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绚日春秋-第19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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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路地小跑和喊叫中,几乎人人都知道土匪已经上来的消息。吕经接到,第一个反应是看天色,倘若敌人趁天色打仗还好,不趁天色,那一定是暗中联络,内外开花。他心里暗叫博格,但自己也摸不准他们到现在为止,知不知道敌人攻县城的消息,只好对天长叹。郡里来的武官都到各处督战去了,年老或体弱的士绅都跑回家,看看家里需要怎么收拾,也只有王水还在。王水心里别扭,便幸灾乐祸地找话题说:“生出事来了吧?不让你乱剿,你偏不听。我看你的博县尉能从天而降?”
吕经道:“剿是没错。怪只怪我没有想到这一层。博格要引蛇出动,说两百人就能应付,我偏偏为了稳妥行事,把人都拨给了他,致使县城空虚,被匪人钻了空子!”
王水见他死不悔改,又说:“事儿平息了。你还要这样过下去吗?”
吕经笑道:“上头若要换我,我能不听吗?可就我自己而言,我还是没有什么大的诟病的,我劝你不要动我……你们这些人出谋划策还行,要办事,未必如我。这不是我夸口,就是对待土匪的态度上,你们就不如我。土匪必须得剿,不剿,你只有一天一天的得过且过。的确。夏郡守是养兵几千,但要全靠他,那你就会失望……”
王水一直以为他是夏景棠的嫡系,回味不过来地问:“为什么?”
吕经微微一皱眉,说:“你以为剿匪容易吗?什么是匪,你觉得匪和流寇的区别在哪?你要觉得是我该把地方剿匪留给他,那就大错特错。”他朝王水看去,见王水以不可思议的眼神观察自己,打量自己,便笑了笑。说:“你没听说过三年养卒,十年养尉吗?他要把人拉起来。不磨练就能打仗的话,那还要军官们干什么?”
王水这才觉得吕经的话不矛盾,没有攻击夏景棠,笑着说:“那吕县长怎么看郡守的功绩呢?”
吕经说:“功绩不消说。边塞地总需要人镇守,总得无事发生,而且总是做起来比说起来要难。博周郡撤了。从博重府到扶央县,健布将军共留下一万八千余将士屯垦。他们都是有着赫赫威名和战功的精锐鱼鳞军,梗在那里,让拓跋巍巍不敢轻易来取陇上,光夏大人不是一心肥自己,而是不停地接济他们,就比战功还可贵。我问你,乱世当头,几个人能做到夏大人这样?”
王水不敢毫无证据地说夏景棠在有目的地收买,只好点点头。又说:“他没有让那边派人来为他训练军士?”
吕经摸到王水是职业性的刨根问底,讲话的欲望并不多,只是淡淡地说:“拉起一支人马不容易。夏大人初来,手里什么也没有,还是我争取县里的意思。从县里给他选了一百丁,而后,扶央屯军支援了他二百,他才渐渐地稳住大局!我知道你想以此为诟,不过还是奉劝你,让你就此打住。他手里的几千人有很大一部分是各处兵马累计的数目。比如我们县,我就报了六百五十三人。减去这一部分,他自己手里只拉了二千人左右,而且的确摆在第一线,根本不算什么。”
王水出了一身冷汗。他实在没想到吕经会不加掩饰地说这些,便默默地看过去,觉得对方已经知道自己虽从县里刨起,挖的却是郡守的边角……吕经用精光闪闪的眼睛看了他一眼,又说:“你这样的笔墨文吏也许会觉得扳倒大人物是自己光荣,但请不能忘记,没有他们,地方就会造成巨大的空白。”
两人自己也不知道怎么有闲心说这席话。也许,他们都觉得县城要破,交心地聊聊,然后塌到椅子上,陷入沉闷,偶尔用眼睛交流。突然间,这种宁静被守谢庄到县城要道的谢亭长和守另一路的吕宫打破。他们相互搀扶而回,抱头大哭,跺地说:“打什么打呀?人拉都拉不上去,一转眼就裹着人往回跑。还好,城门开了,不然,我们都要绕城而逃。”
吕经一挺腰,盯着捂着一张脏脸的吕宫,嚎叫问他:“那你们派人给石春生和张兰说了吗?你们两路一逃,他们呢?岂不是要腹背受敌?”
吕宫不吭声。谢亭长为他说话说:“他制不住乱跑的丁壮,说要打人,踢两脚就被人按下去了。要不是我使劲拽,他现在还在城外!”
