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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娘传-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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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寿宁伯一伙儿的吧!”

    大理寺卿也十分怀疑,眯着眼睛盯着陈指挥使一动不动。陈指挥使叫他盯的脚软,情急之下耍赖道:“王家刁民!亲妹子且要杀哩,不过是闹事罢了。他又无凭无据,那于哥儿早先一案已是长流,那又有于哥儿来?便是真个有,恐怕也是勾结报复。”

    大理寺卿又问:“于哥儿一案?又是个甚?”

    陈指挥使越说越有底气,忙道:“原是林千户无子,欲买一妾生养。谁料那刁民于家,收了官家聘礼还敢私奔。林千户厚道,也不计较。于家花光了银钱,居然还回到广宁,林千户去讨要聘礼,她家姐儿倒一根绳子吊死于林家大门口,把林家淑人小姐皆吓的病了一场。我便判于家二老长流,又于老翁年纪大了,要其子顶上。后面我却不知,谁料半途中又杀将出来?”

    大理寺卿便道:“案卷拿来我一看。”

    此事判决倒也无碍,陈指挥使爽快的拿出来与众人观阅。又派人往于家周边邻居核实一番,还真是刁民。大理寺卿便下令拘捕于哥儿。能光明正大的追捕,于哥儿又能跑到何处去?不过二日,便抓了回来。于哥儿心里想了一回,爹娘俱在,妹子亦在林家,想来毫无生机,何必拖累旁人?趁人不防,触柱而死。

    陈指挥使逃过一劫,才缓过劲来,又是一个讲义气的好兄弟。苦了于二姐,好容易在林家过的两天好日子,就被自家哥哥坑到土里。林家仆役,皆是死契家奴,主人若死了,他们父母兄弟子女必被卖的七零八落终生不得见,一怒之下,围着于二姐打的半死。若非林贞听到风声急急赶来,怕是早断气了。请大夫熬药,又是一阵鸡飞狗跳。

    大理寺卿见状,想那于家果然不是省油的灯,恐其它地方还得罪人,又来案中案。正欲查访,已有人来报:“王家的哥儿恨于哥儿挑唆害死父亲,把于家二老打死了!”

    自打林俊亡故,陈指挥使对这届考评已不报希望。如今再出一案,也不过是虱多不痒债多不愁。大理寺卿都同情他道:“你且叫夫人去烧个纸钱,莫不是撞客着了!”

    陈指挥使哪敢多说,于家二老之事,八成是他夫人做的!只做愁苦状一叹:“罢了,皆是命也。”

    十个当官的九个痛恨刁民,见有人出手把讨厌的刁民打死,诸官便是的不得好心里也高兴。陈指挥使故做厚道状从中调解,竟只判了个王家三个哥儿为父报仇,其情可悯,打了几十板子,教导一番便罢。当然,规矩还是要走的。不巧,如今广宁别的不多,就官多。一个一个的打点过去,王家差点精穷。街坊拍掌笑报应,无权无势无钱的王家,也只得忍了!

    于二姐听闻父母兄长惨死,在屋里哭个不住。哭得丹旭都骂:“作死呢!再哭连你都叫打死!”

    于二姐本就懦弱,听丹旭一喝,吓的声儿都不敢出。丹旭翻个白眼道:“好生将养,忘了本家吧,那样的人家也没甚好认。你竟一点不像他们。”

    于二姐无声啜泣。丹旭叹道:“娘心里恼着呢,等爹入殓时,你有多少哭不得?”想了一想又道,“罢罢,你也休出去,省的叫人灵前打死。”于二姐只是哭,丹旭也无言,替她关上房门,又舍了无数银钱安抚众人,才混过去了。站在院中暗叹,当初怎么就跟她好上了!她虽好,家里人却如豺狼虎豹。也罢,横竖死绝了,就损失点名声吧。横竖自家一个男宠,要名声作甚?好好过日子才是真的!

    审案毕,林俊方得归家。灵棚早已搭起,棺材的油漆都干了。仓促之时,并无好板,只有杉木的厚厚的做了。本朝规矩,官员亡故,有一遗折呈上。林俊意外亡故,也须有人替他书写一封,也是告诉圣上一声儿,亦有祈求圣上照拂子孙之意。通常小官儿的遗折也到不了圣上跟前,林俊实乃特殊。一则是遗折没来得及写,二则是谁来写?

