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绚日春秋-第36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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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说着,离老范近了,只见不远站了两个人,其中一个执片刀,发抖着指着对面老范。老范没什么,抱着袖子挪来挪去,劝这劝那,竟然在某一刻还把两只袖子伸直,转一个圈,苦口婆心的样子流露无疑。

狄阿鸟正要过去,执刀那人突然转过方向,底歇里斯地大叫:“不要过来。”

狄阿鸟站住了。

赵过却借着一座草垛,悄无生息地绕了过去。

老范仍然在劝,声音变得很清晰:“你放下刀,好不好?!我们三个,和他们不是一伙,也不认得你们良长,更不会让人杀你灭口,因为有你,我们才没有嫌疑。我认得你们城东校尉相公,你要是真看到他们和你们良长勾结,杀了你的同僚灭口,我们可以带你去,说给他知道,这样不好吗?!我们,都清白了。”

狄阿鸟看看那人,渐渐觉得眼熟,迈前一步,一勾指头,说:“那谁,你还认得我吧?我们一块来的,噢,我看你总和吕花生在一起,吕花生,你总认得吧?!他以前就在我孩——他外公家里住着,对了,你上次不还去看他吗?!现在,你们良长与贼人勾结,你自己想想,你不是给人家白冤枉?除了我们,你能相信谁?告诉我,你能相信谁?赶快把兵器放下来,给我讲讲怎么回事,商量个对策。”

那人好没能耐,见了熟人,鼻涕眼泪一起流,却还是迟疑。

狄阿鸟只好说:“陈校尉那边发现起火了,先发现的是望哨,派我来看看。我来了,才知道事出得大,这草料场烧了起来,咱不能再你怀疑我,我怀疑,赶快救火,对吧,救火的就是好人,放火的就是坏人,这一点,你都不明白?!”

那人说:“我知道这不是鞑子,就是山里的土匪干的,只有他们,才来烧我们的柴火,烧牛马嘴边的饲料。陈校尉刚打了大胜仗,不知砍了多少鞑子头,他肯定不是内奸,可他相信我吗?他相信我,还是相信你们良长?!说不定,良长恶人先告状,见了陈校尉,就杀我的头了。”

狄阿鸟问:“你知道我和陈校尉啥关系?!你没有勾结内奸,对吧?!那么咱们就第一时间抓捕你们良长,审讯他,找内奸,找到内奸,一切才真相大白,你怎么能这样呢?你见个人就伸刀,见个人就很凶狠的样子,这不是告诉人家,你心里有鬼,你想杀人,我们看了,没关系,可是给那些营中老兵看了,就你这模样,人家还不第一时间将你格杀?!”

那人听信了,弃刀一扑,头埋进雪,大叫:“大人,救救我王驴儿,今生做牛做马,报答您的大恩大德。”

第一卷 雪满刀弓 十九节

狄阿鸟见他扒拉一身雪,开波斩浪往自己身边挪,生怕自己身上沾了放火时染上的气味,连忙往后躲闪,快一拍,慢一拍地摆出两团乌贼一样的手,奸诈惜惜地说:“不要激动,要镇定,一定要镇定,你看看我,对,抬起头,对,看一看我,看到了吧?!神情自若,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是不是?!就算有人指着老子,信誓旦旦给你说,他亲眼所见,狄阿鸟偷偷来我们草料场放火,你会相信吗?”

王驴儿顺着他回指的指头抬头,虽一团模糊中,仍容易想象。

他抬起在雪地上按着的爪子在脸上揩两把,欲止还泣:“我。我怕……”

他的声音一阵含糊,到底是怕什么,别人也不好听清。老范过来劝,绕了一遭的赵过也从背后走出来,劝他这那。

好不容易把王驴儿劝住,山坡上面多出几点火把,呼呼嘶嘶,人声可闻。

该是有人在往这儿赶,狄阿鸟不肯多说,拉上赵过,喊着“快救火”就走。

王驴儿害怕来的人里就有良长,一心想跟他们说清楚,急巴巴蹿在一边,不停回头看,在一旁使劲地嚷:“我们这儿值夜,向来都是一个老军,两个新人。老军平时欺负我们,夜里温一壶酒,自己喝着,睡着,让我们到外头转悠,今天晚上,天都黑了,赵良长突然到棚头上,说哪一位长官得了匹好马,那马只吃豆饼,要打发值夜的老军给那长官送点豆料应急,见那老军不肯,答应自己留下来顶替。我俩平时总吃那老军的欺负,准备趁他一开始不肯去,不把赵良长放在眼里,在赵良长跟前好好告一状,说他欺负我们……”

