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娜娜-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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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老谈俾斯麦,有什么用!”拉法卢瓦兹嘀咕道,他装出一副在社交场合中露出的那种无聊的神态,“在这儿,真要命。你的想法真古怪,偏要到这里来。”
  福什利忽然问他道:
  “喂!伯爵夫人不跟任何人睡觉吗?”
  “啊!不,啊!不,亲爱的,”他结结巴巴说道,显得不知所措,忘记做出装腔作势的样子,“你也不看看这儿是什么地方!”
  随后,他意识到自己这样生气有失风度,便往长沙发里一躺,补充说道:
  “当然罗!我说没有,但是我知道的情况也不多……那边有个小家伙,名叫富卡蒙,到处都能见到他,也许他知道的比我多。比这更加不堪入耳的事,肯定也有人见过。我吗,这种事是不管的……总之,如果伯爵夫人真的以不端行为来消愁解闷,她就够机灵了,因为这件事没有张扬出去,也没有人谈到过。”
  还没等到福什利开口问他,拉法卢瓦兹就把自己所知道的缪法家的事告诉他。太太们继续围着壁炉交谈着,他们两个人压低了嗓门说话;倘若她们看见他俩打着领带,戴着白手套呆在那里,她们还以为他俩在一本正经地讨论什么严肃的问题呢。拉法卢瓦兹很熟悉缪法伯爵的母亲,她是个令人难以容忍的风骚老太婆,总是呆在神甫们家里;另外,只要她摆摆架子,做一个权威性的手势就能使任何人在她面前屈服。至于缪法,他是被拿破仑一世封为伯爵的一位将军晚年所生之子,所以十二月二日①以后,他自然得宠了。他也是一个郁郁寡欢的人,但他却以诚实、正直著称。除此之外,他还有一些古老陈腐的观念,对他在宫廷里所担任的职务,他的尊严和德行都认为了不起,把头仰得高高的,俨然是个圣人。是缪法老太给他以良好的教育:他每天必须做忏悔,不许逃学,不许犯青年人易犯的过失。他参加宗教仪式,他有一种多血质型的强烈的宗教狂热,发作时就像热病一样。最后,为了用最后一个细节来描绘他,拉法卢瓦兹贴着他的耳朵说了一句话。
  ①一八四八年二月法国爆发革命后,拿破仑三世从英格兰回到法国。他的一些支持者组织政党,推选他为制宪议会议员,同年十二月他当选总统。
  “这不可能!”表兄说道。
  “人家还向我赌咒发誓,说是千真万确的……他结婚的时候,还有这种事哩。”
  福什利笑着,一边瞧着伯爵。伯爵的脸上留着络腮胡子,上唇上却不留小胡子,脸显得更方了,这时,他把次数都报给了斯泰内,神态很冷漠,斯泰内在竭力反驳他的话。
  “说真的,他的长相很像是这样的人,”他喃喃说道,“这算得上他送给他的老婆的一件漂亮礼物!……啊!可怜的小娘们儿,他一定让她厌烦够了!我敢打赌,她到现在还蒙在鼓里哩!”
  就在这当儿,萨比娜伯爵夫人跟他讲话。他没听见,因为他觉得缪法的事是那么有趣,那么不寻常。她又问一遍:
  “福什利先生,你不是发表过一篇描写俾斯麦先生的文章吗?……你同他谈过话吗?”
  他赶紧站起来,走到夫人们那边,竭力使自己平静一下,悠然自得地找到了一句答话:
  “我的天!夫人,我坦率告诉你,我那篇文章是根据德国出版的一些传记本写的……我不曾见过俾斯麦先生。”
  他呆在伯爵夫人的身边。他一边和她谈话,一边继续思索着。她的外貌比她的实际年龄小,要让别人说,不超过二十八岁,尤其是她的一双眼睛,还保持着青春的光焰,长长的睫毛在眸子里投下了蓝色的影子。她是在一个夫妻不睦而分居的家庭里长大的,她跟舒阿尔侯爵生活过一个月,又跟侯爵夫人生活过一个月,她母亲死后,年纪轻轻就结了婚,这也许是她的父亲促成的,因为她在他的身边碍事。侯爵是个可怕的人,尽管他很虔诚,但是关于他的一些风流韵事已在外边开始流传!福什利思量他今晚是否有幸会见侯爵。她的父亲肯定会来的,不过,很迟才会来;因为他很忙。这位新闻记者知道这个老头子晚上在什么地方消磨时光,却装出一副严肃的神态。他吃了一惊,发现伯爵夫人脸上有一颗痣,长在左面颊上,靠近嘴边。娜娜的脸上恰恰也有一颗。这真奇怪。痣上还长着鬈曲的汗毛。只不过娜娜痣上的毛是金色的,而伯爵夫人痣上的毛像黑玉一般黑。这倒没关系,这个女人与娜娜不一样,她不跟任何男人睡觉。
  “我一直想认识一下奥古斯塔王后,”伯爵夫人说,“有人说她为人很好,又很虔诚……你认为她会陪同普鲁士国王一起来吗?”
