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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过心灵那一端-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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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张鸿远一时语塞的时候,刘瑞芬心中有了实底,张鸿远并不清楚,也没有耳闻她在麦收中犯下的不可饶恕的错误,但做贼心虚,刘瑞芬依然有些不踏实感,或者是羞涩感和负罪感。这种感觉在已经铸成的铁的事实面前怎么也摆不脱,难受极了,然而,张鸿远的语塞给她提供了机遇,助长了发起反攻的勇气。她要大肆攻击张鸿远、以奋力抨击张鸿远,掩饰心中的惶恐。

  “你在外面寻花问柳,别人在家里给你们做吃做喝。只许你们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你跟那个狐狸精眉来眼去,就差手拉手、腰搂腰在红土崖村游街了,娃子们大啦,你也不忌讳点,我一个无能无知的女人家无所谓,可是让我的娃儿们怎做人……”

  刘瑞芬连骂带哭,涕泪交横。吵骂和啼哭这两把女人的运用自如的锋利武器,充分发挥了效用,再加上无中生有和诽谤这两门重炮,刘瑞芬边自卫边进攻,在自卫中摸清了张鸿远的底数,又在进攻中彻底战胜了张鸿远。

  男人们往往在这种状态下痛苦万分,女人们则窃窃自喜。

  能在不理智中让男人丧失理智,男人则会失去知识、逻辑、尊严和威风,则会一败涂地。

  孩子们被父母吵醒了。张鸿远咽了口气,重新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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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瑞芬嘴里不干不净唠叨着去洗碗了。听她在厨房里唠叨仿佛不是在生气,而是在有滋有味咀嚼胜利的果实,又是在吟颂喜庆的战歌。

  张鸿远则陷入莫名的苦恼之中。

  夜,秋天宁静的夜,像慈爱安详的母亲,用宽厚温柔的手掌抚弄着她的孩子们,用那安详神秘的眼睛注视着进入梦乡的孩子们,将她的孩子们紧紧拥在怀中,不论是淘气的、苦恼的、快活的、欢欣的、失望的……不论富贵贫贱,不论地位高下,在她悄悄展开的床垫上,所有的孩子们都会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梦乡。

  妈妈呀。张鸿远叫到,您能再给我一个属于自己安详的梦乡吗?
第十一章:“粉条”打败吴培云。“纸条”击败张鸿远。
第十一章:“粉条”打败吴培云。“纸条”击败张鸿远。绵柔似水的毛桃大娘厮守平静岁月与爱情,让做好人好事的孩子们震惊。“套院除奸”的短曲……

  停电,又是停电。黑夜停,白天也要停。

  大结巴周成瑞从大队部跑到张鸿远家,通知张鸿远吃过午饭去大队部一趟,主任叫。红土崖村有两个结巴:周成瑞为大,但结巴的不厉害,只要在着急的时候,或者是脑袋里的问题一时卡了壳时才结巴;小结巴就是为民——丢麦子,点不清数时,唱数的那位。

  “成瑞,有大喇叭呼叫一下就行了,干吗还叫你跑一趟,是不是有急事?你鸿远叔不在家。”刘瑞芬说。

  “不,不,不——道。”刘瑞芬问话问的太快,成瑞的脑子里转不过弯来,不知回答什么,怎么回答才好,“停停停停——了。你告告告告——就行了。”

  周成瑞的意思:第一是回答“不知道主任叫张鸿远有什么事儿”;第二是回答“停电了 ,不能广播”;第三是回答“转告张鸿远就行了”。不过,同时让周成瑞回答这三个问题,有点过于难为他了,但周成瑞还是勇敢地应付了这三个问题,其结果是:一方面,回答了三句话,只好把几个关键字省略掉;另一方面,尽管做了如此巨大的努力和牺牲,周成瑞的脸还是憋了个通红,本来就有些黑的脸几乎成了紫色皮球,那双又大又圆的眼珠子差点从眼眶中溜出来,把个正要出门的建诚看呆了,建诚以为那双眼睛要掉下来似的,直下得吐舌头。

  “妈,我要去‘学雷锋,做好事’去了。”建诚跟在刚走出街门的成瑞身后,边做鬼脸,边跟刘瑞芬说话。

  刘瑞芬说:“见了你爹,告他一声,记住了没?”

