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囚界无边-第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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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一我搁在这路上回不去了,你一定替我找个合适的地方交上去。
小沈接过那个被老纪高烧的身体焐得烫手的小东西,心中的惊诧溢于言表:走了这一路,你怎么就没想起交给张所长呢?
纪石凉闭了下眼睛,摇头叹气说:要是能交.我早就交了,权当过年送给他一个红包。接着老纪把事情的原委粗粗地讲了,小沈听得呆若木鸡。
然后老纪接着说:张所是我的老搭档,论私交也不错。咱们逃难这一路上,他的决策和担当都让我服气。可在老万头的事情上,我一直没弄清楚他的屁股到底坐在哪边。在警察这个行当混了这么多年,我再没觉悟也不能把一个涉案的证据交给当事人吧。我知道万金贵的死不是小事情,要不是遇上地震,光那帮记者炒作都得把咱们炒爆喽,张所的小官帽也不一定戴得稳了。按说这件事情算我给他找的麻烦,对不住他。现在龙强彪和万金贵都不在了,这东西就成了唯一的证据,到时候交出去对他是祸是福,还得看他跟那些人是不是一伙……
纪石凉说着喘成一片,沈白尘赶快拍着他的背,叫他停下来休息。只见老纪又一次抽搐大发作,头向后仰摔倒在地,腰椎向前挺起,如困在沙滩的鱼一般挣扎着喘息不止,眼看着脸就紫了。这回的发作似乎比哪次都厉害,沈白尘抱住他直喊魏宣。魏宣跑过来想帮把手,却不知如何帮。还是戴汝妲听见动静,一迭声叫朱颜快找人中、合谷穴,掐住别松手。三个人手忙脚乱弄了好一阵,才算让纪石凉缓过了这口气。
看着老纪浑身瑟瑟发抖的样子,沈白尘觉得当务之急是要给他防雨御寒。四下环顾,荒山野岭,无一可避风挡雨的去处,再看看天色,少说也是下午两三点的光景,如果不在天黑之前想办法解决问题,别说老纪和小戴,就是其他三个人,也未必扛得住漫长黑夜里的饥寒。
沈白尘正急得无计可施,魏宣忽然拉了拉他的衣袖,没头没脑地说:你还记得公路上的那些汽车吗?
沈白尘被问得莫名其妙:哪些汽车?
魏宣说:就是公路上那些被石头砸中,或者被滑坡埋住的汽车。车主要不死了,要不走了,说不定里边可以找到我们需要的食品和衣物。
沈白尘的眼睛亮了一亮,马上又暗下去,说:办法倒是不错,可……
魏宣犹豫了一下说:你觉得派不出人手?假如你信得过我,或者我可以去试试。从这儿爬上山顶就可以看见公路了。
沈白尘没有接话,显然在考虑魏宣的建议。让一个在押嫌犯单独离队,事关重大,他不得不慎重行事。从跨上囚车的那一刻起,他与这个嫌犯之间就建立起了某种特别的联系,此时此刻他们所交往的细节,河水倒流般在他眼前回放,沈白尘希望在细节中寻找决断的依据。反复掂量之后,小沈终于做出他的决定,理由是:派魏宣去找食物是冒险,几个人一块儿死守也是冒险,既然都是冒险不如放手一搏,所谓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沈白尘用眼睛盯住魏宣,很郑重地对他说:情况你都看见了,要怎么做你应该知道。不管找不找得到食物,天黑透之前你必须回来。说着,他把手放在魏宣的肩膀上,使劲按了按,却分明感到有一种压力正传递到自己肩上。
魏宣的脸忽然红了,声音也高亢起来,反反复复说的都是同一句话:相信我!相信我!你一定要相信我,相信我。
沈白尘一下子想起了他跟魏宣的第一次交谈。在囚车里,魏宣也是毫无征兆地激动起来,反反复复说一些相同的话:怎么回事?天知道怎么回事!我怎么知道那个倒霉的取款机,他妈的怎么搞的,忽然间精神错乱,你要一百它非给你一千,你要一千它非给你一万,而且还没完没了,没完没了,给你给你给你……一时竟觉得恍若隔世。