    又有林俊连个捧灵摔盆的人都没有,孟豫章是女婿,却又不是上门来的,亲爹还在,岂能乱带孝?忙乱中,只得叫了林贞扮作哥儿样,在灵前跪哭,看的诸人心酸不已。

    魏文明尤其有感触,暗道,莫非真要去寻个嗣子来?然族中好人家的孩子,并不肯随意过继。那吃穿不得生一窝的,父母不好,子女亦好不到何处,看于家一家便知,养个不好的来,与自家惹祸哩。却又哪里来刚好父母双亡的孩子?若不强求同族,倒可去慈幼局抱养一二,廖解膝下荒凉。

    林俊无后,丧事便由宣宁侯世子主持。大小殓后,将林俊移入棺材内,事便完了一半,只等停灵出殡。大户人家停灵七七四十九日的也有,然林俊之事,林家上下已心力交瘁,无力支持,只按照百姓的规矩,预备停七日破土安葬。大理寺卿等人见停灵日短,又要等林家遗折带往京城,索性留下来撑个场面,也是同僚一场,图个好看。

    琐事完毕,方有空写遗折。林贞本不会写,亦不合彼时风俗。然世事从权,宣宁侯世子便叫林贞胡乱写了,孟豫章抄录一番便是——恐林贞闺阁之人,字不好看或措辞不雅,孟豫章替她修改弥补之意。

    朝廷行文自有规矩,按律,奏章都要自己写。林俊文盲一个,从来都是幕僚代笔。林贞更不会写,也不想按规矩来。唯有不按规矩,才能使世人知道,林家只余母女二人,比女户还惨,望天下人怜之。宣宁侯世子提议,正合林贞心意。坐在屋内,摊开纸张,一字一句的写道:“广宁卫千户林俊之女,妾林氏跪奏为奏……。”

第54章() 
孟豫章打开林贞使人递出来的遗折草本一看,只见上书“家父林讳俊,得皇天之恩,卫广宁一隅,整三年矣。其兢兢业业,未敢苟懈,乞报皇恩。治下清明,无欺凌百姓之事;练兵勤恳,无奸滑懒惰之心。……得闲时,养家糊口,经营雕虫小技以乐世人、以安百姓……不幸亡故,遗有余财若干;家无男丁,不敢违律擅专。有云母铺一间,岁入十万,实乃家业之首,今上奉于国,以履绝户之义……附地契、矿点、伎艺各一册……惟愿吾皇四海夷平、五谷丰登、万寿无疆。广宁林氏恭折具奏伏矣,奏,德庆五年二月十一日。”

    孟豫章先拿与魏文明,魏文明看了一回道:“甚好,叫人眼红的东西,都上缴了,乃是正途。我原这样想,又怕伤她的心。她能想明白再好不过。交予了皇家,看谁还敢打主意。陛下素来仁慈,见她忠心,必有照拂。”

    孟豫章心道,也是,总不至于拿了人家的钱财,不替人家消点灾。便道:“那我抄录了?”

    魏文明点头:“抄吧,一字不差的抄来。有些措辞不妥的,也无须修饰了。不甚严谨才提醒陛下哩,若非闺阁女子字迹不好外传,就这样直接呈上也未为不可。如今的规矩越发叫人看不懂了。”

    孟豫章便原原本本抄录一遍。众人看了一回,见云母铺子敬上了,心里叹上一叹而已。事已至此,谁都想要,谁也不敢妄动,交予圣上决策,倒是个好主意。林家小姐也算七窍玲珑心了。

    入夜,寒风呼啸毫无春意。林家的事至此算尘埃落定。林贞夜不能寐,起身胡乱穿着件披风,一个人走进灵堂。灵堂很冷,守夜的仆从早守着火炉打起盹来。林贞掀开帘子,望着内里昏暗冰凉的棺材眼睛一酸:“爹爹……。”

    风吹过门缝,发出令人恐惧的呼啸之声。林贞抚摸着棺材,触手冰凉,却觉得无限温暖。靠着棺材的木板滑下,跌坐在地上,无声的哭泣着。爹爹,我今日把云母铺子交上去了,没有男丁的人家,家产要官收。我不敢叫他们来抄家似的走一圈儿,只能先下手为强。爹爹,你说我做的对不对?

    爹爹,是我对不起你……若不是我提了云母之事,便不会让你遭此横祸。都是我的错,爹爹,你回来打我好不好。爹爹,我真想回到两年前,我什么都没说的时候。或许这样,你就可以长命百岁、无疾而终。

    爹爹,贞娘好想你。你再起来喊我一句,再喊一声贞娘好不好?爹爹,我好想你,你别丢下我……爹爹,爹爹……贞娘被人欺负了,你快来救我……别走好不好……爹爹,你不要我了……你真的不要我了么……

    忽然,一方帕子出现在林贞眼前,林贞心里一阵狂喜,伸手抓住:“爹爹!”

