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绚日春秋-第4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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抄,什么路不都给你塞死了?!
樊英花也有同感,一早就把自家人安排到山寨外头。她口口声声方便扎营,实际上却想好了,一家人白天都睡过觉了,如果能悄无声息地潜伏,官兵夜里来,包抄上山,他们就能毫发无损地转移。
狄阿鸟知道她怎么想的,因为自己在骗着她,不好坚持让一家人与山寨同生共死的,也就由着她去,下山摸了摸逃走的路线,准备拐到那儿夸耀她一番,顺便问问他阿奶的情况,不料,刚刚到了那儿,就闻到细微的哭声,刹那间明白了怎么回事儿,心中一疼,耳朵边半天没了音。
因为害怕情绪不受控制,他根本不敢到跟前去,只是给身边的路勃勃说:“去吩咐一声,让他们不要再哭了,阿奶这也是寿归正寝,被长生天收去,没什么可悲伤的,明天让她与阿晴做个伴吧,省得都做孤魂野鬼。”
说完,也没去见樊英花,就走了。
回到山上,李大头弄点酒食,他便喝了些酒,越发心情烦闷,睡也睡不着,便坐在聚义大厅,朝野外望着。
山头一个一个,尽是朦胧雪光,铺天盖地,就像是一场葬礼。
他暗中挥两把眼泪,忽然发现远处雪坡上似乎有黑点移动,连忙让穆二虎,李大头看,二人眼力远不及他,都看不到,他连忙跑出来,往坪上的山头爬去,到了山头一望,只见四面八方,都有黑灰的东西在移动,顿时明白了,怔怔地苦笑。
穆二虎和李大头上来问,问他有多少人,他却更急切地要求:“立刻下去,让我的人上来,把哨兵也召集回来吧。”
众人打一阵饥荒,再盘问他有多少人,他伸出了一个指头,说:“起码一千多。进路,退路都给封死了。”
穆二虎连忙问:“那,能跑得掉吗?!”
狄阿鸟有一种作茧自缚的感觉,因为他实在没有想到,官兵第一批就上了两千数,而且很明显,有向导,地形很熟,在各个方向都作了安排;有骑兵策应,士兵们毫无顾忌,都在奔跑,自己才能看到他们的移动。
因为自己及时发现,如果自己这边是一支精兵,趁着敌人尚未合围,还是有机会突围出去的,可现在,就这人马,想从官兵缝隙逃脱,简直是在妄想,不但无法逃走,还放弃了一个易守难攻的阵地,摆出长蛇阵,让人家瞬间消灭。
只能收缩上来。
只能甘愿被官兵包围,收缩上来,守好山头,给对方一个兵不血刃的侥幸心理,才能让官兵克制,留出对话的余地和可能。
片刻之后,山下的人连滚带爬往上跑,山上的人端刀端枪到处摇,赵过忙着带他们布防,忙了半天,也忙不出个所以然。
狄阿鸟迎风下望,相信自己若有千里镜在手,一定能清楚地看到,威风凛凛的官兵黑夜行军,像潮水一样从各条道路上宣泄下来,漫山遍野,车马驴骡载以辎重。他真不知道这是官兵看得起自己,还是看得起穆二虎这帮反贼,摆了这么大的阵势。不过有一点,对于无知无畏者,震慑力才是消除祸患根源的最有利武器,他们光是这么威风凛凛地过一趟,当地人再也不会轻描淡写地喊着要造反了。
山下的官兵正在快速地运动中,正前方队伍里分出几匹高头大马,踏蹄走上山坡,骑士身上流线型的甲衣,再裹上暗色的战袍,令人感到格外地冷峻坚毅。他们刚刚上去,下马,身后上来小兵,飞快整饰雪地,铺下行军毯,放下地图,一名将军模样的年轻将领抽下薄皮手抓,开始站在雪坡上眺望。
一旁的参军上来就说:“将军,我们太小题大作了吧?!刚刚抵达,就与守军协同,围剿几只蟊贼。”
将军呛了口热气,温和地说:“山中有老虎的呀。我父亲曾一再告诫我,当你在轻视对手的时候,你就已经未战先败了。信海君记得武县之战否?!张将军觉得他摆开的阵势大么?!可还是一败涂地,败兵淹了一江。”
第一卷 雪满刀弓 一百二十八节
山上大乱之余,尚有人怀疑消息的真实性。几个头目爬到顶上眺望,四野一片惨浑,什么都看不清,都是一句话:“我们都看不见,大当家怎么看得到呢?!”这一点,狄阿鸟自己也说不清楚。他自幼生活在草原上,养成了往远处捕捉动点的本领,自幼吐纳,养气,感官比常人更为敏锐,常吃生肉,夜里两眼荧荧闪闪,视力虽然不如白天却格外好使。
