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绚日春秋-第37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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褪掉十四、五岁时特有的青涩公鸭嗓儿,狄阿鸟也有了一张充满独特魅力的歌喉。
因为自幼练琴养成的乐感,充沛的体力,雄浑的肺腑,只要他愿意,他的歌声随时可以像春风细腻,像百灵般婉转,像王河之水千曲百挠,像海东青一样高高盘旋,像野狼般凄厉悠远……
只要他愿意,只要不是盲人,就能被他感染。
可是此刻,他的歌声是多么的不合事宜。
瞬间失去足足十三匹马之多的一笔财富,他却旁若无人地唱起了歌儿。
哪怕他能感动天神,也只能徒添杨小玲,李多财和赵过的不满。
李多财和赵过虽然没说,脸上的表情却表现了他们的想法:你还有脸唱歌,一转脸就给人十三匹马?!
也只有杨小玲才不怕他恼羞成怒,敢拽着他的衣裳制止:“你别唱了,丢人死了。”
狄阿鸟不知道“咋丢人”,杨小玲就用拳头使劲捶他。捶着捶着,她忍不住大哭,当着众人的面数落:“你这个败家子,你一家子以后吃啥,你爹,要是还活着,也非被你活活气死。”
一群等着要马的人想想,也觉得逢到个这么败家的男人,家里人不知该受多少罪,也听着辛酸,闻着不忍。他们是一边等牵人家马,一边鄙视狄阿鸟的行径,在一路上,纷纷试着安慰说:“想开一点吧,小嫂子,男人年轻的时候,哪个不败家?!我们也为了打鞑子,将来打完了鞑子,再把马还你们……”
这样一路到家,这屋,筋疲力尽的狄阿鸟上炕一躺,杨小玲一哭,隔壁那屋中,杨二嫂就在为人述说经过:他心里猴,老想发横财,一听说打仗,天不亮就和他们家的那个小子去战场上捡便宜。在人家地里捡便宜,人家愿意?!人家见他是外乡人,上去就打,几十个人打俩,还不打得在地上到处乱滚,要不是老李和俺家小玲出去找他,先找草料场,又找到地儿,打死了都没有人知道。老李认得穆二虎,把他救了出来,他又不看人说话,骂人家,把人家也惹上了。穆二虎,穆二虎是啥人?提把鬼头刀就敢追小鞑子的恶棍,砍下来的人头没有十个也有八个,人家一个不愿意,他又怕了,要给人十三匹马,你看他那一家老的老,小的小,他拿什么养活。
周馨荷不相信,但她知道杨二嫂害怕被没钱了的狄阿鸟拖累,也跟着,一道说狄阿鸟的不是。李思晴好早就想去问狄阿鸟,因为一群要马的闹咧,没有去,听杨二嫂在这儿乱讲,听着、听着就听得眼红,非要跟杨二嫂争执,动不动就针锋相对地说:“才不是,你不知道的事别乱说。”
家里来之前叮嘱过她话,她也始终记得,判断的依据她一句也不敢多说,有理说不清,就始终被一口闷气憋着,感到悲愤、难受,转眼间,又听杨二嫂一根食指当空绕,讲得更让人窝心,一赌气就想哭,就站起来往外走。
她找个没人的地方哭了片刻,跑去看狄阿鸟,就见一件衣裳破破碎碎挂在炕边,不是撕的就是烧的,找找担心的那个人,摊成“大”字,死了一样,仰躺在被褥中露个头。旁边杨小玲刚打了热水,正在攒他脸上的伤口。注意看一看,杨小玲的脸也青肿几片,头发不知被谁扯的,上头糊着血。李思晴刚刚抹干的眼泪,又忍不住往下掉,强忍着问:“谁打的?!”
杨小玲苦笑,上前一步,抓住她的手,抓在身边,说:“还提它干啥?!”
李思晴摸一摸狄阿鸟的脸庞,突然感到自己的内心中有多么爱这个人,发觉他睡了,脸上的伤有青有紫,不像是沉睡,而是昏迷或死亡,心里越发慌张,推了就喊:“阿鸟。阿鸟。”狄阿鸟和赵过都陷入身体透支的睡眠中,这一睡,怕是天王老子打雷,都没有感觉。李思晴越是推他不醒,越是害怕,杨小玲劝着她,她才罢休,便垂下头,趴在旁边大哭一阵。
哭着,哭着,段含章也进了来。
她两眼眈眈,不知听人说些什么,来了追问:“人家一要跟他单打独斗,他就把十三匹马送给人家?!”
