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娜娜-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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伸到现实世界里了。娜娜忘却自己穿着一条衬裤,裤子边还露出衬衫的一个角,俨然是一个贵妇人,成了维纳斯王后,她在打开她的小小居室,迎接国家要人。她每句话里,都脱口带上“王子殿下”几个字,她真心诚意地行屈膝礼,把两个丑角演员——博斯克和普律利埃尔分别视为君王和陪同君王的大臣。这位真正的王子、王位继承人,竟然在喝一个蹩脚演员的香槟酒,在诸神的狂欢节上,在这王国的化装舞会上,居然自由自在地呆在服装员、妓女、布景工人以及玩弄女性的人中间,对于这种奇怪的混合,谁也没有发笑。博尔德纳夫被这次演出振奋了精神,他思量着,倘若王子殿下愿在《金发爱神》的第二幕里像这样露露面,将会给他增加多少收入。
  “喂!”他叫道,口气变得很随便,“我们去叫我的小娘儿们下来。”
  娜娜不赞同她们下来。不过,她自己却放肆起来。丰唐的滑稽可笑的面具吸引了她。她用身子碰了他一下,目光直溜溜地盯着他,就像一个嘴馋孕妇想吃一种不干净的东西似的,她突然用亲昵的口气对他说道:
  “喂,斟酒呀!大笨蛋!”
  丰唐把杯子里都斟得满满的,大家一边喝酒,一边举杯反复说那几句祝酒词:
  “为殿下干杯!”
  “为军队干杯!”
  “为爱神干杯!”
  这时,娜娜做了一下手势,叫大家安静下来。她把杯子举得高高的,说道:
  “不,不,为丰唐干杯!……今天是丰唐的圣名瞻礼日,为丰唐干杯!为丰唐干杯!”
  于是,大家第三次干杯,为丰唐欢呼祝贺。王子见娜娜的目光贪婪地盯住这个丑角,也向他致意。
  “丰唐先生,”王子彬彬有礼地说道,“我为你的成功干杯。”
  这时候,殿下的礼服的后摆扫到梳妆台的大理石上。这间屋子颇像卧室中放床的凹室,也像一间狭小的洗澡间,空气中弥漫着盥洗盆和湿海绵散发出来的水气,浓郁的香水气味,还夹杂着一点醉汉呼出来的香槟酒酸味。娜娜紧紧夹在王子和缪法伯爵中间,他俩不得不一直举着手,否则,他们只要稍微动一下手就会碰到她的屁股或乳房。朱勒太太脸上一滴汗也没有,依然呆板地呆在那里。连萨丹这样生活堕落的女人,看到王子殿下和几位穿着礼服的先生同几个身穿戏服的演员在一起,与一个半裸体的女人厮混,都感到惊讶,不禁暗暗思忖着,大人先生们也已经不那么干净了。
  这时候,巴里约老爹的铃声在走廊里由远及近。当他走到化妆室门口时,发现第三幕的演员现在还穿着第二幕的戏装,猛然愣住了。
  “啊!先生们,先生们,”他结结巴巴地说道,“请你们赶快……观众休息室里的铃已经响过了。”
  “唔!”博尔德纳夫满不在乎地说,“那就让观众等等好喽!”
  于是,大家又举杯祝了一阵酒,直到酒瓶里的酒喝光了,演员们才上楼去换衣服。博斯克喝酒时胡子沾湿了,他干脆把它摘下来;少了这把令人起敬的胡子,立刻露出一副酒鬼相。他面容枯槁,脸色铁青,一看就知道是个贪杯的老戏子。他们走到楼梯脚下时,还能听见他用酒徒的嗓音,同丰唐谈论王子哩。
  “我的样子他感到惊讶吧,嗯?”
