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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去，便是要卖那十个钱袋了。

　　算盘噼哩叭啦作响，万三金第一次发现算盘的声音原来是这么美妙，简直是天籁！

　　黄叶端着一杯茶晃了过来，觑眼过去看总账，抚抚刚留出来的山羊须啧啧称奇：“没想到你这么乱七八糟乱整一通，居然能赚这么多。这里可远远超过八成了。三金丫头，你果然是个经商的天才。”夸赞完毕，他一屁股在她对面坐了下来，压低了声音，“丫头，你真的跟十四少爷睡了一宿？”

　　自从开光大会以后，未家十四少爷向万家三小姐求亲不遂这桩事情已经是街头巷尾人尽皆知，而他们两个有没有行那不道德之事也跟着成了钧州城里头一号谜团，众说纷纭，说什么的都有，有人还开了局设了赌注赌一个月内万三小姐会不会嫁入未家，赌注已经长到一赔十了啊。

　　黄叶腆着老脸笑：“三金丫头，你看这段时日我替你跑前跑后的也帮了不少忙，你给我露露底，也让我赚点好处。”

　　万三金太阳穴上的青筋突突的又跳了起来，手一晃，刚才全部算好的账全部打乱，还得从头算起。努力按捺住心里的恼意，她抬起头，朝黄叶甜甜一笑，“你想知道？”

　　黄叶精神一震。

　　万三金勾勾手。

　　黄叶忙凑过去，屁股躬的老高。

　　“小猴儿，送客！”万三金脸色倏地一板。

　　黄叶一愣，还没有反应，自己的屁股便被人用力一踹，一个不防他往前趔趄了下，摔的四仰八叉，只觉得腰都要断了！

　　小猴儿手里还挥着一个偌大无比的铁算盘，趾高气扬笑眯眯的看着他。

　　黄叶悲了：“小猴儿，你这猴崽子怎么跟大少爷一个德行，看我明儿不让大河拾掇你！”眼见那铁算盘直接接的往他脑袋上砸过来，登时惊出了一脑门子的汗，“小猴崽子，那玩意可不好玩，会出人命的！嗳，你还真砸啊！”

　　连滚带爬的赶紧溜出了书房，才要跑路，走了半步忽的想起正事还没说，赶紧又折了回来，偏又扒着门框不敢进去：“三金丫头，大夫人今儿请你进府吃饭，你可千万莫要忘了。”

　　大夫人请她吃饭？

　　万三金看了眼侯瑄，侯瑄立刻将铁算盘放了下来，站在万三金的身后跟个铁甲护卫似的。

　　“大夫人请我吃饭做什么？”

　　黄叶觑了眼侯瑄，暗自纳罕在大河身边乖巧的小猴儿跟了万三金之后怎么跟换了个性子似的，十足的小猴崽子。小心翼翼的扒着门框走了进来：“大夫人听说你为邱家赚了不少银子，特地赏你来的。”

　　要赏她干脆赏些钱还来的快些，请她吃饭，会不会里面有什么猫腻？

　　万三金暗暗思索片刻，一抬眼见黄叶就要走，忙道：“黄管事，我让你帮忙置办的东西准备好了没有？”

　　“就差苏绣坊里的帘幕了，估摸着到晚应该就能到了。”黄叶一提起正事，立刻正经起来，不由有些担忧，“三金丫头，你那办这个竹林会会不会太冒险了？你选得又是春风阁的雅间，光是那费用可把你刚赚回来的钱花了大半，万一那些人就出个一两贯钱，本钱都不够，岂不是要亏死？”

　　说起来，这几日万三金在春风阁雅间的布置上花的钱可真的是舍得，让他这个惯经银钱的大男人看的都忍不住心疼，她居然完全不当回事。怪道大河暗地里常说这小妮子能成大事，这种气魄可不是一般女子能有的，就连有些男儿都自愧不如。

　　万三金慢道：“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尤其是一群有钱的色狼。”

　　所谓的竹林会也不过是个说辞，说起来，也就是个拍卖会。

　　她这便是她隐藏的后着了。

　　其实拍卖大会行程也简单，也不过就是仿照了现代社会的流程而已，只不过现代社会向来是携伴参加，大宋朝民风古朴，达官贵人自然不好光明正大的带着女人出席。所以春风阁的姑娘们便派上用场了。不过不是春风阁的姑娘们从来不出外，偏偏春风阁又是钧州城里头一家的妓院，她也不会选在那里办这个拍卖大会。

