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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来了,你还在吗-第5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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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恒礼的妈妈一直坐在地上,围观的人想扶她起来,她也不起来。大概过了两分钟,来了两个护士,把围观的人都赶回病房了。张衣靠在我的肚子上,眼泪一滴一滴地掉到我的鞋上。我抚摸着她的背,想给她一些安慰。

    一位护士出来,通知我们:“有了呼吸,还没醒来,病情急速恶化了,要马上上透析机,什么时候醒不知道。”

    张恒礼马上被转到另一个病房,那里面有巨大的透析仪器。我们被通知没有医生的同意,不准进入那个病房。张衣的两行泪水像瀑布一样,没断过。但那两条瀑布从下巴滴落的速度却不一样,因为她左脸上的那个包,比一个小时前又大了很多,又青又紫,她左眼的眼泪,需要在左脸上拐个大弯再往下流。

    叔叔赶到后,看到老婆颓在长椅上,想过去,被我拦在了半路。

    我异常冷静地说:“我知道你们才是一大家子,才是有血缘关系的亲人,我跟张衣是外人。可是我真的希望,要是张恒礼今天能被抢救过来,这个病房里就别再出现那种不经脑子的话、那么大的哭声、和那样消极的情绪。你们的家庭里有这么好的一个孩子,为什么不能把他的命放在首位,把好奇心和宣泄都扔到后面去!这个堂哥,以后别让他来了。”

    张恒礼的妈妈一听我这么说,立即大喊:“我不是故意的啊!我就是担心我儿子啊,你说得好像我故意要害死他一样!”

    “你能小点声吗?”我怒斥道。

    她收了声。

    我继续跟叔叔说:“我知道她难,十月怀胎含辛茹苦养大一个孩子,心尖上的肉,全世界她最痛苦!可是不是她痛苦,就不该小心翼翼!这不是丢了钱包买错了股票,这是自己儿子的一条命!你下棋,一步走错满盘皆输可以从头再来,人要是死了,你就算眼睛哭瞎,都再也没有挽回的机会了!”

    叔叔红着眼睛点着头。我走到张恒礼的堂哥面前,他连直视我都不敢。

    我说:“你看看那个女孩,她只是一个朋友,这二十几天,她把全世界都放下了!听起来是不是觉得我夸张了?不就是二十几天什么都不干,待在医院吗?那是因为你们有家人,有后盾!你不工作他养活,你有困难他帮忙!可是她呢,她是个孤儿!你们知道这些年她能活下来,是多么地不容易吗?你们有家、有家人、有父母、有兄弟姐妹、还有一大家族的亲戚,她什么都没有!她的全世界,只是你们拥有的一小部分,你们认为她只付出的那一丁点,就是她的全部力量!她把张恒礼这个朋友看得很重,她要救他!”

    我冲进到张恒礼原来的病房,把张恒礼床下的折叠床和被子拖来,扔在他们面前:“你们看看,她这些天就是这样睡的,这种床,这么薄的被子,不分昼夜地照顾张恒礼!张恒礼不能吃盐,她就陪他吃没点咸味的饭菜!她不跟我说,不跟你们说,一个人照顾张恒礼,不寻求任何人帮助,小心翼翼步步为营!她是谁,她连他的女朋友都不是!可是你们呢?”

    我指着缩得跟我一样身高的那个男人,和一旁长凳子上的女人:“你们仗着自己是家人,仗着自己有不被问责的身份,第一天来医院,就把她这么多天的辛苦和心思付之一炬!”

    “我不是故意的啊!要是我的小礼死了,我也不活了啊!”张恒礼的妈妈压着声音哭着说。

    “你伤心,你老公的伤心比你少吗?你痛苦,你儿子现在在鬼门关呢!”

    “我不是故意的啊,我冤枉啊!我的心疼啊,跟针扎一样啊!”

    我站到她身边去,弯腰直视着她的眼睛,我觉得我就像武侠小说里走火入魔的人,什么道德、礼貌、悲悯、将心比心都不复存在了,我只记得心里的怨恨,好像一抬手,就能毁她容,一张嘴,就能喝她的血。

    我字字清晰地告诉她:“我不想多费唇舌再跟你讲什么道理。我就告诉你,从昨天你抓张衣头发的那一秒开始,你跟我,这仇,算是结下了!”