吕经伸出一指头点,脸皮全抽到一起,半天说不出一句话,后来才猛一碾脚,上去劈头盖脑地打吕宫,一边打一边哭嚷:“你说起来比谁都厉害,劲怎么都在一张嘴上!是你说要守外道的,丢了一队人跑回来,让人家怎么办?你快去找宣把总,让他带人抢出去救人。”
吕宫丢了手,其实早已是鼻青脸肿,他猛地向外走,谢亭长也连忙跑跟上。吕经回头,给王水说:“你在这等着,我去城关看看。”
王水见他都去了,心觉自己又怎么留下,也说:“大敌当前,你我二人连手激励丁壮百姓吧。”他大步走上,提了自己的宝剑,出门喊了自己的人,和吕经直奔城南关。
到那里,只见巨大的城门一个劲地晃,发出“咣、咣”巨响,几个有身份的人急于无奈,正站在城根下的道路上指挥人拆房凑石木,个个一头是汗,嗓门沙哑。而一旦有墙壁在乱夯下轰然倒地,又有指挥者让人抱出大块石砖往土城楼上递。王水看看上头,有人已踮脚举砖泥石头往下砸,就想爬上去看看,也算亲临第一线。然而,他爬上看看,立刻有一种眩晕的感觉,只见到处都是土烟,到处都是人撵人,几个抱着一脸血绕城墙根子无处跑的丁壮野兽一般扒叫,很快有土匪他们摁下去,抄钝器和锐器往头敲出汩汩浓血。
忽而,身旁的护卫拉了他一下,让一支标枪擦着他的耳朵飞去,他颤抖着往标枪来处看,有人伸出几米的大竹竿往上捣,有人在投掷标枪,正掩护数十人扛着一条碗口粗的横木撞门,立刻就要掩着脸下来。但他还记得自己的身份,立刻手持一块青砖,猛地朝人一掷。青砖砸出不甚清晰地“砰”声,似乎砸出了土烟,那人立刻捂了头,手指头里钻血,但他没有退却,而是狞笑往上瞧,神态暴躁。
王水觉得自己真晕了,总觉得来往的丁壮会把自己撞下去,落到那个被砸破头的人脚下,只好摸不住脚地往后跑。他下来又见到吕经。
吕经正叉着腰,伸着枯木般的胳膊和郡里来的武官吵架,而宣金良手持两张薄斧和数十人站在一边,亢奋着精神甩腿动胳膊。他立刻想到吕经要救人的人话,上去为武官帮腔,用高亢地嗓门激动地吼:“开得了吗?开了,全城的百姓呢?!”
吕经还是咬着牙,固执地请求说:“杀他一气吧。杀不住他们的劲也是完蛋!”
正争执着,城头一阵雀跃和欢呼,几人不知道怎么回事地抬起头,只听到扑通一声,惊喜交加的吕宫“哎呀”摔了一交,不顾地大喊:“博格回来了,他的骑兵裹着旗帜到处猛跑!”吕经不敢相信地问:“他怎么回来得这么快?”
王水推开碍事的人,毫无官样地往土城上扒,扒上去便伸脖子,到处问人:“在哪?哪呢?”有人往尘土飞扬处指一指,那里的土城对面的高岗上站着一名手扶旗帜的骑士,即而,他身边响起呜呜的号角声,再向城下看,散在下面的土匪已经过惊魂不定地犹豫,丢下乱纷纷的杂物乱跑。
第二部 击壤奋歌 第十九章 及回师县城转安,怒塞胸飞鸟报仇(2)
前方的匪徒压着参差不齐的田埂线,把野地的边角勾勒成一道墨线,他们高低大小的,或用脏羊皮衣裹身,或土布漏棉,或浑身花花绿绿,头上缠满布巾,竟也裹着一团汹汹的青黑气,慑人心魂。
和飞鸟一起回援的李成昌以巨带裹腹,挺腰驱马,可赶上来望一眼,就又头皮发麻地折到离飞鸟不近不远的地方去,或近或远地观察领兵的人怎么办。在他的视线下,飞鸟披过一张黑漆红眼、带有虎纹的恶煞面具,面孔已看不到,整理刀弓却没有什么明显的慌乱。
他已认出那些浑身花花绿绿、银光闪耀的是山里的迷族儿郎们,摸不准大天二到底怎么说动迷族寨上的,又带了多少人来,肚里冒着一丝虚气,此时见那个领兵的年轻人还能端重地坐在马上,似乎有那么点气定神闲,不觉间暗想:前面回来救援时已有匪众中计抢粮。我听他接到可靠消息,说匪帮又攻打县城,还不信。这见面了,信是信了,可仅凭带回来的百余骑兵,怎么能把敌人打回去?
