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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离记-第6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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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巽倒有一个想法,“临江府戒严,师兄照样得以传信,因为陆华庄有独特的联络方式。君珑何等聪明之人,肯定早有安排。”
周胥的想法不谋而合,“臣正想提议,柳文若或可利用。如果他知晓内幕,能让姜袁进入承阳,我们不惜用些手段。”他主动请缨,“王爷,不如交予臣来办,臣在刑部多年,审一个人的办法还是有不少。”
李巽犹豫了一会,颔首。
霁月堂外明媚天,午后炎热,树上知了叫唤得更欢了。
屋檐下的阴凉处,漪涟渗了一身的汗,不知是暑热所致,还是紧张。她抿着嘴,护着怀里的东西,是唯一能令姜袁进入承阳府的东西,而今成了心头大患。
她是肯定要见君珑一面,料定陆宸和李巽不会同意,必须悄悄进行。此一来,定会陷柳文若于危境,若是放出假线索,又不知会害了多少人。
于知了乱鸣中踌躇半晌,漪涟望天深吸一口气,毅然推门而入。
两人的交谈被打断,李巽尤为惊诧,“阿涟!”
除了门前那几步,他没有听见多余的脚步声,不禁提着一颗心,“你来多久了?”
“刚到。”漪涟故作镇定,“说什么了不得的事,大白天还关着一扇门。”
周胥帮衬道,“臣与王爷正商讨统筹之事,尚未定论,不应与外人道。”
漪涟神情再寻常不过,“正巧,帮我哥带句话,他已经找到法子将消息传出去,不过要他亲自牵线,让你们赶紧定个时间,宜早不宜迟。两方配合得当才能左右夹击,不然打草惊蛇还闹笑话。”
两人听完当即陷入沉思。
周胥不擅作战,想法是刑部一套,“眼下布局初成,没有十分把握,贸然出兵怕是不好。”
漪涟补了一句大实话,“承阳府已经严阵以待,不出兵是等死。”
周胥苦无对策。
李巽心里已有计较,“方才已与董尚书商讨一法,可直接于边境落雁城集结兵力。一来临近承阳关口,敌方动静了然,若他们先发制人,我们不至于无法应对。二来两府交界处有片树林,可做我方掩护,亦可干扰敌方判断,拖延时间。”
周胥深思熟虑后点头赞同。
李巽决议道,“告诉董世、苏曜立刻准备,安排斥候先行探路,已集结的兵马迁往落雁城待命,等候下一步指示。”
令下之后,漪涟不敢多留,带着李巽口信,火速赶去苏楼。
第一百一十三章 倾尽所有
趁着所有人都在整备,漪涟找了时机溜去偏屋,想与柳文若通个气,走到门外,却是不见官兵身影。门虚掩着,留一道门缝漆黑,在临近傍晚的阳光下犹如通往黑暗的罅隙,往外飘出古怪气息。
漪涟听见心上咯噔一响,也不顾隐蔽直接冲进去。
果然,屋里空无一人,茶水还剩半杯。
她心发慌,难道是周胥快一步?一摸茶杯,早已凉透,桌面上搁得是两只杯子。再看茶壶,茶水十分浓郁,茶叶因为长久泡水涨得片片分明,沉在壶底。如果判断无误,这两杯茶是正是今晨与柳文若闲谈时留下的两杯,换句话说,柳文若很早之前便已离开。
刚好碰上一名苏家仆人路过,漪涟猛扑上去一把逮住,“里头人呢?”
“唉呀妈呀。”家仆结结实实吓了一跳,“……好像……呃……是王爷提走了。”
李巽刚才才与周胥商定处置,怎么可能在几个时辰前就把人提走!漪涟调头就跑。
此时,苏曜刚与董世部署完兵力,见到漪涟撞门进来,不惊不怒,仿佛早有预料,“孰是孰非已经明了,陆姑娘是选择助纣为虐?”面对质问,他淡然道。
漪涟着急,“别绕弯子,我只问柳文若人在哪?”
