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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醉-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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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接连一周,倾瞳都寥寥难安。奇怪的是外头居然全无动静,看来莫怀臣并没有将杜魏风离开之事向皇上禀告。她一面暗暗庆幸,一面又自疑惑。再回想那日交谈,觉得那人似乎字字是在教她忍耐。脑子里不期然转过他清高孤漠的神情,这次却不知该作何感想。
于是索性找了酒出来,坐在柔白缤纷的梨枝上自斟自饮。冰焰酒很快便被消耗一空,她便微醺着敲那陶罐的光溜底面,有些可惜地喃喃自语:“这人果真是个骗子。送这么点儿酒还说什么醉,小气!”
莫怀臣那日接到了讯息,在书房中望着纸上那几个字却微微一笑。不防外头有人叩门通传,“大人,沛王来了!”
不待应声,门已被人一掌推开了。携风而入之人面长有须,虽五旬开外,不过保养得宜,满面红光直似壮年人。一身华丽无伦的红蓝锦袍,珍珠滚边,珊瑚腰翘,连靴头都缀着硕大的天青宝石。眉目间颐指气使之气,半丝不掩。
莫怀臣已经迎上来浅一鞠首,“沛王大驾光临,为何不事先通知下官稍事准备?”
那人却傲慢地甩袖自己坐下,“我来看我养成了精的那只狗,需要什么准备?”
莫怀臣就轻咳了声,“王爷何出此言?怀臣惶恐。”
“哼,本王倒是好奇,这世上会有你莫怀臣怕的人?上次缉拿堰丘之虎,本王千叮万嘱,叫你抓住活口问出那批火石兵器的下落。本王几万两黄金通通压在里头,你自己先保证说万无一失,末了却轻轻松松一言说他逃了。如今堰丘那边催得又急又快,便是本王肯花钱费事,你能给本王凭空变出这批货么?这次失信于堰丘之事必会被人计较,你有什么话说?”
莫怀臣站在灰墙下的阴影之中,一身白衣净如无波的月,却不慌不忙地侃侃道:“怀臣办事不力,自当领罪。不过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怀臣以为,这次堰丘之虎收到消息及肯现身绍渊,他和堰丘皇室必有牵连。怀臣也曾亲与其对阵,此人思谋气度俱是不凡,未必是山贼匪类那般简单。如今情势不明,若这批兵械当真交送到达,堰丘内乱指日而至,动荡之下若牵出什么,恐怕王爷也脱不了干系。不如只当那批兵械失踪了,日后若有人问起来,王爷只找个替身全推到抢匪身上,方保平安。”
几句话说得不可一世的沛王额上冒汗,“怎么可能,堰丘之虎身后会有什么势力?私购兵械之人从来与本王单线联系,消息又怎会走漏?”
“天下无不透风的墙,何况在皇族之中?王爷少安毋躁,现在怀臣已经在加紧打探,一有消息定火速禀报。至于火器的款项,既然是国库中通融而来,王爷也可以……”他扬手在脖颈上轻轻一横,“其他的事,宫内自然有人帮忙打点遮掩过去。”
沛王听到这儿,才噙了一丝笑,着力压了下莫怀臣的肩,“不错,还是怀臣最明白本王的心。”
“谢沛王赞赏。”
沛王满意地点点头,端茶饮了一口。一面瞥向高他半身的年轻丞相,转了话锋,“正说说完了,说说私事。你和芷珍的婚事,还预备拖到什么时候?”
“这……”莫怀臣迟疑一瞬,静如渊泓的深瞳头次点开几环极浅的墨漪,“现下国事繁重,怀臣辅佐王爷已是力有未逮,唯恐,唯恐耽误郡主青春。”
“你怕耽误了本王的爱女?”
“是!”