可是把这些话说给别人听,别人就信了吗?!岗哨都没动静,你说你眼睛好,岂不是空口无凭。他还没有在众人面前竖立足够的威信,只能一改常态,用犀利的眼睛扫人,让他们知道,胆敢怀疑自己,后果自负。
这样镇压着军心直到鸣镝拉响牛角,后撤的哨兵们尽了自己的职责,山上才渐趋平静。慌也慌过了,质疑也得到了确认,人们心头,就只剩下害怕了,他们不明白明明安排了逃走的路线,为什么发现了官兵,不让逃走反让上山,情绪很大。穆二虎的弟弟穆四豹干脆带着责问朝狄阿鸟冲去。
穆二虎更加确信狄阿鸟的能力,不由分说把他掼倒,踢打教训。
狄阿鸟知道,越是这样人心越是不稳,连忙把穆二虎推到一旁。可是,这个时候,他告诉大家,因为官兵人数众多,四面包围,来势凶猛,不得已而收缩,那么大家心里更是没底,因为他们毕竟不是久经沙场的军人,心里承受能力有限。他迟疑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告知以事实,说:“我们被官兵包围了,只有固守山寨,待他们退却。”为了安抚大伙,他很平淡地说:“你们若是私自逃走,那便中了官兵的下怀,你们若是同心同德守好山寨,官兵劳师动众,有个三、五天就不得不退走。”
稍有常识的人都知道,越兴师动众越不能无功而返,官兵再不济也不会只支撑三、五天,而越是不能久战,攻击越猛烈。不过,大部分人都没有这种常识,他们选择相信狄阿鸟,因为第一个发现官兵到来,这已经是一个奇迹,既然奇迹在前,判断自然有足够的标准。他们身上也带有关中男人的憨厚和坚毅,无所适从时,愿意把命运交给统领,顷刻之间,就从前一刻的一盘散沙变成一个拳头,牙筋一咬,腮上冷峻的青筋就鼓起来了,一脸愁云消散,只剩坚决。
狄阿鸟第一次遇到这种好像天生能做士兵的百姓。他在河东打仗,壮丁表现得都不错,那是因为有天子的号召力;他在陇上,百姓们随时可以出生入死,那是因为他们在不是生就是死,乱世人命如草芥的大环境里别无选择,而随时用命,更是因为狄阿鸟把他们救了下来;到了这里,信任不充足,缺乏凝聚力,人也聚拢,没给官方正式决裂,带着玩闹的心性,结果呢,情况一有变,个个不但放弃慌张,反而冷静了下来,磨刀擦枪。他出来走了一遭,心里就感叹了,暗暗赞叹:“怪不得天下的士大夫都说,关中有王气,怪不得数百年间流传着一句话:关东出相,关陇出将。关中人,壮哉。”
他帮助两个弟兄穿上盔甲之后回来,决定把凝聚人心的东西搬出来,稳固这种良性的事态,站到李大头跟前,说:“今晚上我们提前聚义,决议啸傲山林,兄弟们一起喝喝血酒,发发同生共死的重誓,你派人将山上供着的武穆公神像(架空中的关羽)抬出来,警告天地鬼神,排出诸把交椅。”
李大头虽不明白为什么这个节骨眼上干这种事,但还是一挥手,喝一声“走”,带着几个人就去抬神像。
狄阿鸟令穆二虎召集众人,宣布说:“各位兄弟,你们现在都认得我了吧?!此刻,官兵已经到了山下,形势之严峻,已不必再提,诸位都有性命之忧呀。有没有谁怕死要走?!怕死嘛,人人都怕,要走就站出来,我们礼送,兄弟们义尽于此,就此分别,你们大可去投官兵,这个时候,可以去投官兵活命。”
气氛陡然亢奋,无一人要走,狄阿鸟声色大壮,提气大吼:“不走的,我们就是一条心了,今天我们就在此落草,从上到下,从我到每一位兄弟,从此有难同当,我已让人去抬酒,大丈夫死者死耳,喝了这碗血酒,就有二百多兄弟相陪从,洒血断头,义气在先。”
他就说这么多,下来让穆二虎再说。
李大头顷刻间准备好了,还提来一个香炉,回头让自己儿子把谢玉兰养的鸡抓来一只,咔嚓一杀,先后往几个酒坛中一填,倒上一排一排酒,碗不够,大伙就分批滴血,喝血酒,要求袒露胸膛,站成排,一致上前,一饮而尽。
气氛顿时转为肃杀,每一排上前,一致开口宣誓,雪扑簌簌直掉。
山下官兵周转包围,山上仪式隆重,声震山河。
一夜间顷刻即过,营里也陷入了争论,他们从种种迹象上判断,山寨首脑早就发现了他们的到来,然而,匪众不但没跑,而且一股脑地收缩了上去,反应异常,结论是,领兵的果然是个草莽。
对于这一点,年轻的将军不禁微笑。他虽然不知道对手为什么收缩固守,却知道一点,对手逃走,自己也可以把他们围住,不跑,收缩,岂不是对手也明白这一切。这么早察觉到官兵的到来,是一个异常,没跑,又是一个异常,两个异常凑起来,他确定了,博格阿巴特在山寨里。
他撇开争议,念叨说:“博格阿巴特。博格阿巴特。他会造反吗?!”
