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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物贩子在唐朝-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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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清羽见了,自然又免不了嘲讽几句,说道:“难不成卢公子是要效那右军东床之行,坦腹毡上,高卧而眠,然后才有精神书写不成?”此话他觉得甚是巧妙,却是无人喝彩。众人早就看他有些过份,不再出言附和。
这时洗砚同家人,一起将纸取来。众人一看却是一惊,原来卢鸿要洗砚拿的,乃是自家抄制的丈二匹,宽有二尺余,长有丈二,雪白如练,平平展展铺在案上,两头还分别要两个家人扯住。此时世上,还未见过这等大纸,众人尽皆称奇,对卢鸿接下来的表现更是期待。
陆清羽见了这等阵式,才有些心怯。原想那抓笔,笔杆只是个粗圆木柄,如此大笔,笔尖如何能够使转书写得来。这时见了卢鸿要人铺上这等大纸,显是有备而来,只怕自己却是孟浪了。只得一会从书法上挑他些缺点,免得惹人说自己见识不够。
卢鸿此时站在案前,却是满脸平静。右手执定抓笔,于龙尾罗纹墨海中饱蘸了浓墨,荡得几荡,左手在纸上轻抚,深深吸了一口气,微微凝神,右手笔却倏地提起,也不管它墨汁淋漓,将笔头于纸上杀锋直入,以腕运笔,或正或逆,或顿或挫,笔势如龙蛇飞动,写下斗大的一个“自”字来。
扯纸的几个家人齐齐动手,将纸移动停当。卢鸿手下不停,笔走墨飞,如兔起鹞落,几个大字片刻即告完成。
卢鸿略看了看,要洗砚将这一条取过,悬挂在那厅内门右侧的大柱上去。只是这字写得实在是太大了,便有家人将过年时挂灯笼的梯子搬将来,方才挂好。
这边才挂好,另一条又写好了。众家人又搬过梯子,将这一条挂在左侧柱上。众人适才只是惊叹卢鸿大字写得笔法势如奔雷走电,但文字过大,反倒难以看出妙处来。此时两条书条高高悬起,众人远远看了,却是写的一幅对子:
自古幽燕无双地,天下范阳第一州。
唐时虽然诗文中也讲求对仗,但将其以对联的形式悬挂张贴的,却是绝无。初时众人还以为卢鸿上那大纸,是欲要写一件大幅横轴出来。谁知写来却是一句对子,分为两纸竖幅,一左一右悬挂起来,单说这形式新颖,真是闻所未闻。
古人说有笔如椽,自然是夸张。但卢鸿这两联大字,笔划足有手腕粗细,字大如斗。两联自屋顶直垂而下,便如银河直落,远远看来,更觉气势开张。大字为真书,浑厚苍劲,但行笔间每有映带,虽然少有牵丝,却更增笔断意连之趣。众人见惯了小字精书,均是手掌中把玩展阅之物。乍然见了这等鸿篇巨制,更兼词意豪健,气魄不凡,一时神为之夺,竟是全场默默,说不出话来。就是刚才打定了主意要挑出点毛病来的陆清羽,此时也只是呆呆地看着这两联大字,浑然忘了自己刚才的想法。
正当场内众人集体失声之时,却闻一个低沉的声音说:“自古幽燕无双地,天下范阳第一州!好句子,好书法!”
众人回头,却是一个儒袍老者,面貌清癯,三缕长髯直飘至胸前,正由卢祖安等人陪着,步入厅来。只见他两只眼睛光芒闪动,看向厅中两条长联,正自点头。
众人看这老者气度不凡,却是尽皆不识,一时都未敢接言。卢祖安言道:“祭酒大人夸奖了。却是小儿卢鸿凭借雕虫小技,便作卖弄,难当识家法眼。”说罢对卢鸿说:“鸿儿,还不快来见过孔大人。”
卢鸿见此情景,哪还不晓得面前的便是名闻遐迩的孔颖达到了。连忙上前几步,施礼道:“学生卢鸿,见过祭酒大人。薄行无状,忘乞赎罪。”
孔颖达微笑不语,声音甚是柔和地说:“早知卢家千里驹之名,玄坛讲经,首倡气学;更闻四宝皆精,书翰独步。以往老夫还想或有溢美之词,今日一见,方知更在传言之上。真是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呀!”