沛王冷哼一声,从怀中掏出张薄纸抛到桌上,“我看,你是为了这首诗吧……”
纸张不大,被长指挑开,墨迹点点便随着指尖震了震。
绿浦明波乍秋风,
卧云生烟染杯重。
岂得一夜倾城顾,
醉尘名利醒亦空。
这首《无醉》,在雅趣成风的历越国里,原本算不得最上乘的佳作。不过今世稍微有点见识的人,尤其是男人们,都好对其津津有味地品评不休。原因无他,诗关美人,美人倾城,而且,一式两份。
姐姐杜秋茗,清若菊魄,冷若冰霜。嫁给历越的镇远大将军司马性德,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妹妹杜卧云,柔若青釉,秀若凝水。十五选入宫中,后封为西宫娘娘,宠幸无人能及。
这姊妹二人皆出自名门,是历越国第一大学士杜君鸿的女儿。据说不仅貌美如仙,而且琴棋书画无所不精,确是叫人思寐难求的世间尤物。
鹰隼般的双目紧盯着淡立眼前的立渊公子,发现一向沉稳的他极快地锁了下眉心,才兴味得好似逮着老鼠的猫,“本王也是今日方知,什么杜秋茗杜卧云的,都是那些人猜错了方向。让那个赋诗之人觉得这江山皎皎醉梦成空的,其实啊,根本另有其人……”
作者有话要说:实现诺言,加更一次,抱抱留言滴大家。
不过这么多亲们收了不看,要养肥偶。偶正减肥,表长胖,打滚……
后 庭也口了,好吧,这个偶表示理解,阿门。
☆、毒苦自尝
沛王离开已是深夜,莫怀臣面有倦容,却命人重新挑灯放于案边,开始批注案上堆成小山般的呈文,一边不时咳嗽几声。
谋士刘慎之捧着那碗苦气浓重的药汁进屋时,改完的呈文已经铺满半张桌案,刘慎之不禁笑道:“大人,该喝药了。”
莫怀臣头也未抬,“放着吧。”灯火下颊侧的线条越发清减。
刘慎之对莫怀臣已然知之颇深,猜到他大概是为了下午被迫答应和郡主的婚事而不甚痛快,就多了一句嘴,“大人再不高兴,还是要先保重身体!”
灯火不期然晃了一晃。
“哦?”莫怀臣这才停了笔,似笑非笑地扫了眼得力的部下,“慎之,你跟着我有多久了?”
“禀大人,四年了。”
“这么久了……”莫怀臣轻声自语一句,从容搁了笔,仍是温温的语气,“那好,今日本相终于有些好奇了。你这么操心本相身体,是沛王交代的,还是郡主交代的?要我身子康健着为人多卖几年命,还是,想我留点体力为人日后福祉?”
刘慎之有些发慌,不觉间浑身寒毛一乍,还自勉强拱手回道:“大人的话,小人不懂!”
那人依旧微微勾着薄唇,明锐的眼底已化为彻骨的寒冷,“不懂么?你若不懂,就没人能懂了!好在慎之一直是个细心的人,连我扔掉的一张无用废纸酸诗都会查探清楚,再如实汇报上去。要不然,本相还真难让沛王相信,到了今时今日,还能让他抓住我的什么把柄。”
三两句话直惊散了人魂,刘慎之登时牙间涩然汗透重衣。眼前这个男人看似温雅如仙,其实对付人的心机手段,多年以来越来越令自己惊心动魄。他若定了自己的罪,今番还焉有命在?赶忙扑通跪了,“丞相大人饶命!小人,小人过去的确是靠沛王提拔,安插到大人身边,负责详尽汇报大人的一切行踪动作。不过跟大人时日渐长,慎之对大人的胸襟谋略都钦佩万分,只要不关乎大局,很多事就未曾全都如实禀报。譬如大人从去年初冬就身体抱恙,小人一直未曾多提,只盼大人身体好转,上替皇上分忧,下可造福百姓。小人……”
外头夜风微驻,灯火缓了缓又明亮起来,优美的长指轻缓地叩了下桌案,“你也不必这么战战兢兢的,这些年你为本相做过什么,我心里自然有数。若真想动手,四年前就不会留你活口了!”
刘慎之心中大讶,抬首望着火光中的莫大丞相,突然觉得眼前熟悉的大人深沉得令他根本无从捉摸,“大人,您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莫大丞相这才绕过堆满典籍的青木桌案,不徐不疾地踱过来,绵长的目光锁着地上的下属,不给对方丝毫闪躲的可能,“我的意思是,今夜开始,沛王,或者本相,你只能选择站在一边。那人急着要纳本相为婿,一来想通过联姻令皇上间隙于我;二来更为了预备将来有变,摆布我做他的替死鬼。可惜你自作聪明,不肯将本相病沉之事泄露给人,否则何须酿至今天这步麻烦?如今本相已经不耐烦再陪他玩下去,一月之后,朝中会有大臣联名上奏,参沛王贪赃枉法盗用国库军资,他的别院处也会有人挖出龙袍玉玺,万事已然布置妥当。现下倒剩下慎之你了。慎之也算是个有识之士,跟随我多年办事,彼此也有个情分,本相就给你两条路选。”
见刘慎之猝然抬首,满眼希望,他便斯文接道:“若你执意旧主,相府今晚将会失窃,贼寇逃窜时伤了一位家臣,令此人当场昏厥,醒来后行为有如八岁孩童,痴傻终生难愈。如若你选择相信本相,我日后则将视你为心腹,连带你幼时失散的娘亲,都寻来完璧归赵让你以尽孝道。不过,我不会再等,你今夜就必须做个抉择!”
