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娜娜-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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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如果他再回到娜娜那里去,他就去拎着他的耳朵把他抓回来。乔治暗自盘算着,准备第二天下午两点钟之前溜出去,和娜娜商量以后怎样约会。
然而,吃晚饭的时候,丰岱特的客人们都显得拘拘束束。旺德夫尔已经宣布他要走了,打算把吕西带回巴黎。他认识她已有十年了,却不曾对她产生过丝毫欲念,这次把她带回巴黎,倒觉得挺有意思的。德·舒阿尔侯爵低着头吃饭,心里想着加加的女儿;他回忆起把莉莉放在膝上颠着玩的情景;孩子们长得多快啊!现在这个小姑娘变得很丰满了。但是缪法伯爵一直沉默寡言,若有所思,脸涨得红红的。他把目光盯着乔治好一阵子。散席时,他说有点发烧,上楼把门关上了。韦诺大步跟在他后面;楼上发生了一件事,伯爵一下子倒在床上,把头埋在枕头里,神经质地呜咽起来,而韦诺用温柔的语气叫他为兄弟,劝他恳求上帝的仁慈。伯爵不听他的话,急促喘着气。突然,他从床上跳下来,期期艾艾地说:
“我就去那里……我再也不能……”
他们一起走出去,两个人影钻进了一条昏暗的小路。现在,每天晚上,福什利和萨比娜伯爵夫人留下达盖内,让他帮助爱丝泰勒沏茶。伯爵在大路上走得飞快,他的伙伴跑步才能跟上他。韦诺先生跑得气喘吁吁,他不断地用最有说服力的道理来开导他,叫他不要被肉欲所引诱。伯爵一句话也不说,一股劲儿在黑暗中行走。到了“藏娇楼”,他只说了一句:
“我再也不能……你走吧。”
“那么,但愿上帝的意愿能够实现,”韦诺先生嘟囔道,“上帝会通过各种途径来使他的意愿得以实现……你的罪孽也是他的武器之一。”
在“藏娇楼”里,吃晚饭时,发生了一场争执。娜娜发现了博尔德纳夫写来的一封信,他在信中劝她继续休息,看来对她回不回去毫不在乎;小维奥莱纳每天晚上谢幕两次。而米尼翁催促她第二天与他们一起走,娜娜恼怒了,她宣称不接受任何人的意见。在今晚的餐桌上,她装出一副一本正经的可笑样子。勒拉太太不当心说了一句难听的话,她立即嚷起来,说真见鬼!她不容许任何人,甚至她的姑妈在她面前说脏话。然后,她以自己的美好愿望,说了很多近乎愚蠢的正经话,如让小路易接受宗教教育的想法,培养自己行为规范的整套计划,大家听得都厌烦了。大家发笑时,她又说了一些意味深奥的话,像一个非常自信的良家女边说边点头。她说只有循规蹈矩才能走向发迹之路,说她自己不愿在贫困中死去。女人们听得厌烦极了,都叫嚷道:娜娜变啦!这是不可能的。可是娜娜呆在那里,一动也不动,陷入沉思之中,双目无神,脑海中出现一个富有而又受人尊敬的娜娜的幻影。
大家上楼睡觉时,缪法来了。是拉博德特首先发现他在花园里。他明白了缪法来的目的,他帮缪法打发走斯泰内,然后拉着他的手,沿着黑洞洞的走廊把他带到娜娜的卧室。拉博德特碰到这类事情,他都做得很出色,很巧妙,好像他是乐于促成别人幸福似的。娜娜对缪法的到来并不感到惊讶,只厌恶缪法追求她的那股疯狂劲儿。在生活里应该严肃些,难道不是吗?跟治治搞恋爱太愚蠢了,什么也得不到。何况治治的年纪很轻,她也有所顾忌;确实,她过去的行为不够地道。好了!她现在又回到正道上来,接受一个老头子。
“佐爱!”她对一心想离开乡村的女仆说道,“明早你起床后就收拾行李,我们回巴黎去。”
夜里她同缪法睡了觉,但她未得到丝毫快乐。
七
