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绚日春秋-第37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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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阿鸟笑了,说:“没那么神,一个铜筒子,还不至于‘无往而不胜’,用它能看到的,用眼睛一样看得到。只是,把它放倒一些人手里,却是会让人产生一些错误的感觉,那些没有体会到战法真谛的人,确实会觉得一筒在手,什么都有,实际上,战争中你所看到的一切,远不如你所感觉到,推测到的来得真切。”
老范带着嘲讽的口气说:“小相公已经体会到战法的真谛了,能够运筹于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
狄阿鸟却之不恭,点头“嗯”了一声,说:“是呀。因而倍感对手难求,实在寂寞,咱不能与陛下为敌,是吧?!要是有一天,拓跋巍巍死了,而我还正值壮年,该怎么打发岁月呀,总不能骑着马,到处去找人模狗样的比划吧?!我们一起祈求一下他们的长生天吧,让他们的长生天保佑这老儿,不遭火烧,不被水溺,不生病,不嗜酒,不死太早,生儿子生个有嘴脸的。”
老范看看他,他煞有介事。
老范再看看他,他还是煞有介事,没有脸红。
老范实在忍怕了,说:“小相公,你哪点都好,就是让人不知道哪一句是玩笑,哪一句是自己的豪言壮语。”
狄阿鸟抬头看看晴朗的天空,竖根指头,往上戳戳,一本正经地说:“你快看看天象吧;看透了;就知道了。”
老范无奈地说:“得到世上独一无二的东西,藏在怀里,从来不是什么好事,我在为你担心,怕那东西遭到别人觊觎,你却东拉西扯,不当回事,这说到哪儿了,都说到天象上了。你,是不是又糊涂了?!”
狄阿鸟说:“我真的糊涂了,突然间觉得这东西是可有可无的,金留真是靠一筒千里镜崛起的么?如果千里镜完全决定战争和命运,拓跋巍巍怎么能阻挡他十数年。现在,我觉得把它给我的那个人也认为这东西可有可无,不管他是考验我,救我,害我,都骗了我很多钱,为什么他能骗别人的钱,不骗别人的钱,偏偏要骗我的钱?!是的了,我骗走了他最最宝贵的东西,他要么救我,要么害我,反正,他把一切都交给了我,让我自己选择。”
老范真被他弄糊涂了,说:“这哪是哪呀。”
狄阿鸟遗憾地说:“我当时没有领悟到,从头到尾,他没有害我,也没有救我,他只是让我快快地死,或者快快地活,不至于毁掉他的宝贝,我和他已经成了这种关系,他还是压根就不在乎我,这样的人,根本就是一个无君无父的家伙,不会在乎谁做皇帝,谁做盗贼,这样的性格,纵使有神鬼之能,也可惜得很。”
老范问:“谁?!”
狄阿鸟吁了口气,说:“给我这筒千里镜的人。”他大声问:“老范,天下独一无二的东西,争夺者再多,拥有的只会有一个,你说会是谁?!”
老范很确定地回答:“还有谁?!”
狄阿鸟又问:“你说一个少年人,手持千里镜,很会用兵,当他放开千里镜,并且从此不在领兵,别人该怎么认为?”
老范立刻反问:“什么样一个少年人。”
狄阿鸟描述自己说:“十六、七,十七、八,贪玩,贪杯,好色。他父亲说他成不了大器,他叔叔把他的姓氏从名字中除去,他自己,把好大一份家业送人,噢,对了,他的长相还算英俊,个头还算高大,为人嘛,勇敢,忠诚,言而有信。”
老范这才回答:“太年轻了,别人会说,他一定是靠一筒千里镜,才战胜敌人的。”
狄阿鸟仰天大笑,说:“雄鹰失翼,走兔不避。”
他一转脸,文质彬彬地说:“学生没钱了,从此买马置业,弃武从文,读书习字,多做诗文,躬耕以糊口,还望范师多多教导。”然后,他一伸手,念叨说:“范师先请。”老范隐约明白了什么,抬腿就走,走了五六步,发觉狄阿鸟没有跟上来,回头一看,狄阿鸟正双手揣袖,小步徐迈,诧异道:“你怎么了,闪着身了?!”
狄阿鸟眼神十分无辜,慢又斯文地说:“这是学生步履。”
老范摇头叹气,抬头看看,到了十字街口,四周经过的人眼神怪异,连忙拉了狄阿鸟一把:“好了吧,你。什么时候都没个正经,也不怕别人笑话。”
狄阿鸟顿时原形毕露,四周看一遭,问:“哪个兔崽子敢看老子笑话,拔光他的牙?!”