“我娘?”刘慎之一时失了冷静,惊跳道,“我以为她,我以为她早已离世……”
“她自然还活着,不过你放心,就算你不肯归为我用,你娘亲也和这事没有丝毫关系。我莫怀臣一向是非分明。你就在这儿好好想,琢磨透了,再跟我说……”许是劳累久了又多说了几句话,莫怀臣感觉胸口愈凉,撑着桌案清咳出声,在夜里分外的刺耳。
刘慎之死死蹙眉,良久,却潇洒起身捧了药碗呈给一边静立如水的男人,弯下了直直的腰脊,“慎之愿终身匡助大人,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当初选择襄助沛王,也不过是为了自己少年青衣鸿鹄之志。然这多年以来,沛王敛财无度,专横跋扈,欺压良民,早令他心灰意冷。直到遇到眼前的莫怀臣,看他日日累牍公务,看他处事张弛有度,看他利益场中从容周旋,这才惊为天人。揣测他的行事心理,更叫他生出几分棋逢对手的兴奋。想不到自己压根班门弄斧,对面的人能不露声色地留了他四年,只为了巧妙地供给敌人误导的讯息,三年前一举扳倒梁王,现在又发难皇叔沛王,这份城府手段,他怎能及万一?如今莫怀臣这般的人,还肯冒险留他在身边,他日后除了忠心相报,匡助这布衣丞相谋得胸中大志,还夫复何言?
“好!”莫怀臣终于轻轻舒眉笑了笑,接过药碗却淡启薄唇,“我有没有说过,我讨厌每次送药的桂花糖?”
刘慎之随即心领神会地收回了瓷碟上的糖块,“以后大人喜欢和不喜欢的事,慎之都会重新学过。”
“嗯。不过在那之前,还有些人要你认得,也有些事要你做!”莫怀臣抬手送药,被苦得轻抿了抿唇,又摇头拒绝了刘慎之递上的清水。
他不畏苦。因为这一场仗,他已等了很久了。
不知不觉月余过去,梁王府里头那个梨树花雨宛然,缤纷地白了一树。
倾瞳盘算着师兄的信息应该已然带到,就天天殷切盼着历越那边的动静。那日又等到日落西山,梁府的大门还是像两扇坚毅的石柱,岿然不动。倾瞳百无聊赖地抓了一把云子,一松手,黑白棋子便纷纷坠进青紫雕木盒中,清清脆脆煞是好听,她就望着那云子出神。不提防小荔的声音在外头嚷嚷起来,“哎呀你是谁啊,怎么自己就闯进来了?”
眨眨眼,回首就看到一个衣饰华丽鲜艳的年轻女子,气势汹汹指着她尖声叫:“就是你这只狐狸精,被关在这里守寡都不安分!给我上,把她的那张脸蛋划花,看她再拿什么去勾引男人!”
狐狸精?呸,师兄走了,她这院子里连只公麻雀都逮不着!
倾瞳其实恼了,却只倚着梨树摆摆手,“喂,你们找错了吧。找狐狸精该去‘柔烟阁’,或者干脆点儿回去划花自己的脸,把家里那个不要脸的男人彻底吓死算了。来我这民宅做什么?”
那女子脸上的横肉都快飞起来,“给我打!”
她身边的家丁一拥而上冲了过去,倾瞳一见势头不对,脚尖一点滑向前厅,还在咯咯笑,“你确定你没走错门?误伤了可就不好了。”
那女子恨得咬牙切齿,因为杜倾瞳实在美得惊人,她心里又虚,越发嫉妒如狂,顿足河东狮吼,“你们这群蠢货再不快些,等着回去受死!”
那些家丁害怕受罚,便抖擞精神如狼似虎地扑过去抓人,里头不乏几个武功好手,看出倾瞳多少懂得武功,于是出招就不留手,飕飕的风刀刮得人脸上生痛。
倾瞳虽然招式精妙,但是输在内力浅薄又没什么经验,只能借着步法灵巧四处躲闪着,渐渐有点儿招架不住,边打边高声道:“喂,要打也要给个原因吧!你到底是哪家的,为什么莫名其妙跑来撒野,有教养没有?”
一面说着分了神,却被一个人重击在肩头,疼得往后猛退了几步。另两个人趁势冲上来一人一边架住了她的胳膊,那个恶女子好像一个巨大的风筝飞扑过来,“我撕了你这张嘴!”