狄阿鸟赶来混烟、混火,没空,把老范掇来一送。他连忙扯住老范袖子,继续讲:“赵良长说我们年轻轻,来这吃罪,家里的爹娘不知道怎么心疼,又让我们吃酒,又让我们吃肉,夜里,还不让我们出去,说‘其实不会出什么事儿,要说偷,来偷一把两把的穷人家,防也防不住’,非让我们睡一个好觉。”

老范很认真地听他讲,听到这里,忍不住埋怨:“你们怎么就不多长个心眼?!他是场头,不督促你们勤勉用事就算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算了,能这样?既然让了,就反常,太反常,是不是?”

王驴儿说:“是呀。半夜,半夜,我醒了,一看,他不见了。那时候,陈小金还在睡觉。我怕良长替我俩去巡逻,连忙推他起来,一起出来,找不到就到处喊。过了一会儿,赵良长到我们面前了,给我们有说有笑,一起回去。回去之后,他就有点儿心神不定,老出去。过了大约半个时辰,他说山腰上的哨楼着火。我们出来看,确实着了火。他要上去喊人救火,叮嘱我俩,哪也不要去,免得真出了事,找不到我们两个,说完,自己就上去了。”

他哆哆嗦嗦,急躁地说:“我俩站在下面望,看着那火是越烧越到,心里也替他着急,不知不觉就往上走了几步,站在那儿,准备往回走,走到半路,我一阵肚子疼,就让陈小金等我,自己到一旁的雪坳里拉屎。刚刚拉完,搓了几个雪蛋准备擦屁股,听到陈小金喊了一声“长官”。我心说良长回来了,得赶快完事,到跟前问问,‘啥事’,‘有没有烧死人’,一抬头,一大串的黑影往山下走,我也没在意,只听得陈小金问‘他们是谁’,随即惨叫一声,一下吓傻了,根本没敢出来。我们良长把小金拖过坳子上方,一脚蹬了下去,带着下来的二十来人,一起走了。我还是不敢出去,生怕他回去找我,连我一起杀了,就一动不动地躲在里头。过了一会儿,我实在冻得受不了,才敢露头,往下一看,草料场火着了,才知道他是敌人的奸细,哄我们,就是为了烧草料场。”

人声一下就近了。

王驴儿更是害怕,怕他们良长就在里头,拉着老范就要跑。

老范抗拒不住,急忙喊狄阿鸟。

狄阿鸟把救火当成掩饰,救两下就可以了,而把王驴儿当成给自己开脱的证人,同时,也怕赵良长带草料场那边的人过来,自然不会为救火舍王驴儿不顾,回头喊赵过一声,护住王驴儿往草料场的外面走。

他一路追问王驴儿,突然想到一个问题,相对于背后要杀自己的人,赵良长也是个小人物,他会不会也会被杀人灭口?!

这个问题很关键。赵良长一旦被灭口,加之失火,救火,必然毁坏更多的现场证据,想找灭口的证据很难,那时,王驴儿的指认变质,追查反而因几句多余的话,更严重地回指自己四个。

他想到这里,顿时决定,自己要提前走下一步,当即喊赵过一声,俯耳吩咐:“你带他找老陈,我、老范迎回去,看看那姓赵的是不是还活着,免得被人杀人灭口。”

他们在战争中形成相当果断的决策效率,赵过不去要解释,也不去预测危险性,立刻连提带扯地拉过王驴儿,和他一分为二。老范却比较麻烦。他有空的话会追问为什么,没空的话就一下伸直脖子,愣愣地看着你,同时,不停开动脑筋,一副找不到内中缘由,宁死不从的傻样。

狄阿鸟还没跟他说清自己的道理,就到了束手无策的兵壮面前。

这年月,草料场可是少求的好差,草料场有饲料,有草料,能养猪、能养羊,东西多,又不上台面,没谁查这里头的账,吃空饷的战马和驴骡节能省下大量的豆饼,捏一块,捻一捻,指头上都流油,比几十亩地的小财主家平常上桌的饭菜都好得多。

来这儿不光不用到前线去拼命,还冷不着,饿不着,甚至不要怎么干活,干活有发配的囚徒,有地方摊派的劳役,只是忙时忙盯人,嫌时盯屯田农场,盯人家牲口圈,很多人不知道里头的出息,要进来,也不要打通个中关节,在整个雕阴城,那是最先满额的好地方之一。