　　要知道，虽然肯定获利颇丰，可日后说起来，于她的名誉并算不得好。最重要的是，春风阁的老板实在是太会做生意，不过包了一个晚上而已，居然花了她将近五百贯钱，想起来实在是肉疼！

　　素来有钱人都好个脸面，大庭广众的，那么多女子在场，他们好意思不出钱吗？她还要借这个机会找到高未凡，想来想去，那一筋三脉只有是他封的，解铃还须系铃人，她可不要最后落下什么后遗症。

　　黄叶不知什么时候出去了，她忍不住揉揉僵硬的肩膀，小猴儿聪明，立刻上前帮她不住按压。

　　她扭头看了小猴儿一眼，正对上小猴儿的笑脸，脱口而出：“侯瑄，我还要大半年便要回家了。”

　　小猴儿笑的愈发灿烂，他在邱家待的实在是腻味了。

　　“那你愿意不愿意跟我回家？”如果可以，她也想将柳绿带回去，可她不想出去，她也强求不了。

　　小猴儿摇头就要拒绝，一低头瞥眼到万三金手腕上的银环，脸色登时垮了下去。他倒是想要走，可是门规定在那里，他还不想被门规压死。

　　况且，跟在这个女人身边，其实也不算坏。

　　努力思索片刻，小猴儿慎重点头，随即又比了个手势。

　　万三金一怔：“你卖的是死契？”

　　小猴儿点头，卖死契的钱比较多了啦，他本来是准备拿到叶闻人那枚铜钱之后就下江南玩去，死契活契他根本没差，就算他走了也没人能够找着他。

　　万三金思忖片刻：“不妨事，还有大半年时间，我大不了求求大夫人跟邱管事，想来应该也没有什么妨碍。”

　　小猴儿喜不迭的帮万三金又是揉肩又是捶腿的，似乎已然欢喜到了极处。

　　脱离死契成为自由身便可以让小猴儿欢喜无限，那她呢，又有什么事情能够让她欢喜成狂？似乎，自从爸妈逝世，她便不曾这么无所顾忌的欢喜了……

　　“三金见过大夫人、二夫人、三夫人、少爷、小姐。”万三金恭顺的一一见礼，原本以为只是大夫人私下请她吃饭，没想到居然是个家宴。除了在外做生意的邱家老爷外，邱家的主子们居然全员到齐了。

　　除了大夫人、二夫人笑容满面外，旁的人的态度可就不好了。

　　云念裳小产之后神色憔悴，少了许多妩媚之色倒是添了不少清丽，自她进来之后从头至尾便没有看她一眼，淡漠的仿佛根本不认识她一般。她这么一副态度，万三金虽然心中微痛，但早已料到，所以还好。

　　邱荣妍脸色暗沉，一张俏脸几乎黑的要快刮风下雨，想来还是因为未轻寒的缘故，也不稀奇。

　　最让她奇怪的，还是邱荣祥的态度，他脸色微沉，闷头吃菜喝酒连头也不抬，倒象是她欠了他很多钱似的。

　　“三小姐快请坐吧。”袁红雨笑的很是和善，“香儿，还不快替三小姐布菜。”

　　三小姐？这称谓还真奇怪……

　　“夫人叫我三金便是，这三小姐的称谓我真的担不起。”

　　“堂堂万家三小姐，哪里担不起了！”袁红雨环视四周，沉声道，“你们都听着，从今日起，所有人都不得直呼三小姐名讳，若是让我发现了，家法伺候。”

　　众人忙应了声是，只有邱荣妍脸色一变，怒目瞪了过来，嘴张了张才要说话，衣袖就被坐在她旁边的柳敏拉住，柳敏朝她轻轻摇了摇头。

　　袁红雨扫了一眼过去：“怎么，妍儿你有话说？”

　　邱荣妍再瞪了万三金一眼，不甘不愿的道：“没有，我没话说。”

　　万三金当作没有看见没有听见，在预留下的位子上坐了下来，一抬眼见陈妈果然过来伺候，她赶紧压住筷子，笑了笑，“可不敢当，我自己来便是了。”

　　“让奴婢来吧，今儿的鱼最是新鲜，三小姐快尝尝这鱼。”陈妈笑吟吟的夹了一筷子鱼肉放入万三金碗里，她动作利落，很快便将万三金的碗里夹满了，“三小姐请慢用。”

　　宴无好宴，看来今儿存心是让她食不下咽了。

　　一时间，一桌人举箸吃饭，除了碗箸偶尔的交加声，所有人都是屏神凝气，一句话都不说的。万三金一边心中暗自敲鼓，一边强压着自己吃饭，一边等着袁红雨发话，一心三用，明明是山珍海味却吃的如嚼蜡一般，恨不得现在端着碗筷出去找柳绿侯瑄才是。