他脑海里浮现出曾经发生的一幕,下令说:“传令下去,只围不攻,无论何人辕下,违令者斩。”
天一亮,又下了小雪,悠悠漫漫,而官兵,却始终没有动静。
狄阿鸟打发带着私心的樊英花,终于清闲下来,便站在聚义厅,陷入深深的沉思。
啸傲山林绝非他的本意,他安抚官府,安抚穆二虎,都不过是为了给自己赢得时间,等待一个樊英花想不到的契机。
穆二虎只要不亮牌造反,自己身上仍没有不能洗脱的污点,山寨安顿住,自己就可以以策反陈绍武或者史千斤的名义,秘密潜入他们的军营,而后找到王志,在陈元龙召集众将议事的时候当众出现,拿出陛下给自己的护身符,申明自己和穆二虎的冤屈,而这,也是自己唯一能摆脱危机的手段了。
然而,官兵出了奇地快,计划赶不上变化,自己怕是身不由己了,要么拼干拼净,设法突围,要么束手就擒。
束手就擒,也是主动变被动,怕是洗脱不了干系,要给人以口实,人头搬家。
拼干拼净?!即便突围,自己也是什么都没有了,只能按照樊英花的设想,回大漠,也许只能回大漠了。
看来,真是无路可走了。冥冥中,似乎一个极像是他母亲的人在耳边轻轻地说:“孩子,你是有我的血统的,逃避也逃避不了,回草原吧,那里才是你的家呀。”而同时,父亲也表情严厉地站在身边,冷冷喝道:“我不能生养一个胡儿。”他脑袋都要炸了一般,只好勾着嘴角,自己笑给自己,在心底默默地祈求说:“长生天,我并没有太多的野心,除了想拾起家父的心血,也不想陷入中原政治的漩涡,我只想做一个自由自在的人,做一个接受册封的藩臣,难道我错了吗?!你为什么要这么为难我呢?!你就不能给我一条生路吧?!”
长生天保佑不保佑他,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这时候,祈祷是无用的,他硬生生地为了众人和自己的命运,拉开一条思路,喊了一声,等到一个喽罗到身边,吩咐道:“让陈半仙到我这里来一趟。”
陈半仙很快就到了,脸色像挂了霜的冬瓜皮,因为他知道,他这个叫嚣猛烈的老头,对众人的命运要付一定的责任的。狄阿鸟也静静地看着他,打消他的愧疚,轻轻地说:“我别无选择,只有把众人的性命交到你手中。你下山一趟,作为使者,看看领兵的是谁,以及朝廷的想法,回来告诉我,让我作个决断。这一趟,凶多吉少,官兵很可能不给我们任何机会,杀使者以绝我望。”
陈半仙点了点头,抱了一抱拳,说:“老哥哥义不容辞,大当家放心吧。”他转身要走,狄阿鸟又叫住他,叮嘱说:“好自珍重,注意措词和分寸。”
陈半仙点了点头,垂袖拉衣,大步走了出去。
突然,上山道路上的哨兵飞快地跑了上来,将他撞了一跟头,陈半仙大吃一惊,只当官兵已经进攻,慌忙跟在后面,一起跑到了聚义厅。
哨兵禀报说:“大当家,山下有二人求见,没带兵器,也没穿盔甲,说是你哥哥。”
狄阿鸟浑身一震,苦笑道:“我哪有什么哥哥?!”哨兵正要去传话,狄阿鸟止住他,说:“哥哥就哥哥吧,带进来看看。等等。安排几个武艺好的过来,在咱聚义厅外打斗,嗯?!把穆二虎跟老子喊起来,就让他带头,他那个头就足够了。”
第一卷 雪满刀弓 一百二十九节
狄阿鸟大费一番力气,将挡风毡遍布,以阻碍人的视线,又让路勃勃去找烂布烂旗,隔一段距离插一把,这才一边让陈半仙出去迎接,一边令外头几名特殊的弟兄放开手脚,展露威风。
随一声令下,门外空地上顿时雪粉纷飞,黑铁塔般的穆二虎手提一对狄阿鸟制特大冬瓜锤在空中飞敲,几乎是见锤不见了人;赵过手持铁枪,跳至墙角,挑起他的大水桶;另有头目二人、喽啰四人,两个就地卖打,两拳后收,绷起肌肉腰筋任同伴脚踢,一个表演银枪顶咽,时而涨红了脸使劲,别在地上枪一软一软地上下弯,剩下的一个,一上一下举两把石锁,空地边缘,则放上数十人,给十余匹最为膘肥的骏马喂料、擦身。
他回自己的聚义厅,坐回头号交椅,让十名虎膀大汉站在两旁,眼睁成铜铃,心说:“随官兵的攻山,玉石俱焚,撇不撇清自己也无甚意义,而今已无它法,唯示兵以强,竖毡不给虚实,令官兵不知人数不敢轻易攻山为妙。”
官兵会信吗?!