话里有点子啥味,杨小玲变得很紧张,连忙说:“两天两夜没睡觉,又给人打一架,他哪里还有劲儿和人单打独斗?!既然为了救人一命,救了人,他也顾不得那些马了,他怎么说也是你男人,看他这样儿,你别心疼那十三匹马了……”
段含章就地吐了一口吐沫,用脚一踩,冷冷地说:“他丢尽了他们家族的脸,没有一点出息,出去捡秃鹰嘴里的残食,把自己家的马匹白白送人,这是一个奴隶才情愿去干的事。你把叫醒,把他叫醒。”
杨小玲愕然,问:“捡秃鹰嘴里的残食?!”
她很快明白过来,说:“他也是为了你们这个家呀。”
李思晴说:“双拳难抵四手,你是想他死了才甘心。”
段含章说了句“一群带着骚味的母羊,给你们说,你们也不懂”,回头走了。
李思晴想冲出去跟她计较,被杨小玲拉住,就说:“看她是啥人呀。”杨小玲劝她说:“也该骂骂他,他也是充好汉。我在旁边看着,谁也没逼他破笔财,是他自己犯混蛋,不是被人打糊涂了,就是犯浑,十三匹马,咱家这么一个铁铺子,值不值这么多都难说,放在你家那姐妹心里,还不是跟刀剜了一样,让她发两句脾气,也就好了。”
李思晴想想是的,不声不响就往外走,喊也喊不住。
杨小玲追出来,见她喊丫鬟,往大门口走了,连忙再追到大门口,往她走的方向看看,心里顿时忐忑起来,回来喊狄阿鸟。
狄阿鸟好不容易被喊醒,只听杨小玲说:“那妮子心疼你,肯定找她娘家兄弟去了,要是在那哭闹得他哥心软。他哥也不知青红皂白,带着人找人家咋办,事儿本来结束了,万一又动私又动官的,你以后咋在这里落户?!”
李思广并不是莽撞的人,但要是李思晴话说半截,只跟她哥好多人打她相公,逼要财物,李思广肯定不愿意,一个不愿意,自己就成了笑柄,连忙下来揣双鞋,光着半个身子往外跑,跑到一半回来,接杨小玲手里的衣裳,再跑。
到了,李思晴果然在,哭哭啼啼。李思广则左走右走,说:“官府要赶外乡人,不是今儿,就是明,我们就得动身回去。”他一抬头,看到狄阿鸟,立刻大骂:“你堂堂……,还要不要脸?!怎么就被几个乡村无赖打了一顿?!害得我妹妹哭哭啼啼,跑我这儿来,让我给你出气。”
李思晴说:“我自己来的,你妹夫被人打成这样,你多光荣。”
狄阿鸟连哄带骗,把她劝住,跟李思广说:“官府不让住了也好,你也早点回去,现在不比从前,动员老少爷们几十送嫁妆,有那必要吗?!”
李思广说:“咱陇上人听说为你送亲,都争着来,咱爹也护脸不是?!我们哪,也是放不下你们几口子,这校尉相公几次都没有见着,我还是不放心,我看这驱逐令也是应付上面的,一逢集,方圆百里照样赶集,就不怕混入奸细了?!”
狄阿鸟是从城外回来的,说:“外面设了好几道口,也盘查,再说了,方圆多少里就这么一个大集,不让乡人赶,怎么得了?!”
李思广分辩说:“旁边也住了几个外地人,人家就没让走。”
狄阿鸟问:“你怎么知道?!”
李思广说:“我怎么不知道?!掌柜说的,我正准备找个理由去见见,探探他们走谁的门道。”
狄阿鸟说:“城外草料场烧了,不是一件小事,你还是回家吧,别撞身霉运。”
他问到这里,突然怀疑这几个人来路不正,改口说:“要不,我和思晴在里间呆会儿。你去打听、打听,也好死心?!”
小二突然推门送菜,李思广便解释说:“是啦,我已吩咐酒菜,邀他们来饮。让我妹子去避避,你陪客就是。”
狄阿鸟万万不肯,连忙说:“这会儿别说喝酒,就是琼浆我也饮不下,我还是带思晴去里头歇歇。”
李思广没有坚持,再着小二去请人。片刻之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陆某是粗人,不懂礼数,听说公子做东,不敢推辞,我来为公子引荐一番,这位是校尉相公的二公子,贵字取平,这位是在下的小叔,姓陆名玉。”
几句客套话虽然文雅,但狄阿鸟还是清楚感到里头装腔的成分,头脑顿时“轰隆”一声:“假斯文,陆川来了,樊英花远吗?!”
在他的记忆中,李思广应该和陆川见过面,但究竟见过没见过,他也记不清了,只知道现在,瞎猫已经撞到死耗子身上,骇然沉思:“她和我想到一块去了?!我送出去的消息泄漏了?!不然,怎么这么巧?!”
