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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妖记-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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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似如红衣骷髅的懒致轻吟,令我惊讶不明地攥紧了心弦,生怕眼下并非当年的梦境,而是陷入了什么陌生的梦境之中。
  轻踏的碎雪声中,那人自大麾底处探出了青衣拢袖的手,纤长自然地挨到了风帽边角,无声地拂落了拢面侧光。
  我呼吸一窒,方觉欢喜大过了天,立时为天大的失望淹没了所有。
  本该清晰的容颜,不知是为大雪遮掩,还本就是生的模糊,根本就让人看不清楚。
  朦胧的轮廓中,唯独那衬如浓墨的青丝倾泻了下来,青色的发带随着淌下,倾覆了我所有的心壑褶皱。
  我惊了心。
  怎地会是他?
  猛然睁开了眼,意识还停留在梦中,难掩心惊。
  没有标志性的狐狸面具,也看不清那张脸,我仍直觉地认为了那个人是时欢。
  为何会是他?
  仅仅因了那青色发带?
  还是我…
  下意识地…早就期盼了是他……
  大梦之感令我心惊地长吸了一口气,任凭胸腔似要闷掉地难受,方是感觉到左手被人压在温凉的指骨倾覆里。
  无法抹去的熟悉随着凉寒的幽香窜进了意识,梦境的残留被驱赶殆尽,我彻底地清醒过来。
  从纬帐顶处的繁复中挪开眼。
  余光侧下,那人一身华贵的玄红王袍,趴在榻边的背部勾勒着玄鸟图腾,随着呼吸轻轻起伏,玄鸟也有了生命,璀璨而耀眼。
  如果梦中人是他,那我岂不是在很久之前就念上了?
  安宁的温顾雪化一般地自梦境蔓延出来,勾勒成溪地流向了四肢百骸,我一阵轻淌地软化了所有的僵冷。像是没了自持的心骨,人懒懒地挨在了他小心的倾护之中,不愿随意泛起心底波澜,只愿如此清静自然地似水而淌,缠上那不知何时已然情重的贪妄之心,再也不愿从这人身上轻易离开。
  很累么?
  奔赴在我和朝政之间,一年多的时日下来,我光是想想,也觉很累。
  这次,我睡了多久,你又累了多久?
  怜惜的愧疚温柔而来,彻底打破了心底的平静,涟漪泛泛之中,也有了委屈。
  若我真是阿宁,该有多好。
  如此,我就不用挣扎…不用挣扎地放任了自己的心念,肆意地……
  去喜欢这个妖怪了。
  不可置否地滑下唇角,想要收回痴缠的不该,眼角先是挤入了一点白,原是他裹在手腕上的白绢。
  意识到某些事时,指尖已不可遏制地发了抖。
  这人,跟着动了。
  他起了身,狐狸面具衬过烛火而显,精细勾勒的纹理霎时在退。
  我怎能容他又逃?
  勾住他指尖,攥在手心坐起,不顾他退缩地拉到身面撩开了袍袖。
  白娟明晃地映入眼帘,渗透的血色让人泛了晕眩,自心尖儿跳起的疼痛一路窜过了血脉,迸发在捉他手腕的指尖上,下意识地,我想要逃避放开。
  可一放,又攥住了,冷笑自嘲道,“看来火正三的话是对了,你果然是在以血将养我……为什么……要这样……”
  他没有答话。
  像是被遗弃,惊然抬眸,我咬牙道,“我不是阿宁!”
  他僵住,再不退却,温凉的指尖反握住我,缱绻了轻叹,“我知道。”
  “我不是。”
  “我知道。”似是知晓我在确定什么,他更加温柔小心,“我知道你不是……”
  “那你……”
  被他一语一深的温柔肯定安抚,我软下了言语中的倔强,心底仍旧虚浮无依,空落落地还是想要求取一个支撑。
  “阙伯台的事,是我没有顾虑周全。”
  “嗯?”
  我蹙了眉心,不解他为何突兀跳到了阙伯台之事。
  火正三那日正要解释,我却没能先撑住意识,青衣山魅再度迸发出了寒意,火正三没有防备,令那寒意伤到了我,再醒来时,便是眼下的光景。
  “它们,目的在我。”
  他犹豫沉吟,似在考虑要怎么解释,问道,“我要说的,或许会很长,或许会再度令你惊怕,你可撑得住?”
  “你要说,我听着。”
  他在担心我心伤未愈,如今又为寒气浸体,身体怕是撑不住,只是对真相的渴求已让我顾不了许多,安抚他,是怕他会断却好不容易想要说出真相的心思。
  只是他口中的惊怕,从何而来?