  建诚应了一声,跑下了青石古道。

  建诚是四年级小学生,逢礼拜天总是同纪忠、玉梅、青翠、小栓一起给军属扫院、抬水、挑红土。前头沟一共有五户军烈属:

  东头五梅家的丈夫是武工队员,被日本人杀死的,但她家养殖蜜蜂,他们不敢去。而且五梅老太的媳妇不喜欢孩子们去她家,她太精干了,干净的连个孩子也生不下。

  北梁的拐三狗,是朝鲜战场受的伤,确切说,是在第二天准备跨过鸭绿江时摔断了腿,因此,他本来就很短的腿又不得不跛了一点。他的闺女兰兰跟建诚是一个班,长的很胖,很能为那位河北侉老师看的起来,为此建诚他们一帮差等生很嫉妒,也正为此,他们也故意不去拐三狗家,以示报复。

  村中东头嘴霍家,是三年前儿子参军的新军属。霍家从百崖坡迁来,霍家放羊的老汉吹的一口好口哨,村中人给起个外号叫“百雀”,他家院子挺大,原来是大财主张根斗的上院,土改后上院分给五户人家住,建诚他们去霍家不知扫哪块地为好,于是一般也不去霍家。

  村西有两户军烈属:一户是纪忠家,纪忠的哥去年参加陆军,但纪忠不让同学们去他家,大概是觉得去他家怪不对劲儿,哪有自己给自己家干活儿还能算做好人好事呢,于是他们只好去离纪忠家三十米的毛桃大娘家。

  建诚他们非常喜欢毛桃大娘家。

  毛桃大娘姓杨,丈夫是一位非常厉害能干的战士,是有名的武工队英雄。岁数大一点的学生们都听大人们讲过他的英雄故事。他最著名的事迹是“套院除奸”。说的是河洼出了个汉奸二流子吴汉林,不但出卖八路军情况,还把妹妹吴花送给日本三原小队长做姘妇。那年八路军连续有三个工作人员被捕,经侦查是吴汉林告的密,这下*了毛桃大娘的丈夫周有庆。

  周有庆发誓要干掉吴汉林。一天他带了五颗手榴弹,一把二十响来到河洼。吴花自做了三原队长的姘妇住的是大财主要世雄的大套院。周有庆用大刀片砍死大门上的卫兵,没有走大门,翻身越墙进了大院。在二门上又砍死两个保安,在里院他抓住了大*吴花,要吴花炒菜请吃,吃完了陪他睡。吴花趁炒菜的工夫,让她的一个侄儿悄悄给她哥吴汉林送去了信儿,工夫不大吴汉林和三原队长从炮楼上带着两个日本兵、三个汉奸一共七人扑到要家大院。当他们砸大门时,周有庆早已把吴花赤条条绑在里院的红漆柱子上。周有庆看看大门将被撞开,便打了一枪来到二门。“通”一声大门被撞开,就这一刹那,周有庆在二门旁不见了,七个鬼子汉奸扑进大门直奔二门,跨进二门就进了里院,这时只见二门的门头突然闪出一个人影,手一扬五颗手榴弹落到里院。浓烟升腾,一声巨响,接着是一阵二十响的“叭叭”声,里院八个人一个也没有活,吴花的大*都被弹片削下来了。炸声刚停,烟尘未落,周有庆早已跑出了河洼。而这么个胆大能干的人物四九年牺牲在太原攻坚战中,那年毛桃大娘才三十八岁,膝下无子无女。

  建诚他们去毛桃大娘家,不仅是因为他们听过英雄周有庆的故事,毛桃大娘在十多年前就双目失明了,是个小脚女人,失明后走路更不方便,的确需要人帮忙。

  孩子们稚嫩的同情心自然都倾向于她了。

  来到毛桃大娘家,建诚听到上院父亲的声音。原来张鸿远在与刘有老汉喝茶谈天呢,建诚先到上院给父亲传了话,便来到下院。

  毛桃大娘与刘有老汉一家合住在一套院:上下院中间只有一道临时开的小门儿,门很窄,过一个人还凑合,过两个人就会把门挤倒。

  坐在炕上的毛桃大娘隐隐听到孩子们又给她扫院、抬水来了,微笑着,嘴里自言自语说道:“娃子们真亲,真懂事,真听话。”

  小学生们从不进毛桃大娘的家。

  她太精干了,家里地下炕上,铺盖、桌凳、瓶罐总是一尘不染。孩子们很自觉地站在门口跟她说话,好像不忍心的样子,生怕一旦走进去会践踏了她的圣洁宝地。

  孩子们喜欢毛桃大娘那银白色的头发以及那张白里透着红的慈祥的脸。她的皮肤是那样白柔红润,以至于脸上的皱纹和黑斑都不觉得难看扎眼。她的眼是灰白色的——那时不知道那叫白内障——由于总是面带微笑,所以她的瞎眼并不可怕。孩子们喜欢她的微笑以及那被微笑陶醉了的脸庞,在她的脸上,一点点生活的阴影和长夜孤落的骚动都看不到,它使孩子们感受到了人生的安详、慈爱、和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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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哪,如果不是全身浸透了安详、慈爱、和暖的情感,老天能塑造那么一付让人难以忘怀的形象吗?

