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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人生活-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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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终于鼓足勇气,站起身,说,“我去穿一下衣服。就好。”
“不用,拗拗,你这样很好,”他停顿了一下,又说,“你的腿又细又直,特别好看。”T说着,不由自主地也站了起来,仿佛要挡住我,生怕我离开去换衣服似的。
我犹豫了片刻,还是坚持到另一间房子去换衣服了。
当我刚刚脱下大背心,还未来得及换上衣架上的连衣裙,房闻吱扭一声被推开了。
T站立在门外,呼吸急促,神情绝望,两行泪珠从他的眼孔中猛然溢出,高大的身架犹如一座即将坍塌崩溃的石碑,马上就要倾倒下来。
我惊愕得不知所措,说不出话。
T摇摇晃晃向我走过来,一句话也不说,就抱住了我。
在他紧紧的搂抱中,我一边小声而急迫地说着“别这样,别这样”。一边愤怒地扭动身体想挣脱出来。可是,他的两臂像镣铐一样,越挣越紧。
他的身体滚烫得如同一只火炉,覆盖在我的肢体上。他低低地唤着“拗拗,拗拗,求求你,让我和你挨在一起。”他的语音由于过度的紧张而变了声,走了形。
“不,我不喜欢你。”我再一次试图挣开他的身体。
“我一直,都,爱着你,真的,拗拗。”他的嘴唇颤抖得几乎不能完整地说话。
“撒谎!”我立刻愤怒起来,“我一直都恨你!”由于用力挣脱,我变得气喘吁吁。
T的眼泪雨珠似的哗啦啦落在我的肩上,他说不出话,只是更加用力地抱紧我,他的胯部硬硬的贴在我的腰上,痛苦地痉挛般地扭动。
我带着一种敌意的紧张盯着他,只见他平时那张傲慢的高高昂起的脸孔,苍白得如同女人一般,眼中射出的哀伤和欲望,像一股势不可挡的危险的光芒,从他的皮肤上的每一个毛细孔窜跳出来,他那徒有其表的高大的男子汉身躯,仿佛变成了一堆沉重的废料,坍塌在我的肩上。
这使我想起了伊秋家里屋那一只行军床上的情景,想起了西大望腿间的那一道忽然爆发出来的闪电。
我有些害怕起来。
他急促而沉重的呼吸,透露了他内心长久的渴望与苦恼。
那充满情欲的表情似乎掩理着很深的痛苦。
这时,他一边捏紧我的肩,一边断断续续地低声喃喃着,“拗拗,你是个迷人的女孩儿,你知道吗?你的身体、你的神情所散发出来的—切,都有一股特殊的韵昧,你如同一个奇异的花园,长满与众不同的奇花异草,它始终困扰着我,折磨着我,你为什么就看不出来呢……”
我感到肩膀上被他攥得一阵疼痛。他的泪水成串地滴落下来,并发出了一声失控的呜咽。
这是我所听到的第一次来自一个男人的赞美。使我震惊的是,这赞美居然来自一个多年来一直使我感到敌视的人。
当我后来经历了很多事情之后,我才发现,女人(包括当时的我自己)是最容易被赞美打动的,赞美是一种绝妙的武器,能使她们变得失去判断力,失去坐标方位,使她们智能下降,退化成一个简单无知的儿童,甚至只是一只母性的动物,她们俯首贴耳、心甘情愿地成为赞美者的俘虏、战利品和奴隶。只有最为成熟的女性,才能在这一所向披靡的武器面前保持冷静和清醒。
那一天,T的失声落泪,使我感到恐惧、厌恶,但又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怜悯。他那种悲绝,实在是有一股威慑力量,压迫着我自身的感觉,也抑制了我抗拒。
我不停地挣脱,两个人站立在卧房中扭来扭去,如同一场男女混合摔交比赛。
渐渐,我打算挣开他的力量耗尽了。
