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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皇商-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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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缸内,混合着蒸熟冷却的酿酒原料发酵,继而再次过滤,就能得到成酒了。”

王诩点点头,心里暗忖:看来这个杨冶处事很有分寸,既没有拂自己的面子说这是官府管理的酒坊,不能泄露酿酒过程。又能拿捏恰当地将一些关键步骤省去,能让人听懂的同时,又不露出关窍。但若此人是张骏和刘权的人,以后的事就麻烦了。就在他听着杨冶讲解时,忽然有所思地侧头看了看孟纯,见其悄悄地用手指蘸取了一点酒,然后面色凝重地放入口中,他留下了个心眼,没有当场说破。

三人绕着仓房走了一转,王诩再三叮嘱了些安全事宜之后,便和孟纯上了马车。

马车一路行进中,王诩忽然开口问道:“孟兄刚才品了些酒,可有什么收获?”

孟纯笑笑道:“收获谈不上,只是证实了一些事。”

“孟兄能否言明。”

“官酿之酒一酿用粗米二斛,曲一斛,得成酒六斛六斗,出酒率有二倍还多。”孟纯说完,斜眼看了看王诩的表情,见其似乎有疑惑于是解释道:“公子不必怀疑,我可以算是与酒打了一辈子交道了。那酒一入喉,我便知道它的来龙去脉。仓房所出之酒,较之杭州所行之酒要好上很多。”

“倒不是怀疑,只是好奇罢了。孟兄何以认为仓房之酒要好上许多呢?若以仓房好酒出售,买卖岂不是更旺。”

“经商之事,其中关节我也不知。所以和公子产生了一样的疑问,才前来证实。”孟纯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但有一事,我倒可以帮助公子。”

王诩眼前一亮,急忙道:“孟兄快快说来。”

“公子是否还记得在我寒舍所品尝过的酒。”孟纯不缓不急问道。

“佳酿入喉难忘。”其实王诩早就在打孟纯酒的主意了,但是碍于种种原因,他不好开口,不想孟纯今天却主动提了出来。

孟纯见其心切,也不卖关子,说道:“我仔细看过仓房酿酒之后,发现他们出酒率虽高,但用曲率亦是很高,而酒曲不够,那么即使出酒率再高,也会限制酒的出产量。”

“小的不才,以为能通过改变用曲的方法,酸浆的使用,发酵的改进和温度的掌握来改变出酒量。虽说公子在寒舍喝到了好酒,但是那是偷偷摸摸地酿出来的酒,所以,比照着一样的方法放大,能不能得到好酒还是个未知数。”

王诩听出了他话中有话,继续问道:“那以孟兄所见,眼下应该如何?”

“若能让小的进入仓房主持酿制,应该没有问题。”孟纯道出了他的想法。

王诩暗想:既然孟纯不肯说出具体制作改进方法,那让他进入仓房也是件好事,一来可以让他酿制出好酒,二来也可以让他防范这杨冶,不要给自己下绊子。

于是点头应允道:“全依孟兄所言。”

马车行得一会,孟纯似漫不经心地轻声开口:“小的能改得了酒,改人却还要靠公子。”

王诩闻言一愣,细细咀嚼着孟纯的话,只觉他是想提点自己什么,但似有难言之隐,想要追问,却见孟纯将头偏出窗外,王诩自知他不愿再说,也只有将到唇边的话吞了回去。他的内心却依旧在思虑着:改人?是指刘权和张骏吗?孟纯究竟要暗示自己什么?

“吁”地一声,马车夫朝着车内说道:“已到府上了少爷。”

二人下车之后,孟纯站在原地开口道:“公子,小的还要去一个地方,公子请先行回去吧。”

“那就让马车送孟兄一程。”王诩正要吩咐车夫,却被孟纯制止:“不劳公子费心,所去地方不远。”

王诩也只好作罢,目送着孟纯的背影离开,他很想让马车夫跟上去探个究竟,但终究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他深知人与人之间的信任一旦发生间隙,将来就不可能再真诚地走到一起。至少目前来说,孟纯对他是有利有助的,他手中能打出的牌有限,所以,他还不能冒这个会丧失孟纯信任的风险。

王诩走进家门,突然想起了他和孟纯在马车上讨论的问题,于是脚步一转,朝着夏彦的屋子走去。

夏彦热络地将自己的堂弟迎了进来,为王诩倒上了一杯香茗。清香随着蒸汽溢入王诩的鼻息,让王诩不禁赞叹道:“只是味道就如此好问,敢问堂兄这是什么茶?”