95
魏宣很快爬上了那座山头,身手矫健得让沈白尘难以置信。沈白尘看见他在接近顶部的时候,朝下边瞻望了一会儿,好像在努力感受来自下面的目光。在那儿,魏宣应该能看到四个留在谷底的同路人,都仰着头瞧着自己。他一定知道那一双双眼睛满含殷切的企盼,这也许跟以前在公司里,程序设计出了问题,工作全面陷于瘫痪之际,上上下下盯住他的那种集信任与希望于一体的目光,完全没有什么不同。沈白尘知道,这对魏宣来说,是至关重要的。
临出发的时候,魏宣曾对沈白尘坦言,其实他根本没打算自己的建议会被采纳,说白了只是一个试探。在此之前,无论沈白尘给他什么样的帮助,表示过多少同情和理解,他总有一种相形见绌的自卑感。同属一个年代的人,同样受过高等教育,现实的处境把他们区分开来,不光从身份,更是从人格上区分开来。他甚至觉得,即使在灾难过后,案子能够像沈白尘所期待的那样,以轻罪甚至无罪宣判,他们之间在人格上永远都不可能回到一个平等的层面了。现在看来还有希望。
魏宣的话,让沈白尘备受鼓舞。第一次独立做出的重大决定,因为这些话显示出某种不容置疑的正确性和合理性。沈白尘站在一块大石头上,目送魏宣的身影在山梁上时隐时现地向前移,说不出的自信油然而生。他在想,要是鄢嫣那个小妮子在场,指不定要怎样为他的决断欢呼雀跃呢。一次信任改变某个人的一生,这样的例子还少吗?沈白尘有理由为自己的决定喝彩。
朱颜手中的收音机,杂音变成断断续续的人声,又渐渐变得清晰起来的时候,沈白尘一直沉浸在对鄢嫣的思念之中。说也奇怪,这几天他一路上担心这个,牵挂那个,对鄢嫣的母亲和她家的宠物猫是不是能逃过这一劫,都充满了怀疑,却毫无道理地坚信鄢嫣安然无恙。这个精灵一样的小妮子,说不定正像穿过弥漫的硝烟,在战场上救护伤员的女护士那样,背着她的采访机走街串巷呢。鄢嫣曾经说,她最崇敬的女性是战地女护士,若不是生在和平年代的中国,她肯定要找机会到战场上去秀一把。
当收音机里真的传出鄢嫣的声音那一刻,沈白尘以为自己的耳朵发生了幻听。是朱颜悲怆万分的呼唤,向他证实,他的鄢嫣正在一个殡仪馆,向听众发出报道。她采访的对象,恰是德国某公司驻中国首席代表阿克迈,以及刚从看守所放出去的小剃头,而访谈涉及的内容,正与朱颜和魏宣息息相关。
小乔……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唤从朱颜嘴里喊出来。周小乔之死给沈白尘带来的震惊,瞬间把鄢嫣现身带来的喜悦冲得一干二净。早听鄢嫣说过,周小乔的一个闺蜜因为小意气酿成了牢狱之灾,个中过节鄢嫣弄不明白更说不清楚,沈白尘只是听听而已,没想到这个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小乔……小乔……朱颜大哭大恸,在三个警察的注视下不管不顾地叫着那个名字,千仇万恨都在这一声声呼唤中消散。
曾几何时,周小乔俏丽的面影曾经被她努力地忘却,在忘不了的时候则被她努力地妖魔化,如此这般也不能解她心里之恨。然而在噩耗带来的哀痛中,周小乔顽强地回到了她的眼前,依然清纯秀丽如初,等她听完了阿克迈的述说之后,那张脸就变得更加可亲可爱。果真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朱颜完全想象不出,周小乔是在什么样的情境之下,完成了写在手掌上的遗言。这条遗言看上去只涉及两个人的钱财归属,但对朱颜来说,事关她下半生的毁誉荣辱。
感动压倒了一切,朱颜有生以来从未被如此强烈地感动过。
然后是庆幸,朱颜不得不承认自己是幸运的。周小乔在预知不能生还的紧要关头,该有多少想说的话要留下来,却单单只留下这一句,而如果没有阿克迈的寻找,这句话定将随着周小乔肉体的消失,变成灰变成烟飘散而去,就像从来不曾存在过。身处看守所无处逃遁的监牢,能在大地震中毫发无损地生存,已经是不幸中之万幸,那么周小乔的遗言被发现被保留,岂不是万幸中的奇迹?