来人会被吓到吗?!他自己心里也没底,轻轻咳嗽,摆出最具威风的姿势等待,可再想想,自己布置这么半天,也招人怀疑,于是给面前的汉子摆了摆手,让他们暂且不要再瞪眼,四下活动、活动,而自己跑到一边,脱了衣裳,睡进被褥,再穿衣裳,让呆会儿就从一侧出来,坐到自己旁边的李大头揉乱头发,赶紧去让他老婆香两口。其实这会儿,他还想在自己身边摆一个女人睡,可是来不及了,他也就这样将就将就。陈半仙很快接到了人,可他还觉得自己等待的时间很长,衣裳是穿一穿,再解一解,陡然听到陈半仙在大喊一声:“大当家,客人,给你带来了。”他这才慵懒地应道:“带进来吧。”
客人刚在外面下了按规矩蒙上眼睛的布巾,就是一声巨响——穆二虎的锤撞一起了。来人虽有着极好的素养,一看一对数百斤大铁锤,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差点惊呼出口,再一扭头,一条大汉用沉重的铁枪挑了满满一大桶水,眼皮不经意地跳了一下,脱口就呼:“好壮士。”他干咳一声缓和,淡淡喝道:“尔等这般能耐,为何不肯投军扬名?!你们这一片的兵户历来交不上兵,太不应该了。”
刚刚建国时,朝廷都是从兵户中征集营兵,可随着时日打磨,市井小民为了享受兵户待遇,钻营入兵户,而本来的兵户受不了屯田校尉,折冲校尉等人的盘剥,散逆不见,各地都交不兵来,曾几何时,啸傲天下的雄狮,霎那间瘦成一条狗,上面还在粉饰太平,外敌入侵了,军队只好到处招募游民,拉扯丁壮,那时候,官员还有顾虑,还造假说,这就是兵户呀,可到了后来,到了秦纲这会儿,已经是天下皆知了。
前段时间有个特殊的校尉叫张舟,他在交兵时节,交上了一队兵,一人不差。当时,朝廷上下造成很大的轰动,朝臣个个都说,这个张舟太过分,竟然这样糊弄朝廷,这些兵肯定是到田间地头捆来的,秦纲也觉得不可思议,立刻就找了个最正直,最值得信任的御史去查,御史一查,果然一个不差,都是兵户,虽然武艺生疏不少,但是一个不差,回到朝廷,朝廷都不敢相信,朝堂上就闹开了,个个说:“这怎么可能呢?!”秦纲是感动得差点落眼泪,一挥手,使者骑着御马,第二天就赶了三、四百里,去给张舟加官进爵,竖为当朝楷模。
朝廷足足设有九百多处屯田,另有数万伍籍呀,交兵不少,就能让朝廷轰动到了这种程度,更不要说那些变质的兵户,身子佝偻,身轻如燕,有的一大把年纪,几个儿子全先死了,有的老婆娶不上,打个光棍,有的光会种地,有两亩地或者只能给人家种地,原本的一湾大海,干涸见底。
所以,当地有这样的兵户,来人一眼就诧异了,有万人敌的潜能的,自己一到这儿就看了俩,心里是一个什么滋味?!
穆二虎一提就是一肚子气,他母亲肚皮争气,光是成人的兄弟就有六个,老大走了,这么多年没音信,肯定是战死了。
周围百里都知道老大叫大熊,走的时候,年龄还不大,人家的马车陷淤泥里了,他光着膀子给人家扛出来,这样的人上了战场,即便死了,就没有一点军功吗?!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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