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娜娜-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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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过去成长的粪土也讲出来,硬要他们听一听。在座的先生们听得脸上泛白,眸子里露出尴尬的神色。于贡兄弟竭力想笑,旺德夫尔神经质般地捻着胡子,缪法神态越发严肃起来。
  “你还记得维克多吗?”娜娜说道,“他是一个坏孩子,常常把小女孩带到地窖里!”
  “你说的一点不错,”萨丹回答道,“我记得很清楚,你家有一个大院子,有一个女门房,手里总是拿着一把扫帚……”
  “她是博什老太,已经去世了。”
  “我还记得你家的店铺……你妈很胖。一天晚上,我们在一起玩时,你爸爸喝醉回来了,醉得很厉害!”
  这时候,旺德夫尔试图把话题岔开,在他们回忆往事的时候插了一句:
  “喂,亲爱的,我想再吃点块菰……块菰味道真鲜美。我昨天在德·科布勒兹公爵家里吃过,但味道没有这里的好。”
  “朱利安,来点块菰!”娜娜粗声粗气地说。
  接着,她又回到了原来的话题:
  “啊!天哪,爸爸真胡涂……所以他失败得那样惨!如果你见到这样的情景,破了产,经济拮据!……我可以说我各种苦头都吃过,我没有像爸爸和妈妈那样死掉,真是奇迹。”
  缪法神经质般地拿着餐刀在玩,这一次他竟壮着胆子插话了。
  “你们讲的都是不令人高兴的事。”
  “嗯?什么?不令人高兴!”她嚷起来,狠狠瞪了他一眼。
  “我也认为这些是不令人愉快的事!……可是,我们那时得有人给我们面包吃呀,亲爱的……哦!我呀,你知道,我是个老实姑娘,事情是怎样,我就说怎样。妈妈是洗衣妇,爸爸酗酒,最后因醉酒而死,实际情况就是这样!如果你们听了认为不合适,如果你们觉得我出身的家庭不光彩的话……”
  大家都说不是这个意思。她说这些,究竟要找什么碴儿呢!大家都尊重她的家庭出身。
  但是,她还是继续说下去:
  “如果你们觉得我的家庭不光彩,那么,你们就离开我好了,因为我不是连父母都不认的女人……你们要我,就得连我的父母一起要,明白了吧!”
  他们要她,也必须要听她讲她的爸爸、妈妈、她的过去、她所要回忆的一切,四个男人现在都缩着身子,眼睛盯着桌面。她像掌握着至高无上的权力的女人,盛怒之下,把他们都踩在她过去在金滴街穿的旧鞋子底下。这时她还未息怒:即使有人送她财产,给她建造宫殿也无济于事,她还是要怀念过去啃土豆的时代。金钱是蠢货,只能用来开开玩笑!它是为商人而造的。最后,她这股火气以一种感伤的愿望而了结,说她要过一种简朴的生活,恳诚待人,生活在普通的善良的人们中间。
  这时,她见朱利安垂着双手,在那里侍候。
  “喂,怎么啦?斟香槟酒呀,”她说道,“看我干什么?像个呆鹅。”
  在太太发火时,没有一个仆人露出一丝微笑。他们似乎没听见,太太越唠叨,他们越显得庄重。朱利安乖乖地开始斟香槟酒。弗朗索瓦端水果时,不巧把水果盘子歪了一下,苹果、梨子和葡萄都滚到了桌子上。
  “该死的笨蛋!娜娜骂道。
  弗朗索瓦不该辩解,他说水果原来摆得不稳,佐爱拿橙子时触动过了。
  “那么,”娜娜说,“佐爱就是笨蛋。”
  “可是,太太……”贴身女仆的自尊心受到伤害,低声说道。
  太太站起来,摆出王后般的威严,用命令的口气说道:“行了,对吧?……统统滚出去!……我们不需要你们了。”
  赶走了仆人,她平静了下来。她立刻显得温柔可爱。餐后点心味道很好,先生们都自己动手,吃得挺高兴。萨丹削了一只梨,走到娜娜身后来吃,倚在她的肩上,靠在她的耳边说了一些话,说完两人纵情大笑;然后,萨丹要把自己的最后一块梨分一半给娜娜,萨丹用牙齿咬着梨,送到娜娜的嘴边,两个人的嘴唇靠到一起,在接吻中把梨吃掉。于是,先生们提出了令人发笑的抗议。菲利普大声叫大家不必看不顺眼。旺德夫尔问他们是不是该出去一会儿。乔治跑过来抱住萨丹的腰,把她拉到自己的座位上。
  “你们真蠢!”娜娜说道,“你们把我可怜的宝贝的脸都弄红了……别睬他们,姑娘,让他们开玩笑好了,这是咱俩的私事。”
  缪法神态严肃地瞅着她们,娜娜转过头来,对他说道:
  “你说对吧,我的朋友?”
