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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魂-第7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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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至战败,山本任直不得不承认绝大多数的满洲人难以征服,他们看似沉默,实则深怀敌意,仇恨之心如火山下汹涌的熔浆。想到这里,背后就冷森森的,四肢发冷。
  山本董事长用了整整一个夜来打点行装,他拒绝了女人帮忙的企图,做得有条不紊,他在纸上开列回国的几种方案,以便准备便携的食品、地图、军用水壶和药品,吩咐女人一一去找,再亲自动手,依次包装捆扎。这一夜,收音机一直开着,伴着嗡嗡嗡的噪音,收听苏美电台的对日广播。17日凌晨,广播里传来了关东军山田司令官的命令,表示接受波茨坦宣言,要求驻满洲日本各界要“奉戴圣旨”,文告通篇并无“投降”字样,明明战败却声称为“终战”,明明投降缴械却被说成“庄严地放下武器”,苟延残喘中还在玩弄文字游戏。山本任直万念俱灰,静听座钟嘀嘀嗒嗒地响,像谁的心脏在挣扎跳动。他感到呼吸不畅,索性推开了窗户,任蚊虫蜂拥而入。行装整理完毕时,破晓的曙色爬进了窗棂。山本任直像一架松散的马车,躺在地板上,连举起手臂的力气都没有了,整个身心棉花团似的无力。寂静中他默默祈祷,祈祷天照大神保佑全家,保佑他们的未来。山本夫人也一夜未眠,注视着男人的一切,无限悲伤涌上心头。现在,她很担心在军队服役的儿子,又不敢声言。她想为男人做点什么,默默地添茶倒水,这会儿她用湿毛巾揩去了男人额头的汗水。女人开口道:“山本君,您的头发白了。”
第四十三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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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唔。”
  “我们能回国去吗?”女人语气极尽温存。
  山本任直的眼眶红了,点点头:“唔,回老家。”
  “那么,什么时候能出发呢?”女人俯身凝视。
  山本任直睁开了眼睛,说:“随时。”
  矿山和县城暗暗骚动,日本人若无其事的样子掩饰不了内心的惊慌,敏感的中国人看出了端倪,兴奋的心潮波涛样地撞击胸膛。胆子大的人偷听了戏匣子里广播,小道消息涌动:“小日本完蛋了。”在急转直下的局势面前,大多数人感到了惶然和迷惑,商号店铺每天早早就关上门板,大户干脆闭门不出。安城县仿佛变成了一座死城,街面上空空荡荡,曲里拐弯的胡同、院落杳无人迹,只有随处堆放的柴禾垛,晾衣绳上破烂的褂子。城里头已经没有狗叫了,鸡鸣狗吠的场景属于过去。头年冬天县里组织了打狗队,打狗队由朝鲜族组成,绳子勒棒子打,大狗小狗一律捕杀,狗皮上缴“献纳”,狗肉一直是朝鲜族的美餐。汉族人想不到狗肉是可以吃的,一直觉得看家护院的狗儿杀不得。出于先下手为强的考虑,也因饥馑所迫,纷纷烹杀家犬。没有狗的夜晚更加死寂,城里的宵禁愈发严格,夜半三更常有枪声骤响。即便是在白天,老百姓也尽可能地猫在家里,女人和孩子走家串户的活动被绝对禁止了。男人们忐忑不安着,谁也猜不出明天会怎样,今后会有什么样的结局?唯一例外的是刚八门的破宅院,忽然热闹起来了,一时间车水马龙,登门问卦的人络绎不绝。不用说上门的都是官员或者警察,日本人见了并不干涉。刚八门垂垂老矣,口眼歪斜地瘫在了炕上,已无法外出走动,全靠两个徒弟维持生计,但铁卦神算的名声还在。如果不是时局动荡,安城县的达官贵人哪个会想到刚八门?这个时候,所有的来访者都唯唯诺诺,出手阔绰不说,都像是来赎罪。德寿宫等大小寺院的香火忽地鼎盛起来。
  矿山的大把头们都来登门求签。蔡教龄的脚刚迈进院落时,天空响起了哇哇的叫声,抬头一看是一大片老乌鸦盘旋。数百只乌鸦聚集,如一块漂移的乌云,零散的羽毛自天而降。乌鸦们扇动翅膀,齐声高叫:“哇哇你死吧!哇哇你死吧!”蔡教龄深感沮丧,使劲儿地朝地上吐唾沫,复还踏上脚去碾,他骂:“真他妈的霉气,呸!”
  刚八门家里光线幽暗,屋子下窖潮湿,有些像地窨子,炕上地下是横七竖八地的酒瓶子,变了形的破鞋子。浓烈的酸涩霉烂的气息充溢,这气味是体臭、粪便和烟草的混合体。蔡教龄用白手套捂住着嘴,强抑着离开的念头。刚八门口齿有些含混,他大声地宣布:“甭管是啥鸟儿,老鹰一来就得跑!”
