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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安传-第9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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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将经常出入参议部议事,一样是说得起话的人。

    这些参与决策的人,要么为战争出谋划策,要么是带兵动手,都是“对战争有利的人”。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参与决策的这帮人没有理由否决张宁的提案;凭什么老子流血流汗,手握生杀大权,却要看着那帮缙绅老爷坐享富贵左拥右抱?这种事如果在更大的政权里,当然会出现一些为了“百姓”“社稷”勇于站出来捞名声的文官;但在张宁集团内部不可能出现这种人,他们大部分是些武将,文官的文化水准也不见得多高,最高的恰恰是张宁本人,那个汪知县也不过是个监生。

    参议部很快拿出了几项具体手段。“征用”城厢地区的肥沃平坦的耕地,分封给议官将士,理由是既可以集兵于城厢堡垒,又可以屯田,这个屯田和卫所屯田不同,就如城厢土地的价值和边防山区的土地价值不同一样,果然那帮人还是逃不出农耕思想的圈子,首先想到的好处就是土地,而且人口密集地区的土地,占用了完全可以找佃户租出去坐享其成,一夜变成地主;准许有功武将改任地方长官,这就是提高武将政治地位的干法,在唐朝就有出将入相的规矩,后来当权者认识到军阀割据的可怕,宋明完全废除,参议部的第二项策略也是意料之中,大明社会官本位,大伙想要土地之后就想要官,就这么回事。

    诸多提议,让张宁很快意识到了这件事的副作用:可能出现军阀割据。其实他一开始提出军国治略,就难以避免这种情况的出现,让将士得到足够的财富、政治地位,不正是军阀的节奏?从社会进展的角度看,这样做完全就是倒退。

第二百四十八章 炎炎夏日冰块之贵() 
经过一番妥协之后,张宁仍然颁发了一系列新的法令,制定出重视军事的策略。因占据辰州后大量的兵员加入,他们首先对兵马进行了编制,分作两类,第一类是常规兵,以早期追随的将士为核心,兵源以出身和战功为凭,作为朱雀军的主力部队;第二类称作农兵,只是个称呼,其中也包括新征募的矿工、作坊雇工等。

    两种兵的待遇不同,常规军驻扎于靠近重要城池和要地的寨堡,平时训练和维持重镇城防,除了军饷还有公家就近给的一块土地;若是有将士战死,家眷给抚恤,可准许其父子兄弟继承原职务,但若是他的家里无人再到朱雀军任职,则收回公家土地,公地一律收取低于赋税一半以上的粮税,免徭役。农兵则不分配土地,只给军饷和口粮,而且比常规军少,训练满期后、非战时以参议部的军令为凭遣散务农。

    常规军将士在参议部的军户司考核太差者,予以淘汰至农兵;农兵杀敌三人以上,升作常规兵,或是某一支部队立下大功,便可整体升迁改编。

    将士不限制科举,及转任地方文职官吏。

    此后张宁又鼓励建文党后代到官府出任书吏,熟悉政务之后进行考试升作官员。因余臣后代大多读书识字太少,直接科举恐怕难以维持,只能如此作为。而且张宁在明廷做了一段时间官后发现,一些进士举人完全对行政一窍不通,政务全靠吏员,肚子里墨水多、能考取功名的人也不一定是干政务的料;也许大明的科举不全是为了选拔贤能,也是一种上下“血液”流通平衡社会矛盾的法子。

    就在张宁风风火火折腾的时候,忽然得到一个消息,兵器局的副提举官范四不见了,一起不见的还有兵器局的几个工匠。有人检举前阵子范老四和一个老家“亲戚”见过几次面,可能被官府招安叛逃了。张宁意识到了事情有点严重,范老四可能泄露火器制造的机密,虽然朱雀军使用的兵器迟早会被官兵学习仿造,但如此一来泄露就得太快。

    范老四挟其长子已经到了武昌,他为立功,还私自带走了几张兵器局的机密图纸。

    刚出任湖广巡抚的于谦极其幕僚王俭正在巡抚行辕琢磨范老四进献的火器图纸,旁边坐着的一个人正是武阳侯薛禄,薛禄也装模作样在观察桌子上的图,不过好像弄不太明白。

    这时锦衣卫南镇抚司陆佥事走了进来,和于谦等人见礼寒暄了几句。于谦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陆佥事刚到湖广便立下大功,不愧皇上肱骨之臣。”