    “你想怎么样?”她颤颤巍巍地问。

    “张恒礼醒不醒都好,此仇,必报!”

    张衣坚持要呆在医院,我却一分钟都不能再待下去。那里面仿佛没有了我能呼吸的空气。

    我走在大街上,寒风瑟瑟,马上就十二月了。这是一个死亡的季节,草木死、人死、心死、希望死。活着真的很没有意思,这么多的不如意、这么多的磨难,人负人,天也不帮人。绝望,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悄悄地主宰了我们的生命!

    我并不想哭,可是又有眼泪和树叶一起,飘散在寒风中。大概是风吹的吧。

    今天已经太晚,信已经不能送到看守所了。还是给易续写下了这封信,明天再送:

    易续,倾巢之下,还有惜佳!

他们回来了

    2012年11月28日

    清晨。洗脸刷牙完毕走到客厅,吓了一大跳。家里仅剩的那几把椅子和电器,都被布包起来了。

    soeren在阳台上做仰卧起坐。阳光洒在他的身上,随着他一仰一卧,金黄色的光线缩短伸长。

    原来皮肤白的人,阳光一照,会变成金色。

    “你在看我吗?”他喘着气调皮地问我。

    “真好看。”我说。

    阳光的颜色和味道好像被我遗忘很久了,原来冬天不止有寒蝉凄切。

    “我?”

    “阳光。”

    “一定是我!”

    “你为什么要用布把椅子、空调包起来?”我好奇地问他。

    “因为冷!长沙十分冷!我觉得它们没有穿衣服,比我更冷!”他边做边说。

    “冷你就开空调啊!”

    “空调是坏的!”

    “胡说!”

    “三天前我们知道了。你今天忘记了。”

    “那你可以烤火啊,我们家烤火的那炉子放哪儿了?”

    “你没有告诉我。你回家不跟我说话,你说长沙人回家以后不说话。”

    这几天我太过劳累不堪思绪混乱,总是像石头跌入了枯井,几乎已经忘记家里还有个叫soeren的客人。

    “我说了吗?”我有点愧疚地问。

    “你还说长沙人的生活方式就是‘摘’。”他说。这么快,他就能均匀地呼吸了。

    “摘?摘什么?”

    “不知道!”他委屈地说:“你说我应该一个人出去看长沙的样子。”

    “哦!”我恍然大悟:“不是‘摘’,是‘宅’!”

    “什么意思?”

    “stubenhocker!”(德语,蹲在家里的人,类似于中文的‘宅’)

    他哦哦地点着头。我觉得我就是个巫婆啊,人家也算是个客人,我就是这么敷衍他的。

    我走去阳台,小区里有老人在缓慢地散着步,阳光把他们的头顶照成了银色。

    “我带你出去吃早餐。”

    “真的吗?great!”

    我咬着油条问他:“你不是冬天不怎么运动吗?你不会想到长沙的哪个山顶上去露营吧?”

    “不是。”他委屈地说:“你的厕所不能坐,我已经三天没有了。”

    中国南方的厕所大都是蹲式的,不跟德国一样是坐便器。

    我看着津津有味地喝着粉汤的他:“三天没上大号啊?”

    “大号?abignumber?”

    “no,跟厕所有关的,你猜是什么意思?”

    “哦!igetit!”他直点头,不设防地笑着:“yes!howbaditis!”

    “切!”我一摆手,“这也算事?“

    他坏笑:“那天,你的生病的朋友说你不是人!”

    我不屑地哼一声,起身找烤火炉。

    “这几天玩得怎么样?”

    “长沙的中国人比广东的中国人还要奇怪!”

    “哪儿奇怪了?”我边找炉子边问。

    “长沙的人喜欢很长很长的队,已经很冷很冷,还要很长很长的队,为什么不去旁边的地方吃饭,那里没有人!”

    “没有人的,会被默认为不好吃,谁愿意花钱去吃不好吃的东西呢?”