  惊魂不定的蔡教龄刚回到矿上,就得到了一个消息:山本任直董事长服毒自裁了。
  凄厉的防空警报声不时划破天空,抚顺城处于巨大的惶恐之中,煤矿和工厂业全部停工,大部分地方停水停电,日本人躲进防空洞里去了。实习的学生先是害怕,后来变得好奇起来,有人说天上的飞机是B29,美国人的飞机。赵成和十分惊异,美国的飞机是从哪里来的呢,难道从美国本土起飞?空袭不断加剧,花花绿绿的宣传单自天而降,传单采用中日文字对照,触目惊心的黑体字写道:原子弹爆炸了!广岛、长崎消失了!赵成和很想弯腰去捡一张传单看看,但又深怀恐惧,老觉得后背有人在窥视他。他的心理很微妙,他并非同情日本人,而是不相信日本人这么快就倒台了,想到未竟的学业,隐隐间鼻子有些发酸。赵成和住在日本人的居住区,宿舍条件在露天矿是最好的,两个人一个房间,有抽水马桶。实习生们不上工了,无事可做,又不敢外出走动。同房间的伙伴一夜未归,赵成和一夜未眠。他站立窗前,看夜空无尽,数繁星无穷。窗外的大杨树漠然肃立,火车的汽笛声一遍遍嘶鸣。夜凉了,一切都隐藏在黑黢黢的阴影里,树丛里的虫儿在低吟浅唱,唧唧啾啾。于天空的极处,银河里的浪花激荡,似乎传来泡沫般的耳语。他想到故乡的老屋,仿佛看见鬓发斑白的父亲,露水一点一点地打湿了他的瞳孔。清早时,赵成和才发现同伴留下的纸条,告之回沈阳老家了,原谅他不辞而别,云云。掂着薄薄的便笺,他想了想,为自己担惊受怕了一夜感到可笑。走出门外,去马路对面的小树林活动活动,面对着新一轮太阳,真想大声地喊几嗓子,喊什么呢?不免有些踌躇,低头看见草丛凝结着湿漉漉的水汽,高大的蒿草和曲折的丝蔓葳蕤着绿意,牵牛花绽放了粉粉紫紫的花朵,俨然吹奏了最昂然的生命之歌。赵成和思考了一晚上的事情,居然是这样的简单。带队老师是个干瘦的日本老头,不假思索地准假:“回家吧,越快越好。”赵成和清晰地记得,这是1945年8月15日。临动身前,老师还塞给他几块饼干,说留着路上吃,连连催促道:“快走吧!”
  去火车站大概有四十分钟的路途,这条路线没有摩电车,只能步行。售票室里空空荡荡,他反复敲售票窗口。过了许久,小窗口终于拉开了,售票员模样的人透过小窗看他,神情仿佛在打量火星人:“干什么?”
  “我要回家!”赵成和觉得理直气壮。
  “停运了!”里头的人欲合上窗户。
  赵成和急了:“那怎么还有火车跑?”
第四十三章(3)
  “全是军列,”啪的一声售票口关上了,丢下了一句话:“自己想办法吧!”
  与售票室形成鲜明对照的是站台,人头与肩膀如旋风里的波浪,神色慌张的人流拥挤得东倒西歪。上下车的几乎全是日本人,哭的哭喊的喊,犹如蚂蚁裹团似的滚动。赵成和一身大汗,终于挤上了北去的列车,进了车厢,他发现车上全是日本军人,车厢里黄乎乎一片。日本兵怀抱着枪支,没精打采地打盹。没有座位,就盘腿坐于过道上。到底是书呆子,赵成和打开书本,摊在膝盖上看了起来。赵成和很快沉浸到文字之中了,即便是逃亡,也不忘随身携带书籍,阅读不是生活的一部分,而是他生活的全部,离开了书本,真难想象他赵成和会怎样。此时此刻,竟然有人如此沉着的在兵车里看书,大有挑衅的意味,所有日本兵的嘴巴都张开着,脸上的表情千奇百怪。有个中佐军衔的军官过来干涉:“您的证件?”
  赵成和日语极为纯熟,目光仍不忍从书本上挪开,他掏出学生证双手捧了过去。
  “赵君是新京工大的哦。”军官很客气,制止了赵成和起身的企图,还抬手敬了下礼:“阁下的专业是?”
  “土木工程。”
  中佐归还了他的学生证,顺手拽过书本,胡乱翻了翻,蹲下来说话:“《煤矿通风与排水》?”
  “我在露天煤矿实习。”
  “哦,赵君可知道我学什么的吗?”中佐的眼睛有些怕人。
  赵成和连连摇头。
  “法国文学!我在早稻田大学学法国文学!”