  “对的,肯定对。”他慢慢地点了一下头,喃喃说道。
  没有人再提抗议了。这些先生都出身于名门望族,都受过正统教育,她们坐在他们中间,面对着面互相含情脉脉,泰然自若地滥施女性的淫威,公然表示对男人们的蔑视,使他们不得不接受她们,承认她们的主宰地位。他们还为她们的行动拍手叫好。
  大家到楼上小客厅里喝咖啡。两盏灯发出柔和的光线,照亮了粉红色的帷幔、暗金色的漆器小摆设。在夜间这样的时刻,在一些小箱子、青铜器和瓷器中间,一道幽暗的光线照亮了一件白银或象牙镶嵌的饰物,把一根有发亮的雕刻图案的小棍照得更加醒目,把一块镶板也照得发出丝绒般的反光。下午生的火已成火炭,窗帘和门帘遮得严严的,房间里暖烘烘的,令人昏昏欲睡。这间屋子里充满了娜娜的私生活的气氛,乱扔的手套,落在地上的手绢,一本打开的书,还常常看见她在屋里穿着睡衣,身上散发出一股紫罗兰的香味。她的没有条理的妓女生活,在这富丽堂皇的氛围中,产生了一种迷人的效果。那些宽大得像床的扶手椅,深得像凹室的长沙发足以引人昏昏欲睡,把时间置之脑后,诱人坐在暗淡的角落里,窃窃私语,笑吟吟地倾吐衷肠。
  萨丹走近壁炉边,躺到一张长沙发上,点燃一支香烟。旺德夫尔跟她开玩笑,装出吃醋的样子,拼命与她争吵,威胁她说,如果她再缠住娜娜,不让她尽主人的职责,他就要派证人来揭发她。菲利普和乔治也凑过来帮腔,一起捉弄她,使劲捏她,最后她叫起来:
  “亲爱的!亲爱的!叫他们规矩一些吧!他们总缠住我。”
  “喂,放开她,”娜娜严肃地说,“你们知道,我不愿意看到别人纠缠她……而你呢,我的小猫咪,既然他们这样不懂情理,你为什么总是与他们混在一起?”
  萨丹脸都气红了,她伸伸舌头,到梳妆室去了。梳妆室的门敞开着,透过那扇门,可以看见一只毛玻璃球形灯罩,里面燃着一盏灯,射出的乳白色的光线把大理石梳妆台照亮了。
  这时候,娜娜以充满魅力的女主人的身份同四个男人交谈起来。她在白天读了一本轰动一时的小说,小说写的是一个妓女的身世。她读完后很气愤,她说故事很不真实,而且对这种标榜描写现实生活的淫秽文学表示反感和愤慨。好像什么内容都可以写似的!好像小说写出来不是让人愉乐消遣似的!关于书籍和戏剧,娜娜有自己的特有的见解,她希望读到描写爱情的高雅作品,所写的内容能留给她想象的余地,并使她的灵魂变得高尚。尔后,他们的话题倏地转到震动巴黎的骚乱上来,报纸上刊登的煽风点火的文章,每天晚上都有公共集会,有人号召人们拿起武器,散会后就出现骚乱,她愤怒地攻击共和派人。这些从来不洗澡的脏汉究竟想干什么呢?难道人们生活得还不幸福吗?难道皇帝办的一切不都是为了老百姓吗?老百姓是下流坯!她了解老百姓,她能够评论他们;她竟忘记了刚才吃饭时她要求人家尊重金滴路上的那些小人物阶层,现在又以发迹女人的身份,带着厌恶和恐惧的情绪来攻击自己人。恰巧就在那天下午,她在《费加罗报》上读到一篇关于一次公共集会的报道,集会很滑稽,会上讲话者用的是俚语,有一个醉汉洋相百出,被人赶出了会场,她看后还觉得好笑。
  “嘿!这群酒鬼,”她带着厌恶的神情说道,“不,你们等着瞧吧,他们的共和国对大家来说,将是一场大灾难……啊!上帝保佑皇上坐稳江山,坐得越长越好!”
