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娜娜-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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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快去,亲爱的,”娜娜又说,她完全理解女仆的想法,“去告诉他,我讨厌他。”
  可是,她突然又变挂了;明天,她也许会要他的。她像个淘气的孩子,做了一个手势,又是笑,又是眨眼睛,大声嚷道:
  “总之,如果我要得到他,最简便的办法还是把他赶出去。”
  佐爱感到惊讶。她瞧瞧太太,敬佩之感油然而生,接着,她便毫不迟疑地去驱赶斯泰内。
  娜娜耐心地等了几分钟,就像她平常所说的,给女仆一点时间“清扫地板”。她真没想到受到这么多客人的突然袭击。她探头望望客厅,里面已空无一人。餐厅里也是空荡荡的。
  她继续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察看,最后确信客人都走光了,才放下心来。当她打开一个小房间的门时,突然看见一个小家伙。他静静地坐在一只箱子上,样子挺乖的,膝盖上放着一大束花。
  “哎哟!天哪!里面还有一个人呢!”
  小青年一看见她,就跳到地上,霎时脸涨得通红。他把花束从一只手里移到另一只手里,不知放在哪里是好,一时激动得透不过气来。见他那样年轻,那样尴尬,又是那副滑稽样子,娜娜的心软了,她乐呵呵地笑起来。这么说,就连孩子也来找她了?难道襁褓中的男人也来找她吗?她一下子变得无拘无束,显出一副亲切、慈母般样子,一边拍着大腿,一边逗趣地说道:
  “你要我给你擤鼻涕吗,小宝宝?”
  “要的。”小家伙用低沉、恳求的声音说道。
  这样的回答使她乐开了怀。他才十七岁,名字叫乔治·于贡。昨天晚上,他也在游艺剧院里看戏。现在他来看看她。
  “这些花是送给我的吗?”
  “对。”
  “那就给我吧,小傻瓜!”
  然而,就在她伸手去拿花时,他以青春期的一股贪婪劲儿猛扑过来吻她的手。她不得不打他一下,让他松开手。这个淌鼻涕的毛孩子干事可犟呢!她一边骂他,一边脸上泛起了红晕,嘴角上挂着微笑。她把他打发走了,不过允许他再来。他踉踉跄跄地往外走,连门都找不着了。
  娜娜刚刚回到梳妆室,弗朗西斯接着也到了,他是来给她完成最后一道理发工序的。娜娜要到晚上才穿衣打扮。她坐在镜子前,低着头,任凭理发师一双灵巧的手来梳剪,她默不作声,陷入沉思之中,这时佐爱进来了,说道:
  “太太,有一个人不肯走。”
  “那么,就让他留下来吧。”娜娜平心静气地回答。
  “这样下去,就会不断有人来。”
  “嘿!就让他们等吧。等到他们肚子饿了,他们就走了。”
  她的思想开窍了。让男人们空等,她才高兴呢。最后她想出一个开心的办法:她从弗朗西斯的手下溜出来,跑去亲手把门闩上;现在,让他们在隔壁屋子里挤在一起,他们不至于把墙凿穿吧。佐爱可以从通到厨房里的那道小门进来。这时电铃响得越发厉害了。每隔五分钟,就响一次,铃声急促而又清脆,而且颇有节奏,像一台正常运转的机器。娜娜为了轻松一下,数着电铃响的次数。但是,她忽然想起一件事:
  “给我买的糖杏仁呢,带来没有?”
  弗朗西斯也把糖杏仁的事忘了。他赶紧从礼服的一只口袋里掏出一包糖杏仁来,像上流社会的男人,小心谨慎地送礼物给女友那样,把糖杏仁送给了娜娜。不过,像记每笔帐一样,他把糖杏仁记到了帐上。娜娜把那包糖杏仁放在双膝中间,开始嚼起来,头在理发师的轻轻推动下,转来转去。
  “真见鬼!”她沉默一会后,喃喃说道,“来了一大帮人。”
  门铃接连响了三下,铃声越来越急促。这些铃声有些是适度的,像初次求爱者那样,吞吞吐吐,颤颤栗栗;有的是放肆的,铃被手指头猛一按就颤动起来;有的铃声很急促,急速的震荡声划破天空。佐爱说得好,这是真正的排钟齐鸣,它的声音足以传遍全区,许多男人接踵而来,揿那象牙电钮。爱开玩笑的博尔德纳夫,果然把娜娜的地址告诉了太多的人,昨晚全剧院的观众统统要来了。
  “噢!对啦!弗朗西斯,”娜娜说,“你身上有五个路易吗?”