朱颜这么没完没了地琢磨着,越想越不得安宁。她情愿自己为周小乔的死悲痛欲绝哭天抢地,大脑空白,无法思考,可还是浮想联翩欲罢不能。最后,朱颜用“悲欣交集”这样一个词,总结了自己的心情,同时觉得对尸骨未寒的闺蜜小乔而言,这种心情无疑很不公平。
在这一切匪夷所思的巧合以传奇的方式真实地发生之时,魏宣正好缺席。他已经以最快的速度走到了公路上,翻检过好几辆趴窝的汽车了,然而一无所获。看了看暗淡下去的天光,他沿着公路一路疾跑,鬼使神差再次来到那辆深红色的保时捷跟前。
由于巨石的重压,那辆车的后备箱变形了,轻轻一按后盖就立刻弹起,露出了里边丰富的藏物。整箱的拉斐葡萄酒,一大篮杂拌水果,成扎的矿泉水和牛奶,各种点心和休闲小吃,还有一顶质量上乘的小帐篷和两条羽绒睡袋。可以说,除了那箱酒之外,几乎所有的东西都是魏宣眼下急于得到的。完全可以断定,假如不是这场从天而降的灾难,这辆车的主人,很可能正在某个风景如画的去处,享受着他们高档的野餐呢。
魏宣看了一眼从汽车门缝中浸出的血迹,心里说了声对不起,然后开始用一条睡袋把各种食品装进去,一边装一边想象,当他背着这一堆东西出现在沈白尘跟前的时候,那几个饥寒交迫的同行者,会用一种怎样惊喜的表情迎接他。魏宣想好了,到时候一定要告诉他们说,这二切还得感谢周小乔,如果不曾有她对这款车的执着追捧,他大概不会这么清楚地记住它,并在关键时刻轻而易举找到它。
魏宣默念着周小乔的名字,把车里有用的东西悉数收进睡袋,想再找根绳索捆绑起来。他看见后备箱最里边的角落,有一只不大不小的皮包。那只皮包像磁石一样,将他的目光吸引过去,撞在上边发出叮的一声脆响。当他的手指触到了皮包的提手,将它拎起,立刻就知道了那里边装的是什么,而且立刻明白了接下去将要发生什么。自助银行的灯光,重新在他眼前明晃晃地照耀,让他头晕目眩,耳鼓轰轰作响。魏宣像甩出一个爆炸在即的炸药包那样,嗖地把它掷回原处,顾不上关闭后备箱的盖子,就扛着装满物品的睡袋落荒而逃。
然而,仅仅走出几步之远,他的腿就迈不动了,须得一探究竟的决心,又把他拖回汽车旁边。他用无声的语言说服自己,只要看上一眼,证实里边装的是什么,就足够了。于是魏宣反身扑了上去,急切地拉开了拉链,果然看到一扎扎红色的百元大钞,整整齐齐躺在里边,一股熟悉的气息,带着久违的亲切感向他袭来。魏宣回忆起那一袋跟随他逃亡的钞票,陪着他惊慌,陪着他叹息,陪着他侥幸,陪着他后悔,最后在肮脏的拉面馆与他不辞而别的钞票。仿佛跟它们久别重逢一般,让他不能释手。
犹如灵魂出窍,他看见了自己的身姿,跟几个月前趴在柜员机上的时候如出一辙地贪婪。魏宣心里痛恨自己无耻,身体仍然欲罢不能。
九九归一,你是魏腾达的儿子!母亲的声音又一次在半空中响起,魏宣一时间分不清,这到底是警告,还是怂恿,抑或是痛心疾首的叹息。反正不管是什么,最终作用于他内心的,只能是在劫难逃的宿命感。既是宿命所在,定然不能更改,不管有多少明确的道理,有多少惨痛的经验,都不能抵挡宿命的力量。热爱财富的因子潜藏在他们父子的血液里,任何一个微小的动力,都可能将它们激发出来,冲破一切理性的牢笼,喷射而出,势不可当。此时此刻,他对钱财所有的怀疑、戒备和诅咒,都被这原始的冲动和热爱所覆盖,要让他把这只沉甸甸的皮包抛弃,等于让他舍弃自己失而复得的孩子,会让他痛如万箭钻心。
沉沉的睡袋从魏宣肩膀上滑落,扑通一声跌在地上,看上去活像一个被裹住的人体。魏宣愣住一刻,小心地绕过它,似乎怕惊着了里边的人。魏宣想象着那里边熟睡的沈白尘,要是被惊醒,定然愤然跃起,揪住自己的脖领子,用绝望的声音说:算我看错了你!
停了一刻,魏宣提起了皮包。他茫然地四下环顾,站在被毁坏的山间公路上,不知道要去哪儿。
96
一场抽搐过后,纪石凉迷迷瞪瞪睡过去。没过多久,却听得有人在说话:报告政府,一号仓28号龙强彪前来报到。
纪石凉想睁开眼睛瞧瞧,可怎么都做不到,心说自己该不是见了鬼,龙强彪那小子到了阴曹地府还找到他索命来了吧。接着又有个女声在叫山妹,这次他听出是朱颜,然后是陈山妹的大声哭泣,边哭边说:修管教没回来?她说要我千万回来会她……
老纪费了老大劲,终于撑开了重似千斤的眼皮,但见天已蒙蒙黑了。恍恍惚惚有个穿警服的男人在对自己说话:报告政府,男监一号仓28号嫌犯龙强彪前来报到!