  “上帝会听到你的祈祷的,亲爱的,”缪法一本正经地回答道,“行了,皇上的江山坐得很稳。”
  他很喜欢见到她发表这些正确的看法。在政治上他们两人观点一致。旺德夫尔和于贡中尉也不停地对这些“流氓”进行冷嘲热讽,说他们是一群大吵大嚷的人,一见到刺刀就逃之夭夭。那天晚上,乔治面色苍白,怏怏不乐。
  “这孩子怎么啦?”娜娜见他露出不舒服的神态,问道。
  “我呀,没有什么,我在听你们谈话。”乔治低声说道。
  他心里很难过。吃完饭后,他就听到菲利普跟少妇开玩笑;而现在又是菲利普而不是他自己坐在娜娜的身边。他气得胸口发胀,像要爆炸似的,他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不能容忍他们两人在一起,一些难于启齿的想法哽在他的喉咙里,他感到羞耻和苦恼。他讥笑萨丹,因为她先后在娜娜家里接受了斯泰内、缪法和其他人。他很恼火,一想到菲利普可能有朝一日会摸娜娜,就气得发狂。
  “喂!抱抱珍宝吧。”娜娜为了安慰他,对他说道,一边把在她裙子上睡觉的小狗递给他。
  乔治又变得快活起来,他抱着还带着娜娜膝盖上的热气的小狗,就像抱着娜娜身上的某一部分。
  他们又谈到旺德夫尔,他在前一天晚上,在帝国俱乐部赌输了一大笔钱,缪法不会赌博,听了大吃一惊,但是,旺德夫尔仍然笑吟吟的,暗示自己即将破产,巴黎全城人都在议论这件事:人吗,怎样死并不要紧,要紧的是要死得漂亮。一段时间以来,娜娜发觉他有些烦躁不安,嘴角上有了一条衰老的皱纹,清澈、深邃的目光里露出犹疑不定的神色。但他仍然保持高傲的贵族派头和没落了的名门望族的翩翩风度。他已经为赌博和女人绞尽脑汁,这种翩翩风度犹如短暂的眩晕症发作。一天晚上,他睡在娜娜的身边,对她说了一番可怕的话,她听了吓得要命:等他把财产挥霍殆尽时,就把自己关在马厩里,放一把火,与马同归于尽。现在他的唯一希望寄托在一匹名叫吕西尼昂的马身上,他正在对它进行训练,让它在巴黎赛马中夺取头奖。他就是靠这匹马活着,他已动摇了的信誉全靠这匹马来维持住。每当娜娜提出向他要什么东西,他都说要等到六月份,等吕西尼昂在赛马中赢了再说。
  “算了吧!”她开玩笑地说,“也可能输掉,因为它要把所有的马都淘汰了才行。”
  他只用一丝神秘的微笑作答。然后,他轻松地说:
  “我想起一件事要告诉你,我冒昧地把你的名字给了我的一匹小母马,它获胜希望很小……娜娜,娜娜,这个名字真响亮,你不生气吧?”
  “生气,为什么?”她说道,其实她很高兴。
  他们继续谈话,谈到最近要处决杀人犯,娜娜急于要去观看,这时候萨丹出现在梳妆室的门口,用央求的语气叫她。娜娜马上站起来,离开这些先生,走向萨丹,丢下几位先生不管。那几位先生都懒洋洋地躺着,一边抽雪茄烟,一边讨论一个严肃的问题:一个患有慢性酒精中毒的杀人犯,应负多大杀人罪责。佐爱倒在梳妆室的一张椅子上,哭得像个泪人,萨丹尽力劝她,她也不听。
  “怎么啦?”娜娜惊讶地问道。
  “啊!亲爱的,你劝劝她吧,”萨丹说道,“我已经劝她好长时间了……因为你叫她笨蛋,她才哭的。”
  “是的,太太……骂得太重了……骂得太重了……”佐爱结结巴巴地说着,又被一阵啜泣哽住了。
  娜娜见此情景,心一下子软了。她说了一些好话安慰她。佐爱还没有平静下来,娜娜便蹲在她面前,用手搂住她的腰,做出亲热而深情的样子。
  “你真死心眼。我说笨蛋跟说别的话一样。难道我是有意说的吗!我是在气头上……好啦,我错啦,你就消消气吧。”
  “我这样热爱太太……”佐爱嘟囔道,“我为太太干了那么多的事……”
  于是娜娜拥抱了佐爱。接着,为了表明她并没有生她的气,就把一件才穿过三次的裙子送给佐爱。她们每次口角都以娜娜送礼物而告终。佐爱用手绢揩干眼泪,把裙子搁在手臂上拿走了,走时还说厨房里有人很不开心,朱利安和弗朗索瓦吃不下饭,太太发脾气,他们倒了胃口。太太又叫佐爱给他们每人捎去一个金路易,作为和解的表示。只要她身边的人愁眉苦脸,她就很难过。
  娜娜回到客厅里,平息了这场风波,她很高兴,不必为第二天的事而暗自发愁了,这时萨丹凑到她的耳边,没完没了地跟她说话。她向娜娜告状,并威胁说,如果这些男人再捉弄她,她就要走了。她要求娜娜那天夜里就把他们统统赶走,这样好教训教训他们。再说,只有她们两个人,那该多好呀!娜娜听了有点发愁,断言说这是不可能的。于是,萨丹就像一个粗野的孩子对娜娜耍赖,一定要娜娜听她的话。
  “我要这样,听见了吧!……要么把他们赶走,要么就是我离开这里!”
