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绚日春秋-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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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这个——”田晏风说自己不懂他族语言,要推辞主持阿玛森,临时起了点变卦,龙百川真有点不知从何说起的好,尤其是想问及自己现在也不精通的土语时。他看向龙青云,示意自觉和狄南堂有共同语言的龙青云来说。

“我父亲要开个不小的盛会,邀请各族各部的首领都来参加,想让你来安排——安排。仪式什么的都有人来管。就是我家的一个族枝,他们的土语连我都说不流畅,总不能让老爷子亲自接待。我听人说你和他们有过来往,就帮我龙家一个小忙!”龙青云说。

“龟山婆婆不是——”狄南堂想了起来,顺便提到。

“她人老了,不行。今找她糊涂了的哥哥说了会话,又来找我要儿子。”龙百川反对说,“放到她手里不行。我这里有了起色,很想把破乱的族枝拾起来。她不行。青云说你行,我也觉得你行,你就大着心按你的想法办。”

第一部 刀花马浪 第一卷 点石成金寻常事,丈夫出世立功名 第二十一节

龙百川离开后,随着和龙青云交谈的深入,狄南堂这才明白整个事情的棘手。那枝雪山族受猛人的压榨和仇敌的侵凌,水源被夺,食物匮乏,连首领都在和其他山族的械斗中毙命,情形岌岌可危,甚至可以推测,为了打破族内生存可危的局面他们并不在乎族长是什么人,岂是接待一番了了?

龙百川出于自己的目的,不愿扶助他们在他处落户。在他理想化的构划中,只要阿玛森大会开得成功,那枝雪山族又接受任命给他们的首领……龙青云,甘愿驱使,就可以双管齐下,将他们小天白山脉东北的居住地及狩猎范围与镇界相望,构造一大片的领地。

想找一个经营几千族人能力的人不容易,想能扭转那枝族人的劣势就更难。龙青云自知自己不会土语不说,离开镇子就被弟弟们排挤出镇子,想趟这个浑水又要不湿鞋,自然是需要一个与远家关系良好的代理人。

“这样的想法可行吗?确切地说,父亲放心把事情交给我,放心用我举荐的人,也有心让我抓住更大的权力!”龙青云移坐过来,抓住狄南堂的手臂问。

狄南堂心想:这是中原人才有的想法,有意靠画地为牢来逐步蚕食,可想在山族人那里实现并不容易。但他并没有回绝,而是说:“依我看,阿玛森大会不必忙于表面得失,要缓中求信,不然,徒徒赢得一个名号!”

龙青云并未有较为实际的远略,把预想的狂热放到一边,转而赞同。

晚色袭来时,狄南堂在龙青云那里用了些酒菜,昏昏沉沉地出来,却更加烦躁,不住地问自己:这孩子会跑到哪了呢?到底他回来过没有?他牵出自己的马,迎风一走,便感到阵阵上涌的酒劲,但还是爬上去。

马踏踏跑了条石路,又转土路,来回不知经过多远的概念,已停扎在自家的院子边嘶叫。虽极不敢面对事实,他还是下了马。一条被别家狗赶回来的大狗从他身侧经过,畏惧地绕在一边,继而从门廊边往里跳。

他也不太留意这条陌生的大狗,垂头丧气地进门,用招呼应付蹲着院里说话的几个老人,转而见段大路举了条毛茸茸的尾巴,笑着嚷:“阿鸟回来了!掂着这条尾巴耍了一大圈子,非让我们看看!还真是条狼尾巴。”先是没敢相信,接着便喜出望外,晃晃荡荡往屋子里跑。

赵婶从屋子里出来,见他步履不稳,想扶住又怕扶不住,反累自己摔倒,只用手扯着衣服叫嚷:“你慌个啥!人家娘俩并头睡觉呢。你看,咱家从来也没这么光亮过,倩儿就是不肯歇!我说,你几天没合眼了,睡一会吧。她说睡不着,这不,孩子一回来安心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去了屋里,倒下就叫不醒了!”