    待看清来人之时,又颓然的软倒在地,不由蜷缩起身体的靠棺材近一点,再近一点。

    孟豫章借着微弱的灯光,看着林贞伤痕累累的双手,忍不住轻轻拂过:“很痛吧?”

    林贞不想答话,她只想再陪着她爹,静静的呆一会儿。

    孟豫章挨着林贞坐下,道:“我娘死的时候,都没人许我这样陪我娘呆最后一程。都快忘记我娘的模样了。”

    “贞娘,哭够了便罢。哭坏了自己,你爹不心疼么?”

    林贞拿脸蹭了蹭棺材道:“我今日才得安生哭一场,你先出去。”

    孟豫章怔了一下,才道:“我会好好待你。”

    “这里阴气很重,你先回吧。”

    “我陪着你。”

    “我想跟爹爹说说话。”

    “我陪着你。”

    林贞怒道:“出去!”

    孟豫章不为所动:“我陪着你。”

    林贞哭起来,用力的推着孟豫章:“出去,出去,出去!”

    孟豫章一把将林贞抱在怀里轻轻的拍着:“我陪着你,日后……别怕……。”

    从林俊亡故至今,一直一直都是林贞一个人绷着。无人安慰,无人依靠。霎时间撞入一个温暖的怀里,被紧紧抱着,安心,弥漫开来。孟豫章的手,一下一下的直击她的心头。林贞想起了林俊那年温暖宽阔的背,想起了林俊无数次楼她入怀的溺爱。即使孟豫章一样抱着,可林贞知道,再也没有一个人,会像她爹那样爱她了,再也没有了……没有什么可以挽回已发生的死亡,哭泣,无非是活人的宣泄……而已。

    林贞哭至沉睡,孟豫章背着她回房。一摇一晃间,林贞恍惚中以为是林俊背着她,甜甜的笑着,睡的更沉了。

    林贞再次醒来已是正午。双福端了水过来替她洗漱,柔声道:“姐姐大半夜的溜出去,凉着了怎么好?家里虽都是自己人,那宣宁侯世子也未必同我们一条心,叫他看见更不好了。若是想去看爹,带上两个人去便是。”

    林贞低头不语。

    双福叹道:“姐姐,行百里者半九十,听我一句劝吧。姐夫来了,事还未完。你若病了,家上下人等又靠哪个?”

    林贞道:“昨晚,他送我回来的?”

    “嗯,送到门口,悄悄叫了门。我们都是女眷,怕猛然接过,倒摔着你。又不好惊动婆子们,只好叫姐夫送你进来了。”

    “无事,早晚要嫁他。”

    双福道:“今日外头,商议姐姐的事儿呢。”

    “嗯?”

    双福道:“亲家老爷的意思是,接你去孟府守孝。”

    林贞愣了下:“妈妈呢?”

    “娘怕是要应,姐姐,你……。”

    “商议完了?”

    “还在议。魏师父说娘和姐姐住他家也使得,亲家老爷便同他吵,也不知吵出甚来。”

    林贞摇头道:“魏师父不占理。”

    “可是你这么小,离了娘跟前,到婆家去也不好。”

    “不去承平公家,又去何处?咱家还有那么多钱,带上京,怕不止十里红妆。不管在京城还是广宁,我们娘两个都守不住。反倒叫贼惦记着。到时丢了东西是小,叫内外勾结,闹出点事来,我们娘两个也活不成了。”

    一语说的双福等人戚戚然。

    正说话,三多跑进来道:“姐姐,姐夫请见一面。”

    林贞皱眉道:“他来作甚?”

    三多摇头。

    林贞想了一想,道:“让他等一会儿,我换衣裳。”

    不多时,孟豫章面带急色的跟着三多进来了。

    林贞站起来福了一礼,道:“见过哥哥。”

    孟豫章看了看左右,欲言又止。

    林贞道:“他们几个都是自幼跟的我,你有话不妨直说。”

    孟豫章深吸一口气,未语面先红,若不是时机不对,丫头好悬要笑出声来,他才咬牙道:“姐姐还请把值钱的物事压在衣裳棉絮下头,别叫人知道。”

    林贞一惊:“何出此言?”

