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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秀-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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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要黑白颠倒地生活。别人不管闲事,来双瑗喜欢管闲事。偏偏来双瑗还闹不懂,这让来双扬说什么才好?
  在吉庆街,来双扬的一张巧嘴,是被公认了的。
  只有她的妹妹来双瑗不服气,来双瑗读了一个中专之后又读了成人自学高考的大专,学的就是广播专业,出落了一口比较纯正的普通话。所到之处,来双瑗总是先声夺人。有事没事,来双瑗都会找一个话题大肆争辩。有时候,她会把大家搞得莫名其妙,以为她的性格就是如此偏激。其实来双瑗并不是为了表现她性格的偏激,而是为了表现她的机智和雄辩。
  来双瑗常常在公开场合出口伤人之后,背地里又去低声下气地求和。久而久之,来双瑗的目的也达到了,大家觉得来双瑗还是一个很好的人,就是有一张雄辩的利嘴。姐姐来双扬,与谁说话都占上风,惟独就怕妹妹来双瑗。来双瑗为此,一直暗自得意。她认为,来双扬说是嘴巧,不过就是婆婆妈妈,大街小巷的那一套罢了。
  在来双扬这里,她简直懒得与来双瑗说话。世界上的道理,没有来双瑗不懂的,可现实生活中的道理,来双瑗没有一条是懂的。比如来双瑗居然就是不懂来双扬的生活方式。
  就在最近,姐妹之间又有过一次重要的对话。
  来双瑗自然还是规劝和质询姐姐。她说:“扬扬,其实现在已经有好多种选择了,我始终不明白,你干吗一定要过这种不正常的生活?”来双扬瞅着妹妹,翘起眉梢,半晌才开口。她懒洋洋地说:“你装什么糊涂?”来双瑗激昂地说:“我没有装糊涂,是你在装糊涂!”
  来双扬说:“崩溃!”
  来双扬这里的“崩溃”表达一言难尽的感叹。她不再说话了。她懒得说话了。
  她不知道对妹妹说什么才好。
  来双瑗却是不肯放过姐姐的,她得挽救她的姐姐。来双瑗目前受聘于一家电视台的社会热点节目,她正在筹备曝光吉庆街大排档夜市的扰民问题。
  她不希望到时候她姐姐的形象受到损害。来双扬为什么就不能另找一种职业呢?
  像来双瑗,她的个人档案和工作关系都还留在远郊的兽医站,可她已经跳槽了十来余家单位了。现在就是已经有好多种人生选择了,一个人大可不必非得死盯在一个地方,死做一件事情。来双瑗十年前就放弃了兽医职业,一直应聘于各种新闻媒体,做了好几次惊世骇俗的报道。十年的历练下来,来双瑗在本市文化界树立了独特的个人形象。甚至有著名的评论家,评价来双瑗有鲁迅风格。如此,来双瑗更是不会容忍来双扬的沉默的。
  来双瑗下意识地摹仿着鲁迅的风格说话,她眉头紧紧挤出一个“川”字,沉痛地说:“扬扬,我推心置腹地告诉你,我是你的亲妹妹,我非常非常地爱你。
  但是,我实在不能够理解和接受你现在的生活方式,在吉庆街卖鸭颈,一坐就是一夜,与那些胡吃海喝猜拳行令的人混在一块儿,有什么意义?' 久久' 完全可以转租给九妹或者别人。吉庆街的房子产权问题,也不是说非得要住在吉庆街才能够得到解决。
  老房子的产权问题是一个非常复杂的问题,牵涉到一系列的国家政策,几十年的旧账了,不是一朝一夕可以解决的。难道我就不想要回老祖宗的房产吗?
  犖犗!只是我没有那么幼稚,这不是三天两头找找房管所,房管所就可以解决的事情。“来双扬抢白说:”难道要找江泽民?“来双瑗说:”你这就太不严肃了。
  反正靠你赖在吉庆街住着,跑跑房管所,肯定是不管用的。好了,这件事情倒是次要的,我们国家的历史上发生了太多的社会变革,房产问题也不是我们来家一家人的问题,是一个历史问题,我们暂时不要去管它了。关键的是,扬扬,我真的要动吉庆街了。现在你们的吉庆街大排档太扰民了。我收到的周边居民的投诉,简直可以用麻袋装。你们彻夜不睡觉,难道要居民们也都彻夜不睡觉?你们彻夜的油烟滚滚,难道让周边居民也彻夜被油烟熏着?你们彻夜唱着闹着,难道也要周边居民彻夜听着?“来双扬说:”来双瑗!你这话我的耳朵都听出茧子来了。
  是的是的是的,吉庆街夜市与居民是一个矛盾,可是我解决不了!你这话得去说给市长听!