  “好。”
  他轻点了头,道,“天地起始,自来混沌,生有万物,各为形质,有形无形,俱皆在世以生死存之。世人以所谓的‘神’为天地起始,实不知万物皆混沌,皆灵神。人不能以恒,而质以恒,此质为万形万物,皆以混沌之质而生。人不过物形之一,混沌之一。混沌生为质死为则,心为欲,欲而见心,见所见之,见所不见。复始往返有无者,是为时日。我为时日其中,你亦为时日其中,与人,与妖与魅,与鬼与怪,与神与灵,皆不过如此。”
  他混沌来混沌去,听得我一阵混沌难解,想起先生之言,以及玄武腹中金柱所述,惊问道,“那,那壁画的记述,是真实存在过的了?”
  “是。”他颜色淡漠,似在刻意避开什么。
  我不安地攥紧他的手,低眉看着他掌心的纷乱纹络,无力道,“你说那些山鬼精魅的目的在你,我终是有些明白了。”
  “它们恨我,恨不得生生剐了我,活吞了我。”
  他疏远道来,语气轻淡,却叫我大为惊惶地争辩,“又不是你一人之事,明明解浮生也参与其中,为何不恨了他,反单单只找上你一人?”
  “容我说完。”
  他撩眼看我,某些意外一闪而逝,轻叹为笑地安抚我来,“阙伯台的精魅常年受阳正之质沁沐,权以为拿我血脉将养你,不会打扰到它们安稳多年的良善之心。奈何仅是沾染我血气的你,也引发出了它们恒古以来的恨意,不能抑制地做下了无端的祸事。”
  他别开脸,像是避过什么不堪,连带将我也避开,格外轻地道,“毕竟,是我将它们打散了有形之身,只能以无形之质存之。”
  “你!”
  赫然为惊的,壁画之上的残忍屠杀画面纷涌而来,我禁不住恐惧地抖了唇角,“难道那壁画上的红衣人,是你?”
  “是。”
  他坦然而应,没有丝毫的后悔迟疑,“是我将贪妄的无视质则本心的人,提将到本欲追逐的无规则之中,如此,才有了世间的诸多祸事。”
  稍见停顿的,他望着我,“我,才是世间最为罪恶的妖魔之身,你,还要与我有一场交易么?”
  他言语极轻,抬起的眼狭深藏,好似真要从我此处得一份肯定之诺才罢,可数言之词,不啻与我头顶响裂雷鸣,轰然裂开的心扉乱麻也似地搅成一团。
  我从他手心缓缓褪却,不能轻易相信他平淡表述而来的是否真实发生,也不能辩出他是不是以此为由地有心避我。
  想要争辩些什么,脑中早纷乱地寻思不出言辞,压着心气想要自己平静下来,奈何越是强压,越是混乱不清,想不明白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如妖如魔?
  屠杀的画面再度纷乱起来……
  还是兀自有着情系孽债的情重之…人?
  妖!
  是了,他不过是和解浮生一般无二的妖物!
  纵使有我贪妄的私心作祟,也不能替他无视那些残忍的过往!
  他侧过脸,眼狭落在为我松开的手上,慢慢自腿面缩回,无声无息地藏在了袍袖之中。
  “阿宁在不知晓这些事前喜欢了我,最终落得一个身灭魂消之局,如你害怕,自可离去。至于解浮生,我会依诺在年后你及笄的时机里,困他一困。”
  言至及此,他淡漠疏远地瞧过我一眼,刻意地压轻了声道,“大抵,还要借了你的身子。”
  身子?
  我本就在阿宁之事里慌没了神,听他此言,睁眸惊瞧了他。
  “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死。”
  似是为了安抚我的惊怕,他缓过温顾,轻道,“阙伯台已不能再留,我只能将你带回商丘王宫,你留在这里,需得小心。毕竟,眼下的你是大王跟前最为受宠的公主。我尚不能从战事中抽身,也就不能时时顾上你。你身处众矢之的局面,切莫轻信了旁人。纵使被生了事,切记忍耐一些,让何用寻得机会先通知我才是。”
  彻底说完话,他径自起身,不等我应答地转身而走。
  “外面可是下了雪?”
