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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代之舱-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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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伤痛过度,还是体力不支,总之挣扎了几下,就是没有再站起来。苏吉拉纳瞧不出有诈,便走了上去。
那个伤者抬起头,看到苏吉拉纳,一只手颤抖着向他伸出来。这是个男人,看到他的模样,苏吉拉纳吓了一跳,他与对方相距并不远,但一眼望上去竟分辨不出对方五官的位置,它们都被遮盖在大团血污后面。苏吉拉纳连忙上去扶住他。那个伤者用手指着树丛,只能从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随着他发音的努力,脖子上的创口里往外冒着血泡。苏吉拉纳想给他包扎一下,但却找不出伤口。伤者的脖子不是被任何一种利器割开的,倒象是被野兽咬开的,血肉模糊。
这个挣扎着跑到小路上的伤者在苏吉拉纳怀里只抽搐了几下便断了气。苏吉拉纳把他放在小路上。从服装上判断,这个人是附近的村民。此时海盗们已经路过数天,此人肯定想回到家里看一看,不想却丢了性命。至于凶手是谁,苏吉拉纳已经猜出了大概,因为死者身上没有一处用利器割开的伤口,所以肯定不会是海盗所为。
与平民百姓相比,苏吉拉纳对野兽派的恐惧要少得多。恐惧大多源于无知,而苏吉拉纳从各种史书和秘密档案中详细了解过野兽派的来龙去脉,甚至当他还是稽查队训练营的学生时,关于野兽派的知识就是他的必修课。因为野兽派失势虽久,但沉渣尚在,便与地下科学家、东海余孽、违禁品贩卖者等并列为稽查队的四大追查重点。只是苏吉拉纳虽然有许多相关知识,却没有一次实际经验,所以仍然谨慎为上。
苏吉拉纳站起身,沿着死者刚才逃出的路线摸进树丛。走了没多远,又发现一个男性死者,同样被咬断了喉咙。这个人或许受伤更重,或许生命力没有前者顽强,虽然也在挣扎着向路边逃,但相距还有一段距离便油尽灯枯。死者扑倒的时候,一只手还指着小路的方向,像是要抓住最后一点逃生的希望。
苏吉拉纳愤愤地挥剑砍断一株小树。他曾经见过许多杀人的场面,但如此凶残的虐杀仍然激起了他的愤怒。仿佛杀人也应有道,而这里的杀手显然冲破了这个〃道〃的界限。苏吉拉纳定了定神,继续向前搜寻。他提起全部注意力。因为根据死者的情况,凶手肯定就在附近。
又走了几十步,苏吉拉纳面前出现了一片屋子大小的空地。空地上躺着一具赤裸的女尸。苏吉拉纳还是仔细分辨了一下才能断定死者的性别,因为尸体已经破损不堪:四肢都被扭成了奇怪的角度,身上到处是指甲抓出的伤口和牙齿咬出的伤口,一只耳朵被撕开一半,挂在头颅上,眼珠被生生地挖出来,从眼眶里还向外冒着血水,显然死者断气未久。血还没凝透。
这些惨象苏吉拉纳以前只在资料中读到过。此番亲眼得见,震撼之感可想而知。按书中的记载,野兽派杀人有这样几种动机:一是灭口,他们潜居深山大壑,视人为异类,又经过多年与官方的战争,所以不愿为人所知。一旦被人撞见就起杀机。二是争夺食物,或抢夺妇女。按野兽派的教义,食色这些〃天性〃一旦升起,便要不顾一切地满足,否则便是有违本性。遇到反抗,自然要大打出手。再有一种动机更加恐怖和残忍,那就是为了保持自己的〃杀气〃,野兽派教徒经常要捕杀非教徒,从杀人的过程中培养一种杀机、兽性。他们认为,缺乏这种凶气,他们就难以与自然环境中狼虫虎豹等真正的野兽竞争。而且,越是杀人,他们便越能与人划开距离,磨掉他们深恶痛绝的人性的一面。他们认为那都是后天加在他们身上的枷索。
当图尔曼刚发起归真派运动时,其教义教法自然不可能这样邪门,只是在归真派被摧毁之后,余下的一批弟子彻底对人失望,才把归真派的教义发挥到了极点。这些后辈弟子已经不可能象图尔曼那样,把其教义写在书本上,只是治安军和稽查队长期办案过程中,总结了这些要点。不过,单看卷宗里的文字,还不怎么恐怖,此时真情实景出现在苏吉拉纳面前时,直令他头晕目眩。一股热流涌上喉咙。
他吞下这股热流,稳定了一下心神,四面又搜寻了一下,再没有发现其他死者,也没有发现野兽派的人。只是从一两行脚印上判断,野兽派教徒行凶之后,已经向更远的树丛中遁去。苏吉拉纳向那里望了望,觉得那里地势复杂,自己没有把握全身而退,只好悻悻退回。一边走一边想,过些天海盗之乱平息,一定派出大兵搜寻这片山谷,非把〃野兽们〃抓出来碎尸万段不可。
苏吉拉纳就这样一面咬牙切齿一面走。回到小路上,一抬头,两个人形怪物正堵在他面前十几米远的地方!