众人知道他自幼在十来位枪棒教头的指引下习练弓马,年长后收教乡中子弟,见乱了势头拉起人马护好自家的几百顷地;也知道他家的兄弟们在外做官,把一团纷乱的家事全塞了他;却不怎么知道郡守也曾请他去做官,他委婉拒绝的事。
他自己也不免有一点自恃,看待顶多二十来岁、从国外归来的博格千户,虽然出于恭谦不说什么,可心底未必不说:蛮荒之民,知天朝兵事为哪般?
这和吕经以兄弟相称,办理托付事,是出于尊崇父母官。行人方便自己方便;和周行文兄弟相称,是因为周行文活跃黑白两道,结交极广。上辈之间就有过很密切的来往;若要他和博格放在一起论身份长幼,他自己都怕人笑掉大牙。
之前,他也并不知道飞鸟用了最笨的方法,把赵过放到土匪窝子旁边看谁去哪去哪,轻而易举地摸到前拨土匪抢粮食,后拨土匪抢县城的事实,压根就不信县城有危险的说法。这次回来看到迷族人也出动了。他心里多少觉得没面子,心说:“我也得沉住气。不能让这小子目中太无人。”
几个李姓的子侄向他靠拢,讨要主张,而偏偏那个博格太目中无人,仅仅派人催战说:“县城之围已解,我们应该纵横敌阵,天黑前打散他们。让他们四处逃窜!”李成昌心里不舒坦,仅仅老成持重地问:“他人呢?敌众我寡,当报县中,令大队人马出城接应。”
来人是县里的人,对李成昌的尊重远过飞鸟,回答说:“他已带数十骑冲入敌阵,来往驰骋。若李老爷觉得该向县里回报,就不用和他多说啦!”
李成昌点了点头,这就点了名李氏家兵,另他火速赶往城门。告诉县里的人出县列阵。家兵应了一声,回头去城门。还没有到城门旁边,看到一堆人抬拥几个浑身是血的人要入县城救治,急急忙忙地走,其中一个坐卧的年轻人已奄奄一息。被几条大汉捂住伤口。
他怕这些人先到城门口嘈杂喊门,冲到一起误事,急赶数鞭,先抄路抵达。
城门上正有许多人摩拳擦掌。而几个要人也聚集在一起,大声地商议要不要杀出去接应。为此,吕经已让人挂出四五杆大旗。以便冲锋时举扛。突然听到有人叫自己。说一骑来到城下,要求开城门见吕县长。连忙爬上城楼。几个郡官也很关切,不等他开口就伸头询问:“战况如何?”
城楼下的人回答说:“还不清楚。我们只回来了一百多人!李老爷让你们赶快开城,带丁壮列队,接应我们作战。”
城楼上乱哄哄一片。吕经慌忙压了几压手,不让他们胡喊八说,这才好了一点。他有点慌乱,又觉得李成昌的话说得有道理,连说了几声“好、好”,正要依办。吕宫截了他的话头。他骨子里都是被打出来惧怕,急切地冲下面驻马的骑兵吼:“这一点人怎么够?你们怎么不多带点人回来?!”
他把许多人的心底话都问了出来,许多人都阴阴沉沉地抱着胳膊挤往城下,往背阴里投坐。吕经也被几个武官拦下去。
武官早就看他不顺眼,一致地怒嚷:“你这个糊涂官,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奸细,怎么可以轻易相信?!即使他不是奸细,多一百人有什么用?打得过吗?!一开门就全完了!开过一次了,开了差点关不上。”
不知哪个小吏提议说:“大伙不能干坐着,再拆几座房子,把砖头多备些!”
几人官长轰然叫好,驱赶大伙天晚前再拆几所房子。
郡里的武官没有去,他们觉得腹中饥饿,便只留下一个同伴把门,一而再地安排说:“打仗得吃肉。我们去找些肉吃,回来给你带一些。记住,谁来也不能给他开城门!不说土匪,就是外面的丁壮人家全都拥挤入城,也要把城墙撑破。”城门的人们纷纷许诺,可做主的那人还不放心,又大声吆喝一周“谁赶放进一人。我砍他人头”才走。
他们这一行人刚刚离开,城楼下就来了一团人。
半红半橙的残照在他们身上燃烧,在他们心里燃烧,他们一来就推出几个受伤的丁壮,焦急地冲城楼上的人喊:“快开城门,有几个兄弟需要救治啊!”城楼的人犹豫片刻,回答他们说:“上头的大人说了,谁放进来一个人,就会砍谁的脑袋!”