随后,她又叮嘱说:“可别打孩子。你没看他回来那可怜相,滚了一身土不说,身上青一块紫一块,跟人家带只狗逛在野外的孩子没有两样。”

“丢了更好!”饱受煎熬的狄南堂虽然用到恨狠了的话,但笑还是挂上,“怎么还摸回来?!”“不说我都忘了!送他回来的人留了话,让你去西边的酒肆!”赵婶说,“看着眼熟,问他是谁,他就是不说!你可得好好谢人家。咱家的牲畜都养在老段的院里,你牵去几匹马给人家!”“他喝晕乎了。我去牵。”段大路敲了敲靴帮子,起身就走,“一说有了事,我就怕这些牲畜饿死!门里不亲什么亲,就是养个十几年都没什么说的。”说到这里,他也觉得话走味,有顺手牵羊的嫌疑,回头又笑了一个。

狄南堂还是想去瞅瞅儿子,却又被赵婶拉住。

赵婶郑重地说:“人家姑娘搂着孩子睡的,不一定脱了没脱!你回头娶了人家再说!”说完,她推着手舞足蹈的狄南堂,也不知道是招呼还是炫耀,冲一旁的老太婆说:“你家三儿子怎么娶?看俺家!这好媳妇说续来就续来,真是美得挑不住一个疵。一身的好武艺,能打跑一群膘肥体壮的爷们。”

那老太婆又羡慕又自惭,笑出两片牙齿说:“我那儿子怎能比?!现在还跟个掉蛋狗一样,到处惹事生非。我说,你不是和你南良阿哥好吗?跟着人家做点事去。结果给我说啥,你看这一片的赌坊,窑子哪个敢不给我交月钱!”

赵婶推走狄南堂,回头给她嗑道:“别让他要,竟喝酒玩乐了!”

※※※

直到夜晚,狄南堂才回来,一点精力不继的痕迹也没有,反而酒醒了不少。家中的晚饭也推迟到这时开桌。赵婶去叫睡着的一大一小,却只有花倩儿出来,一问,才知道飞鸟听到阿爸的声音,赖着不醒。狄南堂反正用过饭了的,便进去揪飞鸟出来吃饭。

等花倩儿洗把脸回来,就听飞鸟唧唧喳喳地说些什么,想必他没有挨训,正赖在父亲的怀里自夸自擂。她又呼了几下,才把这对父子喊到外面。

飞鸟在阿爸腿上荡来荡去,一望食物全是肉,高高兴兴地扑在旁边。屁股还没来得及翻转坐定,就听花倩儿问:“洗手了不?”这正是飞鸟不敢流露出不听话的时候,他只好飞快地往外跑。可刚洗完手回来,扑上去次摸了下肉,狄南堂却又问他:“这么快就忘了伙伴?!”赵婶还没想到这“伙伴”是谁,就见飞鸟端着一个木碗,不声不响地拾了几块肉,一路小跑到门边,张着脖子就呼唤“哈达达”,这才明白,又气又笑地回头冲飞鸟嚷:“你阿爸是逗你的。它生来是畜生,一会给几根骨头就行了!”再一看,飞鸟竟长伸着自己的碗,便几步跺过去,想把他铲在怀里往后拖。飞鸟却一挣身,跳到外面,带着扬尾巴的哈达达走远。

狄南堂:“阿婶,让他喂吧!回头再给他一个碗。”

花倩儿微嗔,忍不住和赵婶一起责怪狄南堂说:“你看看你。孩子胡闹,你也任他?”

“这也不全是胡闹。他今天记得一只狗对他好,明天就不忘自己的恩人。”狄南堂说,“说起这道理,人人知道,可做起来却是另一码事。比如欠钱的人,到还人家钱的时候了,也知道要还人家,可一想那么多钱,不还多好,就一拖再拖。他不明白‘好借好还’的道理吗?不是,而是下不了那个心!”

赵婶还是觉得气不过,说:“那也不能不吃饭先喂狗?狗就是那物家。”

外面有人和飞鸟说话,花倩儿也没在意,只是想到另一件事,吸了口气说狄南堂:“光记得人家对你好有什么用,几人记得你对人家好?你知道不,你在牢里,你那个兄弟也在牢里。他媳妇去求你,他就在装睡,我都看到他睁眼了。当时——”她激动起来,又说:“当时我心里跟针扎的一样,心想,人家顾得你的命吗?!回来,我一直不知道该不该给你说好。说吧,好像挑拨你们的关系一样,可不说,却怕你身边的人害你!”

“瞎想了不是?”狄南堂连忙说,“我们自幼相交,彼此熟络。我知道你为我好,可有些事,你不明白……”

这一说,赵婶深有同感,大摇其头地补充:“你进去那些日子,人人都不给好脸色,我住在人家家,拿捏得要死。那些娘们还死劲地找我闹,要打人,那会还是倩儿撂翻那几个媳子?”气氛渐渐沉默。狄南堂沉吟了一下,解释说:“被那情景吓的,谁知道那试金石就是一块平常无奇的石头,不过是鉴定金子成色的平常物?都以为我交了试金石就没了事。回头可别给南良说,以他那脾气,非回头找人家不可!”

正说着,飞鸟奇怪万分地踮脚进来,问:“阿爸。班阿伯怎么不进门就走了?喊他都不理!”

