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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离记-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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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黎申稳当施礼,“在下家贫,叫姑娘见笑。”

    入夜后,漪涟从客栈找来黎申,两人到离蛇仙庙三里处的一座山里与司徒巽汇合。山中寒意直侵薄衫,灯笼不敌凉风晃晃悠悠,随时可能被吹熄。

    在交替的呼吸声中,两把铲子开始发出动静。

    林二是新埋入土,泥土压得不实,几铲子下来,司徒巽和黎申身侧很快就隆起一个土包,坟坑里的棺材板开始逐渐呈现在惶惶不安的灯笼下。漪涟捡来几根还算结实的木条支起一间临时小棚。总不能刨坟挖尸,还要让人一丝不挂的开膛破肚,忒惨了。

    未免旁生枝节,黎申验尸时,司徒巽走到前一处路口把关,漪涟则于棚外望风。徘徊时忽闻‘唰唰’的磨刀声,大半夜听着十分渗人,“喂,你这是预备杀猪?”

    棚内的黎申游刃有余道,“临时取来的刀具不大利索,磨刀不误砍柴工。”

    过了半晌,又是‘咔’的一响,好似刀剁案板,漪涟汗毛直立,“这回你把头给砍了?”

    黎申传来的声音隐隐带笑,“姑娘这般不安,不如进来看着?放心,林二少说死了三日,血已凝固,必不会波及姑娘。只是人泡烂了,难看点。”

    前两日的照面漪涟还记忆犹新,尸体是四名官差合力捞起来的。据船夫说,林二生前消瘦,结果硬生生泡成了胖子。捞上岸后,皮肤很快发出了密密麻麻的褶,只有眼睛瞪得老大,一片混白。就这会儿,棺材底还是潮湿的。

    漪涟狐疑,“你知道是林二?”为避苍梧忌讳,寻人验尸时对林二只字未提。

    黎申道,“林二因神罚溺毙苍梧河,众人皆知。官府将林二埋在蛇仙庙近处,在下亦有所耳闻。其余不论,只看尸体这面相——”他笑了笑,就此打住。

    随后棚里是一阵湿漉漉的响动。

    漪涟单凭想象就头皮发麻,赶紧出声转移注意力,“既然知道是林二,怎么还敢验尸?一旦遭了神罚,后悔晚矣。”

    “神罚?”不知黎申在捣鼓什么,棚里好一阵沉默,“畜生尚且不轻易咬杀同类,只因不敬之举便轻贱性命,罔顾人道,何以为人?何以成仙?”

    这话若有所指,“你不信神罚?”

    黎申道,“人心作祟。”

    “那可信蛇仙?”

    棚面上的影子一顿,“姑娘这话问得颇有深意。”他笑道,“此乃苍梧,实叫在下不好回答。反是姑娘为何要顶着风头查林二?”

    苍梧一行,许多事介于真假虚实之间,真话听着反而不真。漪涟随口一答,“来苍梧还能做啥,当然是寻仙。”

    黎申好似有兴趣,“姑娘是明白人,也信起死回生之说?”

    漪涟道,“我阿爹常说,生死有命,但求无愧于心。我想的没那么深刻,只觉得五六十年内我大约用不上,现在何必费心求证。”她将话抛回去,“你是大夫,你信吗?”

    黎申的刀子摆弄了几下,道,“正如尊父所言,生死有命,起死回生有悖天道。但信仰无错,何必较真。如姑娘洒脱才是真好。”

    仗着白布遮掩,漪涟毫不避讳的盯着影子看。她在迷惑,黎申的言行比面容看去沉稳不少,颇有份大智若愚的睿智,实在不像初出茅庐的半调子大夫。她试探,“小哥,你真是初学大夫?”

    黎申动作一顿,一改尔雅,沉声唤道,“……姑娘。”

    漪涟怔愣,“干嘛?”

    话音落下,棚面上的影子逐渐迫近,一只血红的手突然从白布边处探出来,泻出阵阵腥气。他撩开白布迎出身,灯笼映着同样血色满刃的利器,整得漪涟心一提,“你这是要杀人灭口?”

    黎申茫然,“在下是想请示姑娘,验尸已毕,林二那堆肠子是塞回去,还是先搁着?”

    漪涟想把他塞回去!恶心道,“不塞回去难道摆在脑袋边当陪葬品?换做你,你愿意?”

