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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成仙-第39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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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头浮动着密密麻麻的金色印痕,像是蚂蚁一般,盯着看久了便觉得时时都在晃动,且越来越快,竟给人一种头晕目眩之感。
横虚将之递给了谢不臣:“你去往雪域后,万事当心。我昆吾长老弟子之陨落,雪域密宗之异动阴谋,你能查则查,若情势太恶,不能查也无妨。最紧要的,还是此鼎。若得此鼎,问心道劫,不足为虑。”
“弟子遵命。”
谢不臣将那铁简接过,在指腹触到那锈迹斑斑的表面时,一行浮动的金色文字,便如同潺潺的溪水一般缓缓淌进了他的脑海。
只是其速不快,并不与修士们寻常用以记录的玉简一般,瞬息就能将所有记录其上的讯息传达。
它更像是一条圆形的河流。
人站在其中,一次只能看到流淌而来的文字,无法立刻窥知全貌,必要站在河中,等这圆形的河流转过了一圈,才可知晓。
这当中的玄妙之处,谢不臣以前还未接触过,横虚真人却早已经一清二楚。
他露出些微的笑容来,便道:“雪域是去得越早越好,否则必然生变。你若没有什么要紧事,今明两日,便尽快赶往吧。”
“是。”
谢不臣答应了一声,便躬身向横虚真人道别,先行离开了诸天大殿。
台阶上,只留下了伫立的横虚真人。
望着大殿外面云海广场上,谢不臣那越去越远的身影,他面上那些微的笑意,渐渐地隐没不见。
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在诸天大殿的阴影当中,变得晦暗不明。
*
谢不臣是这一天晚上离开昆吾的。
他性情冷淡,自打杀妻求道拜入昆吾之后,便甚少与人交谈,更无意去结识太多的人。
十九洲与人间孤岛毕竟不一样。
在人间孤岛,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一人之力,终究如同一粟,轻而易举就被沧海吞没。
但在十九洲,人杰遍布,强者为尊。一人之力,鞭山赶海,吞吐日月,可以做到真正的“万人之上”。
所以,结识太多的人,对他并没有很大的用处。而他的谋略与能力,足够让他在关键的时刻有人可用。
这也就足够了。
因此,他离开的时候,没有让人知道,也不需要谁来送行。
夜寒露重。
木屋正对着的后山悬崖上,飞冲而下的瀑布已经小了许多,下方的水潭也变浅了,露出潭底几块不知被冲刷了多少年的黑石。
此时此刻,谢不臣就站在屋内那一面墙下,耳边是外面隐约传来的飞瀑坠落之声,眼前却是那一柄被挂得高高的凡剑。
带鞘的它,在这样冷寂的夜里,看不见半分的寒光。
这高挂的方向和角度,都与昔年挂在古榕村茅屋内时,一模一样。
不同的是
在他踏足仙道之后,此剑便多了一个名字——他叫它,七分魄。
以前他出门,不管是修炼,还是游历,都不曾带它出去。
这一柄剑,从来都挂在这里。
即便是有同门来了,甚至是长老来了,见了也不过以为是一柄不足为奇的凡剑,以为是他留下的一件与人间孤岛有关的念想。
可其实
并不仅仅如此。
白日里,横虚真人站在诸天大殿台阶上说的那些话,又在他耳边回荡
九疑鼎。
分明怎么看,都是为他好的一件事,即便横虚并不知道他其实不需要此物。可他眼睛观察到的一切,都在告诉他,这件事没有那么简单。
昆吾这等的大派,势力分布极广,内部也错综复杂。
似横虚真人这般能稳稳执掌昆吾六百余年的修士,又岂是简单人物?