不知道班烈是不是听到了?!狄南堂猛地站起来,连忙追出去喊。

飞鸟尚不知道阿爸去干什么,绕远路回案子,边笑边翻来翻去地让赵婶看碗底,得意地说:“它真饿坏了,一气吃完,噗嗤、噗嗤,还在舔嘴巴!”继而,他发觉赵婶和花倩儿的脸色有异,注意力不在他那,只好专心看肉。

狄南堂追下去,发觉班烈在前面等着自己,背朝一片黑糊糊的宅地,几乎和黑暗连成一体。狄南堂不由一震,因他心中黯无光阴而叹了一口气,说:“他女人家絮叨两句,你进屋一说不都清楚了?生哪门子气呢?”

“我没有生气,而是没脸见你!”班烈回过头,眼睛中似乎有泪光闪动,“我没有开矿的心,也顾念家里的妻子儿女,的确想靠她胡闹让你去了开矿的心,可真没往会要你命的方向想。”“我相信!”狄南堂毫不犹豫地说,“你也绝不会害我。”

“事业越大,风险也越大。我就想:咱们兄弟不愁吃,不愁穿的,为什么要冒这风险去开矿?!多要几个老婆,买上奴隶,搬出去放牧垦田,逍遥快活多好?!”

想不到他竟是这样想的。狄南堂用手臂圈着他的肩膀,心中涌出内疚,便毫不犹豫地说:“照你想的做吧!”

“你和我一起飞马出猎,儿孙满载,何必要问他们盐铁贵贱?”班烈说,“我知道劝服不了你。干脆实话实说,其实那些弟兄也都没什么本事开矿,不过是混个人场,知道跟着你有收获。不少人确是那姑娘说的那样,遇到事了让你扛,有钱赚了他们分。你问问善大虎,问他知道一只羊四条腿,九十九只羊几条腿不?你真对他们好,就该让他们做自己能做的事,不能白养着。我就想,我退了份,说赔不起,他们也就吓退了。放心,我们还是你的人,押押货什么的!”

狄南堂摇摇头,说:“他们打过不少仗,个个孔武,的确不是能经商的人。可生意里也有人家的心血,要分也要分够他们的血汗!”

班烈带着埋怨叹息,而后紧紧地和狄南堂拥在一起。两人和好如初,似乎什么也不用再说,如童年的夏天上下无衣无隔地滚闹,用肩膀相撞。很快,他嗅出狄南堂身上的酒气,便笑道:“你喝酒了。不如趁着你的酒性,咱们再结拜一次。这次咱们不按年纪,摔交三次,赢则为大。”

“一言为定!”狄南堂先下手为强,将他擒起。两人抵在一起,摔了四次,却是狄南堂全盛。他大笑着说:“自小你就摔不过我!今天我喝了酒,也没睡好觉,可还是赢了!”班烈不服,又自一侧拥去揽抱,将狄南堂扭了半歪后使劲往上跳。

第一部 刀花马浪 第一卷 点石成金寻常事,丈夫出世立功名 第二十二节

两人谈论半路失踪的光棍蔡大冒,极怀疑他是奸细。但夸肖野龙已经毙命却仍不见他任何消息,若他是奸细,他到底会是谁的奸细呢?青虎商会,那商会什么时候收买了他,靠什么收买了他?两人拿不准。不大一会,狄阿鸟已出来呼唤,赶到他们身边左右拉扯。

班烈约了次日见面,这才与他告辞。

家里,赵婶正在喜洋洋地问花倩儿事儿,见一大一小回到家,便撵了花倩儿和狄阿鸟,在狄南堂面前倒出一大堆巨细料想,督促把人家姑娘要到家。她考虑得周到,不但开出不寒碜的聘礼,还征询说:“这长辈上,你看是不是找找你阿伯?!”

狄南堂说不上来话。见他当面讲不出口,赵婶也是明白,一笑嚷过,回头自己仍思量不下,不时已去翻箱倒柜地寻什么。次日一大早,她就找一些同岁的人计较细节,为婚事商讨了。

这天,狄南堂也早早起床,打算和花倩儿送狄阿鸟去龟山婆婆那儿,可还没走,就被龙青云催去,回来时已是一日将尽,却又得知狄南良又带着几名靖康小吏回来,招待时需自己出面过问,只好把这事放下。

之后几天,他更忙了,一要和这些小吏们走走过场,去勘一下山场,陪同他们去跟龙百川和几处的首领见面,二要澄清与王显之间的矛盾,三是面对龙家眼巴巴的入局给个分配方式,更抽不出时间。花倩儿和龙蓝采闹了别扭,听说龟山婆婆又来了镇上,到底也没有送出狄阿鸟。

