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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离记-第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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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李巽反对,“苏家有嫌疑尚是禁足,有例在先,怎能差别对待。况且陆华庄于唐非案有功,随意下牢只是让朝廷苛待功臣的话柄坐实。”他明摆拉着漪涟的手,就是要所有人看着,他不会容忍她受委屈。但凡是人,都该掂量掂量,要不要和襄王作对。
乾坤宫一阵默然。
祁王道,“还是皇上决断吧。”
永隆帝惯用老办法,又推给旁人,“君爱卿以为如何?”
君珑已经沉默良久,他难得为一事愁心。当然,所谓愁心只有他自己体会,决计不会让旁人看出端倪。他摇着扇,驱散火光燥热之气,“襄王爷与陆华庄有渊源,其言怀包庇之嫌。臣与陆华庄也颇有渊源,是否还是不说话的好?”
漪涟暗暗捏紧袖角。
祁王殷勤解围,“太师是我朝重臣,又为唐非案立下大功。皇兄怎会疑心您。”
君珑微微泛起笑意,“听祁王的意思,臣说的话还可充充数?”
祁王道,“太师说的话作数!”
君珑又问永隆帝,“皇上圣裁如何?”
永隆帝道,“朕信爱卿。”说完似乎又有一丝悔意,补充道,“为朕江山社稷考虑,有嫌疑之人反正不可长留宫中。”
皇帝说话就是圣旨,圣旨一出几乎就决定了陆漪涟必然是被关押的下场。
漪涟自由自在惯了,安宁村的时候没人管,漫山遍野的跑,到了陆华庄有人管,她照样横行霸道山中称王。忽然有一天命运的决定权落到别人手里,偏偏还是君珑手里,感觉很微妙。说怨也不怨,说怕也不怕,只是心里不是滋味。
记得落香楼时,曾与之肩并肩,却遥似天边,那双黑瞳蓦然蒙了灰暗,看不进万家灯火。
此刻,面对面,之间隔了好几束烈焰,似乎终于可以从他眼睛里发现了几丝波澜。
君珑目光不瞬,良久,他听见自己说,“送回陆华庄罢。”
漪涟垂头别开了目光。
第九十四章 烛色流连
即使乾坤宫安分了,此夜依旧注定无眠。
霁月堂熄灭了所有烛火,独独在后院池畔点了一盏火色朦胧的灯笼。李巽无言等候了一盏茶时间,一个披着斗篷的影子从黑暗里绕出来,脚步几乎没有声音。他解下斗篷,是沈序,拱手礼遇道,“参见王爷。乾坤宫才得见,回屋又知您传召,臣受宠若惊。”
李巽面无表情的掠了一眼他的斗篷,“沈大人有备而来。”
沈序道,“风头浪尖上,小心使得万年船。为您好,也是周全臣自己。”
刚冒出乱党逆贼,王爷和重臣便急不可待的暗中会面,确实引人猜忌。
李巽叹了口气,不是他失算,是耐不住的焦急,“沈中丞如何看今晚之事?”
沈序酝酿须臾,意味很足,“一个字,假。”他道,“调子起得还算有模有样,可惜一溜烟下来走了弱势,越演越浮夸,矛头摆明了是朝陆华庄刺。只是臣没有想到祁王会插一脚,一时真猜不出他扮的是哪个角。”
今晚的闹剧,只要长眼的都知道祁王最假,可世人忍不住多思,一旦多想几遍,总能推想出七七八八,假的就不彻底了。
李巽暂且以最简单的思路走,“自我回宫他多番挑衅,日日见我不顺眼,好不容易逮着机会多针对两句不奇怪。”
沈序道,“王爷的想法这么简单?”
李巽道,“当然不排除行刺是他策划的戏码。”
沈序意味深长,“可最终受难的是陆华庄,并没有太多威胁到王爷。”他低笑道,“如果换臣来做,左右已经这么浮夸,不如在暗器上刻上‘李巽’二字,就算明摆着是陷害,按理法也够让您禁足几天,杀杀威风。”
“沈中丞的意思是——”
“祁王是做作了点,怪他本身天资不高,但非幕后主使。”他道,“当然,这仅是臣的片面猜测,毕竟疑点不止祁王,所知线索又太少。”
李巽当然知道幕后有主使,“沈中丞不妨再猜,幕后主使会是谁?”
