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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是未十四，不守信她可是丁点都不稀奇，可依叶闻人的性子，虽然他是个商人，却也是个有着极好良心的商人，绝不会这般任着她将自己的名节往地上踩的。

　　最后一点日头已经完全落下，四周昏昏暗暗起来，按理来说也该是万家吃晚膳的时候了，偏偏外面一点声响没有，想来应该是担心惊了她不敢动静。可是他们不饿，她却是饿了呢。

　　才要打发了春风去帮忙，脸上却是一凉，薄凉清透的丝帛触上了她的面颊，隐约间似乎有闻到些微极淡的血腥之气。

　　视线凝在暗红长袖上暗红疑似血渍的物事，万三金慢慢抬头看着明显与人斗了一场形容狼狈但仍然算是脱俗绝美的十四少爷，不由大奇：“你又是跟谁打了一架？而且还败了？”

　　未轻寒脸色居然淡淡，唇角一扬，瞟了眼过来：“我发现我真的喜欢你。”

　　万三金嘴角抽抽，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未轻寒再漫不经心的道：“反正人生漫长，我等你爱上我便是了。”

　　万三金嘴角再动，这位小爷数日不见，这言行愈发诡秘，愈发驴头不对马嘴，也颇有往妖孽方向上升的潜力，瞧着衣袂飘飘的模样，哪里像是大家之子？

　　两人四目相视了好一会，未轻寒淡道：“我过来时正好见着叶家去未家求亲。”他说的凉薄的很，仿佛无论是叶家还是未家都是与他无关的一般，眼一瞟，但见万三金脸色微微变了，他不由低笑，笑意讽刺的很。

　　“昨儿称你为三金的人，今日便去向旁人求亲，如此之人，你果然还要？”

　　※

　　万三金怔住。

　　叶家向未家求婚，他是想绝了她的心意？

　　不来也就罢了，何苦如此这般？

　　若是不愿，直说便是。

　　心中意念陡转，心中陡然起了几分悲凉之态，默然无语须臾之后，她忽的轻轻舒了口气，唇角居然上扬，扬出一抹春华灿烂的笑意。

　　未轻寒看着她居然又捧着本经书看了起来，不怒不悲不喜，他居然一时有些看不透，当年娘垂泪相思时他可看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女人于这些虚无缥缈的情感素来重视的很，怎偏她一脸淡然。是爱的不够，还是这个人其实比他还凉薄上几分。

　　未轻寒疑惑：“你不恼？”

　　万三金看了一眼过去，微微一笑，“我又为何要恼？我中意他，我拼着名节不要让他应了声我娶你三字，我该做的都已做了，若他不来，证明我们有缘无份。既然有缘无份，我又何必妄自牵念。”死过一回，有些东西到底已然不是重中之重了。

　　未轻寒沉默了好一会，细长凤眸里挑出许多灿烂神采：“李危那边我已经帮你解决了，我正月十五要出海，你愿不愿随我去？”

　　虽然不清楚这位小爷是怎么解决了福郡王，但听到后面出海二字，万三金眼睛忽而一亮。

　　出海？

　　苍茫大海间惊涛骇浪，纵横是波浪之间，看日出日落沉浮不定。四野苍茫挥斥方遒的豪气，她从来是极向往的，前世里她是因为父母的缘故不敢去做浪迹天涯的水手，没想到今世居然有机会出海一游？

　　“好。”

　　※

　　农历的春年素来是热闹的，偏偏一直到了初六，万家都是静悄悄。到处都是炮竹之音，偏偏万家是丁点不敢放的，莫说炮竹，就连说话声都是轻声细语，生怕一不小心的惊扰了强颜欢笑的万三金。

　　那日叶家不曾来求亲，反倒命人去了未家，叶未两家甚至已经定下了正月十五结亲的帖子，甚至万家都收到了请帖。

　　是的，虽然三金面上笑容满面与往日里无异，可所有人都知道三小姐其实心里泪流满面，只是碍于众人强颜欢笑罢了，若不是伤心失落，她又怎会坚持正月十五要随十四少爷出海？

　　出去走走也好，总好过被人指指点点。

　　万家众人虽然不舍，但还是竭尽所能的为万家幺女做着临行前的准备，众人也有志一同的不再出门，专门陪人。

　　不过正月初六这一日，忠伯大早起来，却见着万家大门居然开了。还在纳罕到底是哪个主子早起出了门还是昨儿遭了贼时，就见着万三金一身丽装淡施薄粉出了屋，身上披着猩红大氅，愈发显得人物出挑。春风也是类似装扮，跟在后面亦步亦趋。