谢不臣的眸光,深暗了几分。
他最终还是伸出手来,第一次将这悬挂在墙上已久的凡剑取下,轻柔地拂去了剑鞘上的灰尘。
但他没有抽剑来看,只是手掌间金芒一闪,此剑便消失不见。
若有大能修士在此,便可轻而易举地看出,这剑并不是被他收入了乾坤袋中,而是去往了别的地方。
比如,青峰庵隐界。
整个屋中,仅有一豆昏黄的灯火。
前不久才物归原主的人皇剑,就静静斜靠在灯盏旁。
谢不臣走了过去,轻轻将那灯盏吹灭,才在黑暗中拿了人皇剑,脚步平缓地出了门,又返身将门带上。
挂在门上的小铜锁,看着已经有些陈旧。
那一瞬间,竟然跟他脑海中那忽然浮现出的、长满了铜锈的锁头,重合在了一起。
修长如玉的五指,僵硬了片刻。
如水的月光落在他的背后,斜斜照着他掌心的铜锁,于是有淡淡映射的光亮,进入了他的眼底。
但谢不臣最终还是放下了。
对于过去做出的选择,他从来没有后悔过。
当初不后悔。
将来更不后悔。
他缓缓地松手,任由这锁撞在木质门扇上,发出轻微的一声响,便没有再看一眼。
秋日的寒风,送来了山中的枯叶,在木屋前铺了一层。
谢不臣走下了台阶,便沿着那开辟在后山林间的小道,渐渐走远,消失在重重幽暗的树影间。
*
雪域密宗,在北域的最东。
原本就是个气候苦寒、人迹罕至之地,相传只有一些避世远居的苦修士才会住在那里。
所以,也没有谁会想在这种地方建造传送阵。
而在十一甲子前,阴阳界战后不久,佛门北迁分裂,雪域便被禅密二宗之中的密宗占据,从此成为了一块与世隔绝之地。
外界的传送阵,已经足够普通修士行遍十九洲。
可其中,并不包括雪域。
对于十九洲其他地方的修士而言,这还是一块处子之地。
目前,还未有任何一座已知的传送阵通向雪域。
就连前些年各派派去雪域暗中探听消息的长老与弟子,都是凭借自身之力御器或御空而去。
更不用说,如今雪域的上空还有一片奇怪的屏障笼罩,只怕是即便有传送阵也用不成了。
但谢不臣也并未直接从昆吾前往雪域。
他先经由传送阵,从昆吾到了中域最东的明日星海,又从碎仙城的传送阵转至星海最北的瀚海城。
而后才出了城,一路向北而去。
这样的路程选择,无疑能节省大部分的时间。
毕竟昆吾在中域左三千,直接去雪域实在路途遥远。而从明日星海最北的城池出发,则能让行程变得最短。
因为庞大的明日星海,往北连接着神秘的雪域。
不出半日,所有盆地的风光便已经消失不见。
谢不臣的眼前,只有越来越高、越来越险恶的崇山峻岭,偶尔灵识扫过,还能察觉到生存在莽莽丛林间一些精怪妖兽。
修士的踪迹,几乎都消失不见。
除了一座特别的茶寮。
谢不臣是次日中午看到它的,就在他从群山间飞掠而过的时候。
就修建在那一片山岭中最高一座的峰顶上,用简单的茅草盖着,几卷竹帘垂下来,一杆藏蓝的旌旗高高挑出一个“茶”字,被凛冽的山风吹得不住鼓荡。
他不由得心中微动,体内运转的灵气一收,便落在了这峰顶茶寮前。
往内一看,人竟然还不少。
都是修士,看其中有老有少,服饰五花八门,多半都来自明日星海。但也有几个显眼的,一头剃过的青皮,穿着一身迥异的红色僧衣,竟是僧人。
此地可说已经在中域与北域的交界处了,这茶寮便在明日星海与雪域之间。
出现在这里的僧人,且还是这般的打扮,怎么想都不会来自禅宗。
人皆言,明日星海三教九流汇聚,自来混乱无序。
这些僧人既然从雪域而来,想必便是去到明日星海的。再看此处气质不一、各式各样的落脚茶客,便知道此言不虚了。
“客官可是要去雪域?”