夏彦颇有些自得地笑道:“此茶名曰:顾渚紫笋,产于湖州。昨儿我去会一个多年未见的老友,从他那儿匀来的。”

二人对坐品得一会茶,还是夏彦提醒道:“堂弟来我这儿有何事?”

王诩这才一拍脑门,笑道:”都是堂兄的茶太好,事儿都给我带走了。”

“是这样,刚才我和孟纯前去酒坊场看了看酿酒过程,小弟有一个疑问想要请教堂兄。”王诩对夏彦倒是丝毫没有隐瞒。

孟纯此人夏彦也是知道的,但他仅仅以为孟纯只是王诩的一个食客,帮忙做些事,听说是正事,立时坐直了身子,收敛笑容道:“堂弟请讲来。”

“孟纯告诉小弟,仓房出的酒比之杭州所卖的酒要好很多……而且小弟昨日遇见一人,来自舒州,他说销往那里的酒品质更次,为何能出好酒却不买好酒呢?”

王诩的一席话倒惹来了夏彦的笑声,夏彦连忙摆手道:“堂弟可能有所不知,获得买扑权之后,酒的买卖就落入了一个人的手里,百姓们不买他的酒,就没有地方买到酒了。所以,即使仓房出了好酒,商人们为了获利更多,自然会向酒里掺水。而事先已经拿了钱的官府是不会管这件事的,掺水的多少,也就依凭商人自己的良心了。再假如,酒的产出很少,那么掺的水就会更多。”

喝了一口茶,夏彦又说:“但为了使民怨不至于过大,在官老爷们所在的地方商人们也会适可而止,但销往偏远地方的酒,那就不好说了。”

王诩不禁讶然失笑,作为科班出身的他,这些道理应该知道,只是没想到到了宋代,结合着官商勾结,制假售假,垄断贸易竟然会变形成为这样一个畅通无阻,豪取鲸吞的样子。

夏彦的话和王诩自己的领悟也在他心中留下了一个深深的烙印。

就在二人相谈甚欢之时,冉儿却闯了进来,急匆匆道:“夏大少爷,夏管家……少爷您怎么也在这儿。”

第十三章 处处都是坑

冉儿有些幽怨地偷瞟了一眼几天不见人影的王诩,这才对夏彦说道:“夏管家请您去他那里一趟,任少爷也在。”

冉儿后面的一句话让王诩心里一跳,直觉告诉他这件事应该和他有关。

王诩和夏彦二人对望一眼,似乎达成了某种默契,随即跟着冉儿来到夏陆的屋子。一路上王诩虽说想要安慰冉儿几句,不过碍于夏彦在场,终究没有说出来。

夏陆的住处也在北屋,却是一间松柏掩映中的僻静所在,四周多木草而少花,显得清幽雅静,王诩一进屋便见一个青山炉冒着缕缕檀香,正对着大门的墙壁上挂着一幅福禄寿三星的水墨画,几张花梨木的古朴椅子依次放置在两边。而其中两把中,一把坐着夏陆,另一把椅子上坐着一个白衣纶巾,眉带英气,神色傲然的俊朗青年。

打量着青年男子,见其生得确实不凡,不过眼神中透出的傲然让人很不舒服,王诩想着他应该就是任远了。

“孩儿见过爹。”夏彦朝着夏陆恭敬地施礼。

王诩也连忙施礼道:“侄儿见过叔父。”

夏陆没想到王诩也来了,不过转念一想,正好把事情说明白了,于是伸手扶起躬身的王诩道:“少爷不必多礼。”

任远见状起身,鼻翼里发出低低的冷哼,只是朝着夏彦拱拱手,以示礼节。

待四人坐定,下人倒上茶水,夏陆悠然地品上了两口,这才开口说话:“今日召彦儿来,是为钱庄支钱一事。”语气淡然,并无苛责之意。

“叔父莫怪,此事是我让堂兄不要告诉叔父的。”王诩赶紧接过话头,替夏彦解释道。

“哼,左一个叔父,右一个叔父。老爷尚在时,却未见你如此恭敬过。别有企图吧……”任远斜眼冷冷道,根本不想正眼看王诩。

“远儿,不可放肆,守礼乃为人之根本,你不守礼,却要他人和你一样?”夏陆严厉地扫了任远一眼。

任远听夏陆呵斥,冷漠傲然的神色收敛不少,只是低声嗫喏道:“废物一个,光懂礼貌有什么用。”