  有时正当孩子们扫院子的时候,会走进一位花白胡子的老汉——那是和毛桃大娘相好的伙伴万全老汉。

  万全老汉一言不发走进毛桃大娘的屋里,两人很少说话,像两只温顺可爱的兔子一般厮守着。有时,毛桃大娘会坐在老汉的怀里。毛桃大娘那娇小的身子团坐在万全老汉的怀里,像一座精美的雕塑一般,两人就这么坐着,也不回避任何人,也不说话,的确像一座永恒的雕作。他们让流动的时光梳理着心中的杂念,用平静的厮守品味着生的意义和活的价值。他们不是无可奈何地等待,也不是在痛苦的熬煎,因为他们是那么平静,那么安详,仿佛已经进入了天堂——在人间的天堂——他们的宁静的心就是神圣不可侵犯的殿堂——享受着别人很难享受到的宁静与和美。

  孩子们扫罢院,又抬罢水。

  快中午了,张鸿远也结束了与刘有的谈天。建诚听到父亲的咳嗽声,便跑到上院说:“爹,您还在跟有大爷说书?给我们说一段行不行?”

  张鸿远兴致勃勃地说:“跟你们孩子说什么?你们懂个甚,快去做好事吧。”

  建诚见父亲不给面子,便不说话跟着父亲回到家。

  建诚有时很不喜欢父亲自高自大的样子,太不照顾当儿子的心情了。然而,张鸿远无法理解到儿子的心思,儿子在他的心中仿佛是一棵只要有水有阳光有空气就能长大的小树,至于儿子也有独立的思想和应尊重的人格,他认为这是无所谓的事情。张鸿远的心中,儿子永远是儿子,是个小不点儿,小的简直可以忽略不计。

  然而,这种闲散淡静的生活态度,忽略掉一个儿子倒也无所谓,因为他有四子二女,可是他这种品性注定还会忽略掉更重大也更重要的东西。

  睡起午觉,阳婆已爬过当院。

  张鸿远一年四季都有午休。他也有他自己的作息表,大队部的作息表不是给他定的。

  支书吴培云早已在大队部等着张鸿远。吴培云比张鸿远大一岁,但论辈分吴培云应该叫张鸿远叔叔。两人年轻时就在一起工作,土改时一起以积极分子的身份加入工作组。成立初级社后,当了不到两年主任的张鸿远辞职干上了又实惠又清闲的会计工作。吴培云不如张鸿远知识渊博,但他具有坚定务实的个性,便干了支书。

  “吴培云,又出了什么事了?还专门让大结巴上我家一回。怎,是不是又送错尿盆了?”

  张鸿远一进门就问吴培云。虽然两人是老伙计,但是吴培云专门差人请张鸿远的事儿并不多,张鸿远多少觉得有些不正常。

  “哼!”吴培云听到张鸿远在结他“送错尿盆”的短,生气地说:“三天不敲打你就烧起来了,是不是这几天你儿媳妇没给你表演表演‘打枕头’?”

  张鸿远反让吴培云结了短,坐在椅子上抽起烟来。

  吴培云的“送错尿盆”和张鸿远的看“打枕头”都是人们广为流传的笑话。

  吴培云是个坚定不移的怕老婆的男子汉,而且非常务实,每天晚上拿尿盆是他的事儿。有一天,那是漂亮的儿媳妇刚进门不久的一个晚上,吴培云拿着尿盆,推开门刚迈进左腿,就见地下放着个尿盆,不由一愣,心想:“怎回事儿,地上已经有人拿回一个尿盆来了,怎么有两个……”正当他犹豫时,听到一声脆生生的问话:“爹,你干什么?”吴培云差点晕过去,一抬眼见炕上儿媳妇正急急忙忙拉被子遮那两条雪白的腿,炕上只有儿媳妇一人,儿子出诊还没有回来。吴培云不知为什么会鬼使神差地推错了门儿,于是忙说:“错了,错了!”正在这时,吴培云的老婆也发现老头的反常行为,吐了一口,恶狠狠地骂了一句:“老混蛋!”。第二天,吴培云的老婆一不留神将丈夫送错尿盆的丑行传给了刘毛成媳妇,于是大队支书的精彩故事,神话般地深入人心了。