茶寮内一名打扮成店小二的年轻男子,手里拎着个大茶壶,刚给里面一僧人添了茶,转头便瞧见了谢不臣,立刻热情地招呼。
“这些天雪域那边情况可不一般,您还是进来喝口茶,再想想吧。”
这种茶寮,就像是大夏那边的边陲小镇一般,来往的各种人极多,所以往往也是消息传递和交换之地。
雪域出事,谢不臣当然知道。
但他瞧见茶寮中那几个坐在一起的密宗僧人,便没拒绝,道一声“有劳了”之后,走了进来。
那一瞬间,茶寮中坐着的所有人都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
但在发现他仅有金丹后期的修为之后,便有不少人扭回头去,显然没放在心上。也有人觉得他容貌太好,气度不凡,多打量了一会儿。
其中一个满脸横肉、耳朵上挂个大金环的胖子,更是看了许久。直到谢不臣进了茶寮,挑了靠外的一张桌案背对着他们坐下来,他才收回了目光。
“您的茶。”
小二动作倒是利索,他才刚一坐下,他便拎着茶壶跑了过来,一只粗陶碗往桌上一摆,就倒了满满一碗茶。
茶寮建在山顶上,简陋得很;里面这些桌凳也都陈旧简单,甚至摇摇欲坠;至于这茶碗
谢不臣顺手将右手握着的人皇剑,搁在了桌上。
面前的茶碗,不用摸,对着光都能看到那凹凸不平的表面。
至于其中的茶水,茶色淡泊,水色浑浊,更没有半点茶香。
哪里像是能喝的样子?
他脑海中这念头才刚刚转过,还没想喝是不喝这问题,茶寮外面,便又传来一道声音。
“小二,来碗茶!”
竟是个女人的声音,说清脆也不清脆,说沙哑也不沙哑,可听上去却有一种格外平和的味道,仿佛春风拂面而来。
茶寮中人听了,都不由得抬起了头来。
谢不臣听见这声音,更是眼皮都跳了一下,熟悉的感觉从四肢百骸、从灵魂深处升起,让他跟随着众人,一起抬头看去。
一道纤细清丽且挺拔的身影,已经自茶寮外步入。
精致的五官镶嵌在她白皙的脸上,本是偏向温婉柔和的样貌,却因为那一双明眸中点缀的淡漠霜雪,染上几分触不可及的冰冷艳色。
她见到了谢不臣,便貌似惊讶地一挑眉,然后朝着他走了过来。
“啪嗒。”
一声响。
那一柄隐约着古朴禅意的燃灯剑,便不轻不重地搁在了冷肃威重的人皇剑边上。
见愁利落地一掀衣袍下摆,月白的衣袂飘洒出一个漂亮的弧度,就像是见到了交情甚笃的老朋友一般,直接在谢不臣右侧坐了下来,唇边笑意和善而明艳。
“人生何处不相逢。谢道友,真是有缘呀!”
368 第368章 碗茶()
剑与剑排着; 只隔着半掌宽的距离;
肩与肩并着; 中间有一尺的空隙。
一个似深潭水墨般儒雅淡静,一个若霜雪桃李般剔透粲然,任是谁见了这场面; 也只当是故人知己重逢,实在没什么更多好说的。
可偏偏
这一刻; 整个简陋的茶寮中,听不到半点的声音,甚至比先前谢不臣进来的时候; 更安静!
自古穷山恶水多刁民; 换到十九洲修界,也一样。
这茶寮虽还在中域明日星海的范围内; 可已经十分靠近雪域了; 而今又值大乱将起时; 能出现在这里的; 哪个能是善茬儿?
更何况,这被称为“谢道友”的修士的反应; 可不像是遇到了什么老友。
一时间; 周遭的目光都递了过来。
也有人悄然地探出了自己的灵识,靠近了这一名刚出现的女修,可在查探到对方修为的一瞬间,却是纷纷面色大变!
元婴后期!
竟然是个实打实的强悍老怪!
只消片刻,大半修士便后怕地收回了自己的目光,撤回了自己的灵识。
就连角落里那几个疑似密宗僧人的红衣修士; 目中也露出了几分骇然,悄然转回头去,不再看那靠窗的一桌。
元婴期在整个十九洲已经极为难得了,更不用说是元婴后期。
此刻茶寮中的人可没一个有这修为,却偏偏能发现这女修的修为,这说明了什么?说明了人家就是摆出来给你看的,好叫你识相些。
弱肉强食,他们又怎敢轻易冒犯了这样的“前辈”?
这,就是修界。
谢不臣好歹也金丹巅峰了,对这片刻间汹涌的暗流,不可能一无所觉。
只是他一动没动,好像真的没有发现一样。
目光,从始至终,只落在自己的右侧——见愁就端端地坐在那里,挂着一脸堪称亲切的笑容,衬得整张脸更为昳丽,但那一双正注视着自己的眼,却深邃得看不到底。
人生何处不相逢
有缘吗?