第七章
第二节
渔船出海后,按江夫人的要求,他们没有径直驶往志真大教区的勃斯里港,而是沿着南方大教区海岸线由西南向东北绕了很大一个圈子,然后才改道向北,中途再向西,直奔南方大陆的阿斯马拉大教区。这样虽然颇费时日,但为了避过帕尔哈蒂或猎鹰中任何一股势力派出的小股杀手,如此航行也是迫不得已。在大海上,他们最怕的就是与追兵遭遇,一旦发生这种情况,他们无处可躲,比在大陆上处境还差。但只要避过此类险情,茫茫大洋就是他们最好的隐蔽所。
江夫人的用心没有白费,十天过去了,他们没有遇到任何追兵。不知那些人正在大洋深处的什么地方穷寻不舍。不过旋风首先要佩服的,倒还是她对男人的驾驭能力。这样靡费时间和资财的航行计划,黑大汉竟然毫不犹豫地照办了。他这个外人怎么计算,黑大汉都没有便宜可占,的确是义务奉献。
不过,江夫人的心情并不因此而好多少。除了身体疲惫之外,精神上受的打击尤其巨大。而且终于见到了可以依靠的人,江夫人一下子便病倒在船舱里。渔船因为仓促出海,没有带够给养。见心上的人生病,中年汉子全无待客之道,将最好的饮食和充足的饮水送入江夫人的船舱,旋风等人则被交给手下安排。那些水手虽是黑大汉的亲信,但突然间被叫来跑这样一趟莫名其妙的远门,本来就没有好心情,见主人厚薄有别,更不把旋风他们当回事,经常恶语相加。黑大汉除了指挥航行时到驾驶室来外,余下时间全泡在江夫人的船舱里。
旋风是个颇懂怜香惜玉的人,要在平时,肯定会陪在江夫人身边呵长问短。但自上船以后,他就主动与江夫人保持着适当的距离。几乎从第一天开始,他就在那黑大汉眼中看出了深深的妒意。要在平时,这种男人的敌视于旋风来说就象是对他魅力的夸奖,但此时身处茫茫大洋之上,命运掌握在对方手里,旋风已经没有这份虚荣心了。
好在过了不久,他们就从一只路过的大船上要来足够的补给,食物饮水一应俱全。旋风他们的日子才好过一些。看样子,这个中年黑人在这片大洋上很有人缘。旋风很少有机会出远门,暗想,自己什么时候也能这样在江湖上呼风唤雨。
如此能人,旋风自然有意与之结识一番。一次,旋风看到黑大汉难得一见地呆在自己的船长舱里,便带了酒肉,敲开门,请他一起共饮。哪料,黑大汉可能是刚受了江夫人的斥责,心情正乱,态度非常冷漠。
〃先生,我不和男人交朋友。〃
〃因何?〃旋风没想到对方把界线摆得这样清楚。
〃男人很可能是我的竞争对手,女人与我没有利害关系,才好合作些。你不这样认为?〃最后那句话与其是在与旋风交流思想,莫如是在说,这点人之常情你都不懂,真没有见识!旋风无趣而归,不过,虽然没有拉上关系,但也算得到一条江湖经验。
旋风手下那个挂彩的稽查队员此时伤口发炎,一天重似一天。黑夜里听到他发烧时吐出的胡话,便是旋风这样凡事都看得开的人也不禁心情低落。江布尔和另一个队员分班陪在伤员身边。他们从几千公里外就开始同行,一路上同甘共苦。此时,周围到处都埋伏着凶险,更使人觉得只有从家乡一起出来的人才可信赖。现在船上物资丰富,中年汉子虽然不关心他们,却也不再吝鄙,任他们使用船上的药品。但在这样一个禁绝〃科学魔鬼〃的〃真理时代〃,又哪里有多少真正有效的药品。
一天,中年汉子偶而路过稽查队员挤住的舱室,听伤员到的呻吟声实在难受,便进来看了看伤员的情况。江布尔见状忙拦住他,请求道:
〃先生,能不能在附近什么岛上找到医生?〃
〃附近?这里是大洋正中心,最近的岛也在一千公里以外!〃中年汉子冷冰冰地回答道,又仔细看了看伤员那肿得黑亮的胳膊,和布满血泡的嘴唇。
〃你们要想帮他,就……〃说着,黑大汉比划了一个用剑抹脖子的动作。
江布尔顿时青筋迸现,冲上去抓住黑大汉的衣领,吼道:
〃你是冷血动物?〃
那汉子一反手便把江布尔的手腕扣住,顺势拧到背后。
〃我们在风口浪尖上讨饭吃,要是把死个人当回事,有多少眼泪也不够用!〃
