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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宋-第3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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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七八个被围攻的侍卫身上全是血迹,一边打一边还高声咒骂着:“狗贼!犯上作乱的狗贼!”一人见着他领兵过来,高声喊道:“陈老三反了……”

他才喊到这里,石从荣早已取出弓箭来,嗖地一箭射去。但此时风雪太大,箭一离弦,石从荣便知已失了准头,收起弓箭,便指挥一队人马围了上去助战。

那些围攻的侍卫见来了援兵,顿时更加得意,一人笑骂道:“韩五,识时务者为俊杰,我是奉太后的旨意……”

“放你娘的狗屁!”那人恶狠狠地骂了一声,“陈老三,你这狗日的反贼!我老韩家世代忠良,可没出过你这样的辱没祖宗的叛贼!众家哥哥,忠烈祠见了!”说罢挥舞着一双短锏,红着眼睛扑向劝降的侍卫。

那陈老三眼见他来势汹汹,忙卖了个破绽,避开一步,旁边两个侍卫见着便宜,挥刀劈去,正好砍在韩五背上。韩五扑通一声,跌倒在地,吐出一口鲜血,被陈老三一刀砍下首级。

余下几名被围攻的侍卫眼见韩五亦被杀死,又见着石从荣身边,叛兵一波波涌过右长庆门,皆知再无生理。这时也不再防守,高声咒骂着,疯了似的朝叛兵砍杀,顷刻之内,便悉数殉难。

那陈老三这时才收起兵器,大步走到石从荣身边,抱拳低声说道:“奉大王旨意,在此接应。”又笑道:“今晚是天助大王,前头右嘉肃门轮值的,亦是自己人。”

听到这句话,一直悬着一颗心的石从荣总算稍稍松了口气,“果真吉人自有天相!大王真是天命所归。”

果然,到了右嘉肃门,竟比右长庆门还要顺利,那边只有三四个侍卫不肯归附,早已被格杀。石从荣会合了这两拨班直侍卫,浩浩荡荡直扑右银台门。他仿佛已能看到,泼天似的荣华富贵,正在福宁殿等着他。

二更五点左右,太子东宫至福宁殿的路上。

杨士芳背着太子赵佣,与田烈武、庞天寿等人一道,领着约二三十名侍卫、内侍,头上披着白布、白绫,在宋用臣的带领下,顶冒着风雪,朝福宁殿跑去。

杨士芳对宫里的事情非常熟悉,皇帝大行,太子不幸未能在床前看着皇帝登仙,局面已是不利。因此这时第一要务,便是要马上赶到福宁殿,以防他变。

此时自是不能带很多侍卫前往的,更不可能披甲执锐,否则形同谋逆,是大逆不道。但杨士芳与田烈武一直对雍王深怀戒心,杨士芳连高太后也不能全然信任,所以听到宋用臣来传旨,他还是挑了十五名精锐的侍卫,在怀中暗藏短刃,护送太子前往福宁殿。让他稍稍安心的是,田烈武这些日子亦住在东宫,他素知田烈武忠勇可恃,若有万一,亦多了个得力的帮手。

“若是六哥还如以往一样,与圣人一道住在坤宁宫就好了。”杨士芳一面跑,一面忍不住在心里想道。但太子既已正式开府设官,年纪虽幼,再住在坤宁宫亦不合适,这有一利必有一弊的事,却也无可奈何。

“前面是何人?”众人刚刚穿过翰林院,便见从南边的宣佑门突然冒出五六十名班直侍卫,阻住去路。走在前头的宋用臣不由得大怒,又尖着嗓子喝道:“你们作死么?!”

这时已近子时,又是风雪交加,杨士芳和田烈武亦看不清前面这些班直的面目,但二人见这些班直侍卫全都披甲持枪,已知是金枪班的侍卫,此处并非金枪班防区,这些人无故来此,多半心怀不善,二人相顾一眼,不由暗暗警惕。

“宋都知,你想挟持太子去哪里?”却听对面一人高声喝道,“太后有旨,宋用臣谋逆,我等奉旨前来保护太子,守卫东宫!”