邓平是校尉家的公子,本不想随着应对,见李思广风度不凡,也客谦了一番,多是今日碰面,如何、如何有幸的话,而陆川那小叔一开口,狄阿鸟就懵了,他分明地感觉到人家在回答他心中的疑问,是说:“……说来惭愧,陆某在家乡混不下去了,只好带着自己的侄子到这里,投效邓大人,做点小生意。我怎觉得这位李兄好生面熟,该不是……”她停顿了一下,大概是侧身跟邓平结识:“陆某家中一妹,也是陆川的小姑,幼年时订有婚姻,而今成年,兵荒马乱的,也不知那家人去了哪里,她小小年纪,却又倔强得很,是非那人不嫁。我听说那家人到了这儿,也就顺便寻访,方才见到这位兄台,竟觉得有几分面善,该不是……”
李思广大吃一惊,连连说:“不是,不是,兄台认错了人,我家世居陇西——”
那人高兴地打断:“兄弟姓李?!令父讳为成昌?!”
狄阿鸟凭感觉就知道现在的李思广已是汗涔涔,在心底说:“她怎么就不脸红呢?!”
李思晴也吃惊,连忙说:“从未听父亲提起。”狄阿鸟只好跟她说:“岳父当然不会提起,假的呀。”
外头,李思广声音都发抖了,连连说:“这不可能。”
那人却还在高兴:“想不到这么巧呀。”她又说:“那个人,不会就藏在里面吧?!”说完闯进了内屋。
狄阿鸟和李思晴正隔墙旁听,凑着头,撅着屁股,反应不及,头一下撞在一起,相互发出“哎呀”一声。
第一卷 雪满刀弓 二十八节
狄阿鸟抬头,就见樊英花揣双棉袖,邪邪笑在面前。
她头上戴顶暖帽,脚下套软底快靴,白皙标致,一副少劳处优的模样,似乎和普通的生意人没什么区别,但细细留意,身上还是多了一种夺人的气度,尤其那双粘上的胡须,细细长长,邪气奸诈,让人感到厌恶,也许让人感到邪恶和厌恶正是她的本意,避免别人过细打量,看出其中破绽。
李思广后到面前,阻拦不及,迟疑片刻,连忙打哈哈:“认错人了吧?!”
狄阿鸟因不知道她冲来的本意,怎么切入两人的关系,只好怔怔不动。
樊英花打听狄阿鸟并不容易,从客栈知道陇西李家的人,这几天,一直让人猫在门口,等狄阿鸟送上门,刚刚确定狄阿鸟露面,生怕错了时候,失之交臂,这才冲了上来。她并不是要迫切地和对方扯上关系,转而一笑,用上几分调侃的语气,评价李思晴:“这位姑娘好生貌美,像九天仙子现世了一回。”
李思晴满脸羞红。
李思广觉得这人和狄阿鸟之间有话没说,也不多追究,一挥袖子,作不耐烦样儿冲二人喝:“走,走。”
两人如蒙大赦。
狄阿鸟牵上李思晴,一前、一后出来。
邓平年龄还不大,与哥哥相比,心计仅仅局限在钱财得失,此刻坐那儿,不停地修自己的指甲,想这姓李的有心巴结,要不要借个机会整两个钱花花,认识了,吃顿饭,对自己有什么好处,听得人从里头出来,不耐烦地嚷:“老陆。你妹子是臭八怪么……”
两个人刮一阵风,从他眼前过。
他灵敏的鼻子立刻一颤,追看过去,见一身飘飘的女裳,裹了道香风往门口去了,不由猛一直腰。
正要觉得自己已经错过了,只能从这婀娜的身姿来回味相貌的时候,那仙女一样的姑娘停下脚步,站在门口,回望了一眼,一双汪汪泛波的桃花瓣里养着两颗秋水寒星,就像是把人给看到了,摄得人浑身发软。
她不满地一挣前面的那只手,回头喊了一声:“哥。”
邓平心说:“她看我了。”不自觉朝李思广看去,再回头,门口的人已经走了个不见,只剩下几点湿痕和惆怅。
过上一会儿,他还是放不下,就装作不经意的样子站起身,走到窗口,推窗透气,舒目四张,望见下面有个穿作破烂的大汉冲那仙女般的姑娘吵吵什么,更觉得心里窝一股邪火,心中立刻就想:我爹是本城校尉,我娘最疼我,在这儿,我什么给不了她?!我什么都给得了她。
李思晴倒没想着诱惑谁,她的眼睛是哭肿了的。
到了外边,狄阿鸟还在冲她叫心疼,跟她说:“怕我被人家打死呀?!怎么可能?!打死老子的人,还没有出世呢?!”