旋风正在此时回到舱里,见状忙向黑大汉陪不是。黑大汉松开手,拍了拍,象是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走开了。
最后,还是伤员在朦胧中听到黑大汉的话,动了心。趁大家看护不严的时候,他挣扎着爬起来,找到短剑割开了自己的喉咙。尸体在一个阳光暴晒的中午被抛入大海。江布尔确实达不到黑大汉的那种〃境界〃,哭得昏死过去。旋风的心情也沉重不堪,不知如果真能将哈姆达尼押到圣城,教主会给予什么样的奖励,才能够弥补队员们如此惨重的牺牲。
航程就在这种愁云惨雾中继续进行。
每个稽查队员的死,都象一块石头似地压在哈姆达尼心上,到现在已经压了七块之多。当然,一路上对手也有损失,但那些敌方杀手平日并不与哈姆达尼接触,也不会在他心里留下太多的印象。而眼前这些队员基本上都和旋风一样,对任何信仰都不感兴趣,只是把干稽查队当成一门待遇不错的职业。每次宿下后,因为住在一处,他都要听他们聊起自己的家乡、亲人、往事……每一个人都活生生地在他的记忆中留下印象。尽管大家不可能成为朋友,至少哈姆达尼并没有把他们当作敌人。但突然间一个个地都变成了尸体。仿佛有个带着名册的死神跟在他们身后,除了哈姆达尼,谁也不知道下一个是否轮到自己。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心中的那个不能吐露的秘密。他们与这个秘密毫无关系,无论将来谁挖出了科学之舱,或者它永远都深埋在地下,这些人都仍旧会在偏僻的兄弟群岛上过自己的日子。但现在却被卷进与他们本无任何瓜葛的悲惨命运中去。相比之下,哈姆达尼倒好象享有特权一样,敌我双方都知道,此时最值钱的一条命就属于这个〃异教徒〃。
为此,老人上船之后便一言不发。平常或直勾勾地盯着海面发愣,或坐在桌前低头沉思。旋风偶而从他身边经过,弄出的声响会惊得他抬起头来。每到这时,旋风都能看到他的眼角上挂着泪花。
一天,旋风路过关押哈姆达尼的船舱,听到里面传来斥骂声。推开门,正看到江布尔把一碗麦片粥泼在哈姆达尼身上。哈姆达尼像石像一样纹丝不动地坐着,任凭粥水从身上往下淌。
〃怎么回事?〃旋风赶紧抢到哈姆达尼身边,质问江布尔。
〃他不吃东西,这老家伙是个妖孽。身上有毒咒,咒得我们一个个死掉,下一个可能就是我!妈的,老东西,都死了,就你不死!〃说到最后,江布尔几乎有些歇斯底里,扬手要打哈姆达尼。被旋风一把将胳膊抓住。
〃谁说是你,再下一个难道不可能是我?〃旋风问道。
江布尔先是一愣,然后明白旋风是在开玩笑。即使在这样严酷的环境下,旋风的幽默感仍然让江布尔差点笑出声来。他虽然最终没有笑,但刚才的气恼已经化解了不少。
〃你去吧,把这老家伙交给我。〃旋风拍了拍江布尔的肩膀。〃生死有命,不管咒语附在谁的身上,我们只能受着。不过看你的样子怎么也不象个短命的人,瞧这脑门,多宽,多有福相。〃
旋风此时比任何一个队员的危险都大。他必须牢牢地守在哈姆达尼身边。每过一关,他都要拼在前头,两只耳朵和两只眼睛仿佛已经不够用的。死神也并非没来找他,只是多次与他擦肩而过,或者硬生生地被他用拳脚和剑法赶走罢了。他能够如此轻松和开通,江布尔多少也受了感染,点点头离开了舱室。
旋风回头看着目光呆滞的哈姆达尼,暗中叹了口气。他读过哈姆达尼的案卷,知道此人并非生来就以贱民的身份生活。哈姆达尼曾有一个波斯族(注①)的出生证书。直到今天,他还保持着原来波斯风格的名字。凭这个二等民族的证书,凭着他的天赋和个人努力,他曾进入真理教世界的最高学府……圣城教会大学,主修历史专业。如果命运允许他沿世俗的轨道平稳地发展下去,他现在至少可以作一个中教区的首席教士,或者在一个大教区的教会学校任职。但是命运偏偏拿他开玩笑。在他快毕业的时候,治安军户籍管理处查出他的出生证明系伪造,他的祖先本是一个白人贱民!