  “我想不会的,夫人。”他回答道。
  她不跟任何男人睡觉,可以看得出来。只要看看坐在她旁边圆凳子上的女儿,看看她那副毫不出色、拘拘束束的样子就知道了。这间阴森森的客厅,散发出一股教堂般的气息,这就足以说明她是一直屈服于什么样的铁腕人物,过着怎样的刻板生活。在这座阴暗而又潮湿的古老住宅里,没有任何陈设是她亲自安排的,一切都由缪法作主,用他虔诚的教育、他的忏悔和斋戒统治着这里。可是,福什利突然发现一个矮老头儿,满嘴坏牙齿,脸上堆满狡黠的微笑,他坐在太太们身后的一张扶手椅上,这一发现向他提供了一个更有说服力的论据。
  他认识这个人物,他是泰奥菲尔·韦诺,曾经当过诉讼代理人,专门办理教会的诉讼案件,退休时拥有一大笔财产,过着一种相当神秘的生活,不管到哪里,都有人接待他,人人对他毕恭毕敬。他甚至有点令人生畏,仿佛他代表着一种强大的力量,那是一种别人感觉得出来的隐藏在他背后的神秘力量。另外,他还表现得非常谦逊,他是圣玛德莱娜教堂的财产管理委员,据他说,他怕闲得无事做,才接受了第九区副区长的职务。活见鬼!伯爵夫人被团团围住了,谁也别想打她的主意。
  “你说得对,这里真叫人受不了,”福什利对他的表弟说,他已从夫人们的圈子里走出来,“我们走吧。”
  缪法伯爵和参议员刚刚离开了斯泰内,这时斯泰内气乎乎地走来,他满头是汗,低声嘟哝道:
  “他妈的!他们什么也不肯说,那么,他们就不说呗……我会找别人跟我说的。”
  说完,他把新闻记者拉到一个角落里,换了语气,高兴地说道:
  “喂!那就明天吧……我也算一个,老朋友!”
  “哦!”福什利感到蹊跷,低声应道。
  “你还不知道吧……啊!我好不容易才在她家里找到她!为了这件事,米尼翁还拚命盯住我哩!”
  “可是米尼翁夫妇也要去呀!”
  “对,她告诉我了……总之,她接见了我,她也邀请了我……午夜十二点整,剧院散场后。”
  银行家脸上喜气洋洋。他眨眨眼睛,又补上一句,故意把每个字说得带上特别含义:
  “这下你可得手了吧!”
  “你说什么?”福什利说道,他装作不懂他的话的意思,“她是为了感谢我的那篇为她捧场的文章,才到我家里来的。”
  “是的,是的……你们都有福气,人家总是要酬谢的……对啦,明天谁做东道?”
  新闻记者把两只胳膊一伸,意思是说这个他从来没有听人说过。这时旺德夫尔呼唤斯泰内,因为他认识俾斯麦先生。
  杜·荣古瓦太太这时几乎服气了,她得出这样的结论:
  “我对他的印象很坏,我觉得他有一副凶相,……不过我承认他很聪明,所以他才取得那么多成就。”
  “也许是这样,”银行家淡淡一笑,说道,“他是法兰克福的一个犹太人。”
  这时候,拉法卢瓦兹壮着胆量诘问他的表兄,他紧紧跟着他,搂着他的脖子:
  “明天晚上在一个女人家吃夜宵吗?在谁家里,嗯?究竟在谁家里?”