  他往后退了一下,仔细瞧瞧她的头发,然后不慌不忙地说道:
  “五个路易,这要看情况。”
  “啊!你知道,”她接着说,“如果你要担保的话……”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把手一扬,指指隔壁的几个房间。弗朗西斯借给她五个路易。在理发间歇当儿,佐爱进来为太太梳妆。她马上就要给太太穿衣服了,而理发师还等在那儿,他还要把她的头发再最后梳理一下。可是,电铃响个不停,干扰了女仆,她给太太系带子,只系了一半,袜子只穿了一只,就跑去开门。她虽然经验丰富,这时也晕头转向了。她把客人安置在各个地方,连最小的角落都利用上了,她刚才不得不把三四个男人安顿在一起,这是违背她的原则的。要是他们互相吃了,活该!这样可以腾出地方!娜娜把门闩得紧紧的,躲在屋子里嘲笑他们,她说她还听见他们的喘息声呢。他们的相貌一定很和善,人人伸着舌头,就像围成一圈、坐在地上的一群狗。这是她咋晚成功的继续,这群猎犬似的男人跟踪她追来了。
  “只要他们不打碎任何东西就行。”娜娜低声说道。
  他们热乎乎的呼吸透过门缝传进来,这时她感到惴惴不安了。佐爱把拉博德特引了进来,少妇如释重负地叫了一声。他想告诉她,他在治安裁判所里,给她结了一笔帐。她并不听他讲话,连声说道:
  “我带你去……我们一起吃晚饭……再从那儿,你陪我到游艺剧院,到九点半钟我才上台演出哩。”
  这个好心的拉博德特,他来得正是时候!他从不向女人提出任何要求。他只做女人们的朋友,连女人们的一些小事,他也肯帮忙。他刚才经过候见厅时,把那些债主都打发走了。
  再说,这些老实的债主也不是来讨债的,相反,他们呆着不走,是因为太太昨晚获得了巨大成功,他们来向她表示祝贺的,并亲自来为她提供新的效劳。
  “我们走吧,我们走吧。”娜娜说道,她已穿好了衣服。
  正在这时候,佐爱进来了,嚷道:
  “太太,我不去开门了……楼梯上排成了长队。”
  楼梯上排成了长队!弗朗西斯虽然平时装得像英国人那样冷静,也笑起来了,他在整理他的梳子。娜娜挽起拉博德特的胳膊,推着他走向厨房。她终于逃脱出来了,摆脱了男人们的纠缠,她感到很高兴,因为她知道拉博德特单独与自己在一起,不管在什么地方,也不怕遇到麻烦事了。
  “回来时你要把我送到家门口,”他俩下便梯时,娜娜说道,“这样,我就安全了……你会想到吧,我真想睡上一整夜觉,我一个人睡一整夜。这是我一时的愿望,亲爱的。”
  三
  人们习惯于把缪法·德·伯维尔夫人称之为萨比娜伯爵夫人,以免与前一年谢世的伯爵母亲的称谓相混淆。萨比娜伯爵夫人每逢星期二都在她的公馆里接待客人,公馆坐落在米罗梅斯尼尔街,就在庞蒂埃夫街的拐弯处。这是一座方形大建筑,缪法家已经在此住了一百余年了。房子的正面临街,又高又黑,毫无生机,阴森得像座修道院,高大的百叶窗,几乎总是关得严严的;屋子的后边,有一个土壤湿润的花园,花园的一端,长着几株树,树长得又高又细,仿佛在寻找阳光,枝桠高出了石板瓦屋顶。
  本周星期二,已经临近晚上十点钟了,客厅里才来了十来个客人。倘若来的客人都是亲密好友,她就既不开小客厅,也不开餐厅。这样,大家显得更亲密一些,还可以围着火炉聊天。客厅又大又高,有四扇窗户朝向花园,现在已是四月底了,天气多雨,虽然壁炉里燃着大块劈材,大家仍然感到花园里有一股湿气袭来;白天,淡绿色的光线把房间里照得若明若暗;但是,到了夜晚,台灯和吊灯都点亮后,这间客厅里却显出一派庄严气氛,陈设有拿破仑时代式样的笨重桃花心木家具,有黄丝绒的帷幔和椅套,上面印着光滑如缎的大图案。进了这间客厅,仿佛置身于冷冰冰的庄严气氛中,置身于古老的习俗之中,置身于一个流逝了的散发着虔诚宗教气息的时代之中。
  壁炉的一边,有一张方形扶手椅,木质坚硬,椅罩布面粗糙,伯爵的母亲就是坐在这张椅子上去世的。在壁炉的另一边,也就是那张扶手椅的对面,萨比娜伯爵夫人坐在一张深座椅子上,椅垫是红绸做的,柔软得像鸭绒。这是客厅里唯一的现代家具,在严肃的气氛中,摆着这样一件新奇的东西,显得很不协调。
  “这么说来,”年轻的伯爵夫人说道,“波斯沙赫①要到我们这里来喽……”
  ①波斯(或伊朗)国王的称谓。
  她们谈论那些要来巴黎参观万国博览会的王公贵族。好几位太太围着壁炉坐着。杜·荣古瓦太太有个兄弟是外交官,已经完成出使东方任务归来,现在由她来介绍纳札尔·埃丹宫廷的详细情况。
  “你不舒服吗,亲爱的?”尚特罗太太看见伯爵夫人打了一个哆嗦,脸色发白,问道。
  她是一个冶金作坊主的妻子。
  “不,一点也不,”伯爵夫人笑着回答道,“我身上有点冷……这间客厅生火后,要好长时间才能热起来!”