  在娜娜的化妆室里,现在只剩下王子殿下、伯爵和侯爵了。博尔德纳夫与巴里约一道走了,他叮嘱巴里约在没有通知娜娜太太前,不要敲开幕铃。
  “先生们,请原谅。”娜娜说道,她开始化妆双臂和面部,这两部分她化妆得特别仔细,因为在第三幕里她要裸体上场。
  王子和德·舒阿尔侯爵在沙发上坐下来。只有缪法伯爵站着。他们喝了两杯香槟酒,加上房间里又闷又热,两人醉得较厉害。萨丹看见几位先生和她的女友关在屋子里,觉得自己还是隐蔽一下为好,便躲到帷幕后面去了。她坐在一只箱子上,心绪不宁地等待着,而朱勒太太悄悄地踱来踱去,一声不吭,看也不看她一眼。
  “你那首圆舞曲唱得妙极了。”王子说道。
  于是,他们便开始交谈了,不过,他们说话断断续续,有时还沉默一会儿。娜娜顾不上对王子的话每句都回答。她用手把冷霜抹在膀子上和脸上,然后用毛巾一个角往上搽底粉。
  有一阵子,她不对着镜子照自己,不时笑吟吟地瞟王子一眼,手仍在搽底粉。
  “殿下把我宠坏了。”她悄声说道。
  德·舒阿尔侯爵见化妆是如此复杂,就一直注视着娜娜的每一个动作,他那神态好像从观看化妆中得到了一种莫大的享受。他也开腔了:
  “乐队给你伴奏时,难道不能轻一些吗?乐器的声音盖住了你的声音,这个错误是不可原谅的。”
  这一次,娜娜可没有转过身来。她拿起粉扑,在脸上轻轻地、仔细地扑着,身子在梳妆台上方弯得很厉害,圆圆的屁股鼓了起来,绷得紧紧的白内裤都看得出来,还露出一小角衬衫。但是对老头子的恭维话也要有点反应,她就摇摇身子,屁股也随着扭几下,这就算是对老头子的回答。
  他们沉默了一会儿。朱勒太太发现娜娜的右裤腿上撕了一道口子,她就在自己的衣服胸襟上取下一根别针,然后跪在地上,在娜娜的大腿周围忙了一阵子。娜娜似乎并不知道她在那儿,仍然搽她的香粉,她小心翼翼地搽,生怕粉搽到颧颊上。这时,王子说,如果她愿意到伦敦去演唱,全英国的人都会给她鼓掌。娜娜莞尔一笑,她把身子转过来一会儿。她的左颊搽得雪白,周围飘着白粉。接着,她突然严肃起来;她开始抹胭脂。她又把脸对准镜子,一个手指放在一个罐子里浸一下,她先把胭脂涂在眼睛下面,再把它慢慢抹开,一直抹到太阳穴。
  这几位先生们默不作声,恭恭敬敬地在一旁观看。
  缪法伯爵还未开口说话。他不禁回忆起自己的青年时代。他孩提时代的卧室很冷。后来,到了十六岁时,他每天晚上睡觉前都要亲吻他的母亲,并把这个冷冰冰的吻带进睡梦中。一天,他走过一扇半掩着的门口时,发现一个女仆在擦身子;从他的青春期到结婚时,这是唯一令他惴惴不安的回忆。结婚后,他发现妻子严格尽她做妻子的本分。而他自己呢,则是一个虔诚的信徒,对两性生活感到反感。他长大了,变老了,还没有领受过肉体的快感,他的信条是屈从严厉的教规,在生活中,按照教训和教律行事。而现在他却被人突然带到了这间女明星的化妆室,置身于这个赤身裸体的年轻女子前面。过去,他连缪法伯爵夫人怎样系袜带都从未见过。而现在却在这个罐子和面盆狼藉的地方,在这如此浓郁和芳香的气味中,亲眼目睹女人化妆时的隐秘细节。他的整个身心都充满反感,一段时期以来,娜娜对他的潜移默化,令他恐惧起来。他回忆起阅读过的宗教书籍,回忆起儿童时代听到的魔鬼附身的故事。他相信魔鬼的存在。他隐约感到,娜娜就是魔鬼,她的笑声,她的乳房,她的屁股,无不充满了罪恶。不过,他决心做一个强者。
  他是能够自卫的。
  “那么,就这样说定啦,”王子神态自若地坐在沙发上,说道,“你明年到伦敦来,我们盛情接待你,使你永远不想回法国……啊!原来如此,我亲爱的伯爵,你对你们的那些美人儿不够重视。我们要把她们全部带走啦。”
  “他才不在乎呢,”德·舒阿尔侯爵低声调侃道,他在知己人当中说话常会走火,“伯爵就是道德的化身。”
  娜娜听见谈到伯爵的德行,用奇异的目光瞧瞧他,缪法随之产生了强烈的反感。接着,他对自己的反感又感到奇怪,便责怪起自己来。在这个婊子面前,为什么想到自己有道德,就感到不好意思呢?他早该揍她一顿。这时,娜娜要去拿一支画眉笔,不小心把它碰落到地上;当她弯腰去捡时,他也赶紧跑过去捡,两个人的呼气汇合在一起了,爱神披散的头发落到他的手上。顿时他感到一种快感,快感中又夹杂着内疚,这是一种天主教徒的快感,由于怕因犯罪而入地狱使这种快感变得更加强烈了。
  这会儿,巴里约老爹在门外喊道:
  “太太,我可以敲开场锣了吗?观众在大厅里都等急了。”
  “等会儿敲。”娜娜若无其事地回答。
  她把画眉笔放在黑色颜料罐子里蘸了一下,接着鼻子靠近镜子,闭起左眼,轻轻在睫毛上描过去。缪法站在她身后注视着。他看见镜子里的娜娜,肩膀滚圆,胸部淹没在一片玫瑰色光影中,他竭力想移开自己的视线,但目光仍然不能离开她的脸庞。她那只闭上的眼睛令人春心欲动,脸上的两只小酒窝仿佛充满了情欲。当她闭上右眼,用笔描画时,他知道自己已经被她征服了。
  “太太,”催场员气喘吁吁地又叫道,“观众急得跺脚了,这样下去,他们会把座位砸烂的……我可以敲锣了吗?”