三个月后,十二月的一天夜晚,缪法伯爵漫步在全景胡同里。那天晚上,气温宜人,刚刚下了一阵暴雨,行人都到胡同里来避雨。那儿人满为患,店铺之间,行人拥挤不堪,形成一条长蛇阵,人们只能艰难地缓缓而行。白色的球形灯罩、红色的灯笼、蓝色的透明画、一排排脚灯、用灯管做成的巨大手表和扇子的模型发出一道道耀眼夺目的光芒,把玻璃橱窗照得通明。橱窗里的商品五颜六色,珠宝店的黄金制品,糖果店的水晶玻璃器皿,时装店的鲜艳丝绸,在反射镜的强光照射下,映在明洁的镜子里。在五光十色、杂乱无章的招牌中,远处有一个招牌清晰可见,上面的图案是一只紫红色的手套,酷似一只砍下来的手,血淋淋的,被拴在一只黄色的袖口上。
缪法伯爵慢悠悠地走到大街上,他向马路上望了一眼,然后又沿着店铺,慢慢走回来。
湿热的空气在狭窄的胡同里凝结成明亮的水气。石板地被从雨伞上滴下来的水淋得湿漉漉的,只听见上面响着行人的脚步声,街上听不见一个人讲话。每当他与行人擦肩而过,行人都要对他打量一番,他的脸总是板着,被煤气灯照得灰白。于是,为了避开行人的好奇目光,缪法伯爵伫立在一家文具店门前,出神地欣赏玻璃橱窗里的玻璃球镇纸,球里浮现着山水和花草。
其实他什么也没有看见,他在想娜娜。她为什么再次说谎呢?早上,她给他写了一封信,叫他晚上别来打扰她,借口说小路易病了,她要到姑妈家过夜,以便照料他。可是伯爵起了疑心,他跑到娜娜那里,从门房那里知道娜娜到剧院去了。他对这件事感到诧异,因为她在新上演的戏中没有扮演角色。她为什么要说谎呢?今晚她在游艺剧院里干什么呢?
伯爵被一个行人挤了一下,但他并没有在意。他离开了镇纸橱窗,站到一个小摆设橱窗前面,全神贯注着里面陈列的笔记本和雪茄烟盒,这些东西的一个角上都印着一只蓝燕子的图案。毫无疑问,娜娜变了。她从乡下回来后的最初几天里,她几乎把他搞疯了,她吻遍他的脸,吻他的胡子,像母猫一样的温柔。她还向他发誓,说他是她最爱的小狗,她唯一钟爱的男人。他再也不担心乔治来了,因为乔治被他妈妈留在丰岱特庄园了。现在只剩下胖子斯泰内,伯爵想取他而代之,但他又不敢对他公开说出来。他知道,斯泰内在经济上重新陷入极度困境之中,在交易所里几乎破了产,现在便拼命抓住朗德盐场的股东们,竭力从他们身上榨取最后一笔钱。他每次在娜娜家碰见斯泰内时,娜娜总是用合乎情理的口气对他说,斯泰内为她花了那么多钱,她还不想把他像条狗一样赶出去。另外,三个月来,他生活在昏昏欲醉的性生活中,除了占有娜娜,他不再有别的什么明显需要。因为他的肉欲迟迟才觉醒,他像贪吃的儿童一样,心目中根本不存在虚荣和嫉妒。现在唯一的明显感觉令他震惊:娜娜不那么热情了,她不再吻他的胡子了。这使他忐忑不安。他思量着,他是一个不大了解女人的人,他究竟有什么地方不能满她的意。不过,他认为自己已经满足了她的所有欲望。他又想到早上那封信,想到她编造谎言把事情搞得复杂了,其实,她的目的很简单,只不过到剧院去过一夜。人群中又拥挤起来,他被挤到胡同对面,站在一家餐馆的门厅前面,苦苦思索着,眼睛瞅着一个橱窗里煺了毛的云雀和一条横放着的大鲑鱼。
最后他仿佛不再注意橱窗里的那些东西了。他振作起来,抬头一看,发觉快到九点钟了。娜娜马上就出来,他将要求她把真实想法说出来。接着他又踱起步来,他一边走,一边回忆起以往晚上到这里来接娜娜的情景。这里的每个店铺他都熟悉,在充满煤气味的空气中,他能辨别出每个店铺的气味,如俄罗斯皮革的浓重的气味,从巧克力店的地下室里飘上来的香草味,从化妆品店的敞开的大门里散发出来的麝香味。柜台里脸色苍白的女店员似乎都认识他,时常静静地盯着他看,所以他不敢在她们面前停留。有一阵子,他似乎在研究商店上面的一排小圆窗户,好像在杂乱无章的招牌中,第一次看见那一排小圆窗户。随后,他又一次走到大街上,在那儿站了一会儿。雨已变成了毛毛细雨,落在他的手上,他感到凉冰冰的,这时他才镇静下来。现在,他想到了他的妻子,她住在马孔附近的一座古堡里,她的女友德·谢泽勒夫人也住在古堡里,从秋天起,她病得很厉害;马路上的马车,像在泥泞般的河道中间行驶,这样的鬼天气,在乡下就糟糕了。这时,他突然不安起来,他再次回到闷热的胡同里,他在人群中大步流星地走着,因为他忽然想到,如果娜娜戒备他,她可能会从蒙马特长廊那边溜走。