  赵成和吓了一跳。更令人吃惊的事情发生了,中佐将《煤矿通风与排水》扔出窗外,恰如一道白色弧光一瞬即逝。中佐大吼:“战争结束了,大日本帝国不需要煤矿了!”
  气氛骤然紧张起来,赵成和的木讷性格帮助了他。在车轮铿锵的撞击声里,在荆棘样的目光丛里,在军鞋的橡胶气味里,他不声不响地端坐,活脱脱一只呆鹅,平静地望着中佐,仿佛一切都与己无关。原本咆哮的军官也冷静下来,大概感到了没趣,朝赵成和的肩膀砸了一拳:“小伙子,挺不错的满洲小伙!”
  赵成和的肩头很痛,但他若无其事地扭转了目光,看黛绿的田野山峦缓缓后移。
  快到章镇的时候,赶上飞机来轰炸,火车在转弯的山脚处制动躲避,满车的日本士兵都紧张之极。章镇是抚顺东北部的小镇,飞机投弹击中了车站,燃起了熊熊大火。从车上望去,阳光下的烈焰像飘动的红绸子,颤颤抖抖,带着难闻的气味在窗外缭绕。
  列车走走停停,抵达海莲时已是午夜,整个火车站都黑里咕咚的。一轮新月斜挂在天边,辉映着柔和的光亮。赵成和悄悄下了车,车站上人迹寥寥,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出站台,不想踏进了一洼脏水里,险些跌倒,他苦笑半晌,靠着站房的墙根儿睡着了。醒来时天已大亮,肚子饿极了,可是赶路远比吃饭更重要,不知哪来的勇气,赵成和顺着铁道线向西走。夏日的太阳闷乎乎地蒸烤着大地,路基上石块滚烫滚烫,屁股和脊背被汗水蛰得火燎燎的,没走多远,就滚了满身满脸的煤屑,脸上脏兮兮地冲出了一道道沟。旁边有列货车正哧哧哧地排着蒸汽,赵成和收住脚,仰脖去看,用日语大声地问:“是去安城吗?”


  机车里探出的脑袋很不友好,噪声里混杂的声音真切响亮:“操,不拉日本人!”
  赵成和急了:“哎呀,师傅,我是中、中国人啊。”话一出口,他感到了害怕,中国人的称谓竟是这样脱口而出。机车上是张黑糊糊的面孔,牙齿白得耀眼,他高叫:“对,中国人,哈哈……咱是中国人呀,上来吧,你坐煤箱。”
  “什么?”机车的声响震耳欲聋。
  “没地方啦,你坐煤箱上边吧!”
  一只有力的大手拉他上车,赵成和听到了一阵欢呼,火车司炉们发出欢快的口哨声:“满洲国倒台了,操他妈的小日本!”
  “啊?”赵成和还是觉得很唐突,问:“什么?你们说什么?”
  “你这个洋学生啊,”一个脖子上系毛巾的师傅,拍拍他肩又摸摸他的脸,“没听戏匣子你?”笑容里满是轻松。真正的欢乐是无法掩饰的,机车里,几个声音同时唱也似的说:“鬼子投降了!哎咳哎咳呦……”
  赵成和也跟着笑,忽然想到:回家就得成亲了。他想不到,迎接他的不是婚礼,而是父亲的葬礼。
  入夏以来,赵前的病情急转直下。程医生诊断说,上消、中消、下消三症兼具,膳食易饥,饮一收一,心慌心悸,累及心脏了。程先生差点儿就说病入膏肓了,但是他忍住了。虽说无力回天,为医者也不能轻言放弃,该出药方的还得出,先开了补心汤,后来改成血腹驱瘀散,主药为桃红石芍川芎红花党参桂枝瓜蒌|乳香之类。程先生再三叮嘱,说要温经通络,安神养心,叫病人静息调养,切不可大喜大悲。赵前时时胸闷气短,阵发性心悸越来越频繁。赵麻皮还算镇静,想问个仔细。程先生长叹一声:“真心痛必死,厥心痛必亡!”