苏曜道,“不知。你不妨问问王爷。”
漪涟怒目而视,“柳文若可能掌握君珑的弱点,如果他不知去向,最着急的应该是你。而现在苏家的人马稳然不动,你说你不知道?自己信吗?!。”
苏曜道,“陆姑娘自己也说了,柳文若或是制胜关键,我是替大兴着想。”
“冠冕堂皇,你敢说没有私心!”漪涟不能妥协。苏曜报仇心切,八年的折磨几乎让他发疯了,他为了杀君珑可以不择手段,谁能保证一个疯子不会伤害柳文若。
她施压,“审问他,你有没有告诉李巽?掩人耳目,擅自行事,你是何居心!”
苏曜道,“小事不需王爷操心,待得了线索自会禀报。”
漪涟立即反驳,“将军操错心了,李巽已经决定将人交由周胥处置,你快把他交出来。”
苏曜有意拖延,“如此,待我禀明王爷再将人转交。”
“你——!”漪涟气结。回头往门楼一问官兵,果然如她所料,柳文若早已被带出苏楼。是苏意亲自提的人,传襄王令,官兵没敢拦。
说服不了苏曜,她只能找李巽,一来一去,再折回苏楼要人,已是黄昏时。这时苏曜方才坦言,已将柳文若转移到了苏家旧宅加以刑审,希望从他口中撬出与君珑的联络方式,甚至是制胜之法。
漪涟面色铁青,“刑审?你居然用刑!”
周胥若有所思,暗中提醒李巽。一行人马不停蹄赶往旧宅,苏曜坐着轮椅同行。
谁料刚到旧宅,事态又出变故,旧宅外三两大汉跟无头苍蝇似的团团转,苏意取了马正准备往回赶。众人一问大惊,柳文若竟然跑了!
漪涟本该松口气,可听苏意一说,气没松,脑袋顿时一阵晕眩。
苏意道,“我们用了各种办法,打死不说,没想到他事先藏了暗器,趁人不备割了动脉。”他懊恼,不敢正对李巽质问的视线,“我见他还有气息,想找大夫,结果一松懈让人给溜了。”
“糊涂!为什么不事先搜身?还不快去追!”苏曜气急,抢先说话。无奈带刀侍卫挡在道中,苏意人马过不去,苏曜见状,不得不从轮椅中起身对李巽请罪,“王爷,请容臣将功补过。”
表情上,李巽十分冷静,波澜不惊,视线却是直接越过苏曜对董世吩咐,“劳烦董大人调派人马向京城方向搜捕,他受了伤,必行不远。每队人马安排一名大夫,事急从权,可先安顿再遣人回报。切记,谨慎行事。”君珑的探子神出鬼没,是最大隐患。
“臣明白。”董世应承,回头立马张罗开。
苏曜杵在原地有些尴尬,刚要开口,李巽已经追着漪涟进去了。
周胥瞥了苏曜一眼,随后跨门槛进院。
院里的最深处有扇铁铸的门,天色已黑,来不及点上蜡烛,内情不详。
漪涟推门而入,霎时有新鲜的血腥味钻入鼻腔,刺激着神经不停颤抖。她摸索着前进,一不留神,脚尖踢到一样坚硬的东西,发出野兽的磨牙声,逼她退了一步。血腥气还未适应,李巽燃起火烛,惨烈的景象直径落入眼中,措不及防。
掉在她脚边的是块打满钢钉的刑具,张牙舞爪,专噬人血。它身后的地面被红艳艳的血色铺满,隐约印下模糊鞋印,一路延伸向对面的刑架。铁链还悬着,如毒蛇缠绕着八爪勾似的刑具,上头暗色斑斑,全是凝固的鲜血。长年累月,不知用了多少活人来祭祀,惨叫和撕裂声绕梁不绝,犹如灵魂被禁锢在了方寸之地。
饶是李巽,面对此景也不禁蹙眉,“人已走,没什么可看的。”他阻止漪涟深入,“阿涟,听话,我们出去。”
当血色入目,悲愤已入心,漪涟必要一个结果。
她拂开李巽的手,拿过烛台低头摸索,发现最新鲜的一道血迹滴落的十分密集,伤口很深,血流很快。如果是柳文若割腕时滴落,必定是下了狠心决意寻死,看得她心惊肉跳。不禁感叹,信仰如此,他为了君珑,真是不怕豁出一条性命。
漪涟断言,“他没打算回京城。”
周胥反应过来,“不错,自尽却意图逃跑,两者本就矛盾。”
只要得到时机,柳文若会想办法联络君珑,所有人都这么想,但这种假设根本不成立!他既然下了必死决心,既然会为了保全君珑牺牲自己,就不会回京城,更不会试图联络君珑。他很清楚,危急局势,哪怕一点蛛丝马迹,都可能会成为伤害君珑的利器!