    黎申诚然受教,“姑娘高见。”说完,不紧不慢的退回棚里。

    漪涟额角一跳。

    整个过程大约半个时辰,林二重归于土,从此两不相干,百无禁忌。

    在最后一铲土被撬回去后,黎申于盆中洗净手,缓缓施礼道,“林二的胸腔肺部积了大量的水,至今仍有残留,当是溺毙无误。四肢的肘部、腕部以及背部肩胛皆有大量淤青,在下猜测许是遇害时挣扎所致。可惜尸体于水中浸泡太久,死亡时辰模糊。”

    “大量淤青?”漪涟推测,“苍梧河宽广,挣扎不至于把全身都撞个遍。难道案发地点不在苍梧河,而在某个狭窄之地?”

    黎申拿出一块白布,上头放了两片八仙花瓣,“这花瓣沾于衣料,不知是否相关?”

    司徒巽环臂思虑,“八仙花为蛇仙庙独有。庙后院有口井,溺毙一人不在话下。”

    “这便不是在下所长。”黎申作礼,“有幸结识二位,改日得缘再续,眼下先行告辞。”

    漪涟和司徒巽先后拱手,“多谢,告辞。”

    黎申走后,灯笼少了一盏,夜色更浓。此地离蛇仙庙不远,漪涟打算着赶去一探究竟。走了几步,发现司徒巽还杵在原地不动,“想什么?”

    司徒巽预感强烈,“不大对劲。”

    漪涟莫名其妙,“林二能凭空死在城外,当然不对劲。”

    司徒巽摇头,“我是说这个黎申。他没拿酬金。”

    漪涟猛然反应过来,“他……不是家贫吗?”

    司徒巽思来想去,终是一声叹息,“醉翁之意不在酒,我们到底疏忽了。
第五十四章 素手染血
    月桂之华乃天宫瑰丽,蛇仙为仙,自然得青睐,盛了满满一个院落的白银色。因水雾颇浓,月色可见,恰如一件纱帘飘于半空,栩栩如生,又似小道银河潺潺环绕庙宇,流光溢彩,合着蛇仙传闻窥视,道不尽其中玄妙。

    明月领路,两人提着灯笼直径行入寺庙后院,四下一寻,确实有口井遗落于八仙花丛之中。水井是普通灰砖堆起而成,再垒了一些小碎石,用手触摸井沿,有被年岁打磨的痕迹,微微湿润,应该有一段历史了。

    井里盛着天界一轮皎月,隐约映有他们探出的半边身子。漪涟将灯笼伸入井中查看,火光软弱,闪烁不定,根本照不透孤井,“蜡烛差不多要燃尽了。”

    司徒巽应急道,“记得正殿摆有几只。你且等着,我去取来。”说完,转身走入后殿小门,身影逐渐没入一片黑暗。

    漪涟继续借着微弱火光往深处瞧,影子在月轮上晃动,她将身子探得更使劲了点。目不转睛看着,竟觉得井水仿佛活物,她即便不动,月影也会动,一波一波荡起十分规律的涟漪,恰似心脏律动,不如寻常水井那样安静。

    正好司徒巽的脚步声转了回来,漪涟赶紧催促,“快把蜡烛拿来瞧瞧。”

    没动静,脚步声亦停驻不动。

    风来,她当即察觉有异,闻着空气的味道带着一股香甜,赶紧直起身子调回头。

    只见月色下,一抹孤影独立,手持短刀静静站在五步之遥的位置,大黑披风混入夜色,遮掩面容,只有刀刃沾染了明月清辉。漪涟凝视着他戒备不动,他也站在原地一步不离,看起来宛如一方的影子。

    影子倒不骄矜,直接阐明来意,“……想活命,就不要往下查。”

    他刻意压低了声音,带着不和谐的沙哑,让漪涟在刹那间联想到‘救叶离’的反常讯息。听摊主证词,不正是声音沙哑、扮相怪异的人吗?难道是他?漪涟不敢怠慢,快速用余光朝影子背后偷瞄,指望司徒巽能早点赶回来接应,却始终不见人影。

    影子看穿她的用意,直白挑明,“我把他调开了,你不必再等。”

    漪涟岂会任人摆布,坦言道,“阁下既然要谈条件,就以真面目相待如何?”