这个〃罪过〃并非要由他来承担。他那一辈子过着贱民生活,靠着黑道生意赚了些钱的曾祖父买通当时的户籍管理人员,为他的祖父开据了第二种族身份证书。案发时,始作蛹者早已仙去,只苦了这些一时风光的后代。所有的直系亲属都被剥夺了第二种族的权利。哈姆达尼的学业证明被宣布作废,本人被赶出教会中央大学。但他并不能自由谋职,必须要在稽查队和治安军的双重监视之下,在指定的居住地点生活,由教会安排仅能糊口的工作。真理教会对这种人有一百个理由不放心。幸亏十年以后,东海叛乱发生,世界大乱,对他的监管也有名无实。哈姆达尼才重出生天,从此浪迹世界各地。否则不知今生还有没有自由可言。
正是因为有这段经历,哈姆达尼身上一直着有一种贵族气质和学者风度,而不象此时大多数白人那样,因为没受过什么教育,举止粗俗不堪。无论何时,他都能保持一种优雅和自尊。即使在稽查队条件恶劣的牢狱里也是如此。旋风曾作了他一小段时间的假弟子,深知他这方面的性格特点。如今,见他与其他囚犯一样自暴自弃,不由得一阵感慨。
感慨之余,他又想到了自己的职责。哈姆达尼如此心态,半路上寻短见的可能性极大。也会连累他无法在稽查总队那里交差。他不得不作些类似于心理治疗的事情。
〃换套衣服和我上甲板。〃旋风忽然对面前这个人来了兴趣。师父安萨里曾经告诉他,了解自己最好的方法,就是与那些和自己迥异的人来往,把他们当镜子。旋风和苏吉拉纳两个师兄弟就是因为谨尊师命,才逐渐成了性格迥异的好朋友。此时,这个身为异教徒兼贱民的哈姆达尼更是旋风的一面好镜子,一面被几十年的时间磨得光洁明亮的镜子。他的经历自己一辈子不会有,何不好好领教一番。
〃什么……?〃哈姆达尼抬起头,含糊不清地咕噜了一句,象是在恶梦中没有醒来。
〃你这样子自己不觉得难看,我还觉得恶心呢,换了换了。〃旋风抓起一套干净衣服扔在哈姆达尼身边。
他们来到前甲板上。此时的海面风平浪静,由于远离任何一个大陆或岛屿,连海鸟也不来搔扰他们。周围没有参照物,他们虽然从理智上知道船在走,但感觉却没有告诉他们这一点。船象静止在大洋中一样。白云悠悠,为他们遮着阳光。任何一种危险对他们来说,或者已经留在不远的过去,或者守在不久的将来。现在则是可以忙里偷闲的时候。一望无边的大海就象是母亲的子宫,悠来荡去,让船上的人感受着非常原始和纯净的安全、静谧和慵懒。
他们盘腿坐在甲板上,让轻微颠簸的船像摇篮一样摇晃着自己。
〃我说老师,〃旋风拾起了他们以前见面时的老称呼。〃在世界的某个角落里,我是否还有几个师姐或者师妹?〃
旋风说话时带着一副不怀好意的样子。他这副德性,连日来哈姆达尼也已经熟悉了。哈姆达尼刚被抓进稽查队时,曾对这个假徒弟咬牙切齿,恨他坏了自己一生的心血。但后来,他逐渐把怨愤转向了自己,怪自己没有充分保持警惕。最初,正是因为自己觉得兄弟群岛远在世外,不会受到那么严密的侦查,结果才让旋风钻了空子。再到后来,他逐渐理解了旋风这个人,知道他其实什么信仰也没有,只不过是在履行职责,于是更觉得无从恨起。
〃我有一个女儿,不过和你谈不上什么师姐师妹。你的师父是新实智光,不是我。〃哈姆达尼说的是稽查队千年来留下的职业习俗。
〃那倒未必。如果我们生活在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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