  福什利做了一个手势,暗示有人听见他们讲话,要他注意点。这时,客厅的门又打开了,进来一位老太太,身后边跟着一个小伙子,从他身上,新闻记者认出他就是那个逃学的中学生,在演《金发爱神》的那天晚上,他大喊了一声“妙极啦!”,至今人们还传为佳话呢。这位老太太刚到,客厅里顿时热闹起来,萨比娜伯爵夫人连忙站起来,迎上前去,抓住她的双手,称呼她为“我亲爱的于贡太太。”拉法卢瓦兹瞅见他的表兄好奇地注视这一场面,为了感动他,便简略地向他介绍老太太的情况:于贡太太是一个公证人的遗孀,现在隐居在她家的老庄园丰垡特,庄园离奥尔良不远,但她在巴黎还保留一个落脚点,在黎塞留街拥有一座房屋。眼下她正在那儿,要住几个星期,以便把读法科一年级的最小的儿子安排好。她过去是德·舒阿尔侯爵夫人的挚友,亲眼看见伯爵夫人出生,在伯爵夫人结婚之前,她曾经留她在家里住了整整几个月,至今她还用“你”
  字称呼她哩。
  “我给你把乔治带来了,”于贡太太对萨比娜说,“我相信,他长大了。”
  年轻人有一双明澈的眼睛,长着一头金色的鬈发,模样颇像女孩子装扮成的男孩。他大大方方地向伯爵夫人行了礼,还提醒她说,两年前,他们在丰垡特还一起打过一场羽毛球呢。
  “菲利普现在不在巴黎吗?”缪法伯爵问道。
  “哦!不在,”老太太回答,“他一直驻防在布尔日。”
  接着,老太太坐下来,洋洋得意地谈起了他的长子菲利普。她说他是一个身强力壮的男子汉,出于一时兴致,入了伍,进步很快,不久前被晋升为中尉。她周围的太太们都用敬佩、赞赏的神色打量着她。大家又继续谈话,不过谈话变得更亲切,更高雅了。福什利看见令人尊敬的于贡太太坐在那里,她两鬓染霜,慈祥的脸上浮现着和善的微笑,觉得自己刚才怀疑萨比娜伯爵夫人的行为不端未免可笑了。
  然而,伯爵夫人坐的那张红绸软垫椅子,刚才引起了他的注意。他觉得在这间雾气腾腾的客厅内,这张椅子显得很不入眼,而且扰乱人的思绪,使人想入非非。可以肯定,这件给人以安逸淫乐之感的家具不是伯爵添置的。也许可以说,这是一种尝试,是欲望和享乐的开始。这时他竟忘记自己在什么地方,陷入了沉思,回忆起那天晚上,在一家饭店的小客厅里,他的上尉朋友给他吐露的那段隐情。他早就希望到缪法家里来,是因为他受到这种色情的好奇心的驱使。既然他的朋友已经长眠于墨西哥,谁会知道呢?等着瞧吧。他到这里来也许是干了一件蠢事,不过,这个愿望一直缠住他,他意识到自己着了迷了,恶习在他身上又死灰复燃了。现在,他看见那张大椅子垫面旧得起皱,椅背向后仰得很厉害,他觉得挺有趣的。
  “怎么样,我们走吧?”拉法卢瓦兹问道,他打算出了门,就要问清楚到哪个女人家去吃夜宵。
  “等会再走吧。”福什利回答。
  他不急于马上就走,借口说人家托他邀请一个客人,现在提出来还不合适。太太们这时正在谈论修女入会的事,仪式很动人,三天来巴黎上流社会人士都为之感动。她们说的是德·福日雷男爵夫人的长女,受了不可违抗的神召,不久前入了加尔默罗会①当修女。尚特罗太太与福日雷家有点表亲关系,据她说,男爵夫人伤心得泣不成声,举行仪式后的第二天便卧床不起了。
  ①又名圣衣会,是中世纪天主教四大托钵修会之一。
  “我当时观看的位置很好,”莱奥妮德说,“我觉得这情景很稀奇。”
  然而,于贡太太怜悯那位可怜的母亲,这样失去她的女儿,该是多么痛心啊!