为什么能猜度柳文若的心思?或许是今晨的一番长谈。漪涟只要一想起来,心就发酸。她忍不住怒火,狠狠瞪了苏曜一眼,两步冲上去就要挥拳,是李巽手疾眼快拦了下来。考虑到柳文若还处在逆境,漪涟这才愤愤不平埋头继续摸索。
血迹一路向外,往旧城的深处延续。可能是伤口被压住,血滴之间的距离越拉越开,在黑夜的旧城区里,好几次差点查无踪迹。走了好一段路,漪涟开始奇怪,他有心求死,却那么努力的走,到底要去哪里?
难道她的猜测有误,柳文若真的在想办法联络君珑?
绕过一道弯,走过一道巷,血迹终于消失。众人点着火把放眼四寻,此处是旧城里最偏僻的一片废墟,从前作为难民的收容所,荒废之后除了木板屋孤单蹲在原地,可怜的连一样杂物也找不着。
笼色薄弱,蛙声稀绝,细风扶柳,奄奄一息。
漪涟焦急打着灯笼四顾徘徊,感觉轻轻徐徐的暖风像一只无力的手,搭在她的手腕上,试图用最后的余力在呼唤,传达渺茫希望。
她害怕极了,怕自己握不住这只手,听不见他说话,寻找的同时又害怕亲眼看见。
朦胧光芒照进一堵篱笆墙内,漪涟远离众人,随着风吹来的方向摸索进最偏僻的小院。
这里或许不能称为院子,篱笆倒了一片,压住了杂乱稻草,长年荒废落下了许多枯叶,脚踩上去有碎裂声,牵的人心一抽一抽。漪涟举灯迷眼瞧,不远处就是一颗苍古大树,枝繁叶茂,沉重的树干前倾,几乎压上了院中仅剩的两间破屋子。屋墙碎了好几地,门摇摇欲坠挂在边沿,仿佛之间之悬了一根弦,只欠一指力道,便会颓然崩塌。
“文若,你在吗?”漪涟呼唤,声哑而轻。
她听见有枯叶的声音,赶紧把灯笼打过去。隐约看见在破屋子旁边,一个人浑身无力跌靠在墙角,不知死活。
漪涟傻了一下,之前的害怕心慌顿时抛到脑后,懵头就冲过去,“文若!”
短短几步,鞋底沾上了三两片枯叶,是被血迹粘上的。漪涟无心察觉,想扶他,却被尸体般的冰冷吓得缩回手。在微黄的笼色里,惨白脸色透若纸薄,鲜血看不分明,只见成片成片的乌色染在衣襟、袖口、腰间,全身都有,如同一个个黑窟窿,势要把整个人都吸进去。
“……文若,你,你听得见我说话吗?”漪涟重新拾起无力的手,想要温暖他,却反被寒意侵染。稍微握的用力一点,立马有液体从手腕渗出,她不知道伤口有多深,真怕再用力就要握断了。
柳文若方才昏迷了一阵,听见漪涟的声音,艰难睁开眼,所见是一片漆黑,“……陆,姑……娘?”
漪涟抱着一丝希望,回头冲着不远处大喊,“大夫!人在这里!大夫快来!”
一群人听见声音,都纷纷往这里赶。
大夫快跑赶到,一摸脉,脉象十分微弱,举灯看眼,意识涣散,瞳孔几乎没有焦距。他打开药箱,取了两颗药丸给柳文若服下,俯身倾听气息,虚弱无力。再逐一查了伤口,多不可数,道道触目惊心。
无言好一段,大夫站起身,摇头一叹,回头对李巽作礼,“王爷,草民尽力了。”
“你还没救,怎么就说不行!”漪涟听见,抢话吼回去。
大夫为难,再做一礼解释,“这位公子受刑在先,又决心求死,手腕一刀割得极深,以致失血过多,加之走了这一路,损耗太大,已渐昏迷。此刻还能留着一口气,全凭其意志支撑,可说是奇迹。抱歉,草民实在无法。”
“胡说八道!”漪涟呵斥,情急时突然想起叶离,带着哭腔对李巽请求,“阿巽,你知不知道先生在哪?快去找先生,他一定有办法。”
李巽没想到她的反应如此强烈,意外之余又是心疼,“阿涟……”
他看柳文若气息奄奄,心知回天乏术,即便叶离有办法,一时半会又去哪里找?