沈序若有领会,“苏家可疑。”
李巽道,“苏曜正被禁足。”
“苏家不止苏曜一人。”沈序道,“如果是单纯陷害,随便找个现成的暗器刻个字便是,何必特地打造,偏还与赵席心口处的凶器一模一样。赶巧苏曜正在禁足,此举有为其脱罪之嫌。”
李巽借用刚才的话,“结果苏曜没有脱罪,受罪的是陆华庄。”
沈序道,“的确如此。眼下没有证据,不能自圆其说,所以臣方才便言明仅是片面猜测,参考与否全凭王爷。”
李巽随之表态,“沈中丞足智多谋,待人处事又谨慎小心,若非深思熟虑,你的‘猜测’是万不会说出口。对此我深信不疑。”
当真深信不疑?
沈序暗想,到底是帝王血脉,对于权术一套天生就有资质。才短短几月,李巽的说话眼见长进了好几个段数。先是一句‘足智多谋、谨慎小心’在先,其意可解为‘深藏不露、工于心计’,此一来‘深信不疑’的意思可就多了。
他呵呵笑道,“臣信王爷,所以无惧夜半更深独自赴约,要知道风头浪尖上,走岔了路可是掉脑袋的事。如此这般,也算豁出命一回,王爷不妨有话直说?”
李巽双眸如鹰眼犀利,似乎能看头内心虚实。
沈序挑明道,“之前的猜测尽在您意料之中,却还有心容臣耍耍嘴皮,着实让臣惶恐。”
李巽负手而立,不加否认。他是有顾虑,就算曾经把酒闲谈,沈序也在今晚的窘境中替他说了几句好话,但知人知面不知心,沈序还是纵横官差多年的老狐狸。他自认为两人称不上君子之交,顶多为朋党,所谓朋党,因利而聚,利散交疏时则反相贼害。戒心,是自保。
“沈中丞既表坦荡,我亦直言问一句,你那里是否还有不为人知的线索?”
沈序思考了一下,“臣且先问问,王爷何出此言?”
李巽道,“今晚事发前,我在蓬莱殿用晚膳。席间君太师提了一句,有意送阿涟回庄。”
这正是行刺的最终结果。
黑夜中,沈序的神情突然狡黠,他嗅到了一股人心质变的味道,干涩笑了两声,“王爷,您这是在怀疑君太师?”
沈序与君珑同样是朋党,这也是李巽为什么有顾忌的原因之一,“此次苏楼怪相仿佛令君太师格外上心,事事亲自垂问。沈中丞与其私交甚密,想必能得知一些旁人不知的情由,所以几番推测才这般笃定。”
沈序的眼睛在无月的夜色里还有光芒,很渗人,“君太师所知,臣未必得知。若王爷有心问之,臣当尽力为之。”
李巽视线落在黑暗中,那里有许多从未盛开过的月光花。
他又望向漫漫天际,夜色沉沉,今夜没有明月当空。
“劳烦沈中丞尽力先想个办法,容我见上阿涟一面。”
漪涟坐在圆桌旁托腮对烛,神思早逛游到了九霄外。双眼瞪着发直,目光涣散,竟还能自欺欺人装了一副沉思样,动不动挪用剪刀理一理烛芯,弄得火光时暗时亮,没个安分。
她原本是真想了点东西,比方乾坤宫行刺的疑点,和苏家扯不清的关联,或者等到她回陆华庄后要做点什么……还能做点什么……
离庄已有好几月,从谷雨到大暑,暖春到盛夏,现在终于要回去了……
一声轻而长的叹息从她嘴里不知不觉飘出来,又惹得烛火颤动。这一颤颤得可厉害,颤出了绝地挣扎,好几次命垂边缘,几乎就要从脑袋上飘出一丝青烟。
漪涟猛然回过神,脖颈嗖嗖凉,是夜风从门灌进来。惊抬头一看,一个披着黑色斗篷的高大影子正背对着她,游刃有余的把门合上。断了风的门路,蜡烛的光稳定下来,屹立不倒,可敬可佩。
“你是谁?”漪涟小声问。她不害怕,方才神在九霄中,要死早死了,没死就能活。
况且她有预感,来者可能是自己人。
果然,那人转过身面对她,眉宇映着暗黄的烛光,却还很清亮。他拿起剪刀在手里掂量,笑着说,“蜡烛无私奉献,又没招惹你,你非把它弄得半死不活、青黄不接,叔还以为你要歇息,差点就打道回府了。”
“怎么是你?!”漪涟诧异。方才短短时间,她把可能出现的面孔猜了一遍,可能性最大的是李巽,君珑恰恰是最不可能的人。
君珑坐到她旁边,故意问,“你这表情是哭是笑?实在点讲,叔很为难。”
漪涟是想笑,情不自禁想笑,但笑容被更加情不自禁的惊讶给堵在了半道上,结果成了哭笑不得。她把嘴角扯回来,“您好端端的真丝软榻不睡,跑这来瞎晃什么。”
“这叫夜访禁地。”
圣旨已下,漪涟回陆华庄前暂且将一处客院画地为牢,院外的官兵比救驾的阵势还要威风,想到这里,她眼皮一跳,“外头乌漆墨黑,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哪,保不齐一把长枪捅出一个血窟窿。何况刺客刚死,您这模样不是把罪往身上揽?”