  病中的赵前被回忆纠缠着,常自言自语,反复嘟哝,声音越来越含混。清醒时,会喊来孙子孙女们,用爱怜的目光挨个地触摸他们,直至泪水涟涟。这天,他忽然想起他的车夫马二毛来,问他怎么样了,连说真想见见他。金氏轻轻叹气,说二毛子死了,死在安城宪兵队。赵前默然良久,尔后说:“想不到马大吉也是只虎啊,可惜连累他爹了。俺要走了,找二毛子去。”他的话时断时续,搁不下的还是牵挂:“就是想成华成国他俩。他们心狠着哪,天南海北地跑,爹妈都不要了,也不知是死是活。唉唉,……这家也快败了,这是天意啊……”想到赵金菊未嫁,眼角又沁出了泪的光泽,这是他最钟爱的闺女啊。
第四十三章(4)
  赵金氏竭力稳定心神,特意问及韩氏的安排,男人说:“留也行走也行,随她意。”
  赵前彻底拒绝用药了,一次次将送到嘴边的药碗打翻,两年前内弟为他树立了榜样。说起他这一生,又怕又敬的还是金首志。人之将死,其心也善。他努力向程先生笑了又笑,又冲铁磊点点头,苍白的面容闪着奇异的光亮,仿佛涂了油上过一层蜡质。
  列车接二连三地向东驶去,人们从未见过如此密集的车次,巨大的喧嚣摇撼老虎窝土围子简陋的南门,城门上“威虎寨”的匾额早已残破不堪,宛如老者的眼睛,老眼昏花仍不失冷峻。车上坐满了日本人,头两天驶过的是专列,后来就是票车、闷罐车还有敞车,老虎窝这疙瘩都管客车叫票车。甘暄来看望岳父,免不了和赵麻皮议论几句。甘暄说日本人从新京、哈尔滨、通辽那边来,往东走就是去通化,通化再往里就是长白山。甘署长有理由轻视日本人,老虎窝警察署的指导官跑了,学校里的日本老师也没影了,简直跑得比兔子还快!轻松之余,又不知所措,忍不住地愤慨:“操他个妈的,‘满洲国’完犊子了。”而赵麻皮则抚掌大笑:“好好!小鬼子八成奔朝鲜去了吧?”
  车声隆隆,没日没夜地从土围子外面驶过,惊动了树林里蛰伏的夜鸟,粉碎了夜的寂静。老虎窝小街惊醒了,人们的胆子渐渐大了起来,聚集在东兴长杂货铺里,围拢着听戏匣子。全老虎窝只有一台戏匣子,很珍贵的东西。戏匣子说苏联军队开进来了,日本无条件投降了。人们越发地感到,日本投降的消息是千真万确的了,“满洲国”完蛋了。大人们很认真地嘱咐小孩子:记住了,咱们可是中国人哪!一夜之间,人们收拾起失去了的尊严,默默吞咽的委屈和耻辱都烟消云散了。在我是中国人的自白面前,任何话语都没有这样理直气壮,一个新词迅速地流行开来:光复了!嗬嗬!
  小日本瘪茄子了,宵禁自然取消了。男人们站在土围子的城门楼上,看雪亮的车灯隆隆东去。白天,男女老少就去火车站看西洋景,观赏列车上眼睛红肿的日本娘们儿,等着抢车窗里丢下的罐头酒瓶子。老虎窝只是个小车站,大部分火车不停,蓦然长嘶一声便匆匆遁去。这个时候,人们会很有气概地冲着列车猛呸一口,高声大骂小日本,但是不敢投掷石头,因为车上的日本人有枪。尽管是小站,每天还是有一两列停下来,列车给老百姓以莫大的刺激,大人还不敢太靠前,就叫孩子去叫卖,卖大饼子卖煎饼卖粘火烧,或者用黄瓜李子甚至凉水什么的去换军衣腰带,一个高粱米面大饼子可以换到一枚金镏子,老虎窝的居民惊呆了,他们做梦也想不到,钱是如此的好赚。有个男孩子怀抱西瓜去站上卖,车上的日本人都嚷着要,男孩决定将西瓜分而售之。日本人从车窗里递来腰刀,男孩子一手托着西瓜,顶在自己的肚子上,一手持刀切瓜。男孩子手忙脚乱,瓜开之时,刀刃也切破了他的肚皮,车上的日本军人连声狂呼,太刺激了,他们目睹了别样的剖腹自裁。
  老五赵成和突然归来,叫赵前高兴一整天。他念念不忘儿子的婚事,说:“俺要还是你爹的话,就娶过来吧,求你了。”
  牵肠挂肚中的赵前迅速消瘦,陷入了混沌之中,自感身体像投井之时急遽地坠落,轻飘飘的宛若落叶一样。家人围拢在他的身边,哭泣声似乎没有停憩过,呜呜咽咽,悲悲切切,清楚而细致。赵金菊的泪水滴落,父亲的口中竟然有了种饴糖般的香甜。他睁开眼,是四闺女伏身在看他,面孔熟悉而模糊。赵金菊哽咽着问:“爹,你醒了么?”
  赵麻皮凑过头来,说:“爹,好消息。……小日本垮了!”
  是否将日本人倒台的消息告诉赵前,赵家大院有过争论。程先生说过不可悲喜过度,大家很担心,生怕老爷子受不了刺激。核计了好几天,金氏下了决心,她说:“还是说吧,高兴高兴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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