傻子都不会相信。
他这才离开昆吾多久?
前脚落下进了这茶寮还没片刻,她后脚就进了来,足以证明这一路上她都是缀着自己走的。偏进来的时候,她还一副与自己偶遇的模样
一层阴霾,慢慢地蒙了上来。
但面上,谢不臣那因为意外、警惕和戒备紧缩起来的瞳孔,却慢慢地松了开去,唇角扯开勾出个淡泊的笑容,竟未反驳:“确是很有缘了。”
不喜不怒,似无起伏。
谢不臣的反应,着实是有那么几分无趣的,但见愁对此一点也不惊讶。若有一日,面前这男子忽然大惊小怪、慌慌张张,那就不是谢不臣了。
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这才是他。
眉梢微微挑了一下,她唇边的笑意加深了些许,但脑海中浮现出的,却是昨日与扶道山人在昆吾交谈时的一幕一幕
平素何等洒脱浪荡的人?
可在她说出那一句“想带余师弟回来”之后,竟是老眼发红,蹲在山道旁就哭了起来
见愁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扶道山人。
也从来没有见过那一位殒身在雪域的余师弟。
直到离开昆吾,一路追上谢不臣,那一幕都无法从她脑海中抹去。
于是,一直沉沉地压抑着,回放到了此刻。
“您的茶。”
兴许也是看出了见愁修为的深浅,先前给茶寮中诸多过路人上茶还挥洒自如的小二,都多了几分拘谨,透着点毕恭毕敬味道地,斟好了见愁那一碗茶。
“有劳。”
见愁微微颔首,神情倒也柔和。
随手把那粗陶的茶碗端起来,便抿了一口,她面上没露出半点的异色,就好像喝的是一碗很普通的茶一样,不好也不坏。
修长纤细的手指,搭在那深色的茶碗上,产生了一种近乎惊心的对比。
谢不臣的目光,落到了她微抿的唇上,也落到了她毫无半点异色的脸上。心底那一片沾染着血色的灰烬里,却偏有一点火星,亮了一下。
顷刻间,复燃。
“多年过去,物是人非,谢道友却还是昔年模样。”
瞥了他面前那没动过的粗糙茶碗一眼,见愁唇边的笑意,多了一点似真似假的凉薄,却也不无讽刺。
“席丰履厚,列鼎而食。非长诗不佐酒,非雪剑不煮茶——”
昔年京中,谢侯府的三公子,是个一等一的雅人。
只可惜
后来那些事,谁人想得到?
谢不臣没有答她的话,只是抬了眸,就这么看进她眼底。
于是当初那些本应该已经久远了的记忆,就这样轻而易举地冒了出来
那一年,谢侯府被抄,他与她一路奔逃。
出京往南三十里就是运河,捉拿的官兵和负责抄家的廷尉府的官差,已经封锁了四面的城门。但那个时候,他们还不知道有人从府中逃出。
于是他们大胆地混入了一群要出城的贩夫走卒之中,想要趁机出城。
见愁扮作进城买药的农妇,他则纡尊降贵地换上了挑夫的衣裳。
因为出城的人很多,所有两个人隔了好长一段距离,坐在城门口附近的一间茶肆中等候,等着出城的农妇和挑夫更多了,才准备一起出去。
那时候,朝中那个被人称作“死人脸”的廷尉张汤,驾马而来,就从他们身边过去。
当时谢侯府三公子逃走的消息,还未传出。
两个人到底还是有惊无险地出了城。
但他没有想到,还不到两个时辰,他们才到了运河边上,身后就有大批的官兵追了出来。当先一骑便是张汤!
一声令下,便是喊杀声震天,箭落如雨。
纵使他有千般才智、万般谋略,彼时彼刻也实在派不上什么用场,除了逃,再无第二条路。
于是他拉着她的手,在官兵抵达之前上了船,一路顺流。
半道上,又趁着夜色悄然跳下。
他被后方来的箭射中了肩膀,但她当时没有察觉,直到浮水上了岸,躲到了江边的芦苇丛里,她才为那滴落在白苇上的鲜血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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