其实漪涟也明了,她握着冰块般的手,几乎已经感觉不到任何生机。
第一百一十四章 不如归去
多亏方才一颗丹药吊住神,柳文若稍稍能缓口气,他撑着对漪涟道,“……多……谢姑娘……这样很……好……还……想和你……说说话……”
漪涟使劲点头,“好,我听着。”她留了心眼,拜托李巽帮衬,让所有人退出院子,残破的小院里重归平静,静得凄凉,“我把他们赶走了,你说。”
柳文若吐着气音问,“……东西还,在不在?”
漪涟知道他指的是皇令,是苏曜不择手段想挖出的关键,“你放心,我好好存着。”
柳文若虚弱道,“……请你,一定要,见姨父,听他说……要信,他……”神识徘徊在崩溃边沿,他的语句断断续续,欠缺逻辑。然而,即便是到了这一刻,他心心念念牵挂的仍旧是那个人,深入骨髓,刻骨铭心。
漪涟心酸,没忍住眼泪往外涌,“你其实可以告诉他们东西在我这里,我会跑,不怕的。”
缓了许久,柳文若才轻轻一笑,温和如昔,多了真实,“……不能,害你……他会伤心。我不一样……我为此而活……能帮……他,我高兴……”
最初他便明白,君珑捡他另有打算,他自认可以不问缘由,尽心追随,摒弃私心杂念,尽力效忠。可日子一天一天过,君珑却从未真心笑过,每日周旋官场,违心生活。他看在眼里,暗怀私心,忍不住去问一问深埋的缘由。
忘记是哪一天,君珑与他提了几句过往,除了心酸外,最大的感受是力不从心。替身而已,能做什么?不能排忧解难,不会逗他开心,甚至有时连本职任务也完成的不够好。每到夜里他都会想,早知他的存在如此不堪,那日君珑还会不会带他回家?如果有天他已不再有利用价值,会不会被遗弃?
他不想离开,所以拼命努力,除了练功夫,主管家事,还读诗词,学弹琴,只为闲暇时能与之说上几句,哪怕能有一点令他满意也好。事实证明,他还做的不够好,他的付出对君珑来说依旧微不足道。
他其实很羡慕漪涟,和漪涟在一起时,君珑会由心而笑。他试图学上一点,无奈天性无法复制,但能用一条命护得漪涟周全,也算留下君珑一抹笑意,他愿意。
“……我……所能做的,仅有如此……无怨……无悔……”
漪涟的眼泪一颗一颗掉下来,她实在不能接受,早上还好好说着话,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哪有你这么傻的,命说丢就丢。哪怕再多等我一会,我已经找到办法救你出去了。”苏楼护院墙太高,关在里面插翅难飞,所以她计划等李巽至承阳关外,两军相互牵制之时再行动。
柳文若的神识渐入恍惚,漪涟看着他涣散的瞳孔,几次都觉得他会就这样安静的睡过去。
偏他不肯妥协,挺着一丝精神,一次又一次环视周围,“……是在这里……等到他……”
漪涟联想起早间的谈话,“你是在这里遇见君珑?”她跟着环顾,四下景物虽然残败,确实很符合柳文若描述的样子。她恍然明白了柳文若矛盾的理由,为什么决心求死,却还要这么执着的奔波?原来是想回到故地,再为那人等上一等。
柳文若艰难的想从怀里取东西,漪涟怕伤了他,不敢阻拦,小心翼翼扶着他颤抖的手,希望帮他减轻一点负担。好不容易将东西取出,定睛一看,竟是一锭并不光亮的银子。
漪涟恍然领悟,悟后不禁心酸,“这难道是……”
“……是……他那日……给我的,我……没有舍得用。”柳文若将银子交给漪涟,一递过去,手顿时泄力垂下,“劳烦……姑娘转交……他给我的……远远……比这个……多。”
漪涟收下银子,好不诧然,他的手是冰凉的,银子却被捂得温热。呵护十年,竭尽一生,所有的温度全部被留在了这儿。
“……下……雪了……”
漪涟挂着两行热泪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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