话出口,老范生怕遭是非,连忙左右张目,只见南北两街上各来一人,南面来的鎏棠叶帽,红缨轻卷,手扶宝剑,北面来的破袄烂衫,目光森森。
他“啊”了一声,定目于北街来人,提醒狄阿鸟说:“那不是穆二虎吗?”
狄阿鸟安慰说:“放心吧。我再也不会白给他马,想要,拿钱来买。”
穆二虎大老远猛一伸胳膊,指上狄阿鸟,喝上一声,好像晴天打了个霹雳:“我正要找你。”
街上的人顿时心惊,有的停在路边,有的绕了。老范也不自觉退了一步。狄阿鸟站在原地,就地变成秀才,畏头畏脑一欠身,摇头摆尾吟哦:“有朋自远方来,不就(亦)乐乎?!穆~英——雄!别来无恙呼。”
穆二虎两眼冒光,咄咄踏步,当街直走到跟前,又一声大喝:“你这个阴险的小人,谁和你乎不乎?!”
狄阿鸟很顺和地眨眨眼,说:“有敌自远方来,不就悲夫。”
穆二虎伸长指头,指责说:“老子知道你从京城来,有靠山,那又怎么样?!老子杀你,照样如杀鸡,我问你,你为何先给老子十三匹马,再私下举报官府,说我的马来路不正?!为什么你的马里头,有军马的烙印?!”
他上前一步,一把抓住狄阿鸟的前襟,拉上就扯:“你给我走,到衙门里说清楚。”
狄阿鸟一边随着他的劲东倒西歪,一边斯文地说:“别这么粗鲁嘛,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你也下得了这么重的手。”
他大喊说:“穆英雄,你难道就会欺软怕硬。”
老范又急又无计,紧随一旁,说:“误会,误会,有话好好说。”
穆二虎停了一下,喘着气回头,胡须微动:“什么误会,你说,他的马里头怎么有军马?!”
狄阿鸟抻条胳膊向上,文质表露淋漓,看得过路人于心不忍,而后才使劲挣脱,上下整两下衣裳,大声说:“我的马就是我的马,谁说有军马。屁股上的印,我不是重新盖烙了吗,军马,我敢牵来吗?!”
穆二虎咬牙切齿地说:“那以前的印呢?!你给我说,这马,到底是怎么来的,说完马是怎么来的,再计较你是怎么举报到邓校尉那儿,陷害我们的。”
狄阿鸟也头大,说:“别管怎么来的,总之,它们不是军马,就是我的马,至于为什么大印盖小印,你别问我,要问,你问它们自己,它们要是在官兵跨下,怎么来的我家?!”
穆二虎说:“你盗的。”
狄阿鸟申辩说:“私盗军马是死罪,我一个读书人,怎么可能干这种要杀头的事呢?老范,你看看天象,看它们是从哪来的?!”
穆二虎扯上他又走,他便说:“好了,好了,我说实话,朝廷送的。”
老范又被他折腾糊涂了,着急地说:“你好好说,这都什么地步了,还开玩笑,你实话给他说,把误会澄清。”
狄阿鸟也气急败坏:“能澄清,我还会这么说?!真是我的马,我从家里一路牵过来,也没有谁说是军马,谁说马身上有军马的烙印,就是军马了吗?!”
他想来想去,只好说:“马是我岳父送的,行不,他买马卖马的,时常跟朝廷做买卖,可能是朝廷退役的军马,也可能是卡了军马印,却没卖成,容我托个人去问问,好不好?!”
穆二虎是屯里的,屯里的人就是军户,对军马制度有一定的了解,压根儿就不信,拖了又走。狄阿鸟只好仰天大叹,说:“穆二虎,你不能把我送给官府,送给官府,一定有人要坐实我的罪,你不送我去,我肯定能把你们的人弄出来。”
穆二虎勃然大怒:“你们这群鸟贪官,亏我还当你是英雄。”
他回身过来,死死摁住狄阿鸟的脖子,大概是想把狄阿鸟摁跪下,向被贪官污吏鱼肉惯了的天下人磕头。狄阿鸟一阵乱挣头,保证说:“我是叫阿鸟,真不是贪官,我要是贪官,我会很有钱。”
穆二虎一口吐沫喷他个满面,说:“一出手就是十三匹马,还没钱?!”