  “打枕头”的笑话是张鸿远的讽刺段子。张鸿远自从与儿子另家之后,儿子和儿媳妇巧珍常常生气,两人以生气就听见屋里“嘭嘭嘭”的打击声,张鸿远心中非常难过,明白这是儿媳妇巧珍在打建忠。这个老实窝囊的建忠,很少挨过父母的责打,如今却遭到巧珍如此残酷的折磨,万恶的女人呀——万恶的旧社会一去不复返了,万恶的女人却凌驾在男人头上了。有一天张鸿远沉不住气了,正要走进儿子的屋里教训儿子儿媳几句,突然在门缝里看到,巧珍拿着笤帚打枕头,边打枕头边训教建忠。张鸿远只好刹住步,放开管闲事的念头,回到屋里张鸿远就把儿媳妇打枕头的事告诉了刘瑞芬。告诉刘瑞芬不要紧,这个说起话来就熄不了火,刹不住车的刘瑞芬就将这件事传扬开了。

  “行了,书归正传吧。”吴培云说:“昨天晚上开了个会,想让你去畜牧股当股长。”

  “什么,股长?”张鸿远捏着烟袋的左手定格在距嘴边半尺远的距离,他说。“少给我封官加爵,厂长、市长、省长我也不稀罕,不去!”

  “球,不去?谁去?!”吴培云简单坚定地反驳道,看样子,听口气,是下定决心要让张鸿远当股长去了。

  吴培云从来不用开会决定等等的话来说服张鸿远。张鸿远也是在一村之长的位置登打过的人,吴培云不能班门弄斧,不能用官话来指使,但这一次,有点打官腔了。这么一打官腔,张鸿远明白事情的严重性了。

  “你爱让谁去,谁去!”

  “你去最合适,弄个年轻人去?手不勤,心不细,又不会算账,还不如不去,怎办?”

  吴培云解释道,听口气还是有耐心,而且是商量的语气。

  “你别抬举我,我不是勤快人,干不了。”张鸿远句句反驳,步步为营,吴培云从不跟他以这种死缠硬磨的功夫商量事儿,因此他必须以强硬的态度顶住吴培云。张鸿远不能离开会计主管的位置,这是他思谋已久的位置,不但关乎他,而且关乎她的儿子女儿。

  “你这人,在哪不一样。这么不好商量?”吴培云有些失去耐心了。

  他有点着急。

  吴培云为什么着急?昨晚上开会是不假,是开了个会,但开的是二人密谋会。昨天是吴培云的生日,晚上刘清虎提着一包粉条足足有三十斤河北红薯粉条到吴培云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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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培云非常爱吃粉条,爱到什么程度?很难形容。这么说吧,吴培云就有一个宝贝儿子,可是漂亮的儿媳妇尽管非常漂亮,奶也大,臀也肥,就是一连生了三个女孩儿,生第三个女孩时,吴培云给气病了。三代单传,没有孙子,“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呀,心病呀。吴培云的老婆见气倒了丈夫,大势不妙,再三思谋良方妙药,突然想到粉条,于是走了往返二八十六里路,从河洼买回一斤二两粉条,煮好了,葱蒜醋一拌,往炕上一端,吴培云一斤二两粉条下肚,得!没病啦。

  所以,刘清虎送来三十斤粉条,乐得吴培云心花怒放,当然只能放在心里,不能露在脸上。两人说了两个多时辰,刘清虎和盘托出了挤走张鸿远,自己回大队部当会计主管的计划。吴培云再三权衡,刘清虎提出的方案成熟,而且也符合当前的大形势,再者说,也符合吴培云的心。吴培云心中对张鸿远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是什么感觉?肯定不是难舍难分,反正他觉得刘清虎回队部当会计主管要比张鸿远强。强在哪?不好说!最实际地讲,比如跟张鸿远干了十多年了,作为下级的张鸿远过年时连份礼道都没送过,好!这次就让他去畜牧股跟那四头骡子、两头叫驴、两头黄牛、一匹枣红马去过他那自在清高的光景去吧。张鸿远呀张鸿远,别说你看《打金枝》和《打枕头》,每天看你的打牲口吧。

  所以,现在吴培云一时说服不了张鸿远便产生了急躁情绪。

  张鸿远已敏感地意识到情中有情,立刻抓住了这一点,于是他提高嗓门,将烟袋一扔,嚷道:“好,吴培云伙计,我张鸿远是拆你的台啦?你对我有意见说在明处,明人不做暗事,摆在桌面上说,我张鸿远不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浑人,我张鸿远也不是让人随随便便推来推去的过河卒,欺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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