  “见鬼!”娜娜不耐烦地说道,“你敲你的,我才不管呢!
  ……我还没有化好妆,让他们等好了。“
  她心情平静了下来,转过身子,笑着对几位先生说道:
  “真是的,我们连聊一会儿都不行。”
  现在,她的面部和手臂都化妆完毕。在她用手指在嘴唇上抹了宽宽两道口红时,缪法伯爵感到更加心神不定,他被令人神魂颠倒的浓妆艳抹迷住了,被这个化妆的少妇的淫荡欲念俘获了。她的脸白皙,双唇鲜红,眼睛涂了黑圆,显得更大了,眼里燃烧着淫欲的火焰,仿佛因情欲而变得憔悴了。这时,娜娜到帷幔后面呆了一会,她脱下衬衫,穿上了爱神的紧身衣。然后,她毫不害羞地出来,解开薄纱短上衣的钮扣,把两只胳膊伸给朱勒太太,让她给自己穿上短袖上衣。
  “快点!观众都生气了!”她悄声说道。
  王子的眼睛半睁半闭,以内行人的目光欣赏着她隆起的胸部的轮廓,而舒阿尔侯爵却不由自主地摇了一下头。缪法不想再看她,两眼瞧着地毯。爱神已经化妆好了,她只在肩上披一块薄纱。朱勒太太在她身边忙得团团转,神态像木偶小老太婆,眸子无神,却很明亮。她突然从自己胸前的取之不尽的针垫上,拔下几根别针,把爱神的紧身上衣别好,她的干瘪的手触到娜娜的丰腴的裸体上,并未勾起她的任何回忆,仿佛她对女性毫无兴趣。
  “好啦!”娜娜对着镜子看了自己最后一眼,说道。
  博尔德纳夫焦急地跑回来,他说第三幕已经开始了。
  “好喽!我现在就去。”她说道,“这也算回事情!平常总是我等别人。”
  几位先生走出化妆室,他们与娜娜不告而别。王子已经表示过,演第三幕时,他想呆在后台观看。化妆室里只剩下娜娜一个人了,她感到很吃惊,向四处张望。
  “她到哪里去了?”她问道。
  她在寻找萨丹。她发现萨丹呆在帷幕后面,坐在一只箱子上等候着,她平静地回答道:
  “你和这些先生呆在一起,当然我不想妨碍你!”萨丹说,她马上就走,但是娜娜把她留住了。萨丹真蠢!博尔德纳夫已经同意录用她,演完戏这事就可以定下来。萨丹有些举棋不定。这里人多,不像她生活的圈子。不过,她最后总算留下来了。
  王子正从一道木头小楼梯上往下走时,听见舞台的另一边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像是有人在低声谩骂,还听到顿足的声音。原来发生了一场纠纷,等待上场的演员都被吓坏了。刚才米尼翁又同福什利开玩笑,他以亲热为借口,对福什利拍拍打打。他还想出了一个小把戏,用手指头轻轻地弹福什利的鼻子,说这是为了不让苍蝇落在上面。当然这种玩笑演员们看了很开心。米尼翁对自己成功的一招感到得意忘形,又突发奇想,伸手打了新闻记者一记耳光,一记真正的耳光,而且打得很重。这一次,米尼翁开玩笑开得太过分了。当着众人的面,福什利不能含笑忍受这样一记耳光。于是两人翻了脸,个个脸色铁青,满腔怒火,互相扑向对方,抓住脖下的衣服,扭打起来。接着两人在一根布景撑架后边的地上滚打着,并互相谩骂对方是拉皮条的家伙。
  “博尔德纳夫先生!博尔德纳夫先生!”舞台监督惊恐万状,跑来说道。
  博尔德纳夫对王子说了声“失陪”,便跟着舞台监督跑过去。他看见在地上的是福什利和米尼翁,便做了一个愤怒的手势。确实,他们选择了一个好时机,王子殿下正好在布景的另一边,整个大厅都听得一清二楚!更糟的是罗丝·米尼翁来了,她气喘吁吁,而这时恰巧是该她上场的时候。火神已经念了台词,下边就应由她接下去。但是,罗丝却愣在那儿,看着丈夫和情人在她的脚边滚打,互相勒脖子,用脚踢,揪头发,礼服上满是灰尘。他们挡住了她的路。在扭打中,福什利那顶该死的帽子差点被扔到舞台上,幸亏被一个布景工人一把抓住。这时,火神胡诌了一些插科打诨的台词,来引观众开心。罗丝呆立在那儿,眼睁睁地瞅着两个男人。
  “别再看了!”博尔德纳夫恼羞成怒地在她耳边低声说,“走吧!走吧!……这与你无关!你误场啦!”