一个汉子又急又气地说:“你们没有人认得我张兰吗?哪个大人说这样的话?!你们把他叫来,我来和他们理论。开了城门,我掏钱请你们喝酒还不行?!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留守的郡官已闻声站上城楼,听他这么说,立刻往下头一指,大声说:“你安的什么心?!非常时期,我们这些把门的要为城里的百姓负责!”
下面嘈杂一片。最起码也胸中不平,无不大声争辩:“我们在外头拼杀,你们凭什么把着门不让我们进?!”上面的官员仍不肯开门,只是说:“不是不开,是不能开!你们不去找敌人打仗,一窝蜂地抬几个快死的人,是哪门子道理?就不怕县里办你们的罪?”
他的话把人激怒了,张兰嗷嗷大叫:“我不给你说,我给吕县长说……”那官员干脆找了板凳坐下,不屑地说:“你找吕经说?他要能打仗、能守城门。还要我们干什么?”
张兰低头看看几个受伤的兄弟,尤其是血流不止。脸如白蜡的石春生,把希望寄托到他的功劳上,说:“他和我带领兄弟们守路口,陷入包围后还杀了七八个土匪,是立了大功劳的好汉。你看他浑身上下被砍了十多刀,血止不住。就找条绳子,先拖他上去好不好?要不,你把郎中叫来,系条绳子放下来。”
那郡官想想也够麻烦,吊上去,送走,或找郎中来,吊下去,吊上来,烦得要死。
就没事找事地威胁说:“你们几个没上没下的土狗,一个劲跟老子叫不完的板,好像只有你们在和土匪打仗一样。少跟老子罗嗦,老子一生气,下去就砍你们几刀!”
几个民丁又气又怕。一个伤兵的亲兄弟毛急无奈,狠狠地踢了一旁的杂物,狠狠揉了几次头,似要下定很大的决心,大声喊道:“娘里个比。你们到底开门不开!”楼上的官员大怒,猛一抡扔下了藤木圈椅。怒发冲冠地咬了牙。问:“骂谁呢?小子!你看我日后不找着你,扒你的皮?”
那民丁打了个冷战。犟理说:“反正没骂你!”
另有一个民丁眼看开门无望,左右一找,摸到半块青砖,便不吭不响地摸到手里,用袖子盖上。随着上头的一声短吼,他心里一紧张,又把砖头丢到脚底下,即而又去捡。反复捡了几次,他拿稳了,却不知道该丢不丢,就揣着它来去。
石春生醒来了,睁眼全是一片血色,心里一急,就在人群中寻找自己的伙伴们。然而,他谁也没看到,只好失望地闭一闭眼。谁知不闭眼则已,闭眼则涌现许多记忆深处的大小事,他不知道这是精神萎靡、乱杂的缘故,一味地回味故乡地颜色和土地,想到兄长们的样子们,想到蛮横的妻子,他头脑里闪亮出许许多多的事,尤觉得有话要给飞鸟讲,就忍住对气力衰竭的恐惧,再次睁开眼睛。
张兰想他是流血流得口渴,掉着眼泪请求说:“你们给我们丢下来点水吧?”
“去!尿壶尿!”楼上的郡官冷哼一声。
石春生仍然在看人,他发觉身旁的人眼里都是一种善良和怜惜,焦急的言语都是问自己觉得怎么样的话,自己也不知道怎么感激,就用微弱的声音给身边地人说:“他们是朝廷里地官吧?他们坏……”
有人大声地重复他的话,赌气地说:“坏得没心!”
石春生点了点头,记得这句话很重要,央求说:“你们去带我找阿鸟。我要给他说几句话……”
正说着,上头丢下来了个水壶,不知是水是尿,水花从腔膛里蹿了好高。下头的人却都觉得那是尿,光看这种不塞口的丢法也觉得是尿。摸了两三次砖头的小子终于勃发出一股不得不去做的义愤,猛地投出半块砖头,大吼说:“老子反了!”
随着那官员“哎呀”一声躲开,而后大骂说:“找死,丢砖头!”张兰猛地一蹿,捂住手下的嘴巴。他抬头想说句“对不起,不小心砸上去了”的话,想想也没有人信,只好无奈地说:“咱们走吧。找所房子弄吃的,用棉花先捂捂伤口,看看能熬一夜不?”
石春生死死地拽住一只往自己身上洒土沫子止血的手,请求说:“带我去找阿鸟吧?”
那人反问:“谁是阿鸟?”
石春生想起来了,他们不知道阿鸟是谁,就着急地说:“他就是博格。他不是已经回来了吗?”
张兰猛地高兴,大声说:“对呀。你们在这里等着,我去找找,找到了就回来。他是代县尉,应该可以带咱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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