现在到了冬天,除了轮到的人当值,其它人不是小赌,也是躲在屋里抿几口小酒。

人都有闲功夫,厚茅草堵得结实,炕也不缺烧的,加得热热的,到了晚上,外头的那些小打小闹,根本就是耳朵触不到的一阵风。

望楼烧起来,山对面的人使劲吼,半天过后,他们才肯动弹,出来一看,草料场到处着火,这才开始慌神,一个,一个,前前后后,扑扑通通往山下滚爬,到了跟前,一看火,哎呀,烧那么猛,又不知如何应变好,只好在热气里发抖,因为害怕上头一旦追究,连小兵也不放过,相互找长官,焦急叫骂。

狄阿鸟没来得及找个人问一句,立刻感受到四、五十号人急切找他们良长,所发出的“嗷嗷”动静。

他拉过老范,准备趁人还没在意,往刺客可能逃走的方向追上一追,“替”这群方寸大乱的人找一找他们的良长,被一名什长拦住。

什长不是出于怀疑,不是问先着火的望楼,而是认识老范。

他清楚地记得老范曾经当过官,有见识,抓住了就不丢,大声问:“范先生,你教一教小的们怎么办,好不好?!求求您了。”

狄阿鸟横里插言,问:“你们良长呢?!”

他问的太有气势,什长一阵恐惧,高亢大嚷:“谁知道?!”

狄阿鸟问:“他跑了吧?!”他立刻危言耸听:“这火太大,一看就是救不下来,他还会在这儿等死?!依我看,早就畏罪潜逃喽!他这么一跑,你们呢?!你们自己想一想,上头要不要追究责任,追究谁的责任?火烧了这么半天,值夜的人在哪?!你们都在干什么?!恩?!是等在这儿,还是赶紧收拾、收拾,自己决定吧。”

老范不明白狄阿鸟这个时候说这么可怕干什么,连忙更正:“狄小相公让你们别傻站着看,赶快去救火……”

狄阿鸟冷笑打断,说:“救火?!”

他用手一指,问:“救的下来吗?!”

老范眼皮连跳,看了看那席卷的火势,半天通红,忍不住往后缩了缩身。

狄阿鸟俯身拍了拍老范的肩膀,大声笑道:“我说老范,范先生,范大哥,现在,什么时候?啊?!打仗呀,兵马未到,粮草先行,粮和草多么重要?然而,值夜是如此之松懈,以至于连敌人的影子都见不着,就被人家烧了,小事呀?!照这样下去,仗还要继续打吗?!干脆让出雕阴城得了。将在外,权益机变,君命都有所不授,为了不让这样的事再发生,杀他十条、八条人命,岂不是一件很平常的事?!”

他脸色一正:“如果良长是一条好汉,自知性命难保,敢于担当,能保兄弟们无事,否则,岂有诸位无恙之理?!就算此事和你们无关,就算是良长通敌卖尔,你们又向谁倾诉?!听我一言,回去收拾、收拾,得去且去,不去,则自求多福。”

什长背后一寒再寒,周围众人也过耳颤栗。

更多的人围上来,终于有一个人问:“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大家一阵慌乱,纷纷附和。

狄阿鸟赞许,四处搜寻,看不到是谁在说话,举起一只手,等人声静过,宣布说:“出此言之人不该死,他不死,将来一定成器。”

别人哪管某一个人能不能成器,一片追问。

狄阿鸟就说:“须诸位推举一人,指挥救火;另指派二人,随我去找你们良长!”

众人心有余悸,不知道理,又不能当机立断,狄阿鸟也不说透,只是大喝:“活命关节,你们都傻了不成?!”

一条军士拨人而入,目光沉沉,浑身上下透出了一股力量,用带着感激的口气请求:“我来救火,你只管挑人。”

狄阿鸟断定他是那个先问有没有“别的办法”的人,意味深长地勾一勾嘴角,点了两个人就走。

他断定一个方向,追了上去。

陈绍武的营兵已绕过深谷,往草料场而来,隔道而望,像一条火龙。

狄阿鸟算一算时间,朝与所来队伍相叉的另一个方向追。

他确信这批人半夜不好入城,而不入城,天亮又无法入城,一定有一个,甚至几个接应的据点,而此据点一定要远离草料场,就跳开大路,从一面雪坡上横切过去,果然在雪坡中脊找到成列的脚印,他熄灭火把,沿脚印再追。