  她用忧郁的目光望着墙壁,一直望到天花板。她的女儿爱丝泰勒,芳龄十八,已到青春期,身材颀长,毫不引人注目,她从圆凳上站起来,悄然走来把一块滚落的劈柴扶起来。可是萨比娜在修道院时的女友、比她小五岁的德·谢泽勒太太大声说道:
  “啊!我倒想有你这样一间大客厅!至少,你可以用它来接待客人……如今,造的房子全像盒子……如果我是你的话……”
  她说话冒冒失失,手舞足蹈。她说如果是她的客厅,她就要把帷幔、椅子和其它东西统统换成新的,然后举行舞会,让全巴黎的人都来参加。她的丈夫呆在她的后面,一本正经地听她说话,他是一名行政官员。据说,她偷人不瞒丈夫;但是大家都原谅她,依然接待她,因为听说她神经有些不正常。
  “这个莱奥妮德!”萨比娜伯爵夫人只嘟哝了一句,脸上露出淡淡一笑。
  她做了一个懒洋洋的手势,以补充她所没有说出的想法。当然罗,要改变客厅的样子,也不会在这里住了十七年才来改变,现在,她要让客厅保持她婆婆在世时所要求保留的样子。
  随后,她又回到原来的话题上:
  “人家还告诉我,普鲁士国王和俄国皇帝肯定也要来哩。”
  “对,已经宣布还要举行盛大庆祝活动哩。”杜·荣古瓦太太说道。
  银行家斯泰内是刚刚由熟悉全巴黎社交界人士的莱奥妮德·德·谢泽勒带来的,他坐在两扇窗户中间的一张长沙发上,正在与人谈话呢;他正向一个众议员提问题,他很想从他的口中,巧妙地套出一些有关交易所的消息,斯泰内已觉察到交易所的一些动向了。缪法伯爵站立在他们前面,一声不吭,听他们两人谈话,脸色比平常还灰白。门边有四五个年轻人聚集在一起,围着格扎维埃·德·旺德夫尔伯爵,他正在低声向他们讲故事。这则故事的内容大概很下流,因为几个年轻人低声笑个不停。在屋子的中央,一个胖男人独自一人沉沉地坐在一张扶手椅上,睁着眼睛在打盹,他是内务部办公室主任。不过,其中一个青年对这个故事显得有些怀疑,旺德夫尔提高嗓门说道:
  “你是个十足的怀疑派,富卡蒙;这样,你就破坏了你的乐趣。”
  他讲完便笑眯眯地走到太太们这边来。旺德夫尔是一家名门望族的末代子孙,气质像是女性,聪明而又诙谐,他挥金如土,坐食祖宗留下来的遗产,贪婪的欲望无法抑制。他饲养的赛马,算得上巴黎最有名的赛马,这项花费高得惊人;他每月在帝国俱乐部赌输的钱也令人震惊;他的情妇们不管年成好坏,每年要吃掉他一个农庄、数公顷土地或森林,挥霍掉他在庇卡底的大批产业的一部分。
  “我劝你索性把其他人也都称作怀疑派吧,而你自己就什么也不相信,”莱奥妮德说道,一边在自己旁边让点地方给他,“是你破坏了自己的乐趣。”
  “你说得一点不错,”他回答道,“我正是要让别人吸取我的经验教训。”
  这时,大伙不让他再说下去,因为他惹怒了韦诺先生。这时,太太们坐得散开了一点,大家透过空隙看见一个年届花甲的小老头坐在一张长椅的一端,他露出一口坏牙齿,脸上堆满狡黠的微笑。他呆在那儿就像在家里一样,一声不吭,听着大家讲话。他摆摆手,说他并没有生气。于是,旺德夫尔又神气起来,一本正经地继续说道:
  “韦诺先生很了解我,我只相信应该相信的东西。”
  他这是表明自己信仰宗教。莱奥妮德听了似乎很满意。坐在客厅后面的那些年轻人不再笑了,客厅里的人都露出一本正经的样子,没有什么可好笑的。一阵冷风吹过,在一片寂静中,只听见斯泰内的带鼻音的说话声,参议员说话很谨慎,终于使斯泰内大为恼火。萨比娜伯爵夫人瞅了一会儿炉火,接着,她又继续说道:
  “去年我在巴登看见普鲁士国王。在他这样的年龄,精力还算挺好的。”
