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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醉-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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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府的酒筵一向朴素,清酒雅食,相酬宾客。

倾瞳依旧一袭青衣穿梭其间。看似其貌不扬,可但凡被她请入房中之人,再出来以后,瞧她的目光都隐隐的不大一样了。她倒始终镇定自若,淡然为杜府迎来送往。

莫怀臣也有备礼到访。外头晴日无尘,倾瞳正陪吏部的两位大人在偏房饮茶,眼风溜见窗外那人清冷无瑕的白衣,随即转开了视线。

一会儿丫头七七来了,小声跟她讲:“那个绍渊的莫大人来了,送了东西要走呢,老爷问你要不要留一留。”

清眸略怔,随即断然道:“不必!”

辨不清,便不相见,总胜过一次一次纠结愈深。可是那人走了以后,她却有些发闷,浮躁得夜里睡不着。

索性爬起来临帖,一笔一画慢慢吞吞。

意在字中,不想,不可多想……

磨足了整一个时辰,总算有了些困意。如云黑发才挨上凉枕,窗外却扬起一声泛凉的女音,“木华,凌王有请!”

心头不由一紧,暗自叹息,果然不出所料,这道坎儿,估计没有余战那里好过。

只好稍微收拾了自己,姗姗行入云下月地,“你还真会挑时候!”

杜魏风今夜为杜府办事去了,他们便找上门来。

“凌王只要见你!”司紫的惜字如金,倒是与不在场的杜魏风不相上下。

倾瞳忍不住逗道:“我若是不去,你是不是又要用那紫纱缠了我扔出去?”见魅影黑衣在月下无风自动冷冷无情,随即失笑了,“好好好,我收回。你这么美的女人都不会笑么?怎么比杜魏风还闷?”

“闭嘴。”司紫垂眉迅速掩饰过一丝不自然,真的挥袖夺人。

幸而倾瞳早有防备,堪堪滑开,“你别动手啊,总得让我知道,我们要去哪里吧?”

“倚烟楼。”

“咳……”某人顿时干咳一声,柔丽的唇角不由得抽搐着往上牵了牵,“你家王爷的嗜好,的确令人不敢恭维!容我回去换身衣裳,放心,我跑不了。”

夜未央,倚烟楼里歌舞正升平。

杜倾瞳头一次逛这等辉艳香织酒肉声色的繁华场,倒是没工夫领略,被直接拉着从屋脊飞踏进二楼一间轻纱粉室。某人的大礼立时令她惊愕得完全合不拢嘴——廖旦头发散乱精赤着上身,只套了一条宝红亵裤,耷拉着脑袋被点得硬硬的扔在屋子正中的八仙椅上,木桩子一样好不狼狈。不远处的榻上,还露着半截水嫩的玉腿……

窗畔那人叠腿漫然靠着,好像是因为等得无聊所以走了神儿,一向冷酷的俊面被烛火摇曳,漾着几丝吞吐不定的柔意。终于转眸瞧见了倾瞳,却就笑了,“总算来了!”

倾瞳竖了眉,濯濯妙眸冒火,一指那边窝囊万分的新任禁军统领,“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和大皇子不是谈好了的么?”

这次自己留着一条后路,分明是卖给余战的人情。寇天再如何也不过是个他国皇子,居然公然私拘折磨历越的朝廷命官,当真胆大包天。真以为这禹华城内无人,可以任他横行了么?

“我才要问你,究竟是什么意思?”佳人如此不给面子,寇天立马拧紧了斜飞的长眉,语气不善地朝一旁的火媚勾了勾下颌,“让他自己说!”

“是!”火媚的翠眸妖娆入骨,瞟了倾瞳一眼,玉指轻戳上廖旦的哑穴,“喂,刚才那些个话,你继续说出来听听!”