  话出了口才觉惊,我也不知自己怎就张口问了一句没头没脑之言。
  他停下,没有转身,疏远之音飘来,“你睡了半月,雪,也下了半月。”
  “甚好。”我应道,掀开被子,“可算能安生瞧上一场落雪好景了。”
  他迅疾转回身,见我正下榻,人一跃而来地拦住我,“你本是大伤在心,如今再度为反噬阳气的至阴之寒冻彻了心骨,断不能再受了寒!”
  “是么?”
  我仰了脸,将他的急切尽数落在眼底,有了些嘲弄的想法,冷淡道,“我与你的交易尚未完成,想你也不会轻易容我死了,是也不是?”
  他挡住的手滑落下去,涩道,“是。”
  “那就好说了,”我踩下榻,直起身子凑近距离,捉取他暗藏而退的眸光,道,“我信你。”
  兀自撩起眼角,斜斜瞧他大颤过身,于是噙过薄笑缭绕了尾音,玩味轻道,“若你如解浮生一般,也骗了我……”
  他僵住。
  我好笑地轻哼了嗤笑,并未说尽之言已令他情绪外显至此,那未尽之意,又会折磨他至如何呢?
  喜欢了又如何,不过只是喜欢。
  心底得意了作弄他的乐趣,不想再管,径自从他身旁走出去。
  不料身子一轻,竟是落在一个幽香冷清的怀里!
  殿中除却他,还能有了谁来!
  我羞恼气极,转眸瞪他,愤然压唇怒道,“你做什么!”
  他并未避开,噙了淡漠道,“既是信我,那就要信我。”
  我一愣,咬了咬牙,心气窜起,索性勾上他的颈项,赌气道,“好!可是你许诺的,且让我瞧瞧,你是怎么让我信了你!”
  “好。”
  也不知他怎么想的,一撇淡漠地反笑一声应下了。人平稳迈开步子走到衣物间,勾手取下大麾将我拢了一个满身裹紧,才往殿外走去。
  他倒是随性上了,于我,赖在他满怀的冷香里,反是愈发不可着落,不能分辨他最后的一句轻笑是笃定,还仅是一抹玩味玩笑的作弄,让人头疼。
  像是料到自己会输的结局,我低头生闷,不愿作想,随他将我带入了繁雪轻落的静夜里。
  

☆、卷一大梦卷之第二十三章:吻妖

  见了雪,我的心,跟着就静了下来。
  他抱着我,方出大殿,齐刷刷的行礼动作簌簌响了一片。
  “拜见大王。”
  我落下眼,行礼之人不是宫中侍卫,皆是身着玄黑战甲的重军甲士,重剑劲弩的打扮让人见而生寒。
  “你们退远些。”他冷淡吩咐。
  “是。”
  十来人应下,转身之中,铠甲撞碎了静夜,踏下阶梯没入了风雪之中。
  我跟眼而望,始才觉商丘王宫盛远的无边无际,青陵台的清旷廖远也不足以论道了。遥远的灯火漫漫而散,于风雪寒夜之中仅是点点微火,纵有暖心之意,仍旧渺小。
  “能不能,放我下来?”
  微火遥远,我仍想要靠近几分。即便它们微小,始终多几分我不曾有过的温暖,令我心生羡眼地不自觉想要亲近。
  他踟蹰停顿,怀眼望下,我直视那一双深藏的眼狭,“我想走一走。”
  听出我的不容转圜,他当真放下我,回手将大麾拢紧,掩上风帽,才是真的放了手。他的动作太过温柔小心,即便不言不语,仍是让我倍觉暖心。
  微仰而视,他映于廊下灯火之中的身形瘦削,玄红王袍隆重在身,也还是冷清清的。
  繁复的玄鸟纹理锦端如火,墨发高挽的青玉小冠闪烁了微光,若不是那张狐狸面具过于诡异,总该是个贵气之人。
  人么……
  我轻叹回神,挽唇讥诮,随手拂落风帽,转身往阶下的静夜风雪中走去。
  信步踩在厚雪之境,惊凉的雪粒落下,不时打在颜面上,令人更觉清醒,亦觉能得此清醒行走是一件幸事,好过了十来年的糊涂梦境。
  不轻不重的浅步跟在身后,扰乱着我心下的轻宁,无趣廖生而来,连带落雪也失了兴致,眉眼下瞭地盯着落雪地面,随性走着。
  恍然抬头,微火依旧遥远,如临那一年之梦,我仍旧走在永不能靠近的参天枯树之境,红衣骷髅殷红流长地赖在中心,兀自圈了一双黑洞眼眶,不知意味地看着我。
  忽地厌烦了一路沉闷的走动。
  “我自来厌冷,却犹喜了落雪时分,你可知为何?”一回身,他堪堪正踏出了半步。
  没想到我会突然停下,他不显尴尬地收脚回去,收身立在数步之外,淡道,“世间最难解的是人心,你聪慧清傲,即便我猜到一些,定是不会认的。”
  我愣然而立,猜不透自己如何在他眼中就是如此模样,薄怒道,“人心不可测,难道妖心就可见了?”