从那时候起,伯爵就跑到剧院门口窥伺着。他不愿在胡同口等候,生怕有人认出他来。
这里是游艺剧院的走廊和圣马克走廊的交汇处,光线暗淡,店铺里黑洞洞的,有一家无顾客光顾的鞋店,几家家具上积满灰尘的家具店,还有一间烟雾腾腾的令人昏昏欲睡的阅览室,晚上,罩在灯罩里的灯发出绿色的光亮;那里是演员、醉酒的置景工人和衣衫褴褛的群众演员的进口处,只有衣著齐整、耐心十足的先生们在那里游荡。在剧院前面,只有一盏灯罩粗糙的煤气灯照亮着大门。有一阵子,缪法想去问一下布龙太太,接着又担心起来,怕娜娜听到风声,从马路那边溜走。他又踱着步子,决心一直等到关栅栏门时,人家把他赶走为止,这样的事他已经历过两次了。一想到回去孤寂一人上床睡觉,不禁心中凄凄然。每当有不戴帽子的姑娘和衣衫肮脏的男人走出来,上下打量着他时,他便回到阅览室前面,伫立在那儿,从贴在玻璃窗上的两张广告中间向里面张望,映入他眼帘的还是同样景象:一个小老头子独自一人僵直地坐在一张硕大无朋的桌子边,在绿色的灯光下,用绿色的双手捧着一张绿色的报纸阅读着。但是,在十点还缺几分钟的时候,来了另一位先生,他高高的个儿,相貌标致,一头金发,戴着一副不大不小的手套,他也在剧院门口徘徊着。他们两人每次相遇时,都用怀疑的神色斜着眼看对方一下。伯爵一直走到两条走廊的交汇处,那儿有一面高大的镜子;他对着镜子,发觉自己表情严肃,举止得体,顿时产生羞愧、恐惧之感。
十点钟敲响了。缪法忽然想到,要知道娜娜在不在她的化妆室里,是件很容易的事。他越过三级台阶,穿越粉刷成黄色的小前厅,而后从一道只上了插销的门那儿潜入院子里。这时候,狭窄的院子很潮湿,乍看上去像一口井的井底,周围是臭气熏人的厕所,水龙头,厨房的炉灶,还有女门房胡乱堆放在那里的草木。这一切统统笼罩在黑色烟雾之中;然而,开在两堵墙上的各扇窗户里面却灯火辉煌。楼下是存放道具的仓库和消防处,左边是办公室;右边和楼上是演员化妆室。那一扇扇窗户酷似井壁上的朝向黑暗中的一张张张开的炉口。伯爵马上看见了二楼上娜娜的化妆室里亮着灯火;于是,他如释重负,喜出望外,两眼仰望天空,这座巴黎的百年老屋后面的污泥,飘散着臭味的空气,他都忘记了。大滴大滴的水珠从水管的裂缝中滴下来。一道煤气灯的灯光从布龙太太的窗子里射进来,把一段长了苔藓的路面、一段被厨房的排水沟的污水侵蚀了的墙根及整个堆满了垃圾的角落映成了黄色,垃圾中有旧水桶和破坛碎罐,一口破锅内竟然长出了一棵瘦小的卫矛。
伯爵听见开插销的声音,连忙退了出来。
娜娜肯定就要下楼了。他又回到阅览室前面;在一盏夜明灯的昏暗灯光下,老头子一动也没有动,他的侧影的一部分映在报纸上。接着,他又踱步了。现在,他往远处走走,他越过大走廊,沿着游艺剧院的走廊一直走到费多走廊,这条走廊上很冷,阒无一人,隐没在凄凄黑暗之中;然后他往回走,经过剧院门口,绕过圣马克走廊,壮着胆量一直走到蒙马特走廊那里,那儿有一家杂货店,里面的切糖机把他吸引住了。但是,他转到第三个来回时,他突然担心娜娜从他的背后溜走,这使他抛弃了一切人类尊严。他便和那位金发先生木立在剧院门口,两个人交换了一下友好、忍辱的目光,目光里还流露出一点不信任的神色,因为他们都怀疑对方可能是自己的情敌。幕间休息时,一些置景工出来抽烟斗,把他俩撞了一下,谁也不敢吱声,三个披头散发、身着脏裙子的高个子姑娘来到门口,啃着苹果,把果核随地乱吐;他们耷拉着脑袋,忍受着她们放肆无礼的目光和粗俗不堪的话语的侮辱,他们被这些臭娘儿们溅污、弄脏了衣服,她们故意挤到他们身上,推推搡搡,还觉得这样做挺有趣呢。
正在这时,娜娜下了三级台阶。她瞥见缪法时,顿时脸色变得煞白。
“啊!原来是你。”她期期艾艾地说道。
正在冷笑的几个女群众演员认出是娜娜,顿时害怕起来,便站成一行,表情呆板而严肃,像一群正在做坏事的女仆被女主人撞见似的。那个高个子金发先生站到一旁,这时他才放了心,但心里仍怀几分忧虑。