南面而来的那个人几次欲言欲止,还是站在一边,静观到现在,此刻突然拦到穆二虎面前,沉声说:“穆二虎。我也不相信狄公子是什么贪官,也许他有什么难言之隐,你先把他放了,让他慢慢说。”
穆二虎看这人一脸正气,身材魁梧,胡须垂腰,肯和他说话,回话说:“他有什么难言之隐?!我今天不把他打个爹娘不认,我白在雍川活一回。”
那人冷笑说:“他要是向你动手,还不定谁爹娘不认呢。”
狄阿鸟认出这人是自己有过一面之缘的刘公明,分辨说:“其实,我还是一个书生,怎么能做有辱斯文的事情呢?!”
刘公明说:“我正要登门拜访,没想到走到这里碰到了你,穆二虎说的马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狄阿鸟已经头大如牛了,怎么给他们说,跟他们说自己跟朝廷打仗,俘获来的,国王老子都默认是他的了?!
他狄阿鸟打败官兵,是祸,也是罪,要是再没有点自知之明,一天到晚当成战功,传去京城,传去当今天子耳朵里,你还沾沾自喜,到处炫耀,那还得了?!他只好叹了口气,说:“别人有军马,肯定犯罪,我有军马,真的很平常,别说军马,军械我也有不少,后来想想,留着是祸害,就给了官府。你们让我说怎么来的,我说不来,但这些马,真是我的,你把官司打到万岁爷那儿,他也说是我的,让他说怎么去我那儿的,他也不说,说不上来。”
穆二虎沉沉一哼:“你能。”
狄阿鸟说:“不是我能,是官兵太无能。”
刘公明问:“那你,因为什么被流放到这儿的?!”
狄阿鸟厚着脸皮说:“娶妻太多,一口气娶了四个,加上前头一个过世的,一共五个,别人向官府举报,就给流放了。”
刘公明笑道:“男人三妻四妾很平常,从没听说谁家因为这个被流放。”
狄阿鸟摇头叹气,说:“一不小心,没分大小,按律来讲,正妻只能有一个。”
穆二虎掏心摸腑,实在是没法表达,又说一句:“你能。”
老范曾经问过,有人含糊说一句老婆多,有人避而不谈。
他一直以为大伙有忌讳,不肯说真话,这下才知道是真的,确认说:“没错。别人家也曾遇到过,只要临时变通一下,官府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三妻之说,也是这么来的?真因为这条律法被流放的,恐怕也只有你,这真是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
狄阿鸟就势给穆二虎说:“听到了吧?!世上什么的事没有,你没碰到而已,家里没军马,未必没犯过法,盗过军马,家里有军马,未必一定是犯法吧,这样,我出钱,你找两个像样的状师,你一个,我一个,审案子的时候,让官府去武县好好地查一查,看看我家有军马,是不是朝廷允许过的?!”
他觉得理由不够充沛,想了片刻,又说:“我们那儿的烈士多,朝廷没钱赏赐的,贴了不少军马。要是他们不信,他们去查实,他们不去也不怕,我也能派个人,回去找老父母,来证实这件事。”
刘公明激动地问:“你真是武县人?!”
狄阿鸟笑道:“那还有假?!”
刘公明说:“我听说朝廷把博格阿巴特这样的好汉安顿在那儿,而后又把他流放到咱这儿,你该不是……”他迟疑了。狄阿鸟发觉他和老范的眼神变得不对,心说“坏了”,连忙说:“没错,我是他的乡党,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休提,谁也不要提。”
刘公明张口结舌,最后醒悟到什么,迟疑说:“兄台是他的乡党?!对,对,乡党。”
狄阿鸟顺势要请大伙喝酒,扯了刘公明,要穆二虎一同去。
他答应给穆二虎请状师,开证明,穆二虎也没了心劲,一路上冲博格阿巴特发泄了去:“他也就是半个鞑子,有一群敢拼命的弟兄,有几把子气力么,官府和士绅太没用,就谈虎色变。这劳子当官的,朝廷在他们手里,迟早败亡。”
老范朝狄阿鸟看了一眼,说:“朝廷不是无能至极,博格阿巴特也不可能是穆兄弟所说的那种流寇、盗贼,老夫觉得,只凭借这几起战事,他也跻身到名将之列,要是真被流放到这儿,那就太可惜了。”
穆二虎说:“都是两个肩膀扛一个脑袋,我要是有他那么多敢拼命的弟兄,未必不如他,你信也罢,不信也罢,等着看好了。”
