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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大前程-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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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欠了债,先生。” 
  “我没有问你欠了多少,因为你自己也不知道欠了多少;即使你知道,你也不会老实告诉我,会少讲些。好了,好了,我的朋友,”贾格斯先生看到我正想为自己辩解,便用食指一挥止住了我,大声说道,“你可能要说你是不会这样的,可是,你就是会这样。对不起得很,我知道得比你更清楚。好吧,把这张纸拿在手上,你拿好了吗?很好。那么,你把纸打开,告诉我这是什么。” 
  “这是一张五百镑的钞票。”我说道。 
  “这是一张五百镑的钞票,”贾格斯先生重复说道,“是一笔很不小的款项吧,我想,你对此有什么想法,是或不是?” 
  “我看我没有不同的想法。” 
  “噢!你要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贾格斯先生说道。 
  “当然是。” 
  “你想这当然是一笔不小的款项,好了,皮普,这笔不小的款项就是你的了。这也是今天你生日的礼物,也是你继承财产的开始。这就是说,每年你可以按这一不小的款项提款,不能超过这笔数字。你按照这笔数字安排生活,等到你的恩主出现再说。以后,关于钱的事务完全由你自己处置,每个季度你到温米克那里去支一百二十五镑,直到你和财源恩主直接对话,再不需要由我做代理人为止。我早就说过,我是有偿办事,谁付我钱,我为谁办事,履行我的职责。尽管我认为他们的做法是不明智的,但是,人家出钱不是买我的意见的。” 
  我正想表示对恩主的感谢,因为他如此大恩大德地待我,而贾格斯先生就在这时止住了我的讲话,并冷冷地对我说:“皮普,我拿人家的钱不是给你传话的。”然后,他把上衣的燕尾摆放开,同时也丢开了这个主题不谈,站在那里紧锁眉头看着他的皮靴,仿佛正在怀疑皮靴和他有什么过不去似的。 
  过了一会儿,我提醒道: 
  “贾格斯先生,刚才我提出一个问题,你要我暂时不要问;我要是现在再提出来,我想这没有什么不对吧?” 
  “什么问题?”他问道。 
  我早该知道他是不会帮我的;但是,要把那个问题作为一个新问题重说一遍,我却感到胆怯了,仿佛那真是一个全新的问题、迟疑了片刻,我才说道:“贾格斯先生,我的恩主,就是你刚才提到的财源恩主,是不是就——”说到这里,我为难地停住了,再也说不下去。 
  “是不是就什么?”贾格斯先生问道,“你知道,这样吞吞吐吐,别人是无法知道是什么问题的。” 
  “是不是就要来到伦敦?”我把措词安排得准确一些后说道,“还是会在什么地方叫我去一次?” 
  “听着,”贾格斯先生这时第一次用他那深陷在眼窝里的黑眼珠盯住我,答道,“我们先必须回顾一下我们第一次在你住的村子里相遇时的情况。皮普,那时我对你讲过什么了?” 
  “贾格斯先生,你告诉我,那个人或许几年后才能出现。” 
  “是这样,”贾格斯先生说道,“这也就是我的回答。” 
  我们相互望了好一会儿,我心中非常希望从他那里知道一点儿消息,因而紧张得呼吸急促起来。不但我自己感到呼吸急促,其实他也看了出来。我想,看来没有机会从他那里打听出什么消息了。 
  “贾格斯先生,你认为还要等上几年吗?” 
  贾格斯先生摇着脑袋,这并不代表否定的回答,而是代表他绝不能回答这种问题。我的眼光扫视到架子上的两个头像时,这两个可怕的头像正斜过面孔来倾听着,仿佛它们也听得悬疑不安,真想打喷嚏了! 
  “那么这样吧!”贾格斯先生用他暖和的手背抚擦着他的两条小腿肚子,要使之也暖和起来,说道,“我们坦诚相见,皮普,我的朋友,你不能问我这个问题。你应当明白,更该知道,要是我答复了这个问题,就可能损坏我的名誉,要连累上我。既然如此,我再讲明白些,再多说几句。” 
  他低着脑袋,紧锁眉头望着自己的皮靴子。就在这个时刻他还擦了一擦他的腿肚子。 
  贾格斯先生把身子直了一下,说道:“只要那个人一出面,你就得自己和他处理一切事务了;只要那个人一出面,我的任务便告一段落,我和此事的关系便了结了;只要那个人一出面,我就没有必要再知道你们的事了。这就是我所要说的全部。” 