她高高扬起了手,倾瞳闭眼心想今天真叫飞来横祸。耳边却掠过一缕石子破风之声,换来对面的女子嗷嗷惨叫。倾瞳就觉得手臂一轻,身体被拉进一具清香的胸膛,背后的人还是温柔的语音:“没事吧?”收到倾瞳颔首回应,目光才移到对面,十成的公事公办,“瑜沛郡主,这里是皇上下令封闭的禁府,郡主请回吧。”
那凶蛮女子一愣,凶神恶煞的家丁们一见他来了,忙自觉退开。华衣金履的女子才瘪了瘪嘴,话间就带了委屈的哭腔,“为了这个狐狸精,你连我都忍心打了?”
倾瞳这时已从莫怀臣的怀里抽身出来,禁不住想白眼之。身边那人的语气却水波不兴,“到了今时今日,你还想如何?”
那女人越发哀怨要作倾盆雨的架势,往前逼了一步,“怀臣,你答应过爹爹要娶我的,你不会不记得了吧?现在爹爹被皇上抓了,如果你也在这个时候不要我了,我,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沛王触犯国法,郡主如果聪明些,现在就该韬光养晦,而不是跑到这里来闹事。”
“不是的……”那女人扑上来一把扯住了他云白的衣袖,满眼的爱慕求恳,“我只是怕你真看上她,我怕你在这个时候不帮我了。怀臣,你不会不念旧情吧?只要你还愿意娶我,多帮爹爹奔走调停一阵,皇上一定会顾念旧情对爹爹和王府从轻发落的。只要你肯出手相助,以后你要我如何我都听你的,我,我什么都可以为你做。”
莫怀臣顿了顿,扬了语音,“真的,你什么都听我的,什么都可以忍?”
那个娇蛮女子就垂了头,“是。”
“好。”莫怀臣应声间将旁边发懵的倾瞳裹进怀中,低头就直压上去,倾瞳大惊之下偏头躲过,莫怀臣却侧首睨向身边不远的郡主,薄薄的语风锋刃一般刺人,“这样的呢,如何?”
“你,你不要脸!”那边的女子立刻疯了,一掌就挥下去,被莫怀臣单手轻松拦住甩开,冰凉沁寒的笑再不留丝毫情分,“我劝你不要再自取其辱!沛王根本是咎由自取,本相呢,从十年前,就一心盼他死无葬身之地,游魂野鬼永堕阿鼻!”
倾瞳倒抽了口凉气,用力推开了环住自己腰身的手。
瑜沛郡主被甩开了好几步,猛喘了几口粗气,唇瓣颤抖大瞪着眼好似不认识眼前人一般。瞪着瞪着,猛地双眉倒竖,扬手直指着莫怀臣的鼻尖,姣好的面容已经气得扭曲而狰狞,“我呸,莫怀臣你算个什么东西,敢咒我爹爹?你不过是爹爹当年在路边上捡的一条狗,还是用来侍奉男人的狗。今天你威风了,得意了,你可以站在这里羞辱我了?当年你是怎么为了活下来馊水剩饭都捡着吃的,你忘了?当年你是怎么给我当马挥鞭看到我就嘴发青的,你忘了?还有,当年你是怎么光着身子被调教着取悦男人的,你都忘了?你以为你有多厉害,敢……”
不歇气的辱骂却被一泓清音脆然折断,“疯狗咬人请别处去,我这里没空地!”一甩鹅黄纱袖,擦过浑身发抖的瑜沛郡主,却停在她耳边极低地点了一句,“知道么,你爹是该下地狱!”
莫怀臣一直一言不发地伫立在原地,颀长的身子这时才细微地震了震,漠然负手转身,丢下一句“送郡主离开”就径自走了。莫府的人忙着上前,将依旧大骂不已的郡主架了出去,还体贴地给关了两扇木门。
暮色里的红漆门光芒暗敛,院里终于恢复了平寂。
行到客厅门槛前的倾瞳这才姗姗回首,在清冷的阴影中微颦了两抹青黛春山。
不知怎的,隐约觉得方才那个人的胸口,很凉。
作者有话要说:趴地,又上班偷更鸟。更了快跑……
至于偶家儿子,人家是清白滴,阿门。
奇异的草稿箱,好像多了一章
为了把草稿箱更正回来,原来还要调时差,某言汗如雨下……
☆、与狐同行
短短七日,绍渊朝中形势大改。
一直稳如山岳的沛王骤然获罪被贬,全家老小发配边疆,在朝中盘根错节的势力更被连根拔起。一干相应官员斩的斩关的关,好像一株千年老树轰然而塌,比三年前的梁王府大变更加震撼朝野。至于沛王府里搜出大量财物,则通通充归了国库,其价值几乎平了国库的储备。
照道理讲,皇上李邈这次应该非常满意才对。不过他此刻倚在黄花梨牙角桌边,仰头对着瓦青瓦青的天好一阵子了,只顾眯缝着眼端详手中那只如意珊瑚杯,却是面无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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