  他摇头,轻道,“想来,我方才所言,你并未明白。”
  “我只需明白你和解浮生一般皆是个妖怪就成。至于旁的,你做你的,我行我的,倒也不需明白过多。”我冷笑反驳。
  他踏进半步,负手微倾怀身,平许眉眼过来,道,“你以为,我就真是了一个妖?”
  他踏进无声,无形已有压力,我下意识地虚怕后退,见他不做反应亦不跟进,硬撑背脊,立定道,“若你不是妖,怎会活了这么多年?哼,方才还认了自己是个妖魔,转来便是反口,想来也是个解浮生一般的无信之妖。”
  我原以为他会反驳而来,岂料,他肩头生晃,低眉垂敛地不知思忖了什么,离了魂似地呆立起来。
  一呆许久,久到我以为他化了雪雕而无动于衷,不耐烦地甩了袖子想走,他却倾怀俯手地捞了一把雪握在手心,冷清清地开了口。
  “天地本有质,不外如雪,雪化了水,还是雪么?”
  我拧眉,此时的他,几乎和梓树之下初见的先生重合起来,尽是些疯言鬼话。
  “雪就是雪,水就是水,如何能比作一处!”我犹有薄怒地反口驳斥。
  “那雪能化水,是如何道理?”他扬了轻调,似乎有心在指引什么。
  “天地有道,让它做雪,那就是了雪,让它化水,那也就是了水,那有什么道理可言!”以我从先生处所学,明知万物有道,却始终不明白所谓的‘道’到底是个什么。
  “那水,来自何处?”他生笑,清廖道,“人,又来自何处,妖,亦来自何处呢?”
  “诡辩!”
  我想不出如何反驳,只能一如当初应付先生那般,以避开为驳。只是心下隐隐躁动了什么,在我脑子里胡乱乱地搅着,令人难已平静。
  “你瞧。”
  他握雪之手递来,慢慢张开手指,手心转往下走,及至落空之时,那一团净雪就浮在了空中,轻盈盈地飘着。
  我惊恐后退一步,怒斥道,“妖法,你果然真是了妖!”
  他失笑,指尖轻弹,那雪隔空滩成了一汪水,清透变幻着各种模样,“这并非妖法,而是世间有质为万形,你不要怕。”
  他言语柔软,好似临了什么令他感觉自然的事,也就卸下了所有冷清,格外温顾起来。
  “其实,你与我,也皆不过是万物之质,至于生而做了人,或是生而如我,皆不过是天则环扣相依为存的万物之质,有形也好,无形也罢,由不得你我拒绝生变,这是则。本质为存,是你我之生,本欲见则,也就是生而为死的本理。万物,逃不过质则本命,有变化的,不过是唯心生欲,令雪不是雪,人亦不是人,妖么,更不是妖了。”
  一叹而来,他犹自婉转低吟,“可哪里又真的不是了呢……”
  他生叹低吟,轻渺的像是梦境之言。
  我想起先生高歌送别师母之言,有形无形之理结合上火正三之言,顿觉他们三人间的彼此之说,竟有些共通之处。
  我不解而问,“你说生而为死是本质之理,那你与解浮生怎活了如此之久,岂不是违背你所谓的本则之理?”
  “那你想啊,玄武活了多久?”
  他见笑反问,言语撩轻撩轻的,我听在耳际,心中如同落了微羽,痒痒的尽是难耐,不忿地争辩道,“它是神兽,怎能等同凡人命数!”
  他摇头,不掩可惜之意地道,“你有些明白,只是不愿意相信罢了。”
  我怔愣,纵使我心下是有些微朦明白,但为他出言挑明,自是不会去承认,若承认,岂不是证明他比我还要了解自己几分?
  好在他并未察觉我所想,径自随手引转指尖,那一团清透水迹落下去,随落的清透轨迹渐渐成白,复又凝聚成雪地跌散在了地面。
  我望着那碎雪颗粒,雪太大,稍作晃眼,就已看不清那些是旧雪,那些又是它刚跌碎的身子了。
  “你可莫要告诉我,你也是了什么神,什么兽……”
  为他看透,我失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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