    “我吃了,好吃!”他反驳我说。

    “就靠你这种没有品位的人去拯救他们了!“我取笑他。

    心隐隐触动一下,soeren和易续之间居然有个共同点。

    “还有别的没?”我问。

    “有。长沙人很喜欢这种,像动物的brain一样的!”他露出害怕的表情,滑动着手机。

    我一看,皮蛋。

    “没口福!多好吃啊!明天就带你吃!”我说。

    “你也吃?”

    “当然!”

    他马上端着他的面碗躲到另一桌去,好像我是一颗暴露在外的动物的脑子一样!

    我们吃饱回家,倒在沙发上不到两分钟,居然有人拿钥匙开我家门,我定睛一看,空气瞬间凝固了。

    我爸妈回来了。

    我和soeren像触电一样站起来,我爸妈也石化在门口。

    “怎么回事啊?”

    我妈打破沉默,鞋都不脱,边往里冲、边用尖到云霄的声音质问我,“沙发呢?茶几呢?餐桌呢?”

    我赶紧跟在后面:“妈妈,你听我说。”

    “来了强盗了?”她问我。

    “没。”我说。

    “那是怎么回事啊?”

    “你不是说现在喜欢藤的家具吗,我就先帮你把空间给腾出来了!”

    “什么?”我爸惊讶道。他比我妈稍微镇定一点,他是换了拖鞋再往屋里冲的。

    “你卖掉啦?卖了多少钱?”我妈愤怒地问。

    “哎,你看你跟我爸,风尘仆仆的,先洗澡先休息啊,新家具有时间我们去买,只买你喜欢的编藤的!”

    我连忙把他俩的箱子往房间里推。

    我妈也跟着进了她的房间,打开柜子一个一个检查:“你还卖了什么东西?”

    “你喜欢的,我都留着。”我说。

    她还没检查她的首饰,冲向了我的房间。

    “不敢正面回答我的问题,我倒要看看……”

    她打开我的衣柜门,突然定住了。

    “怎么收了个泡菜坛子在衣柜里?”

    我立刻跑过去,一把抱起易续妈妈的骨灰坛,冲出门外!等不了电梯,跑向楼梯间。

    不一会儿soeren叫着我的名字出现在我身后。

    “哦,我忘了你了!”

    “没关系。”

    “我爸妈看到你了没?”

    “看到了。我sayhi了。”

    我摆摆手:“不say也没关系。”

    “我们现在去哪里?”

    “你带钱了没?”

    “你看!”他说。

    我回头一看,他身上背了两个包。

    “哇,你怎么做到的,这么处事不惊?”

    “没听懂。可是,你爸爸给我的。”

    我捂着胸口:“跟你介绍,我老爸是菩萨。”

    “你妈妈呢?”

    “阎王。”

    “什么?”

    “我说错话了,对了,你为什么喜欢门?”我突然想起一个可能性。

    “因为我可以照顾好它们。”

    我掏出手机给我爸打电话:“我去张衣家住几天,等我妈气消了再说,别担心我哈。”

    “因为你14岁第一份兼职工作是修理门的,对不对?”我问soeren。

    “对。”他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说,“你记得。”

    “我还记得,你说你会开锁对不对?”

    “对!”

    “不破坏锁的情况下?”

    “当然!”

    “像电影那样,很快?”

    “对!”

    “不需要把整个锁都弄下来,用卡片或者别的小东西就能打开?”

    他拍拍他的包,表示里面有他的工具:“是的!”

    “我再问你,你这一次来中国,安排了这么长的时间,也到了这么多城市,你是不是以后都不打算来中国了?”

    他充满期待地说:“还有很多国家没有去,所以会很久不来中国。你在汉堡也去很多地方看一看,你会去unitedstates,franceandbrazil,对吗?我们可以去那里见。”

    我无法回答他。我没法现在告诉他,我逛遍汉堡的想法就是离开德国后,我就一辈子待在易续身边了,黏着他,他去哪儿,我去哪儿,他不去哪儿,我也不去哪儿。美国、法国、巴西,去不去无所谓,一辈子不出长沙,都无所谓。易续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他又摇摇头,说:“还有northamerica、southamerica,和africa。”