  博尔德纳夫把罗丝一推,她从两个男人的身上跨过去,走到舞台上,在台前脚灯的照耀下,出现在观众面前。她真不明白他们两人为什么要在这地方殴斗。她身上打着哆嗦,脑子里嗡嗡作响,她向着脚灯走去,脸上浮现出钟情月神的甜蜜的微笑。她开始唱出二重唱中的第一句,嗓音是那样热情奔放,观众报以热烈的掌声。她还隐隐约约听到布景后边两个男人扭打的声音。他们还一直滚到了舞台的檐幕旁边,所幸的是音乐淹没了他们在布景框架下面殴打的响声。
  “他妈的!”博尔德纳夫终于把他们拉开了,他怒不可遏地嚷道,“难道你们不能在你们自己家里打吗?你们明明知道我是不喜欢这样……你吗,米尼翁,你要听我的话,呆在这里,在院子这一边;而你,福什利,如果你不呆在花园那一边,我就把你赶出剧院的大门……嗯?就这样说定了,一个呆在院子一边,一个呆在花园一边,否则我就不准罗丝带你们到这里来。”
  他回到王子面前时,王子问他发生了什么事。
  “哦!没有什么。”他神态镇静自若,喃喃说道。
  娜娜站在那里,身上穿着一件裘皮大衣,一边等待上场,一边同这几位先生谈话。缪法伯爵又上来了,想从两个布景架之间,再看舞台一眼。舞台监督对他做了一个手势,他知道走路脚步要轻些。从舞台上空吊布景的地方降下来一股炎热的空气,这里显得很宁静。一片强烈灯光照耀下的后台,只有几个人在低声说话。他们滞留在那里,即使走动也蹑手蹑脚。
  管煤气灯的工人一直忠于职守,呆在装置复杂的煤气灯光控制板旁边;一个消防队员倚在一根撑架上,脖子伸得长长的,想看看演出;拉幕工坐在高处的一张凳子上,一直守在自己的岗位上,一副尽心尽责的样子,他对演出的戏一无所知,他在等铃声一响,就去拉幕绳。在这令人窒息的空气中,在这轻轻的脚步声中和窃窃私语声中,舞台上演员的声音传到这里,变得十分古怪而又沉闷,失真得令人难以置信。另外,再过去一点的地方,就是乐声嘈杂的乐队的另一边,好像传来阵阵巨大的呼吸声。这是全场观众的呼吸声,这声音有时变大,甚至有时变成喧哗声、笑声和掌声。在这里虽然看不见观众,但仍然知道有观众,即使大厅里一片寂静时,也有这样感觉。
  “好像有哪扇门窗没关上,”娜娜突然说道,她把皮大衣裹裹紧,“你去看一看,巴里约。我保证,有人打开了哪扇窗户……这里真能冻死人!”
  巴里约向她保证,说窗户都是他亲手关上的。窗户上有玻璃打碎了,这倒可能。演员们总是对穿堂风怨声载道。丰唐说得好,煤气灯把这里照得又闷又热,加上阵阵冷风穿过,呆在这个窝里,不得肺炎才怪呢。
  “你们也穿得袒胸露肩试试看,会有什么感觉。”娜娜气乎乎地说道。
  “嘘!”博尔德纳夫低声说道。
  在舞台上,罗丝把二重唱的每句唱词唱得那样优美动听,观众的喝彩声淹没了乐队的伴奏声。娜娜一声不吭,沉着脸。这时,伯爵冒冒失失地钻进天幕后边的通道,巴里约连忙拦住他,告诉他那儿有一块空隙,会让观众看见的。他看见的是布景的背面和侧面,布景架的后面糊着厚厚一层旧海报,在舞台的一个角落里,埃特纳火山的一个岩洞陷入在一座银矿里,舞台的最后边有火神的炼铁炉。悬挂下来的布景照明灯,照在涂有浓重色彩的金属板上,宛如着了火似的。若干装着蓝色玻璃和红色玻璃的布景撑架,利用精确的反差效果,使反射的灯光就像熊熊燃烧着的炭火;在舞台的最里边,一道道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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