“你胡说八道什么?!”宋用臣又惊又怒,眼见着这些班直侍卫端着长枪,排成扇形逼了过来,吓得退后几步,躲到两个小黄门的身后。

“杨将军,怎么回事?”赵佣本来伏在杨士芳的背上,忽然看到眼前的这一切,不禁问道,他虽然还是一个孩子,但也意识到此时情形有异,加上看到宋用臣如此害怕,顿时就有些忐忑起来。

“殿下莫怕,不过是几个逆臣贼子罢了。”杨士芳转过头,轻描淡写地回道,“殿下待会可好好看臣与田将军如何平叛。”

他虽然尽量说得漫不经心,但听到赵佣的耳中,还是一个震撼人心的消息,所谓“逆臣贼子”这种东西,赵佣从小就听得多了,但真正遭遇,却还是平生第一遭,此时风雪扑面,对面的班直侍卫们浑不似平日里的恭顺模样,个个杀气腾腾,手持长枪。他虽然穿得又厚又多,又伏在杨士芳背上,还是不禁打了一个冷战。

他今夜在睡梦中被宋用臣唤醒,犹自睡眼惺忪,便有些觉出今晚的异常来,不只是宋用臣语不成声,便是杨士芳,也是表情凝重、眼含泪光,不待他明白什么,杨士芳已经指挥宫娥们给他更换衣服,就是在那一刻,他在宋用臣的哽咽声中得知父亲死了,他还不及感受这突如其来的悲痛,杨士芳就已经声音郑重的告诫他待会到了福宁殿应当如何如何,其实这些事,早已经有人教过给他了,他也早知道,父亲病重,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了,只是,今晚却真的是事到临头了。他隐隐约约的知道,这是他人生中极大的一场变故。

他有些想哭,但所有人凝重的表情让他哭不出来,他知道要发生些什么,可偏偏不知道究竟会发生些什么,就是在这样的忐忑之中,他被杨士芳背出了寝殿。外面的风雪真是大呀,雪粒子打在脸上竟有生疼的感觉,他平生第一次害怕起来,本来想问杨士芳七哥的事,但不知为什么,竟不敢问出口。他想起圣人对他的叮嘱:“六哥儿,一旦官家大行,你就是官家了,一切言行,都须得切切在意呀!”

是的,他知道自己不同了,而所有的一切,似乎都不同了,天地间很寒冷,他觉得自己心里也有一种从未感觉到的寒冷。

对面的侍卫们端着长枪一步步逼近,他忍不住细声细气的说道:“杨将军,教他们放下兵器,不得无礼!”

“臣遵令!”杨士芳应道,但他还没有说话,宋用臣就已经抢先叫了起来:“太子有命,教尔等放下兵器,不得无礼。”

他的声音夹在风雪之中,更显得又尖又细,锐得象金属相交的声音,可对面的人,却无一人理会,只一步步的逼近过来。

忽然,杨士芳身边的田烈武长啸一声,掏出怀中短剑,率先冲向叛兵。那些金枪侍卫万万没料到相隔二十余步的距离,田烈武身形几个晃动,竟已到跟前,无不胆寒。

几个叛兵对着田烈武,慌忙挺枪直刺,田烈武手中短剑掷出,逼退正面两个叛兵,身影闪动,避开左边的长枪,右手已闪电般抓住一杆长枪,双臂用力一抖,那叛兵虎口几乎被震裂,双手一松,长枪竟已被田烈武夺去。

但这金枪班的侍卫,亦都是军中使枪的高手,眼见同袍失手,又有四五人冲过来,挺着长枪,刺向田烈武。田烈武纵声大吼,反握着夺来的长枪,以枪当槊,击退逼过来的几个叛兵,便转头去寻找先前说话的叛兵头领。却见那十几名东宫侍卫此时都已拔出短刃,冲了上来,与叛兵混战在一起。杨士芳背着太子,与十几名手无寸铁的内侍一起,被十余名叛兵团团围住,正在苦苦缠斗。那宋用臣此时早已倒在地上,不知是死是活;庞天寿浑身是血,步履蹒跚,显是受了重伤,却还是紧紧跟在杨士芳身后,只要有叛兵的长枪刺来,他便疯了似的冲上前去,以身体做盾牌,挡住太子。

杨士芳武艺虽高,但这时一只手要背着太子,只能单手应敌,他时时刻刻又怕太子被叛兵所伤,更是缩手缩脚,左支右绌。几名东宫侍卫拼死想与杨士芳靠近,但这金枪班侍卫亦非泛泛之辈,这时以多攻少,转瞬间已有几名东宫侍卫受伤,众人却是离杨士芳越来越远。

田烈武看得血脉贲张,这时早已不顾自身安危,高声喊道:“杨兄,接枪!”掂起手中长枪,朝杨士芳抛去,他这么一分神间,左肩上已是中了一枪。他忍痛咬牙,反手握住枪头,使劲一折,竟将枪头一把折断。那刺中他的侍卫从未见过如此凶悍的对手,不由得大惊失色,竟呆在那里一动不动,竟任由田烈武夺去他手中断枪。