他源源不断的绝望的泪水滴落在我的脸孔上,凉凉的,渗透到我的皮肤里边去。奇妙的是,那泪水在我的身体里边转换成一股倦意,那倦意又从我的皮肤渗透出来,然后再一次被他的炽热吸附到他的体内。
终于,我放弃了抵抗。
在与他的碰擦中,我的脑子里不断出现伊秋与西大望的身体扭在一起的图像,这图像如动画片似的活起来,刺激着我的想象和感官。我感到从体内弥散出来一股微颤,荡漾在我的皮肤上,那微颤令我眩晕。
于是,我闭上了眼睛。
这时,在我的眼帘闭合之后的黑暗里,我模糊地看到,伊秋与西大望扭在一起的图象忽然发生了变化,场景和道具没有变,依然是伊秋家的里屋,也依然是昏暗中的那一只半旧的行军床,只是床上扭在一起的两个裸体的男女之躯变成了另外两个人。伊秋和西大望牵着手从那只行军床上走下来,冲我和T诡秘地一笑,西大望说,“该你们上场了,多么美妙的事情啊。”伊秋转向我,单独对我说,“别怕,这个舞台早晚你得登场。”然后,那只行军床上的躯体就换上了我和T。
在我的脑子里更换着这一幕图像画片的时候.发生了更为奇怪的事,我的身体如同被催眠术施展了魔力,原来的那一种强大的由挣脱而引发的疲倦,忽然转化为一股与原来的相反的力,朝着T的躯体倾贴过去,瘫在了他的身体上……
在这样—个八月里暑天的黄昏,房间里的光线渐渐黯淡下来,T这个成熟男子的滚热的身体,在他的女学生的几乎赤裸的身上不停扭动,他的胸部无助地在她的乳房上贴紧、摩擦着。他的裤子开口处,仿佛正在酝酿着一场深刻的痛苦。他嘴中的热气像热浪一样,顺着她一侧的脸颊,滑向她的脖颈,并沿着她的脊背向下传递,直到她的耻骨,她感到那儿有一种麻酥酥的感觉。
他的双手急迫地搂紧她的腰部,使他们的胯部尽可能地贴紧对方。她感到了他的腰下似乎长出来一只手,这“第三只手”热烈而激动地抖动,仿佛要探伸到她的身体里边去抓取什么。女学生的上身尽可能地向后挺仰,想和他拉开一些距离。但是,他向她探着头,坚硬的舌头舔着她的耳朵、颈窝,然后便把头颅用力弯埋在她的胸口,吮吸她的温凉的乳房和她牛奶一般白嫩的皮肤。她再也动弹不得,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
这时候,她感到在一阵猛烈的冲撞下,有一股热流从他的身上透过他的裤子,洇湿到她的腹股沟处……
窗外的黄昏,疲倦地把一天里最后的余热涌进屋里,我和T这会儿全都汗水淋淋,心跳快得如同时钟的秒针,彼此可以听到。
当我从他的怀抱里抽出身来,我看到他的大腿根处洇湿了—大片,我的腰腹部也被弄得粘糊糊的,非常恶心。
我既恼火,又对自己的行为感到难为情。
我对T说,“你走吧,我要去卫生间洗澡。”
愧疚与怜爱的表情同时挤在T的脸孔上,他神情有些尴尬地说,“拗拗,拗拗,我不是一时冲动胡乱调情的男人,我会好好待你,好好保护你。”
我说,“你先走吧,我要洗澡了。”
“我们一起出去吃饭好不好?”T建议说。
我说,“不好。我得和母亲一起吃饭。我们改日再说吧,我要想一想。”
“拗拗,不要往坏了想我好吗?我真的一直向往着你,盼望着有一天能与你……”
“胡说。”我一听他又说起这些,立刻愤怒起来,直视着他,毫无顾忌地与他的目光撞在一起,“你一直都跟我过不去,挑我的毛病,让我难堪!”
“可那都不是我的本意,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那样待你。
拗拗,我发誓,我需要你,我想要你,爱你!”
我坚持说,“你先走吧,一会儿,我妈妈就过来叫我吃饭了。”
T叹了叹气。不再坚持,说,“好吧,拗拗,我明天再来看你。”
“你不要再来。”我急忙说。
“我不碰你,我发誓,拗拗,我只是想看看你、请你出去吃饭,与你好好谈谈。”T垂下他潮湿的眼睛,停顿了片刻,说,“拗拗,我为今天的鲁莽向你道歉!”