    陆佥事听到文官赞他,一张脸顿时笑烂了,嘴上却说道:“哪里哪里,于大人才可称皇上巩固之臣,本官此番作为不过小事一桩何足挂齿?那范副提举也是趋利避害的人,只要晓之利害,再承诺个锦衣卫的官,他还能不懂怎么办?在叛贼那边鞍前马后当差,始终只是个叛贼,哪里比得上在朝廷里堂堂做个官有了这些东西,咱们南镇抚司数月内就可造出新的火器,保证武阳侯大军一到,无往而不胜。”

    于谦也丝毫不反对视仿造新兵器,他虽然是个文官,但汉人士大夫其实很少有反感“奇yin巧计”的,说到底是一种实用主义的文明,觉得什么有用就学什么,基本毫无节cao可言,很多人既可拜佛也信道同时接受基督。激起士大夫反对的东西,除非是对其伦理统治基础冲突的,比如有人突然说父子、男女平等,那便行不通;或者变法时影响了一些人的利益和地位,真正墨守成规的人反而很少。

    于谦听罢陆佥事说的话,道:“火器自然应该试造观其实效,但我们恐怕没法让武阳侯等几个月再对辰州动武。这些东西,在眼下最重要的作用不是仿制拥有叛军同等兵器,而是了解其战法,以便我们预先准备相应的战术,不至于临阵不知所措。”

    薛禄听罢拜服道:“于大人此言深得兵法之妙。”

    陆佥事道:“此次我们安排了几个眼线和联络人,除了劝降范四,还打探到了一个消息。以前的永定卫指挥使刘鹤举已经投效叛贼了,另一个指挥冯友贤也和贼首来往甚密。刘鹤举那里没法联络,但按照于大人的意思、我们的人在永定卫及朱勇败军将领中问了一些事,大致弄明白了贼军战术。”

    于谦看了一眼薛禄,又对陆佥事道:“陆佥事说说。”

    “贼军主要是步军,看重火铳以结为密集方阵,正面前两排持长枪一丈五尺、侧翼同样以长枪手为前,步军主要为了保护其火铳兵。结阵之后,以待对手进攻。其火铳she程百步,可穿铁甲;三列轮流发she,则铳声络绎不绝。步军在几十步内遭受几轮齐发,必溃,难以接敌;骑兵靠近,则以长枪手防守阵营,贼军军纪整肃、阵坚,所以朱勇吃亏就吃在这里。”

    于谦的幕僚王俭忍不住说道:“重箭也没法百步穿杨,更不说破甲了,贼军的火铳如此厉害,咱们还用弓箭作甚?”

    陆佥事笑道:“看来那‘神铳’着实厉害,不过我觉得他们大量用火铳不用弓箭,恐怕是其兵马不善弓马、又难以极快训练,用火铳自然就容易了。火铳发she十分麻烦,等它发she一发,弓箭已经she出好几箭了,也难怪他们用密集方阵的法子轮流发she;火铳没什么准头,打不打得中全凭运气雨天无法使用,当然下雨天作战咱们的弓弩也没法用,大家只能短兵拼杀了。”

    他歇口气又说:“另外贼军还有两种炮,只知其中一种‘将军炮’的使用情形,他们叫作臼炮。先架于城头,she程一里有余,待对手不知状况下进入she程布阵,他们便以火炮击阵,造成阵营混乱打击士气。同样臼炮威力有限,也没什么准头。”

    这时薛禄沉吟之后说道:“要破此阵,说来并不难。既然贼军以密集方阵,先以大将军炮轰之、攻城的回回炮也可以,乱其队列,再以马队冲其侧后,破阵之后,和平常马兵打步兵的打发也没什么区别。”

    于谦立刻表现出了自己协调各方的本职:“武昌、荆州、长沙镇都有天字号大将军,重两千多斤一门,只得从水路运去好一些。我可以下令各府调船,先将炮自洞庭湖运到常德府;等待武阳侯集结兵马后,运抵常德府的大炮便可就近交付诸军。”

    薛禄拜谢。

    于谦微笑道:“你我同为皇上办差,当此之时叛军横行地方,平定叛乱乃湖广当务之急。我虽为巡抚,但甘愿为武阳侯督办军器粮草,定当竭尽全力免去你的后顾之忧,愿将士旗开得胜,为皇上分忧解难,尽臣子之职。”