　　忠伯一愣，忙走了过去：“三小姐，您这是？”

　　“今儿叶二夫人约我去春梅会，忠伯你跟我娘说一声，我今日不回来吃午膳了。”

　　啊，三小姐要出门？

　　忠伯好不容易从这么个惊人的消息之中回过神来，万三金与春风早就不知去了何处，他着急火燎赶紧奔进屋子通知主子们，准备手帕准备手帕！

　　春梅会素在是设在钧山的半山梅园之中的，半山梅园是叶家的产业，素来这时春梅正是灿烂之时，怎料今年天气颇寒，春梅开的迟，放眼望去不过星星点点的红梅吐蕾而已，其他的，不过还是在含苞待放而已。

　　春风从头至尾都不赞同万三金今儿来赴约，所以从头到尾脸色都不算好，一直到了钧山脚，她看着那个已经踏上石梯的万三金，咬牙道：“三小姐，你去了又能如何，难不成还指望叶二夫人肯让二公子娶你？”

　　这句话已经是春风目前为止说的最重的话了。

　　万三金顿住顿住脚步，回头看向春风，果然见春风已经红了眼眶。她叹了口气，明明是她自个儿的事情，她这个当事人还不曾有他们这些人来的悲痛。瞧瞧这些人，大过年的却被他们过的跟过清明似的，大气不敢出一声。她若再不抽空出来一趟，岂不是要把她那些亲人们给憋死？

　　心里再叹了口气，她快步走到春风面前，诚恳道：“春梅会是早就约下的，若是我今日不去，自然是可以避得了旁人笑话，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说不得还添了个鼠胆的罪名。”觑了眼过去，见春风似要反驳，她笑笑阻住她的话，“就算我过几日出海，可我娘我兄长嫂子还是要经营生意的，我这么躲下去，连累的可是他们。他们过的不舒坦，就算我在海上，怕也难以安心。”

　　春风努了努嘴，却是被她说的哑口无言，好一会才恨道，“道理都被三小姐说尽了，你让春风说你什么是好？”

　　“既然不知说什么，随我上山便是。”万三金皮皮一笑，伸手搂住春风的手拉着她直接上了石阶，没想到台阶上还有雨渍未干，她脚下一滑，居然往后滑跌了出去。

　　她尚未来得及呼叫，后背忽的被人一托，紧接着便打横抱起，由于这怀抱实在是太过熟悉，万三金下意识伸手环住来人的脖颈，任着他抱着自己纵身而上。

　　也好，省的爬石梯了，她本性偏懒。

　　由于已经非常习惯这种居高临下耳边有风的景况，况且未轻寒的轻功应该算是极好的，在大雪天都没有失手将她摔下去，这种山地应该更不在话下才是。她试着睁开眼，本以为会看到大好河山，放眼望去却是草木凋零，虽然开阔大气，实在算不得什么美景，不禁稍有失望。

　　未轻寒觑了她一眼：“钧州偏冷，自然算不得美。”

　　万三金看了他一眼，实在很想问这位小爷为何居然颇有几分她肚里蛔虫的影子，居然能看得出来她在想些什么。

　　不过这一看她倒是看的呆了呆，但见未轻寒鬓发随风舞动，柳叶凤眸，恍若最最精致的上好瓷器一般美的让人惊心动魄，十四少爷年岁见长，居然这妖孽美貌也呈正比方向发展。

　　如此绝色，让身为女人的她情何以堪？

　　未轻寒这次倒是看不懂万三金在想些什么了，在纵起之间居然还做了个耸肩的高难度姿势，抬眼边便见着那一方被木质栅栏团团围住的数百亩梅花园，一个纵起，已经翩然落到地上。

　　他将往她往地上一种：“我懒怠见那些人，我在山顶等你，带你看个好物事。”

　　山顶？

　　万三金来不及苦脸，十四少爷纵身起落已如白狐一般掠入山林之中，姿态雅然，倒真的像是山林中的精灵野兽一般。

　　环视四周，果然见不远处有一方凉亭，凉亭里坐着六七个华服女眷，未轻寒刚才带她纵身而来想必已经入了她们的眼，要不一个个怎么都目瞪口呆的看着她呢。

　　回头看向石头阶，依旧看不到春风的影子，看来她上来还要好一会才是。她笑了笑，将有些散落的大氅拉了拉，慢慢走入凉亭之中。凉亭之上用一层又一层的油毡盖着，立柱边缘又烧着许多炭火，春寒料峭时节居然一点都不冷。