  市长市长市长!我说过一百次了,真是崩溃!“来双瑗站起来把手挥动着:”
  扬扬,我讨厌你说' 崩溃' !你这个人怎么这么糊涂!我是在替你着想,在说你呢!
  你退出这种生活就不行吗?你从自己做起就不行吗?你不和卓雄洲眉来眼去就找不到其他的男朋友吗?你害久久害得还不够吗?如果不是在吉庆街混,他会吸毒?
  你为什么非得日夜颠倒,非得甘于庸俗呢?对不起,扬扬,我今天太激动了,有一些话可能说重了,比如久久,我知道你对他感情最深,照顾最多,但是你的感情太糊涂太盲目了。作为你的妹妹,也许我不要动吉庆街的好,可是我的职业我的良心我的社会责任感,使我不能不做我应该做的事情。我要警告你的是,我们的热点节目,会促使政府取缔你们的。到时候,我会非常痛苦的,你知道吗?“
  来双扬点了一支香烟,夹在她的长指甲之间,白的香烟,红的指甲,不在乎的表情,慵懒的少妇。她说:“崩溃呀,我是害了久久,我是和卓雄洲眉来眼去,你动吉庆街吧,吉庆街又不是我的!吉庆街又不是没有取缔过的,而且还不止一次。
  你动吧。“来双瑗说:”扬扬,我真是不明白。我们现在和吉庆街有什么关系?
  “
  来双瑗是不会慵懒的。来双瑗穿着藏青色的职业套裙,披着清纯的直发,做着在电视主持人当中正在流行的一些手势。来双瑗说:“扬扬啊,既然你这么固执,这么不真诚,那我就不多说了,你好自为之吧。我实在闹不懂,吉庆街,一条破街,有什么好的呢?小市民的生活,又有什么好的呢?”来双扬举双手投降,她连她的语气词“崩溃”都不敢说了。来双扬说:“行了,我怕你。我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来双瑗找我谈话。”来双扬怎么回答妹妹的一系列质问呢?来双瑗所有的质问只有主观意识,没有客观意识,教导他人的愿望是如此强烈,真把来双扬累着了。
  来双扬没有认为吉庆街好,也没有认为小市民的生活好。来双扬没有理论,她是凭直觉寻找道理的。她的道理告诉她,生活这种东西不是说你可以首先辨别好坏,然后再去选择的。如果能够这么简单地进行选择,谁不想选择一种最好的生活?谁不想最富有,最高雅,最自由,最舒适,等等,等等。人是身不由己的,一出生就像种子落到了一片土壤上,这片土壤有污泥,有脏水,还是有花丛,有蜜罐,谁都不可能事先知道,只得撞上什么就是什么。来双扬家的所有孩子都出生在吉庆街,他们谁能够要求父母把他们生到帝王将相家?
  现在来双瑗很起劲地选择生活,可是这并不表示命运已经认同了她的选择。
  兽医站的公函,还是寄到吉庆街来了。人家警告说:如果再继续拖欠原单位的管理费,原单位便要将来双瑗除名。来双瑗可以傲慢地说:“不理他们!”现在来双瑗是电视台社会热点的特约编辑,胸前挂着出入证自由地出入电视台,有人吹捧她是女鲁迅,她的自我感觉好得不得了,才是懒得去理睬她的兽医站。来双扬却不可以这样,来双扬赶紧设法替妹妹把管理费交清了。来双扬非常明白:来双瑗现在年轻,可是她肯定要老的;现在健康,可是她肯定会生病的。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来双扬对于将来的估计可不敢那么乐观。现在来双瑗到处当着特约特聘,听起来好听,好像来双瑗是个人才,人家缺她不可。来双瑗可以这么理解问题,来双扬就不可以了,她要看事情的本质,事情的本质就是:这种工作关系松散而临时,用人单位只发给特聘费或者稿费,根本不负责其它社会福利。如果兽医站真的将来双瑗除了名,那么来双瑗的养老保险,公费医疗,住房公积金等社会福利都成问题了。来双瑗学历低,起点低,眼睛高,才气低,母亲早逝,父亲再婚,哥哥是司机,姐姐卖鸭颈,弟弟吸毒,一家不顶用的普通老百姓,而且祖传的房产被久占不归还,自己又是日益增长着年龄的大龄女青年,在竞争日益激烈的今天,到吉庆街跑新闻的小伙子貌不惊人,可人家都是博士生。来双瑗将来万一走霉运,来双扬不管她谁管她?