杨家枪名闻天下,那杨士芳本是使枪高手,这时接着田烈武掷来的长枪立时形势逆转,他一杆单手枪使得神出鬼没,数合之间,便有两个叛兵受伤。其余众人见他如此神勇,心中惧意大盛,竟眼睁睁看着他背着太子,往翰林院且战且退。

年不及十岁的赵佣,此时便伏在杨士芳的身上,亲身经历了他生平第一次刀光剑影,那些四溅而出的鲜血,那些哀凄狰狞的呼叫声,混着这一夜风雪的翻滚与嘶鸣,成为了他一生中最不可磨灭的鲜明记忆。

第五十四节

太子一行被阻击稍前,福宁殿。

“石相!石相!”李向安带着一个小黄门急匆匆地跑进殿中。

石越方令人找了一身白衣换了,见着李向安,忙问道:“李都知,中使都派出去了么?”

“早已派了。”李向安回道,一面指着身后的小黄门,道:“石相,监右银台门童贯派这个小黄门来,说有要事禀报圣人与石相。”

石越讶道:“童贯?”

李向安忙又解释道:“童贯河东差遣回京后,便在右银台门当差。”一面又对那小黄门道:“这位便是石相公,有什么事还不快说?”

那小黄门慌忙跪下叩了个头,禀道:“童公公令奴才禀报相公,有小黄门与宫女见着尚书省内冒出浓烟……”

“什么?!”石越惊住了。

那小黄门又继续禀道:“童公公以为着火,正想派人去救火,还没到右嘉肃门,便见已着不知哪来的许多人马,正朝右银台门来,料来是心怀不轨。童公公差小人赶紧前来禀报……右银台门的班直侍卫,奴才来的时候,已不知去向。童公公已召集了五六十名内侍,关紧右银台门,绝不令叛贼轻易通过右银台门。但请圣人与相公早做准备……”

“你回去告诉童贯,他做得极好。”石越望着脸色苍白的李向安,故作镇定的夸奖着童贯。感情上的悲痛,并未令他的思维变得迟滞,他脑子里马上想起了早先潘照临的判断。

“看来有人真的利令智昏了!”石越瞥了一眼殿外,福宁殿内外,共有殿前指挥使班与西夏班轮值的侍卫各一百人,虽然不知道究竟有多少叛兵,但既能令守卫右银台门的班直侍卫望风而逃,显然不可掉以轻心。更糟糕的是,还是此时根本不知道谁是敌,谁是友。

童贯话中之意,自是来求援兵,但他却不敢轻易派出援兵。谁又能肯定叛兵只在横街以南?他心里想着,口里却对小黄门说道:“你速速回去告诉童贯,令他坚守右银台门。我马上派兵相助,叛兵不过虚张声势,只要守到天明,自会散去。”

“是。”

眼见着小黄门答应了退下,石越又对李向安吩咐道:“李都知,你速去请呼延将军与仁多将军来,我去禀报圣人。”

石越目送李向安离开殿中,这才悄悄将他握紧的拳头缓缓松开,掌心早已湿透。

兵变?!

这是石越事先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的。真有人敢在宋朝的皇宫内发动兵变?

即使到了现在,他甚至都不能肯定主谋是谁?最大嫌疑当然是雍王赵颢,但是亦不能排除别的可能。若是雍王,叛兵又是从哪里来的?靠着收买班直侍卫,便可以攻击两府,直闯右长庆、右嘉肃数道宫门,令右银台门的班直侍卫望风而逃?这等兵力,是雍王绝对收买不到的。

难道只是虚张声势?自古以来,利用黑夜发动叛乱的最大好处,便是可以虚张声势,造成一宫皆叛的假象,令人们惊慌失措,丧失抵抗的勇气。

但若是如此,便当四处放火才对。何以只在尚书省一处放火?而且火势看来也不大,站在福宁殿外,根本就看不到任何火光!

这只有一个可能,叛乱的人根本不想造成“不必要”的惊慌。

石越的心一点一点往下沉。

整个大宋,有如此实力的人,只有一个人。

难道真的是高太后?!

如果真的是她,那么整个宫中,便不再有可信之人。

石越第一次感到孤独的可怕。这比在庆州时还令他感到恐惧。他身边没有可靠的部下,没有可以信赖的谋士,此时,必须完全靠他自己做出决断,辨别敌友。

“无论是谁发动兵变,都绝不可能一宫皆叛!”石越在心里对自己说道,以坚定自己的信心。“只要能辨别敌友,处置得当,便一定能化险为夷。”

石越稳了稳心神,又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向赵顼的寝殿走去。向皇后一直守在赵顼的尸体旁哭泣。

“圣人,还请节哀!”石越走到寝殿的外头,跪下叩了头,隔着帷幕劝道。

过了一小会,里头的向皇后暂时止住了泣声,硬咽问道:“石相公,是六哥来了还是太后来了么?”