　　朝各位目瞪口呆的夫人小姐依次行礼，庆幸她的记忆颇佳，居然能认个十之七八。只不过却没有见到叶未两家的人，倒也奇怪。

　　还是楚夫人首先回过神来，笑吟吟的上来迎客：“早就听二夫人说请了万三小姐，没想到三小姐果然赏脸。三小姐乃是贵宾，还请上座。”

　　楚夫人如此一说，众多华服女眷本事疑惑眼中都浮出了许多诧异了然之色，各各都交换了一记疑惑眼神。万三金看了心里明白，她最近名声虽然极想，但却鲜少与这些女眷们打交道，她们想必是名字与人都对不上号的。

　　背后忽的有人娇滴滴的说话了：“未姐姐，你瞧谁来了，原来春梅会门槛已经降低如此了，早知道我今日不来了。”

　　这种自以为聪明实则极为蠢笨的嘲讽，除了邱二小姐会说，还有旁人不成？

　　万三金笑笑回头，果然她背后站着三人，左起那人容颜美艳鼻孔朝天正是邱二小姐，与她并肩而立的赫然是未家十二姑娘未清韵，不过不知为何，她脸上居然还有几分连脂粉都遮不下去的憔悴之色。柳绿虽然衣着同样华丽，但形容仍有些怯怯，一见她，脸上登时露了激动之色，即使被邱二小姐恶狠狠的瞪着，柳绿也不改其志立刻泪汪汪的抓住万三金的手，“三金。”

　　万三金拍拍柳绿的手，手心微有糙意，低头一看却发现柳绿本该滑润的手上居然有些微伤痕，她的眼色一厉。本以为柳绿做了小姐，至少衣食无忧无人敢欺，没想到居然还是如此。不用多想，柳绿的伤是谁造成的，实在是不言而喻。

　　心中发恼，眼神也不再和煦，邱荣妍哪里看过万三金这等冷冽神色，况且见她一直抚着柳绿手上的伤口心中早就慌了，居然吓的往后倒退了一步，忽然又想起自家身份：“你做什么那么看着我，你未免太不知礼了。”

　　万三金淡哼了声，冷冷的道：“三金只是在想邱二小姐刚才说的真好，若是三金知道今日春梅会有不念同胞之谊的畜生，我也是不会来的。”

　　邱荣妍脸色一僵，瞥见旁边众人了然的眸光，一时又羞又气只觉得没脸。她素来就被邱二夫人娇宠惯了，哪里受过这种气，居然往前冲了一步一巴掌朝着万三金的脸上甩过去！

　　巴掌尚未及到万三金的脸上，邱荣妍的手腕忽的被人牢牢握住，一个慈眉善目的美貌婢女脸色沉怒的看着她：“邱二小姐是大家闺秀，随意打人未免太丢邱家脸面了罢。”

　　春风手一挥，邱荣妍往后踉跄了下居然摔倒在地，碰巧一屁股坐入水汪之中登时溅了一身泥水，刚刚上身的春衣就这么毁了。邱二小姐愣了愣，偏见众人又都是一副看好戏的神色，哪里受得了这等委屈，眼前一黑居然就这么昏了过去！

　　众人万万没有想到这位二小姐居然如此娇贵，一个个都围了上来，你慌我乱的，登时乱成一团。

　　“随我来。”

　　混乱之中，一直静默不动的未清韵忽的开口，一双清眸里掩不住疲累之色，她看了万三金一眼，长裙曳地，环佩叮当作响，一路迤逦已经往远处梅花林之中走去。那背影孤单冷寂，哪里有半分新娘的喜气？

　　万三金盯着她的背影，缓步跟了回去。

　　旁边立刻有人跟上，却是春风。

　　万三金看了春风一眼：“不妨事的，你帮我顾着柳绿，十二姑娘是个聪明人。”而聪明人向来是不会动手的。春风迟疑了下还是停了下来。

　　梅花尚未盛开，但隐约已经有芬芳之气，枯枝之上但见一个个红色花蕾团然缩起，都说梅花香自苦寒，在极寒之地还不照样不敢自开。冷风朔朔，但见梅林之中背对她的女子红衣锦然，却颇有几分悲苦清冷。

　　距离她三步之外，万三金停了下来：“不知十二姑娘找我有何事？”

　　未清韵缓缓回头：“轻寒正月十五要出海游历，你是不是打算随他一起？”

　　暗叹一声未家消息果然灵通，这种事情她可不曾告诉别人，十四自然也不会告诉别人，看起来未家的耳目果然众多啊。万三金不答反问：“不知道十二姑娘有何意见？”