  我们相互看着,最后我移开了眼光,深有所思地望着地板。我细细回味着他刚才所讲的话,悟出下面的道理:郝维仙小姐一定为了某种理由,或者根本没有理由地对他信不过,便没有告诉他有关我和埃斯苔娜的婚姻大事的安排,于是他便怀恨在心,心存妒忌;或者,他根本就反对这项计划,而不愿意干预。我想着便把眼皮抬起,发现他一直目光敏锐地望着我,而现在仍然在望着我。 
  “先生,你如果说完了你必须说的话,我也就没有什么可以说的了。”我答道。 
  他点头赞成我的话,然后掏出那只连小偷见了也胆战心惊的表,问我准备到哪里去吃饭,我告诉他我和赫伯特在自己的住地吃饭,并且顺便客套一下,说只要他有此好意,愿请他一起用膳。他很快便接受了这一邀请,不过,坚持要和我一起步行前去,为了不使我为他额外开销;另外,他还得写好一两封信,当然还得等他洗手。于是,我告诉他我先到外屋去和温米克谈谈。 
  情况是这样:五百镑钞票已进入我的口袋,现在我想到了一个问题,也是我早就想到过的一个问题,所以打算去问问温米克,因为他是一个很会出主意想办法的人。 
  这时他已经锁上了保险箱,正准备关门回家。他已经离开了办公桌,把一对油腻腻的烛台搬到门外,并且把它们和剪烛芯的剪刀一起放在门口的石板上,准备剪灭烛光。他把炉火也已封好,又准备好了帽子和大衣,正用他那保险箱的钥匙在自己的胸口拍击着,好像他正在做一种工余体操。 
  “温米克先生,”我说道,“有件事我想请你参谋一下。我极其想为一个朋友做点事。” 
  温米克把他那张邮筒口式的嘴抿得紧紧的,摇着头,意思仿佛是说像我这种说话的方式简直是致命弱点,他是坚决反对的。 
  我继续说道:“这位朋友正打算开始他的商业贸易活动,但他手头没有钱,所以,一开始他就遇上困难,而巨有点灰心失望。我现在想帮他忙,先让他起动起来。” 
  “把你的钱投放给他?”温米克用一种比干木屑还要无味的语调说道。 
  “投放进一部分钱,”我答道,不过很不安地想到家里放着好几捆扎得整齐均匀的账单,“投放进一部分钱,看来也许要投放进一部分遗产。” 
  “皮普先生,”温米克说道,“你要是高兴,让我来用指头一个一个地数几座桥给你听听。从这里直到切尔西区有好几座桥:第一座是伦敦桥,第二座是索斯沃克桥,第三座是黑修道土桥,第四座是滑铁卢桥,第五座是西敏寺桥,第六座是沃克斯浩桥。”数一座桥,他便用放在手心中的保险箱钥匙的柄板一个手指。“看,这里有六座桥供你选择。” 
  “你说的意思我还不懂。”我说道。 
  “皮普先生,你去选择一座桥,”温米克答道,“到这座桥上去走走。你在桥的中央把钱投进泰晤士河,结果会怎样,你自己一定明白。你把钱用来帮助朋友,结果会怎样,你自己也一定明白,而且会比投进水里更加使你不高兴,更加对你无益。” 
  说完,他那邮筒口式的嘴巴张得大大的,我完全可以投进一张报纸去。 
  “你的话太使人失望了。”我说道。 
  “本来就是这意思。”温米克答道。 
  “那么,这就是你的意见了,”我带些愤愤不平地问道,“就是说一个人决不——” 
  “该把动产投给朋友?”温米克把我的问话补充完毕,随后又答道: 
  “确确实实不该,除非他准备甩掉这个朋友。不过为了甩掉这个朋友,也得考虑一下该花多少钱才值得。” 
  我说道:“那么,温米克先生,这是不是你经过考虑后的意见呢?” 
  他答道:“这是我在事务所里经过考虑后的意见。” 
  “噢!”我想我发现了他这话中包含着另一种可能的见解,便追问道,“如果你在伍尔华斯也会发表这种意见吗?” 
  “皮普先生,”他认真严肃地对我说,“伍尔华斯是伍尔华斯,事务所是事务所,就好像我那位老人家是一种人,而贾格斯先生是另一种人,两者不能混合在一起。我在伍尔华斯有伍尔华斯的想法,在事务所只能有事务所的见解。” 
  “太棒了,”我心情宽松不少,说道,“那么我会到伍尔华斯去拜访你,我一定去伍尔华斯。” 
  “皮普先生,”他答道,“你以私人和个人的身份来看我,我非常欢迎。” 
  我们两人用很低的声音交谈着,因为我们都知道我的监护人的耳朵比谁都尖,当他出现在门口用毛巾擦着手时,温米克穿上了他的大衣,站在一旁剪掉烛心,熄了烛光。我们三人一起上路,在事务所门口,温米克上了他的路,贾格斯先生和我也转向我们的路。就在当天晚上我不止一次地在想,如果贾格斯先生在他的吉拉德街也有一个老人家,或者也有一门大炮,或者也有个什么人,使他舒展眉眼,那会增添不少快意。 
  我二十一岁成年生日的一天,心情很不舒畅,因为我还是在严格的监视之下,生活于疑云四起的世界之中,这是很不值得的。比起温米克来,贾格斯先生的信息要多一千倍,也要聪明一千倍;可是比起请贾格斯先生吃饭来,我一千倍地更加希望请温米克吃饭。这天,贾格斯先生使我感到孤独、忧郁,而且在他走后,赫伯特也直瞪瞪地望着火炉,叹息他一定是犯下了什么不赦之罪,可忘记了犯罪的内容,所以垂头丧气,愧疚不已。 
    