    影子反驳,语气中夹了一丝微妙的着急,“不是谈条件,而是知会你一声。听不听由你,杀不杀由我。”

    漪涟故作无谓,尽量拖延时间,也尝试着向他套话,“杀个人多麻烦,还得伪装成神罚。阁下既然有意现身提醒,就说明你不大愿意费这劲,何不找个理由说服我?譬如是你杀了林二三人,所以才不愿别人往下查。”

    似乎起了点效果,影子迟疑了一会儿,“林二和你们毫无瓜葛,何必趟浑水。”

    听这话的意思是默认了。

    漪涟朝着拂面微风深深吸了口气,她认得从影子身上飘来的香味,是果香,配以木香中和,香甜不腻,反透清雅,陆宸手里有几款相似的存货。来苍梧之后,她闻了不过两次,巧是那人生得别致,香味容易让人有印象。

    “原来林二是你杀的。照此看来,神罚之说倒有三分贴近,毕竟是有仙缘在。”

    影子愣了愣,不经意流露了本音,“你……”他立马收住口,可惜晚了一步。

    之前那句推断靠了几分运气,漪涟其实没有十足的把握,幸亏对方比她所想更沉不住气,“仙缘太难得,旁人求都求不来。洛姑娘怎么自甘堕落,肯用这纤纤玉手连续屠杀数人?”

    八仙花被风吹的摇摆,磨挲声好比一众死者来自冥界的控诉,不知在凶犯听来有何感触。

    影子沉默良久,终于决心伸手褪下了大黑披风,当场由得一张精致容颜暴露在月色下,娇媚可人。比起前次所见时的明艳之态,明眸中多透了一份坚韧的傲骨。她将黑袍丢到一旁,美目一挑,“你早便知道是我?”

    漪涟耸肩摇头,“顶多只作怀疑,怪你没事非要……”

    “你不该知道是我!”洛雨晴略带激动的打断她的话,“知道了,便没有活路了。”她强行压抑不平静的情绪,“……我本不想杀你。”

    月色中,好看的双瞳微微眯了起来,微风敏感颤抖,撩拨几缕发丝。

    漪涟感知到气氛不对,眼神一凛,手暗暗移到剑柄上,“你真以为借以神名就不会有人查?杀了一个还会有一个,我死了,司徒巽会查,司徒巽若有个意外,你就真捅大篓子了。这事到不了头,劝你尽早收手,或许还能挽救一点。”

    “那我便能保多久是多久。”洛雨晴决心道。

    掐着尾音,她飞快挥起短刃,利用月色反光对着漪涟双目一闪,突如其来的光线果然令漪涟眼前一白,紧跟着就听见对方脚步迅速逼近。情急之下,她扔开灯笼,用佩剑来挡,亏得反应机敏,刀刃相触,清脆撞响,还真被她挡下了一击。赶紧睁眼看,匕首几乎逼在门面上,忒险了!她暗自唏嘘,回庄后可不能再荒废武学。

    谁料洛雨晴并非冲着她而来,收了匕首俯身蹲下,向着八仙花丛里探手一取,竟拿出一端三指粗的麻绳!

    漪涟还奇怪,麻绳不是被她放回了杂物房?

    不管对方有何用意,她觉着东西抢过来准没错,主动迎上去,先下手为强。洛雨晴看似娇小,手劲甚大,漪涟则凭着混乱的招式投机取巧。两人徒手过招,一时间真没分出高下。

    洛雨晴以退为进,一边解招,一边后退,三步之后突然一定,猛地用力抽起麻绳。

    几乎是同时,漪涟感到脚步一滞,紧跟着一股更大的力量将她的双脚束缚起来。她顿时明白了对方的意图,为时已晚,洛雨晴以极快的速度撞过来,直接将她推入了身后的孤井之中。在脑袋和肩膀生生嗑上井壁后,她预料到了接下来的事,猛吸了一口气!

    “阿涟——!”

    井边被丢弃的灯笼烧起来了,点燃了周围的八仙花,好比噩耗,看得是惊心动魄。中了调虎离山计的司徒巽闻风赶来,正好借火光看见漪涟被推入井中的一幕,呼吸几乎停滞。

    他如风般冲上去,不顾洛雨晴,欲先夺麻绳将漪涟拉起来。洛雨晴岂能视若无睹,右手绕了几圈将麻绳缠得更紧,左手出招阻挠他行动。

    “放开她!”司徒巽低吼警告。内心烈火灼烧,话音冰寒彻骨,眼中冰火相互肆虐,单单一个目光便叫人胆寒。

    洛雨晴心生怯意,但依旧倔强咬着牙,“不要逼我!”