“圣人……”石越不敢想象里头的向皇后听到这个消息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但在这个敏感的时刻,每个人都必须直接面对残酷的现实。“圣人,宫中有叛贼作乱!”石越只能让自己的话听起来尽可能的从容。

“相公说什么?”向皇后一时竟没有听明白石越的意思。

“宫中有叛贼作乱!”石越不得不又重复一遍。

帷幕那边突然没有了声音。石越能够想象向皇后震惊得不敢置信的样子,石越正想安慰两句,忽然,向皇后发出一声尖叫,“六哥!六哥会不会有事?!宋用臣呢?怎么还没来?”

“太子断不会有事!”石越想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有信心,但因为实在对此没有把握,居然也有些颤抖起来。再屈指一算时间,那么——太子的确也应到了!难道……如若太子出事,那宿卫宫中的石越,还有何面目见朝中百官?他要如何向死去的赵顼交代?!

“圣人放心,太子断不会有事。”石越又咬着牙说了一遍,“只是黑夜之中,万万不可自乱阵脚。臣立刻派人去接应太子,此时只须固守殿门,到了天明,叛贼便会不战而溃。”

但帷幕后的向皇后却迟迟没有回答,石越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他心里很怀疑这位皇后是不是承受不住悲伤与惊变的双重打击已经晕倒了,但他却为礼法所限,无法进去察看,只得试探的又问了一句:“圣人?”

这一次,帷幕后发出的却是一声充满了绝望的哀泣,然后是带着哽咽与颤抖的哭声。石越站在帷幕外,他能理解向皇后此时的悲痛与无助,但同时,他却也有一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当他对着这样一个悲痛欲绝的女人时,他既无法分担安抚她的痛苦,甚至本能地想逃避她,可是理智却又告诉他不能够逃避。

就在石越彷徨无计的时候,帷幕后终于传来了向皇后抽噎的声音:“国……国家不幸,咱们……孤儿寡母,全都要拜托相公了!”

皇后的声音里几乎是溢满了哀求之意,“孤儿寡母”四个字让石越蓦地就心酸起来,“圣人放心,臣便拼得一死,亦会平定叛乱,保护太子安全。”

说罢,朝着寝殿又叩了个头,便辞了皇后出来。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到了外殿,呼延忠与仁多保忠已经到了。二人手里托着头盔,脸色凝重,显然已经知道发生了何事。石越打量着二人,心里暗暗掂量。

殿前指挥使班素称精锐,乃是马军编制,分左右两班,每班满编三百三十人,若非武艺绝伦,又得皇帝亲信,绝不能入选。他们不仅一直侍卫皇帝起居,连大庆殿、文德殿等正衙的守卫,亦由他们负责。石越素知这支“御林军”如同皇帝的亲军,而左班指挥使呼延忠是烈士子弟,祖上三代都死于王事,他由殿前侍卫班选入,虽然称不上将材,亦远不及狄咏人望高,能服众,对皇帝却忠心耿耿。因此,呼延忠与他的一百余部下,亦是他此时可以放心倚重的力量——他也别无选择,若是连殿前指挥使班都背叛了,那可真是大势去矣。但可惜的是,轮值的人数太少,只不过一百余人。

但仁多保忠与他的西夏班,就没那么值得信赖了。石越与仁多保忠一家打过太多的交道,仁多保忠当年还不是深得秉常信任,但照样为了部族利益,首尾两端。仁多保忠无论文韬武略,都远胜于呼延忠,乃是西夏人中的佼佼者,但此人素来畏威而不怀德,若能向他展现出强大的实力,无隙可乘,此人便是得力的帮手;但他却绝不会站在失败者一边!

皇帝对这个西夏人如此信任,实是失策。

但幸运的是,今晚是石越在宿卫!党项人与沿边的许多蕃部一样,有其可爱之处,对于能够征服他们的强者,他们便心怀敬畏。当年王韶开拓河湟,杀人如麻,但当地西蕃却都对他敬畏有加,其威信流布,直至今日,他的儿子王厚还在当时享有盛名。石越统帅大军,攻破西夏,令得夏主仓皇远遁,但党项人对石越却没有怨恨,只有敬畏。

只要将仁多保忠与他的西夏班留在视线之内,那么石越便可赌一赌他在西夏人的威望!此事固然极为凶险,但此时石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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