　　果然，饭了一大半，袁红雨笑笑的发话了，“三小姐这段时日都在黄叶身边帮着，忙里忙外的，辛苦了。”

　　万三金赶紧搁下碗筷，“这些本来就是三金的本份。”总算是开始了。

　　“瞧你这几日都瘦了不少，看着倒真的是让人心疼。”袁红雨瞧了眼旁边闷声不语邱荣祥，眼底微掠过些微无奈，咳了声，“祥儿，这几日你闲着也无事，便去帮帮三小姐。她到底是个女儿家，有些事情也不好抛头露面，还是要男儿多帮些。”

　　万三金心中一跳，愕然抬首，正巧见着邱荣祥颇为无奈的抬头，“娘，我明儿得跟十四回书院一趟，怕是帮不了的。”

　　袁红雨哪里不知道自家儿子的心事，可是……她冷冷喝了句，“你年纪也算不小了，咱们邱家也比不上未家，你哪里能跟十四少爷相比。早日继承家业为邱家开枝散叶才是你该做的。”

　　“是啊，大少爷今年也有十六了，也是谈婚论嫁的时候了。”柳敏也是笑吟吟的帮腔，瞧了眼万三金，“许久没见三小姐，身量见长，这相貌也更加清丽了。”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再不明白就真的是傻子了。

　　邱家打的主意，恐怕应该是将她与邱荣祥送做堆……

　　偷偷瞥了邱荣祥一眼，果然邱大少爷脸上愈发沉了，只不过碍于柳敏的颜面不好直接发火，只是将碗筷重重一搁。

　　万三金心下一松，看来这件事并不是她已然反感。虽然不清楚袁红雨是怎么想的，不过这事还不用她插嘴，邱家大少爷自然挡住。

　　她微微一笑，埋头吃饭不说话，在外人看起来，到象是完完全全的含羞带怯。

　　柳敏继续道：“三小姐，当日你来的时候说要找个婆家，如今，我这里倒是有一门好亲事，不知三小姐意下如何？”

　　万三金琢磨了会用词，笑笑抬首：“二夫人快别取笑三金了，三金上次不懂规矩胡说八道，如今想来还真的羞的很，古礼便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三金哪里敢擅专。”

　　“果然是好人家的女儿，这话说的极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男女之间私定终身的那一出到底是不合理法的。就算再有钱有势，也要从正途来啊。”柳敏似乎很是满意，笑眯眯的看了袁红雨一眼，袁红雨脸上也俱是笑意。

　　万三金心中了然。看来，未轻寒在拈花寺向她求亲的事情已经传入她们这些人耳里了。她最近凭着钱袋为邱家赚了那么多钱，被未轻寒那么一搅合，俨然已经成了钧州城里风头最劲的人物。

　　只不过，光凭这一点，邱家人就属意她与邱大少爷配成一对，未免太过草率了些吧。

　　万三金一时琢磨不透她们的意思，只得默然不说话。倒是邱大少爷实在忍耐不住了，冷声道，“二娘，我如今功不成名不就，谈婚论嫁还太早了些。”

　　“还早？你爹这么大的时候都已经娶了娘了，你到现在连个打算都没有，胡闹！”袁红雨沉声喝道。

　　“娘！”邱荣祥勃然大怒，刷的一声很有男子气概的站起身来，宽袖用力一挥，“我说现在不谈就是不谈！我吃罢了，你们慢用！”

　　“祥儿！”

　　邱荣祥龙行虎步的，就是不肯回头，很快便消失在夜色之中。

　　屋内的气氛陡然僵了下来。

　　万三金暗暗吐了一记舌头，强忍住笑意继续吃饭。这鱼肉确实新鲜无比，不错，确实不错。

　　吃罢了饭，万三金便不出意料的被陈妈请去袁红雨的芜蘅院，尾随陈妈身后，一路之上俱有下人对她指指点点，想来大夫人在偏厅上的那一席话已经传进了她们的耳里了。

　　心中暗暗叹息，接下去的大半年，怕是免不了麻烦了。

　　陈妈领着万三金进了偏厅，略一躬身：“三小姐您先用茶，我伺候大夫人更衣去。”

　　万三金颌首。

　　茶香袅娜而上，万三金刚啜了一口，里面那弹墨鎏金纱帘忽的轻灵作响。她一抬眼，赶紧起身施礼：“三金见过三夫人。”