卢祖安自然是替卢鸿逊谢不已,孔颖达只是微笑不答,看向卢鸿的目光颇为欣赏,又勉励了他几句,才在卢祖安的陪同下去了。
原来这孔颖达也是才到范阳,卢祖安等人将其迎入,才过厅门,便见了众人在厅内聚观卢鸿书法。众人虽然都是海内名宿,见多识广,但这等对联这等书法,也是未曾得见。观赏再三,孔颖达便忍不住出言赞叹,更要见识一下写字的书家。待知写字的便是玄坛讲经的卢鸿,更是青眼有加。
古人言“书为心画”,认为书法一道,最是体现文人的修养与气质。卢鸿素有书名,但见者不多。更有人觉得以他十几岁少年的功力,能写出什么样的字来,也不过是临得几本字帖,于前人得个形似罢了。今日这大字一出,可谓“斯须九重真龙出,一洗万古凡马空”,竟觉得以前见的那些精致书迹,虽然柔媚生动,但要论到气象格局,在这两联面前,都要黯然失色。
孔颖达等既然都已经如此推崇,那陆清羽就算是有心要找些毛病,也是不敢出口了。自己叔父虽然也有些声望,但比之孔颖达国子祭酒这样的名望地位,却又远远不及,何况自己这样的子侄之辈?心灰意冷之下,也只好随着众人,敷衍夸奖了几句,再不提那抓笔等事,趁人不注意,便寻机离去了。
等晚间到陆蒙房中请安时,陆蒙也向陆清羽称赞卢鸿书法,又说孔颖达对卢鸿赞许有加,要他借机与卢鸿多多交往,以为日后助力时。陆清羽心下更是郁闷,唯唯应是之余,不怪自己目中无人,出言挑畔,却怪卢鸿扫了自己的面子,暗生恨意。
第四卷 范阳经会
第十二章 经会成了经辩
次日一早,别院中热闹非凡,范阳经会终于正式开始了。
在开幕式上,现任国子祭酒孔颖达先生做了致词。孔颖达先生首先感谢了范阳卢氏经会组委会和成千上万志愿者不辞辛劳的劳动。孔颖达表示,范阳经会的举行,是大唐文化建设领域的一件大事,必将对推动经学事业的发展,促进儒家文化的进一步发扬,以及培养后来人才、发现新生力量发挥巨大而深远的影响。范阳经会作为一种象征、一份理念,必然长久传承下去,为后人留下宝贵的精神财富。
孔颖达先生最后说,我们处在同一个世界,我们拥有同一个梦想,希望本届经会带给大家欢乐、希望和自豪。
最后,现任卢氏族长、第一届范阳经会组委会主席卢祖安先生宣布:第一届范阳经会正式开幕!
从形式来看,范阳经会与玄坛讲经不同。玄坛讲经受了玄坛胜迹的庄严气氛地影响,比较传统而严肃。讲经形式以主讲人解经为主,虽然也有不同观点的辩论,但也多双方各自讲述自己的观点和见解。范阳经会则不然,形式灵活生动得多。每日一位论经者上坛,先讲解经义后,却允许其他诸人上坛提问甚至对辩,经论事实上变成了经辩。这一改动方式,自是使场内诸人兴趣大增。
这一创新自然是卢鸿提出来的。所谓“真理越辩越明”,若作为习经者,只是被动追随前辈足迹,不敢越雷池一步,只怕终生也难有成就;而经学如果不许人怀疑挑战,长此以往,也终会变成一潭死水,再无发展进步可言。再则出于经论现场效果及知名度的考虑,这样的方式自然会更吸引人,引起天下读书人的兴趣与推崇,提高范阳经论的声望和地位。最后还有一个比较阴险的原因,就是卢鸿也实在是想看看崔三醉和陆蒙对掐的场景。当然这个目的,卢鸿是肯定不会在提建议时和卢祖安说明的。
经辩的效果相当不错。前两日,分别由辽西段荣暄和青州黄升讲解《孝经》与《论语》。那段荣暄似有些胡人血统,高大白晰,仪表堂堂。讲起孝经来,则是妙语连珠,表情生动。众人听着,不时点头。待其讲解已毕,便有一名郑家的青年学子,首先发难,上坛攻讦。这段荣暄言语平和,风度出众,却将对辩之人的言论,一一驳却。对辩之中,更掺杂有几段诮语,引得场中笑声一片。
黄升与段荣暄恰恰相反,其貌不扬,声音也沙哑低沉。其讲解的《论语》,观点虽然无甚新意,但功底极其扎实。这黄升在青州,弟子众多,其中不乏贤良,是故极得人尊重。黄升讲完,一时竟无人登场相辩。最后还是卢氏一位中年士子上坛,与黄升相对谈论,语气平和,探讨多过辩论。还好胜在二人均是饱学之人,虽然不似前一日生动活泼,但片言只语,也多有来历出处,更每每引起坛下人支持之声,觉得收获良多。
到了第三天,陆蒙终于出场了。
若说卖相,这陆蒙确实出众,只见他白衣胜雪,望去如神仙中人。开口讲经,声音清朗,出场便使坛下各青年学子大生好感。
今天陆蒙所讲,似乎便是专门要针对崔三醉而来,乃是《庄子》。