  说完,萨丹就回到客厅,往窗户边的长沙发上一躺,一个人呆在那儿,一声不吭,像个死人,一双大眼睛盯着娜娜,等待娜娜回答她。
  这些先生们的讨论结果,一致反对刑法学家有关犯罪的新理论。根据这种杜撰出来的所谓理论,某些病理状态的犯罪就可以不负刑事责任,这样说来,就没有罪犯,只有病人了。
  娜娜一边点头赞同先生们的结论,一边考虑用什么办法把伯爵打发走。其他人马上就会走,但伯爵一定不肯走。不出娜娜所料,菲利普刚站起来要走,乔治也马上站起来,他唯一担心是怕他哥哥比他迟走。旺德夫尔又呆了几分钟,观测风向,看看缪法是否因为有什么事情而走掉,这样他就可以取而代之,后来他看见伯爵干脆不走,要留下来过夜,也就不再坚持了,识相地告辞了。可是,当他向门口走去时,发觉萨丹两眼发愣,他明白了她的意思,心里感到很有趣,便走过去同她握手。
  “嗯?我们没有闹翻吧?”他喃喃说道,“请原谅我……我用名誉担保,你是最漂亮的姑娘。”
  萨丹不屑于跟他讲话。这时,娜娜和伯爵两人单独呆在一起,萨丹一直注视着他俩。缪法不再有所顾忌,便过来坐在娜娜身边,抓起她的手指亲吻着。娜娜想打个岔,问他的女儿爱斯泰勒的身体是否好了一些。昨天晚上,伯爵还抱怨这个孩子性格忧郁;他在家里没有一天生活得愉快,他的妻子成天不在家,他的女儿冷冰冰的,一声不吭。对于伯爵的这些家庭问题,娜娜总是出一些好主意。那天晚上,缪法觉得身心轻松愉快,便对她诉起苦来。
  “如果你把她嫁出去呢?”她想起了对达盖内的承诺,说道。
  她马上大胆说出了达盖内的名字。伯爵一听到这个名字,就怒不可遏。他听过娜娜对他讲的那些关于达盖内的情况,他永远也不会把女儿嫁给达盖内。
  她做出惊讶的样子,接着哈哈大笑起来,搂住他的脖子,说道:
  “啊!你吃醋啦,难道这是真的!……你冷静想一想。当时他对你说了我的坏话,我气坏了……今天我感到很抱歉。”
  她从伯爵的肩上看过去,目光正好与萨丹的目光相遇。她感到心慌,立即松开他,一本正经地说道:
  “我的朋友,这门亲事一定要做成,我不想妨碍你女儿的幸福。这个青年很好,你是找不到这样的好青年的。”
  接着,她大谈达盖内的优点。伯爵抓住她的手,他不再说不行了,他再考虑一下,以后再谈这事。然后他提出要上床睡觉,娜娜压低了嗓门,对他说出一些理由,不能奉陪,她说月经来了,如果他真的有点爱她,就不应该强求。然而,他很固执,坚决不走,她有点软下来了,这时她又遇到了萨丹的目光,于是,她的态度又强硬起来。不行,这是不可能的。伯爵非常激动,脸上显出痛苦的表情,他站起来,找他的帽子,然而,他刚走到门口,忽然想起那条蓝宝石项链,因为他感觉到口袋里的首饰匣子。他原来打算把它藏在床里边,等她第一个上床后,一伸腿就可以碰到项链,这是大孩子送礼物让对方惊讶的一种方法。他从吃晚饭时就在想这个方法。他现在这样被打发走,心里惶惶不安,怏怏不乐,他生硬地把首饰匣交给她。
  “这是什么?”她问道,“瞧!这是蓝宝石……啊!真的,就是这条项链。你是多么可爱!……喂,亲爱的,你相信就是我看见的那一条吗?把它摆在橱窗里,更好看。”
  这就算她对他的全部答谢,她还是让他走了。他看见萨丹躺在那儿,在静静地等待着。
  于是他瞧瞧两个女人,只好听从,不再坚持留下来了,他走下楼去。前厅的门还没有关上,萨丹就一下子搂住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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