廖旦不晓得刚才是吃了多少苦楚,这时候双目无神,早已经没有丝毫抵抗的意愿,哑穴一松就开始喃喃如同背书,“我早年是个杀人逃犯叫廖城,后来改名换姓得了功名。然后前段时间这件事被人拿出来威胁,然后我就升了官,然后那人要我暂时听命于长平王余非。我早年是个杀人逃犯叫廖城,后来改名换姓得了功名。然后……”

他只管絮絮叨叨不断重复,好像已经离了魂似的,连嘴角口水溢出都毫无反应。倾瞳在一旁看得惊心动魄,冲过去两指拂在他的脖侧,又扎手一般迅速地抽回,望向寇天的目光骤然如利刃冰刺,“你给他吃了‘吐魂丹’?你怎么会有‘吐魂丹’?”

引魂蛊,吐魂丹,这人到底还有多少失传多年的歹毒东西?

寇天这才站了起来,高大矫健的身形,行动间有种灵兽般野性的优美,“你知道的还真不少!”低哼着伸手欲抬起她尖尖的下颌,想辨清她垂落的羽睫下头还掩藏着多少精明,却被倾瞳灵巧地挥指弹开,冷淡地退了三步,“今天我身上的毒叫‘噙忧’。再碰我一下,就可能会十天半个月说不出一句话来。是不是要噙言而忧,凌王可以自己抉择。”

捏空的手指兀自攥紧揉搓,连着不甘的骨响。寇天沉吟着侧目,“司紫?”

旁边的司紫有丝紧张地轻咳出声,随即缓和了面色,清音如霜,“属下没事。”

“你还怎么说?”那人出手如电,如流风一般笔直夺向倾瞳的香肩,却不料旁边骤然横来一道红袖,隔开了他的掌。

空气中淡如艾草的烟香飘散幽幽,和着火媚的狐媚轻笑,“主人,刚才她身上没有这股香气。”

寇天终于停了一停,见司紫转眸也疑惑地点点头,顿了顿就盯着倾瞳咧嘴笑了,深眸中火簇耀耀。

她果然浑身长刺,如此绝色,又如斯机敏,只令男人的征服欲望越燃越旺。

“你的花样还真不少。”

“彼此彼此!”倾瞳那厢其实惊涛骇浪,满心缭乱。她不敢在这人面前露出半丝破绽,端庄十分地坐到一边,眼风定定地半丝不飘向旁边行尸走肉几似废人的廖旦,“说正事吧。凌王把一个禁卫军统领弄成这样,预备怎么了局?”         

作者有话要说:默默更了爬走……

☆、百事纠结

这个女人,自来到现在,连句寒暄都不肯浪费呢。

几丝莫名的不快酝酿而生,深眸略扫过廖旦的颓唐样儿,他不过无所谓地摊摊手,“谁要你自作聪明,害死他的人可不是我!”

“你……”倾瞳登时咬牙,“你休要欺我历越无人!如果凌王放肆胡为,我就选择与那个人联手!”

“联手?”寇天声气一冷,慢腾腾转过身,眉梢似笑非笑地一挑,“你是说哪一个?自以为得计的余非,还是,把你算得死死的立渊公子莫怀臣?”

“欸?”她不觉晶瞳稍怔。

外头咿咿呀呀闹着甜蜜的小调儿,“只得今朝,拼却一夜好,伴君欢笑……”那声十足引诱的“欢笑”生了钩子似的将人心一挠。陡变得扭曲凌厉,一爪就将挠出血印子。

“不是么?”对面那张轮廓完美的面孔却森森作寒,盯着她一瞬不瞬,“量你胆子再大,也不敢拿杜府开玩笑。那个立渊公子若非知你甚深,怎么可能连你的筹谋都算得精准,害我只能出下策破掉这个局?”

倾瞳原本也模糊怀疑,呼吸微滞间,却不肯当着这人下定结论,“你也不过全凭蛛丝马迹做的揣度。就算某人事前认准了廖旦,这一次也不过就是巧合而已。”

心中清流漫漫,落石沉却几分。

说起弈棋布局,悠然幕后拈子,谈笑间掀起三国时局风起云涌,舍那人其谁能当?