　　未清韵美眸里掠过些微复杂之色，她往前快走一步，万三金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已经被她执住了手腕：“你既然随十四去了，你就不要再回来了，算我求你。”

　　万三金心中一跳，眼眸徐徐上扬，正对上未清韵凄然却掩不住厉色的清眸，心中忽的生出一种不甚好的感觉。她倏地反手握住未清韵的手腕：“是不是叶闻人出了什么事？”

　　未清韵清美微微扭曲，眼底已经全是恨意。那恨意来的汹涌，让她素来冷静的脸上都露出了些微狰狞的迹象来。她忽的伸手，动作快如闪电，万三金猝不及防居然被她一掌重重甩上脸颊！

　　“啪〃的一声，左脸登时痛麻起来。

　　身后一个人影倏地飞掠而来，衣袂飘摇间已经狠狠钳住了未清韵的脖颈！

　　未清韵不置信的看着面上平静但眼底已经全是杀意的未轻寒，脸上登时露出惊恐之色，居然将恨意给掩了下去：“十四，你做什么。”

　　未轻寒冷冷看着她：“她是我护着的人，你敢打她？”钳住未清韵的左手已经慢慢拢起，未清韵脸色煞白，脸上已然有青灰之色浮出！

　　“我、我是你姐姐。”〃我娘只生了我一个，哪里多生了一个你。”

　　他是真的想杀了她！未清韵心中蓦然浮现出这么一个念头，面上青灰色已深，只得用力扣住未轻寒的手臂，“你不……不可以杀我，你……”

　　万三金万万没有想到未轻寒居然胆大妄为到想谋杀自己的亲姐，赶紧上前去拦，偏偏十四少爷显然对于弑姐这项工作非常满意，居然手臂如铁臂一般，愣是不松手。万三金别无他法，只得呼喝一声，猛的往前一跃，银牙贝齿一张发出一声轻斥，手臂猛挥，对着未家十二姑娘的脸上给了一巴掌。

　　“一巴掌唤一巴掌，倒也值当！未轻寒，你还不放手。”

　　未轻寒一怔，手臂劲力登时卸了七分。

　　万三金趁此机会赶紧挥开未轻寒的手，赶紧将未清韵扶到一边坐下替她顺气，一边顺气一边暗恼未轻寒下手过于狠辣，以后还是少惹为妙。

　　好一会未清韵方才缓过神来，抚着脸上痛意，非但没有发怒反倒苦笑了声：“三小姐，多谢了。”她撑着旁边的树干站了起来，万三金本要伸手扶她却被她推了开来，“你若对闻人果真有一丝情谊，我求你出海之后再不要回来。”

　　话音未落，她看也不看面前两人，腰杆挺的极直，却如寒风冷梅一般隐约有傲骨如霜。

　　万三金看着她的背影，心中蓦然生出一股不太好的预感。

　　这种不太好的预感一直延续到了出海那日。

　　天尚未大亮，万三金便已经出了门，万家老小早就有了默契，纵然是再舍不得也不敢说个不字，眼泪汪汪要哭也要忍着回去哭。好不容易将一群人给劝回去，甲板上海风阵阵，放眼望去一派苍茫蓝色，空气之中全是海水的腥味，一直抑郁在心头的苦痛几乎要烟消云散。

　　不远处，一艘算不上大的画舫停靠在岸边，白衫少年倚站在船桅之上背对着她，忽而回眸一笑，细长凤眸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算是流光溢彩，似乎是无尽欣喜。

　　万三金唇角弯弯，慢慢舒了口气，慢慢转身看向钧州城。

　　她在这里住了也有一年多，有酸有苦也有甜，或许，等哪一日她倦了，回想起这里也会心中全是美好。

　　征途就要起航，尚未离开，居然有些不舍了。

　　她朝着两侧的人嫣然而笑：“你们两个确定要跟我一起？我可能要去很久的。”

　　春风温和而笑：“春风是三小姐的婢女，自然是要跟着了。”

　　小猴儿则是苦着脸：“我倒是想不去，可我怕我师父半夜托梦骂我。”

　　万三金忍俊不禁，深深吸了口气，快步走上画舫，气概冲天：“好，我们走。”

　　画舫渐渐驶离河岸，流水汤汤，划出涛起浪翻涟漪阵阵，与河岸渐行渐远，也与钧州城愈行愈远，苍茫城墙在蔚蓝天色之下愈发显得古朴而威严。

　　旁边有人盘膝坐下，笑吟吟的看着她：“怎么，舍不得？”

　　她回首嫣然而笑：“未轻寒，你道我是这么放不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