君珑笑道,“原你是的把戏,管什么月黑风高,官兵扎堆,你那时胆子大得很,在叔眼皮子底下就敢翻里翻外偷窥叶离。”他说的理所当然,“叔这是学你的路子。别说,还真挺刺激。”
回想起那晚的事,有些怀念,但漪涟没有放松警惕,“小小女子不讲君子原则,被你抓了还能厚着脸皮蹭碗馄饨。堂堂太师要被逮个正着算什么事!”
君珑毫不畏惧,“巧的很,统领是老相识。”
漪涟狐疑,扯了扯他扔桌上的斗篷,“那还用戴这玩意?”
君珑哼一笑,“这个不巧,周围还有其他老鼠盯着。”
气氛突然沉默下来,微微发紧。
突如其来的罪名让漪涟心有余悸,在安静了一盏茶的功夫后,她嘟着嘴忧心忡忡问,更没了方才的气势,“……庄里怎么样了?是不是受了连累?”
屋里的光芒只有圆桌上一只黄黄暗暗的烛火,颤颤不安,显得非常可怜。她伏在桌面上,脑袋没安全感的窝在手臂间,像是失了主见。
君珑沉吟片刻,轻道,“和苏楼一样处置,派亘城官府封锁。幸好陆华庄在亘城有头有脸,境遇绝对没有苏楼那么糟糕。”他心有不忍,伸出手摸摸那颗脑袋。自以为独立洒脱,外人看着没心没肺,其实比谁都恋家。不难揣测,乾坤宫气势汹汹,是在替陆华庄捍卫尊严和名声,尽管,收效甚微。
他安慰,“这事半点不怪你,别多想。”
漪涟蒙头良久,恍恍惚惚飘出一句,“……叔。”她露出半个脸,眼角有闪闪泪花,“是不是有人要对付阿爹?”她什么都不怕,就怕家人遭罪。
君珑收回手闭上眼睛,在说与不说之间犹豫。
漪涟道,“……你好几次说要送我回陆华庄……”
君珑视线落向她,大约是火光的原因,他的声音也飘忽,“……你怀疑是叔?”
漪涟意外他会这么问,愣了愣,摇摇头。
君珑眼神软下来,深吸口气,“是针对陆华庄,还是声东击西,等查过以后才会知道。”
漪涟心里头格外委屈,泪光闪闪,依旧攥足了劲,无比坚持的解释,“陆华庄是真冤枉,阿爹不会做违背道义的事。我,也不会。”她重新坐好,刚抬头,一颗透明的圆珠子就掉下来。她瞪大了眼,不哼不哈,仿佛眼泪跟她没什么关系。
君珑胸口异常憋闷,叹了口气,再次伸出手摸她的头,“叔知道。”他顿了顿声,保证,“……送你走,不是害你。叔不会害你。”
漪涟鼻子一酸,“我知道。”
话说出口,她发现自己的声音开始不受控制的发抖,脑子晕晕乎乎。不知道哪来的勇气,趁着君珑面对她,一下扑过去就一把抱住。她就想抱个东西哭一场,跟窝进被子里哭一样,没别的想法……
……或许有点。
突然袭击让君珑结结实实的吓了一跳,竟然失了神。他感觉到怀里蓦然出现的温度,十分暖心,暖得心跳跟着快起来,好像从寒冬冰雪下传来一阵悸动,一颗绿油油的小草从冬雪里‘啵’地冒出头来,周身是暖暖阳光,舒舒服服,踏踏实实。
早已不是二八翩翩少年郎,如此不知羞的想法令他觉得嘲讽又可笑。真要说,他脑海里紧跟着的一句词比较贴切,‘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对,这是自欺欺人,是自讨苦吃。
得一时欢,梦醒后就有念想,就知何谓求不得,平白无故自找罪受。这是大实话,他用了将近十年才悟透这个道理。不想知道什么是苦,就别尝甜滋味,苦着苦着就习惯了。沦陷在刀山风烈处,心要比刀硬,比风冷,千万沾不得一丝暖意。
所以一回神,理智就回来了,顺着她背笑说,“不错,出来几月,能和叔撒娇了。”
漪涟耳朵贴在他胸口,听见气息又变得无动于衷,惹得她十分不爽,闷头把眼泪鼻涕一齐往衣襟上蹭上去,“跟你撒娇又没好处拿。”
君珑笑声渐弱,轻一叹,“……跟叔在一起的确没好处。幸好,马上就回去了。”
幸好……
漪涟幽幽嘟囔道,“马上就要回去了。”
“不想回去?”