    薛禄想起自己就是于谦举荐过来平叛的,于谦不可能拖自己举荐的人后退。想到这里薛禄心里是十分安心,果然一些时候还是要文武合作才好办事。

    于谦又道:“张宁此人他得知咱们劝降了造兵器的人,也许会改变作战战术。所以陆佥事还得继续派人打探情况,切勿轻敌。”

    二人一起拜道:“下官遵命。”

    于谦在行辕堂上办完公事,回到住处休息。其妻董氏忙欢喜地上来嘘寒问暖,端来了冰块为他去热。不料于谦看了一眼门外烧炭似的夕阳,忍不住埋怨道:“炎炎夏ri,冰块何其之贵,天下尚有百姓衣不遮体食不果腹,我们正当节俭为好。”

    董氏听罢好似被泼了盆冷水,但她平常xing子很弱,只好恭敬地答道:“是,我只想着夫君成ricao劳,一时疏忽了。”

    本来于谦就不赞成出任湖广巡抚还带着女眷,但因为他一出京就是好几个月,长期不着家,董氏借口出门在外自己好照顾他可以省去请奴婢的花销,再三要求,于谦这才答应下来。

    他到家了还是念念不忘公事,犹自说道:“这回的对手是张宁,你也见过的。唉,世事无常,谁又料到他竟然反叛朝廷?”

    董氏本来无甚兴趣听他的公事,但正好她还记得张宁,便随口问:“他真是建文君的后人?”

    “估计错不了,听说躲起来的建文已经封他做玉怀王。”于谦沉思了一会儿,“几年前杨公曾托我带他去京师,路上十分凶险,此人颇有胆识又心思缜密,确是一个难得的对手。”他说到这里,脸上竟然浮现出一丝兴奋,难以言状的心态,就像一个下棋高手想要战胜同样级别的棋手时的心情。

    这时董氏的一句话打断了他:“罗幺娘送了一封信过来,你不在我收下了。你们她真是不嫌山高路远,这么远也写信给你。”

    于谦听得口气不对,正se怒道:“我尊杨公为师长,已经娶妻岂能对其养女存有一丝邪念,你把于某看成什么人了?”

    董氏气道:“你没娶妻才好,娶杨公之女比我好千百倍!”她一时没能忍住发泄了一句,就停不下来,“还有南京旧院呆过的那个方姑娘,你和她究竟什么关系?我知道我不好,比美貌才艺比不上那个什么方姑娘,比出身又比不上罗幺娘”

    ♂♂

第二百四十九章 郁闷的邂逅() 
身体发福的兵器局提举官马大鹏掏出帕子在额头上擦了一把汗,又抓起蒲扇使劲扇了扇,他的动作让人感觉焦躁,“枉我平ri和那姓范的称兄道弟,怎么就看走眼了他?”

    茶几旁的椅子上坐着的老徐也附和道:“对于这种人一定要严惩,他虽然带走了长子,不过父母、女儿和小儿子尚在辰州!”

    张宁的手指习惯xing地在桌子上轻轻敲了敲,心道原属官军的将领刘鹤举都能反水,自己这边的人投降又有什么奇怪的,人各有志罢了。无。;弹窗。。。。不过他不能这么说,要是明说出想法不是鼓励人们叛逃?当下便说道:“若是范老四真被官府招安了,他也不一定好过。一个不忠不义侍奉二主的人,在哪里被人看得起?”

    这句话一说引起了官署内不少人的共鸣,张宁已经摸准了明代人的价值观。虽然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古今相通,但他们还是比较看重忠诚信义的。

    老徐当下就对众人现身说法:“老夫当年就在官军里干过将领,因为被人陷害获罪狼藉江湖,十分清楚官军里的规矩。像范老四这种在反叛朝廷的人马里干过的,一辈子都别想洗清污点。过得好的话,也就是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在里头混口吃食,前程是决计没有的;若是不好,一旦利用完了,就要秋后算账而在咱们这边,父母妻儿也讨不得好,总是要替他顶罪。两头不是人。”

    张宁忽然想起张家几口无辜的人被牵连迫害的事,心下并不想杀范老四家的人,其实他的家人也是无辜的。便提醒道:“范老四等人是否投靠了官府,暂时还未有真凭实据证实,你们先不必拿他家人问罪。”

    “这么大个人,谁也不知道去哪儿了,再说还有几个工匠一起跑的,不是去投靠官府是作甚?”