第一卷 雪满刀弓 三十三节
官兵时而在走上街头游弋,虽然他们并不理睬纠纷、殴斗,却在经过时用严肃的目光不停打量路人的脸孔。他们走累了,也会去有酒有茶的地方坐一坐,歇一歇,却再不像王志没来的时候,要吃的喝的,吆吆喝喝,只是静静地盘踞一个桌子。
当然,还没有哪个掌柜的不识趣,胆敢把他们晾下不管,也都要适可而止地送点简食和茶水。
狄阿鸟几个进来坐下,里头已经坐着几个安安静静的士兵。
这一刻,他也看到王志在短短时日内所下的功夫。他足以相信,只要王志在雕阴一天,雕阴城就不是胡人说拿下就拿下的,因为雕阴城处在关中至北,冷寒近塞,亘古至今的猛将之乡,从来不缺胸口上长了两扇厚大肌,身体浑厚敦实的后生,彪悍的民风已让狄阿鸟切身体验过一回,而整个地区,除了不断加强的驻军,往代扎根的屯户,还有几千壮丁,守备力量很足,只要是军民融洽,守将刚瞻,就一定是块够硬骨头。
狄阿鸟是一早就分析过王志的。
他觉得王志首先是位恪守美德的优良军人,有着军伍中养成的良好生活习惯,武艺精湛,其次,就是在自己对自己还不够自信、四处求贤问计的背后,有一副果敢坚决的性格,忠诚,刚硬、直爽,承受力很强,得出的结果就是,此人出于行伍,战争经验丰富,能听进建议,敢打硬仗,因为本人的良好的军旅习惯和武士信仰,足以严于律己,严肃军纪,只是机变稍有不足,决断略显迟钝。
对于这样一位守将,放在野战中,可能缺少捕捉战机的眼光,但放到守卫关中门户的位置上,再合适不过。
有人说他也有一个强硬的后台,这位后台把他选拔出来,放到这个位置上作个过渡。
狄阿鸟也一早看了出来,雕阴的位置太重要,而雕阴、黄龙、洛川,再到关中,这个通道是孤立的,在军事部署完毕之后,就像朝廷曾在陇上设想的那样,将会变成一个非同寻常的军事重镇,不但要具备防守,还要有反击的力量,非独挡一面的将领坐镇不可,作为王志,即便已经具备这种独当一面的才能,也会因为没有足够的资历,不够成熟,不能应付复杂的官场,而排除在人选之外,他一旦保住雕阴,作为不可磨灭的功勋,又一定会被提升,提升,只能在一个具备提升的地方提升,所以,他肯定是一个过渡。
过渡的作用往往松懈一个人的责任心。
但王志显然不是那种计较得失的“聪明人”,他肯给后来者栽树。
狄阿鸟并不知道那个提拔王志的人是谁,只知道王志称他为“恩侯”。
这个“恩侯”之所以选择王志,除了表现出知人善用的统帅才能,而且还显得相当气魄。
敢于推荐一个刚刚提拔上来的新人,而在这之前,并没有看到自己提拔上来的人有过类似的成功。
除了相当气魄,也肯定是个可以通天的要人。守门户这样的大事,决定权保留在国王手里,而国王,需要的不仅仅是对他在忠诚上的信任,他还在给王志的书信中提到狄阿鸟,让狄阿鸟有点毛骨悚然,总觉得这是国王在背后授意,自己不出力是不忠,出力,则可能会图添猜忌。
再从官场的角度上看,这个“恩侯”不是仓陇军系中的一份子,也不是秦纲的嫡系,因为直州和河东军系不甘心从王牌的位置上跌落,排外情绪高涨,他们在这个节骨眼上,不会容忍外系大员直接插手防务人事。
狄阿鸟曾掰着手指头历数自己知名知姓的要臣,均无收获,今天在这儿被勾了心思,就在心底推演起两边的战争,此刻,酒已上来,他虽然举着简陋的酒碗,沁着唇,头脑却全不在酒上,想到自己仅有的一颗小棋子,再算算时日,路勃勃该回来了,城里要是一直戒严下去,他根本回不了城。
他轻轻地叹息,收回神来,是老范反复给穆二虎讲他自己和穆二虎谁是谁非,而刚刚认识的刘公明在一旁帮腔,都是说自己送了马,落不得好,马被扣了,出了事,怎么还要找自己算帐,而穆二虎已经很羞愧,吞着闷酒,不停摇头。
狄阿鸟并不想多喝,也不想久留,见他们一说再说,就挥了挥碗,说:“还说这些干什么?!都过去了,关键是怎么让官府把抓了的人放掉,要因为我的几匹马,罪及几位壮士,我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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