    孟豫章满脸羞的通红:“孟家,孟家,贪图你的钱财才非要结亲。如今岳父不在,我……我……。”

    林贞听到此言,反倒笑了:“多谢。”

    孟豫章低头道:“我做不得主,对不住。”

    林贞道:“水至清则无鱼,想把钱财都守着,必是守不住的。有些浮财,散了便散了。人生在世,身不由己的时候多,肆意妄为的时候少。你肯来先提醒我一句,我便记你的恩德。”

    孟豫章苦笑:“这有甚恩德可言。”

    林贞又问:“你家是甚么章程?”

    孟豫章道:“我父亲的意思是,接你到我家住着,跟姐妹们伴在一起,待你及笄再完婚。宣宁侯世子亦有接你们去之意。只是……姐姐,休怪我乱嚼舌根,宣宁侯府也未必是好意。我师父倒是好意,却名不正言不顺。还看姐姐自己做主。”

    林贞道:“我去你家。”就凭孟豫章肯来通风报信,至少比宣宁侯府靠的住。何况孟豫章是她的未婚夫,夫妻一体,总归是自己人。

    孟豫章道:“人倒不紧要,你的钱财如何?”

    林贞道:“你可有自己的院子?”

    孟豫章摇头:“我还同老太太住。”

    林贞道:“那便更好,我家的东西,无非是两份。一份与我做嫁妆,一份与我妈妈养老。嫁妆抬到你家去,封起来交予你看管,就在老太太院子里的库房里。写明了单子,一式几份的收着。旁人也挑不出错儿来。”

    孟豫章头痛道:“如今封着,以后也……。”

    “日后之事,日后再说吧。”

    孟豫章不好说父亲不是,见林贞又不懂,并不防着他家,急的不知怎么好。心里想不出更好的法子来,她这一注钱财,竟是放哪儿都不安全。又无娘家,钱财再丢了,这日子怎么过?他家乱成一锅粥,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一个孤女落在后院,岂不叫人欺负死!忽然灵光一闪,道:“姐姐可信得过我?”

    林贞愣了一下,哭笑不得:“我这一世,不信你还信哪个来?”

    孟豫章耳朵一红,说话都结巴了:“呃,呃,不如把钱买了铺子,我、我托师父去买,他、他、他是好人。”

    有人帮忙再好不过,林贞道:“我信你。”

    “我去悄悄求师父……。”孟豫章说完落荒而逃。

    林贞自嘲的一笑:“竟叫我撞到了个好人!爹爹,你看到了么?你闺女八字可真够好到逆天了。”

第55章() 
自来商议正事,便没有小孩儿插嘴的余地,何况林贞一个女孩儿。外头吵的天翻地覆,若没有孟豫章横插一杠子,她还万事不知。孟豫章也正因如此,才得空跑来通风报信。说完话溜回外厅,一行人还在吵个不停,无一人发现他已做了回无间。按说日后的打算,该玉娘拿主意,偏她最懦弱,搁到后世,便是网络上常骂的“白嫩的鲜肉大包子”,专叫人欺着玩,指望她爽利一回,还不如指望林俊起死回生!

    魏文明实在看不下去了,他这几日看似捣乱,实则真心帮忙,否则他千里迢迢的凑甚热闹?见玉娘已经十分招架不住,忙道:“事关重大,且叫林淑人仔细想想。”

    玉娘正想去问林贞,得此言忙顺坡下驴:“我且想一夜,明日再说。”

    宣宁侯世子与孟二老爷二人互相牵制,都不好耍横,只得放她走了。

    回到房中,林贞早候着她。待换了衣裳吃了茶,方问林贞:“宣宁侯家和承平公家都想接你,你是甚么章程?说与我听,我明日好答言。”

    林贞知道玉娘此人懦弱的很,从没个主意,便道:“去宣宁侯家便得罪公公,去承平公家便得罪杨都督。说来说去,总要得罪一方。我日后是承平公家的人,只好得罪外人不得罪人内人了。”

    玉娘叹道:“我也是这样想,只是去承平公家,我却不好跟着去的。”

    林贞方才没想到此节,一想要同玉娘分开,也踟蹰了。玉娘一个人,在京里人生地不熟的,过日子都成问题。

    哪知玉娘又笑道:“你说的也有理,哪有为个干亲得罪婆家的呢?我自去京里宅子里住着,把门一关,安心守孝便是。你去承平公家,我是守孝之人,不能去看你,你亦不能常出来,我就是挂心你才不想应。现想想,哪有姐儿跟着娘一世的呢?只要你好,我甚也不管了。都是我没用,害你受了大委屈,如今,我便拿个主意吧。”

    林贞道:“妈妈良善方有我今日。有为之人必定厉害,我便过的不如妈妈跟前自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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