他的表情已经使他放弃了昔日所有的尊严。
房间里一只苍蝇在飞。它沿着卧房贴近窗子的一侧绕来绕去,这使我感觉整面大玻璃窗都摇晃起来,连同窗檐下边的我的床也一起晃动,仿佛房间里所有的一切都正在从这一刻起丧失了稳定与安全。
T的眼睛转向了那张大床。他看到亚麻色的床单洁白得像一片禁区。阻挡着他的欲望。夕阳最后的一缕红晕抹在床的中央,像是乳白的皮肤不小心染上了花瓣的暖色,或是一朵刚刚被开垦出来的还带着体温的处女的血花。
他再也站立不住,喘息着跪到床上。
那床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
第13章 阴阳洞
他让以往的事物在她的身上迅速地死亡。他的姿势是一道闪电,使她吃惊,使她疼痛,使她发现自己身体上还有着另外一个她不知道的嘴唇在呼吸和呻吟,缓慢的纠缠是他的敌人,加速度的摩擦力是他的朋友。他征服了时间,他冲进了她身体内部的虚无之中,打断了她的模糊的沉睡,他把它丢进她生命的沟底……
摩擦使他看见了太阳的光。摩擦却使她闻到了死亡的气昧。
有些经历,我是在后来才知道它对我的影响有多大的。
但那时,我只想离开这座城市,离开这些使我纷乱的心情……
在T不期而至的第二天,我匆匆打点行装,就离开了家。
临行的前一天夜晚,我几乎彻夜未眠。T的身体始终压在我的心里和肌肤上,拒绝的渴望与排斥的向往,这一对矛盾的感觉纠缠着我,我无法解释自己的需要和行为。
所以到了第二天清晨,我已决定,我要用彻底回避的办法,解除我的烦乱。
我用当时流行的“回归自然”说法(这只是一种说法而己),对我母亲说,几年来我已经被书本吞没得几乎窒息,活像一只毫无生命的木偶,被摆布在高考、前途这一荒唐的操纵杆上,远离自然的都市生活已使我厌倦透顶,我要出去放松放松,我需要清理自己。
我母亲对于我忽然提出外出旅行极为惊讶,说,“你要一个人去乡村隐居吗?”
“我和伊秋几个同学一起去,我只是想换换环境。就几天时间。”我说了谎话。
我母亲犹犹豫豫、忧心忡忡地不放心,就把她读过的书本上的话搬出来,试图使我放弃外出旅行的念头。
她说。“见到自然的人在每一个地方都能见到自然,见不到自然的人在哪里也见不到自然。你就是到了真正的自然里,也不见得能欣赏到自然,环境并不是你的问题的所在。”
“可是,我就是想出去透透空气,见见阳光。”我一边说着,一边固执地往一只帆布包里塞着衣物,做出一副我心已定、势不可挡的劲头。
母亲心疼地看了看我苍白的脸色和凹陷发黑的眼眶,叹叹气,便不再阻拦我。
我并不想去什么风景区,或者与什么人结伴而往,我喜欢独自旅行,任何陪伴都会扰乱我内心的活动。
当我坐上了长途汽车,凭窗眺望到远处朦胧的绿山、黄坡以及寥寥落落几处低矮的农舍,眺望到棕色的石岩上静寂的溪流、光秃秃的谷地的时候,我心里居然升起了一股清寂的激动。
我独自在郊外的一处幽僻的小旅店住下来,房间简陋而幽默,但清静寂寥。一条长满旺草和鲜艳野花的小径通往车站,几声凄然的汽笛就是这里的音乐,悠扬地在晚霞中回荡。
令人神怡心旷的傍晚的小风拂肩而过,熏衣草的留香从远处弥漫过来,蔷薇花、草莓以及一丛丛灌木,把这郊外显得荒凉的旅店掩映得色彩纷呈。
几丛低矮的绿色蕃篱随便一围,就是一个小公园,我坐在无人打扰的石凳上,披一件外衣,仿佛在等待什么人,其实我无人可等。但我一点也不觉得孤寂,我的身体内部,正享受着虚构的快乐光阴。
在这种地方,我忽然产生了给什么人写信的愿望。
于是,我回到旅店,坐在还算洁净的床上,就把随身带来的信纸铺展在膝盖上,下边垫上一本书。
可是写给谁呢?我首先想到了禾。我们还从未写过信,我非常想在这人为的分别中,给她写一封信,用我的心灵绘制一幅图画,她一定会把这信当成我灵魂中最美好、最温暖的风景来读。我想象她斜倚在她的大床上,纤弱的身体弯曲着,像一匹光滑柔软的丝绸布料,被随意地丢在床上。她捧着我的信一定又惊又喜,她抚摸着我的每—个字,如同抚摸我的眼睛那么仔细。