纪石凉听得真切,看得模糊,愈发想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使劲挪动着僵直的舌头,说道:龙强彪,你还活着?
龙强彪打量着眼前这个病恹恹的雷子,心里跟他同样疑惑。曾经威武雄壮、人见人怕的一条大汉,不过两三天没见,竟成了这副尊容,要不是看到他那双穿着红袜子的脚,龙强彪断不能相信这就是他的老对手纪管教。有道是虎死威不倒,老纪病则病矣,说出话来口气仍旧咄咄逼人,至少彪哥不敢怠慢,赶快答道:活着,活着,托政府的福。
纪石凉总算醒过神,坐直身子看过去,发现还有个被反剪双手、塞住嘴巴的家伙,正歪头看着自己,呵呵叫唤要求松绑的样子,回眼盯住龙强彪问道:你这是给我唱的哪出呀?
龙强彪一挺胸,立正答道:这个家伙杀人越狱,被老子……被我捉拿归了案,送给政府来审。看见老纪的眼光上下不离自己身上的警服,又补充说:为了沿途押送嫌犯方便,捡到身政府的衣服穿了一下。
听到话中有案,老纪立马恢复了往日的敏锐与犀利,追问道:你说他杀人,有证据吗?还有地点、时间、当事人、目击者。
龙强彪从腰后拔出手枪,递到纪石凉手上说:证据在这儿。地点在看守所,时间说不准,反正是你们全体撤离之后,他从废墟里钻出来,抢了这把枪,打死了那个带狗的老警察,还有一只狗。我本人就是目击者。不光这个,他还在市立学校害死一个八岁的小姑娘,名字叫方圆。本人亲眼所见。
纪石凉这一路上一直为向老于隐瞒了于婶的死讯而内疚,也一直为老于一个人留守而替他悬着心。这会儿听到于笑言遇害的消息,老纪一时很难接受,爬起来冲到歪脖跟前,想踹他却抬不起腿来,只能恨声说:你杀了老于和细虎?还有,八岁的小姑娘碍着你什么了,你也要害?
歪脖的眼睛里充满惊恐和仇恨,嘴中继续发出呵呵的叫声。老纪见状对沈白尘说:给他把嘴里的东西抠出来,看他说什么。
纪石凉接着说:一个杀人犯押着另一个杀人犯来自首,这事可太有传奇性了。等到地震结束,还得让记者好好采访才行。
彪哥不傻,一听这个话茬儿便知老万头的案子发了,也不回避,答道:政府消息灵通,都知道了,我也没什么可隐瞒的。杀人偿命,这个道理老子知道。好汉做事好汉当,老子敢押着他回来归案,就没打算隐瞒什么事。
沈白尘把袜子从歪脖嘴里掏出来。歪脖吐了吐嘴里的沙子,立刻伶牙俐齿地说:政府英明,政府英明。他在路上亲口跟我说,地震头天晚上,他亲手勒死了老万头。用的是从毛衣上拆下来的毛线。这样的手段,闻所未闻,编都编不出来呀……
彪哥冲歪脖挥了一下拳头,做了个揍人的姿势,说:狗娘养的,给老子闭上你的臭嘴。没看见政府早就知道了?还用得着你来报告?想立功,你得赶早,来晚了功就被别人抢去了。
纪石凉又吩咐道:小沈,对杀人嫌疑犯,咱们还得按规矩办,先弄条绳子绑了他再说。
沈白尘想了想,发愁找不到合适的绳子绑人。朱颜见状,一声不吭从担架上拿起条床单,撕出两条递过去。
龙强彪看见开口说:哟嗬,这位美女,跟政府配合很默契呀。可不是吗,死里逃生患难交情,老天爷给了向组织靠拢的好机会,谁不用谁是傻逼……
这等油腔滑调,纪石凉见多不怪,可在沈白尘看来,已经太过出格,因此反而是他动了脾气,厉声喝道:龙强彪,请你注意自己的身份,不要嬉皮笑脸!
龙强彪并无惧怕,也不收敛,继续耍着贫嘴说:帅哥,哦哦,是帅哥政府,我生来就是一张烂嘴,看见美女非得胡说八道。您老人家千万别生气上火,手下留情给我绑松点……说着选择了背手姿势,任小沈在手腕绑上布条。
沈白尘这辈子还没绑过人,即便心里想使劲,手上的功夫也不到家,左一道右一道缠下来,布条还是松松垮垮。歪脖见状大呼:报告政府,这不公平,杀了人都是杀人犯,凭什么优待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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