    
    
  
 
 
 
 
 
 
 
 
 第三十七章

    

  我想星期天是个最好的日子,我可以在这一天去听取温米克在伍尔华斯的见解,于是下一个星期天的下午,我便去朝拜那座城堡。我走到城堡的雉堞之前,只见英国国旗正在城头飘扬,吊桥被高高悬起,但是这种目空一切、气势逼人的情景并没有阻止我前进。我按响门铃,老人家走来开门,以最心平气和的高兴劲儿让我进去。 
  这位老人把吊桥又高悬起来后,对我说道:“先生,我儿子早就猜到你会来的,他要我告诉你,他马上就回来,这会儿去散步了。他可不愧是我儿子,散步是很有规律的。他可不愧是我儿子,干每一件事都是很有规律的。” 
  我就学温米克点头的样子对老先生连连点头。我们走到屋里,坐在火炉旁边。 
  这位老人家一面在炽烈的炉火上烤着手,一面像小鸟似的瞅瞅地对我说:“先生,你是在事务所里和我儿子混熟了的吧?”我点着头。“哈!先生,我听说我儿子在做事时是个了不起的人,是吗?”我连连点头。“是这样,大家都对我说。他干的是法律这一行,对吗?”我更加快地点头。老人家又说道:“就是这个法律把我儿子弄得更加出色了,其实他本来不是学法律的,而是学箍酒桶的。” 
  我有一种好奇心,很希望这位老人家表示一下对贾格斯先生的看法,于是便对着他大吼着贾格斯的名字。他听了我的吼叫便哈哈大笑,并且精神抖擞地答道:“可以肯定不是,你说得对。”他的这一回答使我坠人五里云雾之中,弄得懵懵懂懂。一直到今天,每想起此事,我还是不明白他说的究竟是什么意思,或者他认为我和他开的是什么笑话。 
  我坐在那里总不能对他永远不停地点头,也该想些其他的办法使他高兴高兴,便大喊着问他本来是不是个箍酒桶的。我大声地把“箍酒桶的”这个词说了好多遍,而且每说一遍就在他胸口拍一下,意思是指他而不是指别人。结果,他终于弄懂了我的意思。 
  “不是的,”老人家说道,“在栈房里,在栈房里做事。起初在那儿,”他那样子是指烟囱那个方向,根据具体情况我猜他是指利物浦这个地方,“后来就到了伦敦这里。不过后来我有了毛病,我听不见了,先生——” 
  我像演哑剧一样用手势向他表示我对此十分惊讶。 
  “——就是这样,我听不见了,我有了这个毛病,我儿子就去干法律了。他抚养我,并且一点儿一点儿积起这份又风雅又漂亮的产业,不过,再回到你刚才所说的,你知道,”老人又快活地大笑起来,然后说,“我说的是,可以肯定不是,你说得对。” 
  我想我在无意之中使他高兴非凡,而如果我用尽心机寻找些事使他高兴,也许一半目的都达不到,因此我感到很惊奇。正想到这里,突然听到在烟囱一边的墙上有咔嚓的声音,使我惊了一下,然后便看到有一块小木片像鬼魂一样出现了,上面有“约翰”的字样。老人家顺着我的眼光看去,立刻高兴地叫道:“我的儿子回家来了!”于是,我们两个人走出来到吊桥那里。 
  温米克隔着壕沟向我摇手致敬,这个场面真是花钱也买不到的,因为其实我们完全可以隔着壕沟握手,还更方便些呢。老人家非常喜欢摆弄吊桥,我无法插手帮忙,干脆安安静静地站在一旁,直到温米克走过来。和他同来的有一位女士,他向我介绍说是司琪芬小姐。 