“好吧,挽住我的胳膊吧。”娜娜不耐烦地说道。
他们慢悠悠地走了。伯爵本来想好一些问题要问娜娜的,这时候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倒是娜娜滔滔不绝地编造了一段话:八点钟时,她还在她姑妈家里,后来她看小路易的病好多了,于是,她就想到剧院里来看看。
“你到剧院有什么重要事情?”他问道。
“有重要事情,剧院要演一出新戏,”她迟疑了一会儿,回答道,“大家想听听我的意见。”
他心里明白她在撒谎。但是她的胳膊紧紧地挽住他的胳膊,一种温暖的感觉使他浑身酥软了。他长时间等候她,心里积了一股怒火和怨气,这时都消失了,现在他已把她抓在手里,他心里唯一的想法是把她留在自己身边。第二天,他将尽力去了解一下她为什么到化妆室来。娜娜一直在迟疑不决,明显看出她的内心很痛苦,她在进行剧烈的思想斗争,她竭力使自己平静下来,并打定主意,她在游艺剧院走廊的拐弯处停下来,站在一家扇子店的橱窗前。
“瞧!这把扇子镶着珍珠贝,又饰有羽毛,真漂亮。”
接着,她又用冷漠的口气说道:
“那么,你陪我回家喽?”
“当然罗,”他惊奇地说道,“因为你孩子的病好多了。”
她现在后悔不该撒谎。也许小路易的病又发作了;她说她要回巴蒂尼奥勒看看。但是,因为他自愿同她一道去,她就不再坚持去了。有一阵子,她的脸都气白了,因为她觉得自己被他缠住了,还要表现出一副温顺的样子。忍到最后,决心争取时间尽快摆脱他,只要在午夜之前摆脱伯爵,一切就会按照她的意愿安排。
“真的,今晚你要当单身汉了,”她低声说道,“你的老婆明天早上才回来,是吗?”
“对。”缪法回答,他听见娜娜随便谈到伯爵夫人,心里有点不自在。
但是娜娜又追问下去,问火车几点钟到达,她还想知道他是否到车站去接她。她又放慢了脚步,好像被这里的店铺吸引住了。
“你瞧!”她又停在一家珠宝店前面,说道:“这手镯真好玩!”
她很喜欢全景胡同。这种感情是从她少年时代起就有的,她喜欢巴黎的假货,假珠宝,镀金的锌制品,用硬纸板做成的假皮革。现在,每当她经过一个店铺前面时,她总舍不得离开店铺的橱窗。就像过去一样,那时她是一个小女孩,拖着旧拖鞋,站在巧克力店的糖果柜台前,出神地看着,或听隔壁一家店里弹风琴的声音,特别吸引她的是那些价格便宜的小玩艺儿,如核桃壳针线盒,放牙签的小篓子,圆柱形或方碑形寒暑表。但是,那天晚上,她心绪不宁,看什么都心不在焉。她不能自由行动,这使她苦不堪言;在她内心的隐约反感中,燃起一阵怒火,她真想干出一件傻事来。与举止大度的男人相好就不愁没钱花!她以孩子般的任性已经把王子和斯泰内的钱财花得精光,她却不知道钱花到何处去了。她在奥斯曼大街上的那套住宅里的家具还不全;只有客厅的家具全都罩上了红缎子,由于装饰得太过分,家具摆得太满,厅内显得很不协调。然而现在她没有钱的时候,债主向她逼债比过去任何时候都紧;这一直使她觉得奇怪,因为她一向自诩为节约的典范。一个月以来,她常常威胁斯泰内这个牟取暴利的投机家,说如果他拿不出一千法郎给她,她就要把他赶出门,斯泰内总算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搞来一千法郎。至于缪法,他是个傻瓜,他根本不知道该拿什么东西出来,因此她也不能责怪他小气。啊!如果她不是每天把循规蹈矩的格言念上许多遍的话,她就会把这些人统统赶走!佐爱每天早上都说,做人要通情达理,她自己头脑中也经常出现一个具有宗教色彩的回忆,也就是夏蒙那样富丽堂皇的景象,由于她的不断回忆,这种景象变得壮观了。所以,她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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