李思晴不快地嘟哝:“那咱也不能就这么算了?!”
狄阿鸟把她背到了身上,一边往家挪,一边说:“你个傻丫头,老子来这儿,是怎么来的?那是流放,不吃点苦头还叫流放?!为啥流放,那就是以前气太盛,太招摇,到了今天,咱还能不吸取教训吗?能挨人家两下,干嘛非要计较?跟咱打架的都是没饭吃,讨口饭的农民,谁动他们吃的,他们跟谁急,又不是跟咱有啥仇,有啥怨,事情都过去了,咱还跟人家闹个没完么?!”
李思晴鼻子一酸,问:“那他们打你,就白打了?!反正他们打你,我就是不愿意?”
狄阿鸟无奈,说:“我都愿意,你咋就不愿意呢?!”
他笑了笑,说:“听你相公我的,要学会戒急用忍,你相公是啥人?没有缘由,就吭也不吭一声就受人家的气么?!你相公想的,你想不到,这才仅仅是个开头,以后的路还长着呢。咱咬咬牙,挺过去……到时候,就好了。”
李思晴问:“那挺到什么时候?!万岁赦免你?要是,他永远也不再赦免你呢?”
狄阿鸟吃了一惊,旋即说:“你别听人家瞎嚷嚷,万岁是圣君,圣君诛心,他也许就是让我自己都觉得不会被赦免,绝望,再赦免我。”
他慢慢地走着,体力的不济和情绪的折射使得脚步有点蹒跚,却还是说:“不过,他只要不立刻杀我,事情就会出乎意料。他无论怎么地高看我,还是在小看我,他永远也不会明白,我一个阶下囚能做些什么,但实际上,我什么都成做。”
他很快又多出信心,更像是自言自语:“要我是他,我也不会杀我的,因为不是我自己做出来的时候,我自己都不知道我还有什么危害,阿晴,以后,我们的日子肯定会很苦,不过你放心,过不了多久,我会让你过上好日子。”
李思晴终于高兴了一点,小声说:“我想吃烤鸭了?!他们家的肉太硬,啃不动,上次在京城,你买的,真好吃,都让褚怡那个馋嘴猫吃了。”
狄阿鸟想到她的哥哥改天一走,她就永远地留在这个寒冷的北方,住大炕,持家务,过日子,觉得自己要是不满足她,就太对不起她了,就把她放下,找一旁的熟肉店,到了,才记得自己根本没有钱,只好独自在内,和一位大婶说好话,先欠一下。
雕阴历来发放地,做生意的不看人,只讲钱。
狄阿鸟无论怎么证明自己就是旁边那家铁铺里的,买熟食的老婆娘还是一句话:“我又不认得你。”
狄阿鸟害怕外头等着的李思晴知道,就把自己全身上下找了一遍,找到一块玉佩,一把短刀。
玉佩还是上次黑明亮听说自己买假玉佩充场面后孝敬的,卖熟食的婆娘却不信玉佩值钱,比较一番,要了短刀。狄阿鸟是流犯,本来就没打算带刀,只是觉得不太平,才当遵守风俗,揣把短刀,见这婆娘固执,拔出来揩两揩,赞赏说:“有眼力,这是把宝刀,先放你这儿,有钱了,我来赎。”
他出来站在那儿,手里提着一只大鹅腿,李思晴就站在前面等着,往前一迈步,突然记得自己幼年时,父亲买鹅没有带钱,抵押短刀的往事,想想现在,自己也成家立业,当了这个家,心中不知是悲还是激动,就说:“思晴,你偷偷吃,吃完了,咱再回去,别跟别人说我给你买鹅吃了。”
李思晴想不到,问:“啥?!”
狄阿鸟也想不到,打哈哈说:“我说着玩的,是怕阿狗一闹,一圈孩子都馋。”
这么一说,李思晴便不吃了,跟狄阿鸟不声不响回家,见阿狗他们正在玩,给了他们。肉太少,阿狗吃两嘴,给别的小孩,小点的孩子啃一口、半口,大点的都干咽吐沫,不吃,想来想去,打一旁怂恿阿狗:“你疼你阿哥的儿子不?!”
阿狗一听,乐颠颠去找他侄儿……
此后,狄阿鸟睡他的觉,段含章却把鹅腿摆到面前,慢慢研究了。
夜晚,狄阿鸟一起来,从王统领那儿来的人就在等着,一是为了说,人家在西城外给自己找了片房,一是为了告诉说,莫藏回来了。狄阿鸟让人给自己找了件旧时的皮袍,上下有条不紊地收拾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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