“想。”她日日想家,可真要回去了,莫名觉得失落。
君珑问,“那还想出来吗?”
漪涟点头,“……想。”
君珑犹豫了半晌,收紧手臂,“等事情告一段落,叔再接你出来玩。”
漪涟继续蹭,无言伸出小拇指。
“呵,孩子气。”君珑也伸出小拇指勾上,“届时想去哪?”
漪涟实实在在考虑起来,是辽阔平原,还是浩瀚大漠,是巍峨雪山,还是壮观大河,又或者只是河畔桃园,山下古镇,她设想了很多,“……都行。”
第九十五章 危险蛰伏
黎明阳光未透,天还蒙灰时,君珑在仆人的服侍下更衣梳洗。待其走出蓬莱殿,沈序已经等候良久,两人坐上代步撵匆匆向朝阳殿去。因昨晚一场血洗乾坤宫的大戏,永隆帝移居朝阳殿。
路上,君珑神态疲倦,太阳穴突突直跳,“赶这一大早,周胥说查到了什么?”
沈序道,“不曾听闻。只知周尚书在乾坤宫前足足求见了一个时辰,好容易才把皇帝从龙床上喊起来,这么拼,总不会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听传话的公公说,皇帝听了周尚书的回禀脸色不大好,若不是下官知晓您昨夜睡得晚,硬拖到现在,早该有人来催了。”
步撵并肩而行,君珑眯眼瞪过去,“难为沈中丞对本师这般上心,几时歇息你都一清二楚。不如干脆搬来蓬莱殿同住,省得派人来回跑,多费力气。”
沈序笑道,“心怀对您的敬爱之情,跑跑腿不费力。”
君珑对他的心机城府早就心知肚明,适当放纵为的是加以利用,沈序也了解君珑的底线,懂得适可而止。长年以来两人就维持着无伤大雅的交锋,也算是一种默契。
朝阳殿内,周胥张琦紧绷着脸色,祁王也在。
好不容易等来君珑,永隆帝几乎是猛扑上去,“爱卿,昨晚朕就觉得后颈凉得很,召了丽妃来,怎么抱都不暖和。丽妃说大暑天发冷乃反常之症,她也觉得冷气过甚,不是好兆头,你可知平日丽妃的手脚是最热乎的。”
他可知?他怎么可知!
君珑不悦,难道起了大早就是要听后妃的侍寝艳史吗!肚子里火苗一窜。
“周尚书查到了什么?朝阳殿外的戒备比昨夜又添了些人马。”他越过皇帝问周胥。
周胥道,“昨夜安顿了乾坤宫一干刺客尸首后,下官与张侍郎将事发经过梳理了一遍,为此去了宫门处查出入档,一查才发现天大的疏忽。所谓番邦杂耍团一共三十人入宫,死于乾坤宫仅二十九人。事发之后,禁军即刻封锁宫门,并对宫内各处加以戒严。换句话说,幸存的那名刺客没有机会逃出去,还潜伏在行宫中。”
沈序起了高调,“刺客还在宫里,这可不是玩笑事啊。”
周胥搓了搓短髯,“正是。所以本官匆忙来求见皇上,主张派兵搜宫,也请太师帮忙参谋参谋是否妥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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