班烈想的一点错也没有,开矿事大,不是这些兄弟能搁伙的。

果然,开矿的动静越来越大,而龙家说入份就要入份。三天后,在计较矿场找金苗,挖掘用工的时候,龙百川定出一系列战争的清单,以完成对奴隶的需求,在这种不对等的情形下,众兄弟难保不血本无归,也只能在班烈的说服下悄然退出。

一时间,阿玛森大会要开,仗要打,矿窑要动工,平静许多年的防风镇风云汇聚,消息灵通的各镇各部落势力纷纷动身入镇,住下且看。想在有生之年不留下遗憾的龟山婆婆也不甘寂寞,带着雪山大神赋于的使命,以萨满的身份要给众人指引祸福。

面对人们对战争的渴求,年老不堪打击的她受到前所未有的冷落和厌恶,从而觉得自己被神灵附体,失去了修行锻造的冷静。于是,她说:“阿玛森大会前不许打仗。若妖人恶行蛊惑,该治罪。”直接把矛头指向抢夺自己女儿的狄南堂。

但发起战争却是龙百川的主意。他嫌从狄南堂从中原募工的进度过慢,开支过大,更要为阿玛森大会造势,但闻这般言传造动,心中更加厌恶。

在盛会给予的神圣信念,一生的虔诚牺牲和失去唯一亲人的狷怒聚集一身时,龟山婆婆忽视所有的冷遇,最终决定要以诚心感召奇迹的发生。为了召集能够听命的弟子,她散尽牛羊,在镇前野外空地垒就敖包,日夜拖着残躯祈祷。此时,不乏有弟子和信徒闻讯赶来,而后是一些牧人和百姓。

从镇外三里到入镇沿路,日夜可见她这一派的萨满信徒抱着大石,神情恭敬而又慢吞吞地来去,歌吟信仰之声,用数块白色大石铺展神秘的敖图。

与此同时,另一派的萨满却集中在各个首领头人的面前,疯狂地起舞,举起羊头牛头祭祀强大的虎狼之神,有着无穷无尽气力的长生天,仁慈的大地之母,让他们保佑最英勇无畏的战士随时向敌人倾泻怒火。

龙百川不想让别人心中存有“出师将不利”的想法,对反对战争的一派下了警告。终于,支持龟山婆婆的人昙花一现,悉数下去,最后除了一个递清水的老奴全部消失。

花倩儿什么都能看到、知道,第一次发觉这种荒诞般的虔诚。但她不敢告诉任何人,告诉别人自己所有的虔诚都是假的,也只是在和狄南堂在一起的闲暇,才能倾诉一些难以熬耐的痛苦。她几乎每天都会带狄阿鸟去看龟山婆婆,劝龟山婆婆。

但龟山婆婆从不去原谅,只需知道那是反对,不让自己完成自己一生以来最大的愿望就够了。她也不在怨恨,因为一丛神灵的光辉就在眼前,巨大的图腾终究会带给自己一个明晰的感知,终究会带给这些绩麻般的生灵一些启发。

刚刚淋了一场初夏的季雨,她跌坐在那里,老油色的灰白头发很少能挂住雨滴,只能使领口边未干的湿痕有异于半干的毡花衣服,而那片片老结的衣裳片业已像绽开的树皮一样,她自己就像半截枯瘦的树根。

没有一个有理智的人能够想明白,这般年岁,这般瘦弱,哪来这等的精力和意志来支撑这么多天。天压得灰昏昏的,弥漫着一股雨后的腥味,荒凉中传来不得靠近的少年牧人游走时甩开的响鞭。四处的石头因规划的弟子先于信徒早散而歪曲不堪,最终少了一个缺口,不像是什么图案而更像是一堆乱茬子,任由野草随风荡拂。

花倩儿牵着狄阿鸟的手站在数十步外的坡上。她用矛盾和痛苦的眼神去看龟山婆婆潮红的面颊和忍耐中的平和,终究知道自己在对方心目中远没有长生天重要。时而,她挂着眼泪想:你总是告诉我你如何地疼我,却想让我一生不嫁,侍奉在神灵左右,我视为生命的石头,你终究还是因为要主持一场盛会而交给别人。而仅仅吵了一次嘴,你就不肯原谅我,说我们没有血缘,不亲。

时而,她却又追述:你究竟是老了,糊涂了,让灰沙迷了眼睛,还是被白毛妖迷了魂魄。人人都知道老爷子要出兵打仗,你却在战前惑乱人心,倘若你不是这么大的年纪,倘若你不是老爷子的近亲,老爷子能会不要你的性命?

你信奉长生天,多学广博,却总是以为自己认为的就是长生天的旨意。就是那少女时负心的恋人,恐怕也不仅仅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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