“原来如此,既是少爷支用了,那我也就不再过问了。”夏陆收回看着任远的凌厉目光,言语中依旧不见喜怒,只是遵着礼数的客套。

王诩听了夏陆之言,恐其误会,为了避免任远在自己身后是手段,决定还是把事情当面说清,让任远有所顾忌,不能在使坏之后装疯卖傻推脱说自己不知此事。同时,他也知道他在夏陆的心中还是以前那个纨绔子弟,所以他要投石问路,试探夏陆的立场的同时使其投鼠忌器。原因是一来是这桩生意已成定局,就算夏陆存心阻挠,他也无能为力了,但王诩希望最好不是这样。二来是向夏陆证明,自己有决心和能力,掌管王家的产业和经营。三来这也是王诩对夏陆的进一步试探,试探他究竟是不是站在自己这边。

“叔父,我是看上了两浙陆的酒买扑权,所以才找堂兄支的钱,之所以没有告诉您,是不想让您过于担心。”

不料王诩的话刚一出口,夏陆正准备放下的茶杯“哐当”一声,重重地落在了桌上,虽未摔坏,但气氛却凝重了起来。

“买扑酒坊场了?”

王诩心中一凉,见始终面色淡然的夏陆罕见地露出了担忧的神色,知道夏陆应该是反对自己的了,脑海里思索着种种对策,故作镇静道:“是的叔父。”

夏陆闻言,沉默不语不置可否,经受时间磨练的漆黑的眸子变得更加深邃,而夏彦见气氛陡变也如坐针毡不无担心地看着王诩。

任远弹了弹白衣上的些许灰尘,看似漫不经心地说道:“听说此次王大少爷出手阔绰,三十八万贯的生意用了三十九万贯钱,真是精明……”其加油添醋煽风点火的讥讽意味昭然若揭。

夏彦闻言,满眼怒气地看着任远,此时,他才知道原来是任远在爹面前给他穿了小鞋。

低头不言的夏陆右手一抬,打断了任远的挖苦,盯着王诩问:“少爷可知两浙一路的酒买卖利益如此之高,为何多年来包括我们王家在内的江南四大家都没有插手吗?”

这个疑问也盘踞在王诩心头多时悬而未解,他只得摇摇头。

夏陆身体微微后仰,叹出一口气:“虽说在商言商,但一直以来,我们王家和官府的关系都一直交好。这也是王家能够立足江南数十载的原因之一。但这一切,都从刘权上任杭州通判开始有了变化。”

又是刘权,王诩心中嘀咕。

“通判一职位虽不及知州,但权限甚广,在有些方面权力甚至高于知州。是故,刘权上任,江南富户无一不前去道贺的。当然也包括我们王家。不过让我意外的是,刘权竟然将很多富户的‘礼节’都给退了回来,后来派人一打听,原来刘权并没有将所有的人的礼节退回,只收了三家。”

夏陆沧桑沉稳的脸上露出了一抹稍纵即逝的轻蔑,继续说道:“再遣人仔细打听,我就全明白了。他是在给两浙路的商贾立杆。”

“立杆?”好奇心甚重的王诩不禁出言问道。

“是立杆,虽说被收下的三家各自富庶情况不同,但有一点是相同的,那就是他们都是各自那个阶层送得最多的。刘权就是在告诉所有想要走门路的商人,只能比此高,不能比此低。后来很多还不明白道理的商贾们吃了闭门羹,这就更加坐实了我的想法。所以,很多年来,我们王家都没有插手酒坊场的买扑。”

夏彦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张狂。”贪官他也见识得多,但却没见过如此明目张胆的。

任远却很不以为意地摇摇头。

而王诩此刻才知道自己犯了大错,他原本认为上缴官府三十九万贯,而实际能赚到四十五万贯,甚至通过孟纯的改进能赚得更多。但此时他才知道,官员在什么时候都是横亘在商人面前的大山。不过他心中还有一丝侥幸,若获得的利润能够满足刘权,自己多少还能有些。不过夏陆的话马上就粉碎了王诩的幻想。

“少爷既然已经拿到买扑权,那么应该见过张骏其人吧。”

王诩不知道夏陆为何有此一问,不解地回答道:“的确见过。”

“那少爷以为刘权其人的城府如何呢?”没想到夏陆并没有回答上面的问题,而是抛出了另一个疑问。

“刘权久历官场,城府极深。”王诩始终忘不了刘权打开他的那张封纸时的面部变化,经历如此突变而面不改色的人,应当是极为狡猾。

“那么少爷认为,以刘权如此精明之人何以找到张骏呢?”夏陆镇定沉稳的语调一字一句地都击打在王诩的疑问之上,此刻,他才发现自己的决定是有多么唐突和草率,竟然天真地以为一切都在掌控之中。但事实上却是那么多没有弄清楚的地方,任何一个都能置他于死地。