  来双扬不在吉庆街卖鸭颈,她去做什么?卓雄洲追求她,买了她两年的鸭颈,她不朝他微笑难道朝他吐唾沫?
  来双扬实在懒得对来双瑗说这么多话。况且有许多话,是伤害自尊心的,对于敏感高傲又脆弱的来双瑗,尤其说不得。说来双扬是一张巧嘴,正是因为她知道哪些话当说,哪些话不当说;什么话可以对什么人说,什么话不可以对什么人说。要不,她的生意会一直做得那么好?
  是人,便有来历,谁都不可能扑通一声从天上掉到自己喜欢的地方。其实来双瑗也在来历里面。来双瑗一直竭力地要从那发黄的来历里挣脱出去,那也情有可原,可是来双瑗怎么就失去了对这来历的理解能力呢?
  现在的吉庆街,一街全做大排档小生意。除了每夜努力挣一把油腻腻的钞票之外,免不了喜欢议论吉庆街的家长里短、典故传说。对于那些蛰伏在繁华闹市皱褶里的小街,家长里短、典故传说就是它们的历史,居民们的口口相传就是它们的博物馆。
  在吉庆街的口头博物馆里,来家的故事是最古老的故事之一。
  吉庆街原本是汉口闹市区华灯阴影处的一条背街。最初是在老汉口大智门城门之外,是云集贩夫走卒,荟萃城乡热闹的地方。上个世纪初,老汉口是大清朝的改革开放特区,城市规模扩展极快,吉庆街就被纳入了市区。那时候正搞洋务运动,西风盛行,城市中心的民居,不再遵循传统的样式,而是顺着街道两边,长长一溜走过去,做的是面对面的两层楼房了。每间楼房都有雕花栏杆的阳台,每扇窗户眉毛上都架设了条纹布的遮阳篷。家家户户的墙壁都连接着,两边的人家说话都不敢大声。妙龄姑娘洗浴过后,来到阳台上梳头发,好看得像一幅西洋油画。
  来双扬的祖父,也就是在那时候赶时髦在吉庆街买了六间房子。来双扬的祖父不能算是有身世的人,他是吉庆街附近一洞天茶馆的半个老板,跑堂出身,勤劳致富了,最多算个比较有钱的人。真正有身世的人,真正有钱的人,不久还是搬走了。
  花园洋房,豪院大宅的价值和魅力都是永恒的,公寓毕竟是公寓,何况像吉庆街这种老早的,不成熟的,土洋参半的公寓。最终居住下来的,还是普通的市民。
  当房子开始老化和年久失修的时候,居民的成分便日益低下,贩夫走卒中的佼佼者,也可以买下一间两间旧房了。过时的名妓,年老色衰的舞女,给小报写花边新闻的潦倒文人,逃婚出来沦为暗娼的良家妇女,也都纷纷租住进来了。
  小街的日常生活里充斥着争吵,呻吟,哭诉和詈骂,还有廉价的胭脂和一团团废弃的稿纸。
  这样的小街是没有什么大出息的,只不过从中活出来的人,生命力特别强健罢了。来双扬就是吉庆街一个典型的例子。来双扬十五岁丧母,十六岁被江南开关厂开除。那是因为她在上班第一天遇上了仓库停电,她学着老工人的做法用蜡烛照明。
  但是人家老工人的蜡烛多少年都没有出问题,来双扬的蜡烛一点燃,便引发了仓库的火灾。来双扬使国家和人民财产遭受了巨大损失,本来是要判刑的。
  结果工厂看她年幼无知,又看她拼命批判自己,跪在地上哀求,工厂便只是给了她一个处分:除名。在计划经济时代,除名,对于一个人,几乎就是绝境了。
  顶着除名处分的人,不可能再有单位接受。没有了再就业的机会和权利,几乎等同于社会渣滓。来双扬的父亲来崇德,一个老实巴交的教堂义工,实在不能面对来双扬、来双瑗和来双久三张要吃饭的嘴,再婚了。一天夜里,他独自搬到了寡妇范沪芳的家里,逃离了吉庆街。那时候,来双瑗刚读小学,来双久还是一个嗷嗷待哺的幼儿。于是,在一个饥寒交迫的日子里,来双扬大胆地把自家的一只小煤球炉拎到了门口的人行道上。来双扬在小煤球炉上面架起一只小铁锅,开始出售油炸臭干子。
  来双扬的油炸干子是自己定的价格,十分便宜,每块五分钱,包括提供吃油炸臭干子必备的佐料红剁椒以及简易餐具。流动的风,把油炸臭干子诱人的香味吹送到了街道的每一个角落,人们从每一个角落好奇地探出头来,来双扬的生意一开张就格外红火。城管、市容、工商等有关部门,对于来双扬的行为目瞪口呆。
  来双扬的行为到底属于什么行为?