当日船上的三局,她用尽全力,亦不曾胜。

不过眼前的男人,却有一股更果决残忍的霸气。才现败势,立即直捣黄龙毁了那枚最要紧的棋子,令双方再度回到起点,陷入僵局。

两个人中之杰,虽然各有其行事作风,却都百倍强过他们手中握着的历越皇子。

她该要如何周旋平衡,才能既保住杜府,甚而保住历越皇权不会有朝一日落入外姓之手?她的心智能力,足够么?

明净的眸子泛起几丝厌倦无奈,感觉到身子有些冷,头也有些发痛。

“巧合?巧合到上元节那天为了你收兵不抓大敌,巧合到派了人监视你的行踪,巧合到凌江大雨翻船,正好大乱中漏失了历越需要的杜家三女?”

几字几句,好像重锤击心。

倾瞳咬了咬牙,“我和他的事,不用你管。你该晓得承帝是个十分小心的人,一旦廖旦出事,不论你用何手段掩人耳目,他必定起疑。禁军统领之位,绝不会再轻易与人。我看近日我们也不便再见,至于今后你与何人又如何相斗,杜府都不会干预其中。彼此干净!”

“你以为你能走得脱么?”

“为什么走不脱?”玉指一点廖旦的方向。

那人眼神涣散,被火媚重新点上了穴道,落下的下巴上根根胡须微颤抖动,口水如线丝丝地垂下,不复半丝那天大殿上威风八面的将军模样。

倾瞳不过冷笑,“了不起就是他的下场……不过凌王想对付我,似乎要棘手一些。与其花了精力纠缠杜家与我做生死之赌,不如琢磨如何落你的下一步棋。依我看,那人来得虽晚,却已经占了上风。”

哈,这个女人倒会用激将法。

寇天怒极反笑,挺拔的眉宇间集结着沉沉阴霾,拧起的眉心好似随时会卷起一场飓风,“别以为你那一两句言语就能激本王出手,只是因为那个莫怀臣还欠着本王一笔账没还。你这刁嘴女人从今晚开始就睁大眼睛好好瞧着,他与本王,究竟孰强孰弱。你只要乖乖等着做个见证,我就暂且不动杜府。”

杜倾瞳只求达到目的,哪管他气成什么样,“好啊,你们慢慢斗,我先走了!”

“喂,等等。”身前一暗,清湛酒盏小小巧巧地晃漾于眼前,“上次糟蹋了我的酒,现在讨论完了正事,陪本王喝一杯再走!”

一双乌玉墨珠儿却不曾稍动,扬手便嫌恶地挡开了那杯不知是何意味的醇酒——外头是声色犬马迷侬醉语,里间还有一个要死不活的半裸男人。他倒是会挑地方!

“没兴趣。”

寇天却摆明了不会轻易放她离开,“是怕我投毒呢,还是嫌本王诚意不够?”

“我是没兴趣!”

对这杯酒没兴趣,对这个人更没兴趣。

“那好。”他难得没发脾气,收回了杯问,“不喝酒,那谈点本王感兴趣的吧。你的身世藏得无懈可击,知情人都死得干干净净。既然人亲自来了,不妨自己告诉我,你的生母到底是何人。”

“你这么有闲管别人的家事,就自己慢慢查。事实不过就是杜府的养女被皇上赐了封号嫁了,然后客死了异乡。而我的生母是谁,完全和你无关!”

和他无关?

寇天的长目不禁危险地眯起来。

这是第三次了,她推脱他的问题。

关于她吹出的那个调子,原本是一首笛曲。据说是那个传奇般出现,而后毁了一切的女子带来的。当年那女子常常凭栏独坐,无双的美,无双的冷。曲谱也只传给过一个人,就是自己的母亲。不过那女子毕竟曾无数次吹笛,那时被旁人无意听到,而后学会了,其实也非全无可能。

可是他就是该死地莫名地在意。

也许那似曾相识的调子实在令他难忘,每每记起,满心盘旋的都是那夜婉转空回的冰雪。他的确动了心,进而理所当然想要将她拥在怀中,肆意占有。

她却不领情。一次次从他掌握中逃脱,还一步步变作了他的敌对,他倒越来越想将她彻底收服,留在身边尽情娇宠,独霸她的欢颜。

这就叫中了降头!