    张宁道:“话虽如此,定罪还早。只不过参议部在防备官军时,应该考虑到我们的军事泄露的可能。这回出任湖广巡抚的人是于谦,或许诸位还没听过他的名声,但我曾与之共事,深知此人不是善主。他心思缜密,不仅识人而且善于服人;最难对付的是,这个人作风正派,好像没有弱点,一个找不到弱点的人,就很难存在侥幸心让他出错。”

    他说话时表情严肃,不料一个武将却玩笑道:“那于谦与主公相比,谁更厉害?”

    张宁听罢玩笑里其实有夸赞自己的意思,既然刚才说于谦厉害,那武将便与自己相比,自然是有资格比的人才能放一起。因为史上于谦的名声,张宁并不觉得自己一个无名之辈能与之相提并论,不过现在于谦倒是还没什么成就。

    他便放松了面部表情,笑道:“以前与于谦公事,咱们是站一块儿的,没分过胜负。若要相比,就看这次孰胜孰败。”

    “主公数月前只有一千兵马,尚能击败成国公的数倍之敌。现在咱们兵强马壮,兵力急速增长,眼下算上农兵,已有七八千人,以后更多;还能怕了那什么姓于的不成?”

    张宁并不会被部下吹嘘几句就忘乎所以,只是淡定地看向马大鹏:“范老四的事与马提举无关,你无须再过问此事。具体的事,我准备组建一个近卫局,专门负责收集情报和管理内部问题。兵器局只要造好武器就行了,你要让所有工匠都明白:造出来的东西是给将士们上战场用的,若是一杆火铳没法开火,极可能会连累使用它的将士在阵前送命!兵器局的人是流汗,上战场的兄弟是在流血!”

    马大鹏听罢忙正se抱拳道:“臣自当慎重。”

    张宁满意地点头道:“除了火绳枪、臼炮、短程子母炮,长管重炮也必须加紧制造。火枪阵并非牢不可破,不会每次都遇到敌军步兵冲阵的战法,官兵也会吃一堑长一智。按理说单有火枪阵弱点很大,但如果装备有足够的火炮、骑兵,三军协同,弱点就很小了。”

    他的理论是基于历史经验的见识,十五世纪以后,西方的战争发展速度明显领先了,它们在欧洲大陆进行了几个世纪的混战,战争规模越来越大,很多战术都是实战证明过的,所以张宁才会这么想。人类战争先是冷兵器,后来既然放弃了刀枪弓箭为主的作战方式,转而装备火枪火炮,哪怕黑火药兵器有各种各样的缺点,但也很说明了这种军队综合强于弓马骑she;若是很容易被克制,那些国家也不会选择。

    张宁的办公套房里照样贴满了各种各样的纸条,他要处理大量的事务,因为干得好不好事关生死,他并不想把自己的成败寄托到别人手上;现在这几间屋子里有了一个简单的秘书局,徐文君和方泠两个女子在帮他整理一些琐事和卷宗。外面是一间大厅,便是朱雀军中大名鼎鼎的参议部,这地方以前是个仓库。

    走出“仓库”就是一个院子,这所院子以前整个都是做仓库用的。辰州府衙就在旁边,相比之下作为中枢的官署反而很不起眼在角落里;因为朱雀军的官署并不处理民政和案件,所以大堂之类的地方就不需要了。

    他忙完事在酉时出官署时,遇到了一件不甚愉快的事。

    从坐的马车里,他偶然看到了“未婚妻”周二娘。这个小娘在成亲之前大约是不打算回去了,本来按照习俗女方出嫁之前应该在娘家,等着花轿去接;但事有权宜,周梦熊家在建文帝那边,建文帝确切住在哪里是个秘密,连姚姬都不太清楚,所以这婚事是没法去周二娘家里迎亲的。

    此时周二娘居然正和一个在街边卖小玩意的货郎争吵,张宁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但仔细一瞧觉得就是周二娘。他看向马车一旁骑马的桃花仙子,她也冷冷地看着周二娘,观其眼光恐怕是没认错人。

    “姑娘,俺这做的是小本买卖,你把东西弄坏了,却又不买,你叫俺吃啥?”那货郎正在理论。

    周二娘生气道:“你的东西本来就是坏的!我凭什么要花钱买个没用的玩意?走!”

    那货郎情急之下拽住了周二娘的袖子,她顿时一甩,骂道:“你敢碰我,你知道老娘是谁?信不信你买卖别想做了?!”

    “姑娘自不是缺钱的主,那何必连这么点小事都不认,非要睁眼说瞎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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