庄子,名周,战国时蒙国人。《庄子》一书,后世或称为《南华经》,其文字汪洋恣肆,意象雄浑飞越,更兼想象奇特,变化无端。但《庄子》一书虽然文采飞扬,颇受后人推崇,但习经之人,重视程度却稍有不及。即便是在道学颇受推荐的唐朝,也不象《老子》一般研习广泛。此次陆蒙专捡《庄子》来讲,乃是有他的打算。
陆蒙存了与崔三醉一争的心思,自然就要在崔三醉最要反驳激烈的《孟子》、《庄子》二者中择一讲题。陆蒙心下清楚,自己虽然近来名声颇著,但多是与佛道中人竞辩得来的。要说口上功夫尚可,真正的经学底子,是比不过这些老学究的。若与崔三醉对辩《孟子》,心中觉得不是很有底,选择《庄子》则有利得多。
《庄子》一文中的虚无思想,对佛、道二教影响颇大,佛门禅宗思想便受其影响颇深。陆蒙日与佛道中人辩论,体会之深也自有过人之处。虽然在经会上讲《庄子》似乎有些走题,但世人向以老庄并称。目前朝庭很重视《老子》一书,经会上也常讲。自己订题为《庄子》,也算是说得过去。
此时陆蒙白衣飘飘,神情明秀,风姿详雅,手持玉拂尘,立身经坛,从容讲来,将那《庄子》中“无为”、“齐物”、“逍遥”等观点一一述明。虽然似与传统儒家观念有所冲突,但他言语生动,想象丰富,气象颇有过人之处,坛下学子也听得如痴如醉,极为投入。
崔三醉也不着急,手中拿着一只小坛,内中满是美酒。在座上闭目不语,似是对陆蒙讲些什么,毫不在意。只是他不时将小坛取过,也不用杯,便在坛中轻饮美酒,悠然自得。
待得陆蒙讲解《庄子》告一段落,崔三醉仍是闭目不语。此时场中诸人或不精于《庄子》或惊于陆蒙讲解之意,一时无人上坛相辩。那陆蒙却是站在坛上,只把眼睛瞅定了崔三醉。
崔三醉又是抿了一口酒,见陆蒙按捺不住,似要出言相挑之时,便“哈哈”一笑,起身说道:“不想今日经学之会,还有把这庄子拿来说事的。本来不想理会与你,只是怕后生晚辈,将这等大言炎炎之辈,当了真修,耽误了人家学生。只得教你个乖,免得你再去蒙人。”说罢,持了酒坛,飘然登坛。
此时坛上二人可谓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只见这陆蒙仪表雅秀,长髯飘洒,一袭白衣,手持玉拂尘,声音清越,真有一份飘然出世的气质;那崔三醉貌不惊人,几茎短须,破旧道袍,手拎酒坛,嘻笑自若,更有几分游戏风尘之色。
崔三醉上得坛来,也不废话,直接便与陆蒙短兵相接,出言对讦,就刚才陆蒙所讲《庄子》,对辩起来。
他二人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将,辩术极精,这一交手,顿时另众人大开眼界。
第四卷 范阳经会
第十三章 绝杀
崔三醉向以攻击犀利着称,发问刁钻,每每出乎众人意料之外。经常接连几个问题貌似全无关联,跳跃极大,但倏尔话锋一转,直指命心,另人措手不及。坛下众人听了,均觉这崔三醉以骂成名,果然了得。若是换了自己上坛,只怕是三言两语,便要丢盔卸甲,溃不成军了。
虽然崔三醉言词锋利,但陆蒙这些年来,名动长安,辩才无碍,也不是虚名。面对崔三醉的凌厉攻势,不慌不忙,言语之间,滴水不漏,一有机会,便寻隙反击。虽然反击的时候不多,但每一出言,总是直指崔三醉要害之处,另场外众人,也不由暗暗称绝。
二人你来我往,缠斗了几个回合,仍是不分胜负。陆蒙虽然额头已然见汗,但脸上却隐隐有几分得意之色。虽然看来这崔三醉宝刀未老,自己一鼓而胜可能性不大,但自己攻守有度,再坚持几个回合,不致于有什么漏洞。那时崔三醉言多必失,气势将衰,自己寻机反击,大有取胜之机。即便是到最后平分秋色,对自己来说,也于名望无损;而那崔三醉,就不免要大受打击了。
此时崔三醉依然面色不变,持坛至唇边小饮一口,又如先一般挑了几个题目质询陆蒙。陆蒙依然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引用《庄子》中句一一作答,更盛赞庄子先贤之语,抨击崔三醉妄言欺世。
就在此时,崔三醉突然发问道:“按陆大先生适才所言,《胠箧》一章言道,田成子十二世有齐国。试按《竹书记年》所载,田成子至齐亡时不过十二世,庄子本是齐宣王时人,如何算出十二世来?既然陆先生说庄子先贤之言,千金不易,却为何连年代都记不清,如此胡言乱语,不知做何解释?”