  从外表看,司琪芬小姐简直是个木头人,和她的护送人一样好像是为邮局当差的。看上去,她要比温米克年轻那么三两岁,我心中猜测,她手头一定有一笔动产。她穿的衣服,从腰部向上剪裁得很有意思,无论是胸前或背后,都像孩子玩的纸鸢。她身上穿的那件桔黄色袍子实在是黄得过分,而她手上戴的那副绿色手套却又绿得太刺目。从外表上看,她倒是一位好心肠的女人,对老人家的态度表现出尊重。不用多久我就看出,她是这座城堡里的常客。我们一走进来,我就恭维温米克,说他向老人家通报自己回来的那个巧妙设计真是太好了。温米克却要我注意烟囱的另一边墙上,然后便走了出去。一会儿功夫又听到咔嚓声响,另一扇小门突然开了,出现一块小木片,上面写着“司琪芬小姐”,由此可见她是常客。接着又变开了花样,司琪芬小姐这扇门关上,约翰那扇门开了;然后司琪芬小姐和约翰的两扇门都一起打开,最后又一起关上。等温米克弄完他的机关回到屋里,我便向他表示非常敬佩他的装置。他听后说道:“你要知道,这种装置对于老人家来说既有趣又实用。先生,有一点值得提一下,来到这个城堡大门前的人,谁都不知道这机关的秘密所在,只有老人家、司琪芬小姐和我三个人知道。” 
  “这可是温米克先生自己动手做的,”司琪芬小姐补充说道,“也是他用自己的头脑想出来的。” 
  司琪芬小姐整个晚上都戴着她的那副绿手套,这是一种见得着的外部标记,说明这里有外客。在她脱下头上那顶无边帽时,温米克请我去散步,围着他的产业转转,并且让我看一下冬日小岛的情调。我暗忖,他这样做是为了让我有一个机会倾听他的伍尔华斯见解。于是,我们一走出城堡,我便抓住机会不放。 
  对于我要谈的问题我经过精心设计,所以在谈及这个问题时好像过去从来没有提过一样。我告诉温米克我对赫伯特·鄱凯特的前途担忧,我了解他的家庭情况,了解他的品性为人,他自己一无所有,只依靠他父亲的补助,何况这种补助是不可靠的,也是不定期的。我说,我初来伦敦,生性粗野,见识又少,而他对我指点颇多,使我获益不小。我坦然承认,我欠他的情感账无法偿还,如果没有我,如果不是因为我的前程,他的处境一定比现在要好。我注意把郝维仙小姐放得远远地不谈,不过仍然暗示了我和赫伯特在前途方面的竞争可能。我说他确实在心灵方面慷慨豁达,对人从不采取卑鄙不信任的态度,没有复仇心理,更不会利用阴谋诡计的方法害人。我告诉温米克,由于各种理由,再加上我和他是儿时的伙伴与朋友,我对他有着深厚的友谊,我希望我个人的幸福对他也有些利益,也在他身上反映出来。因为温米克阅历丰富,知识渊博,所以我特地来向温米克请教,我该怎么样对我个人财源作最佳处理,并帮助赫伯特有些收入,比如说每年一百镑,使他多少有点希望的鼓舞,再逐步地为他买一些小额股份。总之,我请求温米克了解,我对赫伯特的帮忙绝对不能让赫伯特知道,也不能使他生疑;除了温米克外,我找不到第二个人能为我出主意。我说了这么些话后,把我的手放在他的肩膀上,又说道:“我不得不对你倾吐心中秘密,虽然我也知道这会造成你的麻烦。可是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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