  “有人指责我太虔诚,”她安详而又坦率地说道,“尽管这样,孩子们这样固执地去自杀,我还是觉得太残酷了。”
  “对呀!这是件可怕的事,”伯爵夫人悄声说道,微微打了一个寒噤,把身子往对着火炉的那张大椅子里缩了缩。
  这时,太太们还在谈论着。但是她们的声音放低了,不时发出轻轻的笑声打断她们严肃的谈话。壁炉上的两盏灯,罩着粉红色的灯罩,发出微弱的光线,把她们照亮;在远一点的几件家具上,只有三盏灯,宽敞的客厅沉浸在暗淡而柔和的光线里。
  斯泰内觉得有些无聊,便向福什利讲了娇小的德·谢泽勒太太的一件风流韵事,通常他只叫她的名字莱奥妮德,而且他就站在太太们的椅子后边,压低了声音,叫她“臭娘们儿”。福什利瞧瞧她,她穿一件宽松的浅蓝缎料连衣裙,古怪地坐在扶手椅的一个边角上,她很瘦削,性格放肆,像个男孩,最后福什利竟然觉得很奇怪,为什么在这里看到她呢。客人们在卡罗利娜·埃凯家里,举止就文雅一些,因为卡罗利娜的母亲治家很严厉。这方面的题材足以写篇文章,巴黎的上流社会真是一个无奇不有的世界!连最古板的客厅也会高朋满座。泰奥菲尔·韦诺呆在那儿只笑不吭声,露出满口坏牙齿,显然他是已故老伯爵夫人遗留下来的客人,客人中还有几位上了年纪的太太,如尚特罗太太,杜·荣古瓦太太,四五个呆在几个角落里一动不动的老头子。缪法伯爵带来的客人,都是衣冠楚楚的官员,这种穿戴是杜伊勒里宫的人所喜爱的,比如其中的内务部办公室主任,总是一个人呆在客厅的中间,胡子刮得光光的,双目无神,衣服紧紧裹在身上,简直不能动弹一下。几乎所有的年轻客人和几个举止高雅的人都是舒阿尔侯爵引荐来的,侯爵在归附并进入行政法院后,与正统派仍然保持着联系。剩下来的就是莱奥妮德·德·谢泽勒和斯泰内等几个形迹可疑的人,他们同安详、和蔼可亲的于贡老太太形成鲜明对照。于是,福什利的文章构思好了,题目叫做《萨比娜伯爵夫人的客厅》。
  “还有一次,”斯泰内悄悄说道,“莱奥妮德把她的男高音歌手叫到蒙托邦①,她自己住在两法里外的博尔科的别墅里,她每天乘坐一辆两匹马拉的敞篷马车,到他下榻的金狮旅馆去看他,她在旅馆门前下车……车子停在那里等她,莱奥妮德一呆就是几个小时,一些人聚集在那儿观看那两匹马。”
  ①蒙托邦,法国塔尔纳—加龙省省会,位于巴黎以南六百三十公里处。
  大家又沉默下来,在高高的天花板下面,这间客厅里出现了片刻的肃穆气氛。两个年轻人在窃窃私语,但随即又住了口,这时只听见缪法伯爵在客厅里轻轻踱步的声音,灯光似乎暗淡下来,炉里的火熄灭了,阴森的光线笼罩着这个家族的老朋友们,四十年来,他们都是这样坐在扶手椅上。就是这样,在大家的交谈中,客人们仿佛感到已故的伯爵的母亲来到了她们中间,她依然带着一副高傲、冷漠的神态。这时,萨比娜伯爵夫人又开腔了:
  “总之,流言蜚语不胚而走……那个小伙子大概是死了,这也许是说明这个可怜的女孩子进修道院的原因。另外,有人说福日雷先生从来未同意过这桩婚事。”
  “外面传说的事情还多哩。”莱奥妮德冒失地大声说道。
  接着,她笑起来,不愿讲出那些传闻。萨比娜也被她逗乐了,连忙用手绢掩嘴笑起来。
  在这间宽敞、庄严的客厅里,这笑声使福什利感到吃惊,笑声犹如水晶玻璃破碎时发出的声音。显然,裂痕就从这里开始。这时,她们每个人都开腔了,杜·荣古瓦太太提出不同看法,尚特罗太太知道他们原来打算成亲的,但是,后来婚事始终没办。男人们也大胆发表了自己的意见。在好几分钟内,众说纷纭。客厅内有各种各样的人物,有的是拿破仑派,有的是正统派,还有的是世俗怀疑派,他们统统混在一起,他们一起讲话,各抒己见。爱丝泰勒按了电铃,叫人拿些劈柴来,添在壁炉里,仆人把每盏灯的灯芯挑高一些,客厅仿佛从沉睡中醒来。福什利微笑着,似乎感到自在了。
  “当然罗!她们不能嫁给她们的表兄弟,那么,就嫁给上帝吧,”旺德夫尔嘀咕道。这个问题争论来争论去,他听厌了,便去找福什利,问道:“亲爱的,你见过一个有人爱的女子去当修女的吗?”
  他心里烦透了,不等到福什利回答,就轻声说道:“喂,明天我们有多少人?……有米尼翁夫妇,斯泰内,你自己,布朗瑟和我……除此以外,究竟还有谁?”
  “我想还有卡罗利娜……西蒙娜,可能还有加加……究竟确切人数有多少,谁也不知道,在这些场合,大家以为来二十人,实际上会来三十人。”
  旺德夫尔瞧瞧太太们,突然换了个话题:
  “这个杜·荣古瓦太太,十三年前一定很漂亮……那个可怜的爱丝泰勒又变得消瘦了,把她放在床上,倒是一块好床板!”
  他停了一会,然后又回到第二天吃夜宵的话题上来:
  “令人扫兴的是,在这些场合,老是那么几个女人……应当有几个新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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