    两人互不退让,固执抢夺麻绳,司徒巽拉起一寸,洛雨晴便放松一分。

    麻绳绷得很紧,发出了濒临崩溃的声音。垂在另一端漪涟被拉着上上下下,半个多身子全浸没在水中,睁眼闭眼皆是一片黑暗。除了井外拉扯的力量外,水里似有一股冲力,一*朝着她袭来。

    血气涌入头顶,又承受水的压力,她憋得一口气逐渐被消解崩溃,耳边嗡嗡作响。无奈井很狭隘,她想要曲身向上不容易,反而在井壁上磕磕碰碰撞了一身的伤。她无意摸了一把,井壁上全是青苔,滑溜溜的根本无法借力。她是切身体会了林二死前的感受,一种慌乱的恐惧阴霾般笼罩而来。

    偏在这时,麻绳另一端又传来一阵力量,一上一下害的漪涟呛了好几口水。她感到鼻腔剧烈发疼,意识在不知不觉中没那么清醒了……

    司徒巽的脑海几乎也是空白的。他清楚漪涟的水性和功夫一样半调子,若是……他不敢往下想,也没有余力往下想。

    “最后一次,放手!”他抽出佩剑,带出撕破夜空的寒意。

    洛雨晴眼里泛着泪光,倔强不屈,于月色里无比明亮的注视着他。

    司徒巽不再犹豫,垂了一下眼帘,气息突变,再睁眼时,目色比剑光更冷。他直挥剑刃而下,黑色的衣角飘扬,凌厉的剑气将水雾和月色连同风一起切开。然后,没有丝毫迟疑,剑头灵动一挑,洛雨晴手筋瞬间被断,鲜血直流。

    啊啊啊——!!!

    尖叫砸碎了月夜宁静,血液飞溅,染红了白皙的手。

    司徒巽手疾眼快,剑起剑落后立马拽住了急急滑入井口的麻绳,然后迅速拉起,将漪涟从井里解救出来。

    “阿涟,你怎么样?!”他屏息呼唤。

    还差点,漪涟没有晕过去,猛吸了几大口空气后拼命咳嗽。多亏她反应比较快,入水前吸了口气才不至于丢了小命。缓了好一会,终于积了点力气,“咳……咳咳,咳,真一口气过去,就罢了。万一整得半死不活,我,我可不敢拖累庄里……咳咳,你说太师府,养不养,闲人?”

    还会开玩笑,应该没事。

    司徒巽总算也喘了口气,他温柔替漪涟拨开额前的发丝,心疼将人拥进怀里,贴在她的耳边低哑道,“我养。”
第五十五章 画藏玄机
    月隐月现,漪涟坐在地上靠着司徒巽休息,眼皮半搭着,神态疲累。八仙花多有水雾,火焰烧了一会就逐渐平息下来。

    夜,重回宁静。

    只有洛雨晴趴在八仙花丛里狼狈低泣。

    司徒巽胸前的衣物被染湿,他收紧了手臂,“冷不冷?”

    漪涟阖着眼,“这都六月天了,冷啥呀。”她抽了把鼻子,还有点隐隐的疼,“只是接着林二的后头泡,总有股不好闻的味。”

    洛雨晴低低呻吟,剧痛让她满头细汗,方才已经昏迷了一阵。

    漪涟道,“这井挺有意思,不像地泉水。虽然蛇仙庙离城门很远,但与苍梧河很近,仅隔了一条山脉。”

    话点到这个位置,洛雨晴没有东西可隐瞒,苦笑道,“这井是数十年前建造新城时引入,水道直通苍梧河。只是年岁久了,知晓的人已不多。”

    漪涟猜想,“是不是从林二大闹蛇仙庙开始就是你的计划?”

    她曾向看管庙宇的小哥证实,当晚林二入庙时很清醒,且三人并未带酒入庙。白脸小哥中途离开过半时辰,但蛇仙庙来回最近的酒家便需这个时间,不足以让林二外出买酒再喝的酩酊大醉,所以当晚肯定还有后来者。

    “当晚情由官府一查便知,所以你要费心伪装成神罚。”漪涟垂眸,缓了下气,“也或许你还有其他不愿让官府查的理由。”

    司徒巽感到疑惑。

    洛雨晴拼力支起身子,伤口传来撕裂般的痛苦,“你是为了那晚留宿之事怀疑我?也对,于素未谋面之人,我态度过了些。”

    漪涟否定,“倒不为此。我当时只以为你看上我师兄了。”

    司徒巽无奈,“……阿涟。”

    漪涟不讲玩笑话,“直到你说我受了风寒我才察觉不对,病没病自己总比旁人清楚。我有位师兄精擅毒理,他曾说过轻药量的软骨散和*散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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