夏陆见王诩不答,似乎也能猜到了他此刻的心情,继续自顾自说道:“张骏并不是刘权的合伙人,而是刘权的奴才。刘权要的不是合伙人,而是奴才,是以他才会在那么多商人中选中了张骏。他需要他能掌控得了的人,需要绝对而且足够多的利益。”

“所以,若此次的买卖由张骏来经营打理,十分的利张骏需得交出九成九给刘权。而觊觎我们王家财富许久的刘权,看到公子拿下买扑权,应该是喜大于怒。公子要付出的恐怕不止买扑的三十九万贯。”夏陆语调之中露出些许叹息。

夏彦是个耿直的性子,按着扶手便站了起来,急忙抢道:“就算他有权力,黑纸白字已经写得清楚,还怕他不成?”

任远嘴角一翘,甚是不屑地晒道:“大哥性直人厚,这其中的猫腻可能不甚明白。但我想,用三十九万贯做生意的少爷应该懂吧。”

王诩此时已经不在意任远的奚落和嘲讽了,他的确知道这里面有造假,就单是操控买扑酒坊场这么多年,将四十五万贯改成三十八万贯一项,就足以说明刘权瞒天过海的能耐,而他还有什么招数等着王诩,王诩心里也不知道。此时,王诩已经开始担心和怀疑起孟纯关于底价的来源渠道了。若此改价一事追究到底,王诩也脱不了干系,至少也得算个同伙。

夏彦满怀期待地等着王诩辩驳,却见王诩低头不语,眉头紧蹙,便知道任远所言不差了,心头一凉,有些颓然地靠在了椅子上。

四人沉默良久,终于还是夏陆发话了:“这件事容我再想想办法,你们都下去吧。”

待王诩刚走到门口,又听身后夏陆补充道:“少爷自己也要想想办法。”王诩浑身一紧,默然地点点头,快步离开了。

王诩和任远离去,夏彦去迟迟不走,默立良久,才道:“爹,此事是孩儿鲁莽了,当初应该劝着少爷,不支钱给他,不让他插手这个生意。这件事有孩儿的错,不能全怪少爷。”

夏陆不禁失笑道:“你是在为他说好话吗?这可不像你。”

夏彦正想辩驳,却听夏陆又道:“算上远儿,四子之中,属你最是将原则,秉性最是纯良。起先很多人不明白老爷为何让你去管理钱庄放钱,我也不明白。后来我才不得不承认老爷的识人之术远在我之上啊。”

夏陆抬头看着屋檐,似在回忆着什么,许久又才道:“钱庄利大,我原本以为心思活络,手段灵巧的任远更为合适。不想老爷执意要用你,老爷曾对我说:放钱一事,最忌为利而谋,虽说逐利乃商人本质,但一切讲利而无规矩,便会坏了大事。现在看来,少爷的手段不比老爷差,我夏某人也算是放下些心了。”

夏彦愣了愣,不知爹为何又说道王诩。

夏陆慈祥地笑笑:“此事不怪你,我之前说过,少爷支钱,不能有任何阻挠,你做的没错。”

夏彦总算松了一口气,不过夏陆马上又道:“但是少爷自己做的事,也要自己付一些责任。”

本来以为夏陆是要出手帮助王诩的,但这句话又给夏彦泼了一盆凉水,似乎看出了夏彦的心思,夏陆摇头说道:“经此一事,我已经断定,大病一场的少爷已经不是以前的那个少爷了。”

“爹是什么意思?”

“在生与死之间走过一遭的人会有本质的改变,看来这句话的确没错,我们已经不能再小看他了。”

夏陆右手枯瘦的关节轻轻敲着桌子道:“其一,他有识人之能,在家里他能找到对他最为信任的你而不是对他有所疑虑的我,或者是完全看不起他的任远就足够说明了这点。其二,有足够的气魄,能够发现机会并果决地出手。其三,能让人为己用,你是其中一个,据我说知,住在府上的一个叫孟纯的人也是一个。其四,有谋略,能够不动声色地从张骏和刘权的合谋中抢得买扑权,虽我不知道各种原因,但一定是他事前早已谋划过的。”

“虽然以上四点都做得不错,却又漏洞百出,是他太急于要证明自己了,不过能一路走到这一步……“夏陆眼神中闪烁着灼灼的光芒,似乎很是相信一些事情:“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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