  “俾斯麦伯爵将陪同他一道来,”杜·荣古瓦太太说,“你们认识俾斯麦伯爵吗?在我兄弟家里,我与他共进过午餐。哦!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时他才是普鲁士驻法国的大使……
  这样一个人,最近居然连连取得成功,我真莫名其妙。“
  “为什么?”尚特罗太太问道。
  “老天爷!叫我怎么对你说呢……我不喜欢这个人,他样子粗鲁,又缺乏教养。而且,我觉得他有些愚蠢。”
  于是,大家都谈论起俾斯麦伯爵来。对俾斯麦的看法,众说纷纭。旺德夫尔认识他,并说他酒量很大,赌技出色。可是,到了争论最激烈的时候,门开了,埃克托尔·德·拉法卢瓦兹进来了。福什利跟在他后边,他走到伯爵夫人面前,鞠了个躬,说道:
  “夫人,对您的美好邀请,我时刻铭记在心……”
  伯爵夫人莞尔一笑,说了句客套话。新闻记者行礼后,在客厅中间愣了一会儿,他觉得人地生疏,客人中他只认识斯泰内。旺德夫尔转过身子,走过来跟他握手。遇到旺德夫尔,福什利顿时高兴起来,他想跟他说句内心话,便把他拉到一边,悄悄说道:
  “就定在明天,你也去吗?”
  “当然罗!”
  “夜里十二点到她家里。”
  “我知道,我知道……我与布朗瑟一起去。”
  他想离开福什利,回到太太们那儿去,提出一个新的证据,为俾斯麦辩护,但福什利把他拉住了。
  “你绝对猜不到她托我邀请谁到她家里去。”
  接着,他将头向着缪法伯爵微微一指,这时伯爵正在与参议员和斯泰内讨论国民预算上的一个问题。
  “不可能!”旺德夫尔惊喜交集地说。
  “我敢发誓!我还不得不向她保证把斯泰内带到哩。这也是我来这里的目的之一。”
  说到这里,两个人都暗暗地笑了,而旺德夫尔又匆匆忙忙跑到太太们圈子里来,他大声嚷道:
  “我可以肯定,恰恰相反,俾斯麦先生是非常风趣的人……比如说吧,一天晚上,他在我面前说了一句逗人的话……”
  他俩讲话很快,你一言我一语,声音很低,但都被拉法卢瓦兹听见了,他注视着福什利,希望他过来解释一下,但福什利始终没过来。他们说的是谁呢?明天半夜他们要干什么呢?于是,他再也不离开他的表哥。福什利走过去坐下来。使他特别感兴趣的是萨比娜伯爵夫人。过去时常有人在他面前提到她的名字,她是十七岁结婚的,现在大概三十四岁了,婚后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整天见到的人只有丈夫和婆婆。在上流社会里,有人说她冷若冰霜,像个虔诚的教徒,也有人很同情她,说她在嫁到这座深宅老院前,笑声朗朗,目光炯炯有神。福什利一边凝视着她,一边思量着一件事。他有一个朋友,最近在墨西哥战死,死时是上尉,就在他出发前夕,同福什利一起吃饭,饭后,他无意中向福什利吐露了一段隐情,这种隐情,即便是最谨慎的男人,在某些时候,也是会泄露出来的。不过,这事在福什利的回忆中已变得模糊了;那天晚上,他们吃了一顿丰盛的晚餐。现在,他看见伯爵夫人坐在古色古香的客厅的中央,身着黑色衣服,安详地微笑着,心里起了疑团。她身后有一盏灯,把她那丰腴、微黑的面孔侧面照得轮廓分明,脸上只有嘴唇有点厚,露出一种急切的情欲要求。
  “他们老谈俾斯麦,有什么用!”拉法卢瓦兹嘀咕道,他装出一副在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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