我发现,这个时候,我非常地想念她。
接下来,我给T写了一封信。我在信中激烈地控诉了他多年来如何如何待我不好,我是多么地恨他,多么地与他不共戴天!我不想再见到他,永远不要再见到他!可是,在信的结尾处,我又自相矛盾地说,以后有机会也许我可以再见他。但我知道,我见他,只是想让他由于对我的肉体的欲望而痛苦,我喜欢看见他倍受折磨的样子。
写信带给我极大的愉快,世界上再也没有比这一种离群索居、孑然独处更加充实的了。所有的遥远的愁绪抑或甜蜜,都近在咫尺,伸手可及。而当你真实地在人群里的时候,你却并不一定能感觉到那些。
写完信,我松了一口气,仿佛我专程就是为了写这两封信而来这里的。
第二天,我到附近的邮局把信寄出后,便无聊起来。又胡乱地在几处风景点转悠了两天,就开始有点想家了。
这天清晨,我正欲收拾行装,然后结帐回家,忽然,我的房门被敲响了。
我预感,这敲门声决不是服务员,因为那敲门声里含有一种模糊的犹疑、探询和渴望,那声音仿佛是一阵熟悉的心跳,即使隔着门板,我也能捕捉到那心跳似曾相识,就在几天之前它还在我的胸口处停留过。
我一下子冲过去,哗啦一声打开房门。
果然,是T站立在门外,一副孤零零的样子。
不知为什么,见到他我并没有感到惊讶,仿佛这一切都在预料之中。尽管这预料毫无道理,因为没有人知道我在哪里,我一点也不清楚他怎么能找到这里来。
T看到我,盯住我的脸孔,在门外迟疑了几秒钟,叹了口气,就走进房间里来。
T说,“拗拗,你没出什么事吧。”
“我很好。”我说。
他又注视了我一会儿,才把目光从我的脸颊上移开,环视了一下房间,微微皱了皱眉头。
“拗拗,你一个人出来玩,会很危险的,外边的坏人很多。”
他说这话的时候,仿佛他自己是一个毋庸置疑的好人似的。
“这不用你操心。”我做出冷漠的态度。
T似乎并不介意我的话,继续说,“以后,你想出来玩,我陪你,你不要再一个人出门了。”
我保持着拒绝他关心的疏远的姿态,“这与你无关。”
“拗拗,别这样。我今天一清早天还没完全亮,就出来找你。我按照你信封上的邮戳,先找到了这里的邮局,又打听附近的旅馆,找了两处才找到你。你知道我多么担心!”
我不吭声,任他自说自话。但是,他的表情和真诚,使我心里抵抗他的堡垒慢慢开始松动。
停了一会儿,T说,“拗拗,我想你!”
我继续沉默,眼睛望着别处,做出无动于衷状。
他站立在原地不动,继续一个人径自说下去,“我每分每秒都在想你,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他的语调沉重而缓慢,好像从他嘴里吐出的不是一些美妙的句子,而是一堆滞重的石头子,沉甸甸地落在我和他之间,绊挡在他的脚前,使他寸步难行。
“拗拗,我一点都不想伤害你,我只是想见你,抑制不住地想见你,想和你在一起。”
我注意到,他已经把我们上一次中断的谈话拣起来了,回到了那个核心问题上。而且,当我的名字从他的唇齿间闪动的时候,他的嗓音便不由自主地发颤。
房间里一时死一般静寂。
他没有走过来触碰我,两条长腿仿佛被地底下的一股莫名的凉气吸住,动弹不得。我依旧不看他,但我的余光还是瞥到了他的脸孔和身体,他的样子格外意志消沉,昔日那整张脸孔上的光彩似乎都被他心里的抑郁吸空了,即使在这万籁寂静的炎热的中午,他的脸颊依然像一片寒冷的荒原,苍白而消沉。他穿着一条制服短裤,那双淡棕色的长腿裸露出来,如同一匹负荷沉重的栗色的公马的腿,十分吃力地站立着。这缄默的腿。像是莫名其妙地散发出一股吸力,拽住了我的目光。
我坚毅地把头扭向另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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