  他们好久好久反应不过来。
  来双扬是吉庆街的第一把火。是吉庆街有史以来,史无前例的第一例无证占道经营。安静的吉庆街开始热闹,吃油炸臭干子的人,从武汉三镇慕名而来。来双扬用她的油炸臭干子养活了她和她的妹妹弟弟。可是她的历史意义远不在此,有记载,来双扬是吉庆街乃至汉口范围的第一个个体经营者。自来双扬开始,餐饮业的个体经营风起云涌。用来双元的老婆小金的话说:来双扬是托了邓小平的福。不是邓小平搞改革开放,来双扬胆量再大,也斗不过政府。
  总而言之,在吉庆街,来双扬是名人。来双扬是吉庆街最原始的启蒙。来双扬是吉庆街的定心丸。
  来双扬是吉庆街的偶像。虽说来双扬只卖鸭颈,小不丁点儿的生意,但是她的小摊一直摆在吉庆街的正中央,并且整条街道就她一个人专卖鸭颈。来双扬自己不用说什么的,不用与人家争吵和抢夺地盘。
  新来做生意的,或者血气方刚的愣头儿青企图挤走来双扬的小摊,老经营户们不答应,老食客们也不答应。这就是偶像的待遇。众人对来双扬的尊重和维护是自觉的,无须来双扬付出什么。来双扬以她的人生经验来衡量,她认为这就是世界上最来之不易的东西了。
  来双扬的鸭颈十块钱一斤,平均一个晚上可以卖掉十五斤。假如万一卖不动,到了快打烊的时候,就会有卓雄洲之类的男子汉出面,将鸭颈全部买走。
  来双扬不在吉庆街做,她在哪里做?
  来双扬不在吉庆街居住,来双元父子割了包皮怎么办?哪里会有这么好的条件,两个大活人的一日三餐,都有九妹免费送上楼来?难道来双扬真的可以不管来双元父子?她不能!
  第三章
  来双瑗的社会热点节目,动到吉庆街的头上,吉庆街大排档很可能再一次被取缔。这一点来双扬丝毫不怀疑。来双扬自己也坦率地承认,吉庆街实在太扰民了。
  彻夜的油烟,彻夜的狂欢,彻夜的喧闹,任谁居住在这里,谁都受不了。整条街道完全被餐桌挤满,水泄不通,无论是不是司机,谁都会因为交通不方便而有意见。
  可是,来双扬有什么办法?就像她说的,她又不是市长。如果她是市长,大约她就要考虑,对于吉庆街,光有取缔是不够的。还要有什么?来双扬就懒得去想了,因为她不是市长,她要操心她自己和他们来家的许多许多事情。
  即便是吉庆街被取缔,来双扬不着急。取缔一次,无非她多休息几天而已。
  前年夏天的取缔,已经是够厉害的了。出动的是政府官员,戴红袖标的联防队员,穿迷彩服的防暴警察和消防队的高压水龙头。吉庆街大排档,不过四百米左右的一条街道,取缔行动一上来,瞬间就被横扫。满满一街的餐桌餐椅,顿时东倒西歪,溃不成军。卖唱的艺人,擦皮鞋的大嫂,各种小姐,纷纷抱头鼠窜。没有证照的厨师,早就从灶间狭小油腻的排风扇口爬了出去,工钱也不要了。来双扬从来不与取缔行动直接对抗。她呆在自己家里,坐在将近百年的老阳台上,抓一把葵花子嗑着,从二楼往下瞧着热热闹闹的取缔过程。
  她眼瞅着“久久”酒店被贴上封条,眼瞅着她卖鸭颈的小摊子被摔坏,来双扬真是一点儿不着急。因为战斗毕竟是战斗,来势凶猛但很快就会结束。在取缔结束之后的某一个夜晚,在居民们好不容易获得的安睡时刻,卖唱的艺人,擦皮鞋的大嫂,自学成才的厨师,各种小姐等等,又会悄悄地潜了回来。啤酒开瓶的声音“砰”
  的一声划破夜的寂静,简直可以与冲动的香槟酒媲美。
  转瞬间,吉庆街又红火起来,又彻夜不眠,又热火朝天,整条街道,又被新的餐桌餐椅摆满。南来北往的客人,又闻风而来,他们吃着新鲜的便宜的家常小炒,听着卖唱女孩的小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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