    我动了下嘴角,也不知道够不够形成一个微笑。就算是假装,也笑不出来,他这么单纯、这么天真、这么无忧无虑,而我,打算利用他,冒着要害他的危险。

break in

    我爸让soeren帮我拿出来的包里,居然还有阿姨的遗体领取证明和火化证明。我不能带着soeren和骨灰翻墙,soeren要被抓也必须在开了易续家的门之后,墙有点高,我也怕打坏骨灰坛子。翻墙只是第二方案。

    我把身份证和两份证明书给门卫,他要求soeren出示护照,顺利放我们进去了。

    易续家的门,我早就想进去。是马律师一直不同意。他说那里面不可能再找到什么能帮到易续的东西。跟案情有关的证据,早就被警察带走了。我要是闯进去,万一被抓,留下了案底,到时万一律师需要我的证词,法院也不会采信。

    可是现在我没有地方可以安放阿姨的骨灰。而且,我需要钱。马律师说,政府指派的律师,从政府那边收到的不过是500块的费用,谁的手里不是大把的挣钱的案子,没有谁愿意花过多的精力在政府派的案件上,谁遇上谁就是倒了血霉,500块,坐计程车都不够,完全的亏本生意,所以都只是走个过场,在庭上把相关资料和条例读一遍而已。到时候,还是得马律师出马,献计策、谈技术、垂帘听政。十二月了,我也该给易续存钱了。我知道他还是不会用,我就是想告诉他,我没有哪一天想放弃他。

    也就是说,我至少还需要准备五万零五百块。

    还有,我在庭上能给的证词,之前有顾虑,这两天突然想明白了,我在庭上能做到的,林木森也能做到,而且他能比我做得更好。第一,他跟易续明面上是工作上的敌人,对易续做出正面的评价,可信度高。第二,我不在长沙的这两年,林木森在,对一个人的评价,总是时间越接近越具有说服力。第三,我只认识易续,林木森却认识另外两名死者。第四,林木森能证明易续在工作上的冷静、公平与出色,小珊瑚事件能证明易续把道德摆在利益之前,公司这两年的成绩有银行账户和各种数据、凭证、资料来支持,就算易续尴尬的在校的学习成绩或者出勤记录被提出来,也能毫无悬念地碾压。第五,我这个女朋友的身份,能让法院相信我的多少话?

    所以我需要拿到易续的银行卡。我想好了,只要拿到卡,就找个体积小、有重量的东西,跟银行卡一块儿,用个塑料袋包着从阳台上扔下去,阳台下是一大片灌木丛,主要能砸到树底下去,不会轻易被人发现。就算人被发现,关几天,出来了也能找回卡取到钱。

    何况我们还抱着一个骨灰坛子,只要soeren三下五除二能让我们进去,邻居就算看到了也只会认为是亲戚或者朋友。那儿的邻里关系这么冷漠,我不弄出大阵仗,就不会出什么问题。

    所以我跟soeren要冒的险就是开锁的那几分钟有没有被人怀疑。最坏的结果是,我们被抓,在局子里待个三五天,soeren被遣送回国,十五、二十年内不允许再来中国。这个险,我不能告诉soeren,告诉他他就不会帮我了。

    “这是谁?”soeren在电梯里问我。

    “一个很重要的人。”我故意垂下眼帘,语焉不详企图蒙混过关:“很重要很重要,她死了。”

    “是你包养的那个人吗?”他惊讶地问:“是旧的还是新的?”

    我们在深圳放烟花时,我告诉他手上没钱是为了养活另一个人。他以为是我的新女友。

    “哎,反正我需要把她送回家,这是她的心愿,可是她家里没有人了,我进不了她家的门,你得帮忙开个门。”我们走出电梯。

    “breakin?”他担心地问。(非法入侵)

    “nonono,事先被她和她的家人允许过的。”我指着易续家的密码锁说,“只是我不小心把密码忘了。”

    “这个,不可以。”

    “你不是说任何锁都可以吗?”我懊恼地低吼道。

    “可是,这个,不是任何的。”他挠挠后脑勺,无辜地说。

    我把他拉到楼梯间,虚弱地坐到地上去:“你这个骗子!”。

    脚上的一只拖鞋飞得老远。

    “可是,我们可以试一试。你的数字很好对不对?”

    “数学。”

    “哦,数学。”

    “别在中国问我的数学成绩。”我心虚地说:“这跟数学成绩有什么关系?”

    “我可以看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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