陆蒙听了,心下一惊。往日与人言辩,多从经义中互相责问,文中细节之间的相互关系,未曾细心考证。其实这也怪不得陆蒙,唐时世人作学,少有这般审诂详查的。此时崔三醉异峰突起,以此发难,不由陆蒙心下发虚,口中却强硬说道:“庄子先贤之言,自然是不会错的。三醉先生所说《竹书纪年》虽然也是上古所传,但谁能说就比《庄子》为真?依在下看来,定然是《竹书纪年》为误,《庄子》断然不会出错的。”
崔三醉嘿嘿一笑,又轻抿了一口酒说:“若依陆大先生说,《竹书纪年》不足为据,可知太史公《史记》中所载,亦是如此。难不成太史公所载,也是一般错的不成?那《庄子》之谬,任你陆先生口才如何了得,怕也是无法自圆其说吧?”
陆蒙一听,心下百转,一时无言以对。不由心中又想起当年席上落败、刻骨铭心的一幕,只觉再无斗志,心丧若死。
崔三醉见陆蒙面如死灰,却是更不留情。他借着酒兴,将《庄子》中疏漏之处,一一指摘而出,更旁征博引,以为论证,滔滔不绝,只听得坛下众人不住称是。
这些错误之处,有几处便是卢鸿路上所言。卢鸿本意,是指出《庄子》一书,外篇杂篇诸文内容,应为后人伪托,非是庄子原文。崔三醉久研此书,听了卢鸿之言,自然如打开一扇新门也似,如法推论,很快就发现了更多错漏之处。只是他心思敏捷,此次辩论中,不以此作为《庄子》中存在伪托内容的证据,而是以之攻击《庄子》一书错漏百出,荒谬不堪。
陆蒙听崔三醉攻击言词如水银泻地,一气呵成,自己却丝毫没有还手之力。三醉所指《庄子》差漏之处,均有实打实的证据,在在难以反驳。见那崔三醉说了一条又一条,自己只能洗耳受教,心中郁闷之气凝结,一口气上不来,竟然身体摇摇,委顿于地。
那陆清羽见了,顾不得其他,忙抢上坛来扶起陆蒙,以手抚胸,渐渐缓了过来。崔三醉见陆蒙倒地,便住口不说。此时见陆蒙已然醒来,又勉强登坛,不待他开口就笑道:“那庄子虽然是个大言欺世之辈,但观其淡然物外,倒还算个狂狷之士。不想陆大先生开口虚无,闭口空幻,视世间万物如芥子,只为了几句言语,便气得要死要活。庄子要是见了此景,怕不要大哭一场!”
陆蒙听了,喉头咯咯几声,牙齿发抖,说不出话来。他直瞪着崔三醉,手中玉拂尘拿捏不住,直落在地上,人气得又晕了过去。
此时卢府中人忙上坛来,将陆蒙扶下救治。崔三醉将坛中余酒一口饮尽,呵呵一笑,傲然离坛。
众人见了,或有人觉得这崔三醉,言词不留余地,却是稍欠了些厚道。只是三醉老人行事向来如此,怪名远播。那陆蒙偏要找上门来,自讨苦吃,倒也怪不得别人。
第四天,经会上坛讲经的,便是三老中的老三郑诚。郑家三老将在接下来的三天中,顺序登场,依次讲解《礼记》、《春秋》与《周易》。
只是陆蒙却未出现在现场。昨天他回到房间,已经苏醒过来。只是醒来后,他稍稍恢复,拒绝了卢家请来的大夫的诊断,也不顾卢家的一再挽留,便带着侄儿离开了范阳。
或许是受了昨天大胜的刺激,崔三醉在昨天下台后就向卢家言道,自己此次却是不会登台讲经,只管上坛言辩。此言一出,参与经会的青年学子个个兴奋,大感此行不虚,盼着有更精彩的经辩出现;那讲经的如郑家三老,见过今天崔三醉的表现后,大生警惕之心。登台前均是做足了准备,以防这三醉老人发难,打自己一个措手不及,扫了颜面。
就算是前两天讲经的黄升与段荣暄,此时也不由暗暗说声侥幸。要真是自己讲经时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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