儿,让他知道,后方,城里都不会有什么大的动乱。第一件要务不是问题,狄阿孝于是腾出了手,把眼睛瞄上那片山谷。
这个时候,山谷的兵士经过一夜休整,个个鲜活,在往外抢攻了。
第一卷 雪满刀弓 一百四十四节
健符所部天一亮就该突围的,他们也将突围时间定在天刚亮,然而就在突围前,谷内发生一起波折。
骑兵原有七百多匹战马,加之一路俘获,高达一千多匹。昨天一战,马匹损失严重,只有四百多匹,然而谷内还有一千七八百人,除去轻重伤员,马匹也只有人数的三分之一。将士们都知道马匹意味着个人突围的有利保障,伴随着天亮大亮,他们开始下手抢马了。上至官长,参军幕僚,下到伤员在宽阔的雪谷地四处践踏,不惜性命相搏,抢夺战马,符健上去也制止不了。
他痛心不已,欲拔剑砍斫,却被亲信死死摁住。
稍有点常识的人都知道,长期松弛的军纪,长官的任意妄为,使得军官无以取得士兵们的信任。
同时,健符也确实下错了命令,作为一个军人,在突围中,他选择最优的方案,准备在必要时放弃伤员,而这一内情,随着一个口风不严,有点自危心里的文职官员散播,迅速扰乱大伙的视听。
本来,就算士兵要乱,这也没到要乱的时候,情况还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他们还没实施过一次突围,还有吃的,有一定的战斗力,有一个自己也觉得不太好挑剔的将领,但这个“必要时”被故意忽略后,他们开始错误地意识到,此刻到了最后关头,突围希望不大,将军准备带骑兵突围。
雪下着,将他们笼罩在里头,人影漂淡。他们忘记了谷外的敌人,忘记了严寒,忘记大伙儿刚刚还在一起并肩作战,恶言流长,恶拳交织,什么都不顾了,打得那些真正的帝国军人望之心酸。
狄阿鸟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往前头走了一步,又忍不住了。
他一直认为健符的军事才能过硬,远在自己之上。可在这一刻到来之时,他忽然觉得,如果是在广阔的战场上,十个健符也不是自己的对手,原因再简单不过,健符舍弃不掉军人的烙印和僵直,总以简单有效的手段解决问题,其余的并不多作考虑,不考虑人的天性,只考虑得失。
有时最优的方案未必是最好的方案。
这些人在这里老拳相加,无非是一个原因,他们觉得得到马匹,就能突围,让别人骑,对他们不公平,伤员可以牺牲,步兵肯定也会牺牲,只有骑上马的人得到生存的希望,他们定然问,凭什么是他而不是我?!
从一个指挥官的角度看,牺牲伤员也好,牺牲步兵也好,比都牺牲要来得划算,可是你分配下去的时候,给两个饿得快死的人一个馒头,他们能不抢么?!得不到馒头的人,他会甘心么?!
就算你硬生生将他们舍弃成功了,你以后再带兵,会有什么样的影响?!士兵们相互信任吗?!他和一群无法卖后背的人在一起,不要说共同出生入死,先一步就崩溃了,他以前再高尚,以后也逐渐变成一只野兽。
这样的命令,你能下么?!
你能和你的决策集团提前讨论么?!
狄阿鸟确定这个问题,健符解决不了,自己又被逼上了不得不试着替健符解决的地步,几经矛盾,最后不得不开口,上前抓起一个和伤员抢马的人扔一边去了,喝道:“你小子跟伤员抢马,还有人性么?!”
他一边走,一边拔出长剑,杀气腾腾地宣布:“胆敢与伤员抢马的,杀无赦。”说完,远不像健符那样无目的,却又有所顾忌地震慑,只是当成一条即行的军令,见着不听的,毫不留情,一剑毙命。
随着几个赴地倒毙的壮汉,全谷一片肃然,远处停不了手的人连忙提醒自己的对手:“没看到吗?!与伤员抢马,格杀勿论,快停手吧。”
他们更多的是不敢相信。
刚刚不是说不要伤员了吗?!怎么?!有人造谣?!
狄阿鸟不停地宣布:“我们还在敌人的包围之中,你们都傻了,愣了,被狗娘用奶砸了么?!抢马?!抢你娘你抢不抢?!马是伤员的,这是我们的战友,一起浴血奋战,挡了敌人刺你的刀,挡了敌人射你的箭,你就把他们抛在这里不成?!突围?!突围有什么难的?!中军就在身后,我们一起杀出去,哪一个也不丢下,哪一个也不放弃,你们自己说是不是?!要是不愿意的,站出来跟老子理论,站出来呀。”
他吼的嗓子都哑了,健符和一干决策人都在犹豫。
大伙要认可了他,让伤员骑马,这么多伤员,怎么突围?!
不过,他们更加担心,这乱流已起,狄阿鸟杀人横行,众人反应过来,他安全吗?!健符连忙给身边的卫士挥手,让他们跟上,跟上去,保护好这个忘了自己是谁的混蛋,这种情况,比先锋官还嚣张几倍。
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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