翻过这面山坡,是一片庄稼地,再往东,就是一条大路。

狄阿鸟知道到了这里,已经没有追下去的必要了,于是,停了下来。

他正怀疑赵良长不是死在身后某个隐蔽的地方,就是成功拿到钱,远走高飞了,闻到风中送来一股新鲜的腥味,便给跟来的士兵说:“你们的良长,怕是已经死了。”几人似信非信间,他已抽着鼻子走到前头。

他们在不远的田沟中找到一座人形的黑物,用脚碰碰,是个铁塔般的大汉手抱一把长剑,跪缩着,看模样像是自刎而亡。

狄阿鸟是说什么也不相信,然而翻来覆去,也没找到他杀的痕迹,只好推测,他被人以手握手,拿剑自后抹了脖子,再被提溜到这儿丢下。但这个推测和另一个推测恰恰矛盾。赵良长死在复杂的地形以外,不是偶然;敌方指挥借他畏罪自杀的假想,如此干净地消灭掉整个暗杀的痕迹,也绝不是偶然,反过来推测在别处杀了赵良长,填到这里,又怎么成立呢?

狄阿鸟发觉,对面站了一个很高明的对手,不过,他也是万万不肯在这个层面上,作一次不公平的决斗的。

轻纱批上来,一阵风吹过,这一夜,开始像梦一样消逝掉了。

第一卷 雪满刀弓 二十节

草料场失火的消息像一道利刺,锥到邓校尉的骨头里。他一个激灵,扎扎衣裳下了炕,焦急地走上几趟,黑着脸出来,立刻嘱咐心腹:“拿我令牌,到白云观去接老神仙!”

邓校尉之父邓通达幼年时恶疾缠身,有幸遇到一位游方道人,才不至于早夭,年长之后,笞信道门,与山中白云观的上云观主频繁来往,凡遇大事,必接至其家,与其相商,称之为“老神仙”。

邓通达死时,邓北关尚少,官场人事更是仰赖得很,直到这几年,他本人修仙得道,地位渐稳,而上云观主日渐老迈,平时才除了事关阴阳的风水宅业,只问寒问暖,贽见资送,不再就它事劳烦。这一次,都要请到老神仙,心腹立刻预感到事情的严重性,连忙准备一挺软轿,到白云观去接上云道长。

心腹走后,邓北关处理善后,直到半中午才回到家中。

这时,上云道长刚刚接到,连点心都没来得及吃,一杯茶只喝了半杯。

邓北关午后还要和几大首要人物见面,顾不得,那么多,让人上了几道斋菜,和上云道长边吃边谈。

上云道长颧骨高而尖,面容布满皱折,嘴唇很宽,饱满而弯成弓形,雪白的胡须像一把折扇。他养生得法,现在,虽是头发全白,身上的皮肤却还紧绷,给人一种仙风道骨之感。他听邓北关说完,慢吞吞地问:“你是怎么看?!”

邓北关愤怒地嚷道:“我能怎么看?!他们找上门,我以为是要借我的手,现在才知道,他们只是让我,让我去给他们擦屁股。我怎么擦?!我早该想到,我也早就知道,他们谋划很久了,不然也不会刚和我见一面,当天夜里就下手,可让我怎么也想不到的是,他们杀人,就地放起了火?嗨?!他们没留下证据,我却哑巴吃黄连,草料场仍是火光冲天,谁来负责?!我是屯田校尉,我不负责,谁来负责?!”

上云道长说:“你当初就不该答应他们,无欲则刚嘛,你想驱虎吞狼,让贫道来看,但凡要用虎,去吞狼,必须要在自己身上割一块肉,做饵呀。”

邓北关“我”了一声,连声苦笑。

上云道长又轻声否认说:“火,倒不一定是他们放的。”

邓北关吃了一惊,继而若有所思,问:“那是谁?!赵……,不可能是他,不可能是草料场的人。你是说?!”

上云道长点了点头,说:“他们真要你善后,就不能看着你背黑锅,肯定会在背后使劲。你先不要慌,沉住气,但也要记住,要小心,他们大费周折,绝不会去杀一个平常人!这样的一个番子,被流放戍守,已经等于是一死。这干人为什么还要置他于死地才肯罢休?!你得通过他们,多了解博格阿巴特的背后?!”

邓北关连忙说:“他和长乐王关系非浅,又太会结仇。”

上云道长说:“怕不仅仅如此?!很多人想杀他,不奇怪,奇怪的是,他们为什么要联手,怎么联的手?!知道了这些,你才能知道什么样的事能做,什么样的事不能做。”

邓北关摆手说:“这些都没关系,要杀他,只有一个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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