　　云念裳见是她，妩媚眼里掠过些微讥讽，但似乎一点也不奇怪她此时会出现在这里。她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搭着香叶就往外走。倒是她身边的香叶冷笑哼了声：“三小姐，好一个三小姐！没想到居然也是个趋炎附势的小人！”

　　万三金没有半分恼意，心里甚至还很是欣然，云念裳身边有香叶这么个丫鬟，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她微笑：“趋炎附势也好，随波逐流也好，不过是身不由己而已。三夫人日子还长，还请保重才是。”

　　云念裳如死灰一般的眸里忽的掠过些微异彩，唇角居然慢慢扬起：“多谢。你已经做的够好了，是我不当心而已。”她舒了口气，仿佛要将这两个月来的郁气全部要吐出去似的，慢慢抚上平坦的小腹，眼神淡漠的仿佛的在说着旁人的事情一般，“这个孩子确实来的不是时候，走了……也还好。”

　　万三金方要说话，云念裳的目光陡然锐利，语气森然，“虽然他来的不是时候，可是，这个仇我一定是要报的！以后的路还长着，该如何选，你心里做好思量才是。”

　　这里是袁红雨的屋子，袁红雨就在里屋，她居然这么堂而皇之的说出来……万三金错愕了下，随即便已了然。

　　看来，三夫人是已经彻底与大夫人决裂了，只是不知道，这场女人之间的战役会以什么样的惨烈结束。不过再过大半年她就可以离开邱家，她们再怎么斗下去，都跟她没有关系。

　　她施施然行了个礼：“多谢三夫人提醒。”

　　望着那抹纤瘦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之中，万三金发了会呆，旁边忽的有人说话：“念裳也是个聪明人，只是她有些事情做的实在不聪明。”

　　万三金忙回头：“大夫人。”

　　因为是在自己屋里，袁红雨早就将妆容卸了下来，月白色织锦褙子宽宽松松的罩在身上，长发及腰，整个人也年轻了许多。灯火之下，她的脸上蕴着一抹病态的红晕，这红晕在白日里被浓妆掩着，如今卸了妆方才完全显露出来。

　　万三金心中一咯噔，陡然想起那日帕子里的血色。

　　“坐吧。”

　　万三金告了声谢在客座坐下，陈妈送了糕点茶水之后便退了下去，独留万三金与袁红雨坐着。

　　袁红雨喝了口茶：“不知道三小姐对今日的提议，可否赞同？”

　　她果然没有看错人，这万家三小姐果然不是池中之鱼。能够将废弃的丝绸充分利用，并且不被蝇头小利困住，目光长远，天生是个生意人。最最难得的，她很善良。

　　她本只想替邱家的未来找到一个靠山罢了，可如今看来，与其找个靠山，还不如让她成为邱家人，这样才是真正的一劳永逸。

　　万三金微微一笑：“大夫人何必勉强？”在聪明人面前不需要说任何虚词，虚词多了，反倒显得自己蠢钝了。“况且大少爷也并不乐意，大夫人不会不明白大少爷的性子，若是逼的急了，恐怕适得其反吧。”

　　袁红雨叹息了声：“祥儿自小养尊处优，又是邱家独子，确实是被我跟老爷宠坏了。”喉咙口忽的扬起一阵咳意，她掩唇咳了几声，暗色花帕之上不出意料的又沾染上了许多血色。背后忽的有人替她顺气，咳意总算消了许多。

　　万三金视线落到袁红雨手中帕子上，顿了顿：“大夫人，虽然你与三金相处时间不长，但应该知道我不是个任人摆布的性子，如果邱家以权势相迫，就算是三金嫁入邱家了，玉石俱焚想必大夫人也不乐见。”

　　“我就是知道如此，所以才特意请三小姐在此相见。”袁红雨慢慢的道，“老爷为人虽善，但优柔寡断，柳敏又是个软弱性子。至于念裳……”她轻轻哼了两声，“聪明用错了地方，根本不足以托付。”她目光陡然一厉，“实不相瞒，我命不久矣，实在不想看着邱家上下在我死后落得家业零落的下场！”

　　“邱家是钧州城里有名的富户，大夫人太过虑了，安心养病才是。”万三金忍不住想要叹息，大夫人这托孤也托的太早了。

　　袁红雨嗤笑出声，“有名的富户？不过是表面风光而已。三小姐，倒不是我夸大，若是我一死，邱家破落不过在三五年之间。”她定定看向万三金，“万家家小业小，你上面又有兄长，即使你有任何生意才略，出了邱家根本没有你的任何施展之处。与其处处受人钳制，还不如嫁入邱家，以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