“做我的女人,你将拥有这世间的一切,你可信?”他忽然不假思索地蹦出一句,说罢自己都有几分吃惊,随即便坦然了。

与她分享这鼎盛的天下,也许并不是个坏主意。

墙边的红袖微微一颤。被表白的女子却不过堪堪仰首,魅艳清眸间满是无动于衷,“相不相信,等你先取了这世间一切,再来问我!”

“这不是拒绝?”

“这当然是拒绝!”

“哈!”风起之间,张扬的红发扫过那人深极的轮廓,灿烂耀眼的笑泯尽了他神色间的冷酷,“你这女人太容易叫男人发疯,我可没把握耐心任着你那么久呢。”

倾瞳已然如叶蝶穿窗而去,“发疯不发疯,那是你家的事!”

“女人,路上小心!”

倾瞳装作没听到。

她不曾费心再多瞧一眼那个廖旦。因为廖旦今晚必死无疑。他的神智也被“吐魂丹”彻底破坏,就算寇天肯留活口,他也对外界一切再无反应,已然是一个痴呆的傻子。

如果那晚他没那么贪婪,如果他表露出半丝的顾虑推辞,可能她会另寻禁卫军统领的人选。可事到如今,她推脱不得连累他被害的事实,却也保不住他的命。

可如今多说无用,多看无益,她只想尽快从那屋子里浓得令人作呕的脂粉香里摆脱。脚尖才一点地,就飞掠向那匹高头骏马,翻身而上。

夜还不沉,长街暗自拂嚣。

一骑轻骑如风,青衫追浪般逐起无定,决然得好似欲甩开身后无尽的玄冥。一会儿马上的人极低地恨了一声,“猜心的游戏也算到头了,丞相大人!”

风驰电掣般袭至天宇阁,通传得见倒是极稳便。倾瞳进去也无废话,“有空么?”

莫怀臣伏案正自记录整日官员行志,看见她了才搁下三寸墨毫,俊彦的面上布着倦容,不过淡勾了薄唇,“这么风风火火的,又要我看着你喝酒?”

“想要你陪我去一个地方!”

“何处?”

“若想让我信你,就跟着我来!”

莫怀臣几不可察地蹙了蹙眉宇,“稍等片刻。”

八蹄踏月穿风而过,两人并骑而行,都是衣袂飘荡,不过一个目色冷冽,一个瑞华无声。疾风般赶到禹华唯一夜间紧锁的北门,倾瞳一指其高逾丈的坚实城墙,声如夜水,“带我出城!”

“半夜三更,为何要出城去?”

“丞相大人如果不愿意,现在就可以反悔,请自回府安睡!”

“你……”莫怀臣终究极淡地叹了口气,月下的长影如冰润的玉髓,却森凉迫人,缓缓又问了一遍,“真的要出去?”

要不要不出去?会不会不后悔?

一时多少心事纷纭涌上心头。

倾瞳终究自嘲地笑了笑,冰姿婉致独倚危墙,“有些事情,做不做都是后悔的,还不如先做了干净。丞相大人你以为呢?”

莫怀臣却不答,沉默了半刻才轻咳一声,点头说“好”,随手解开出门匆匆披上的沉碧轻裘,自自然然为她围上,长指温柔有条不紊,“既然你决定了,我自然相陪。哪个方向?”

“一直往北。”

他不再言语,执起她有些发凉的手,无尘白衣轻轻一震,如云般自如纵上了高墙,再优美落下。落地时倾瞳就微挣着抽手,不料那人力道反紧。倾瞳一时心中微酸,知道过了今天,恐怕难再有如此和平的时刻,也就任他拉着漫然前行。

脚下野草幽萋,成片的梨木在荒野中弥漫着一股婉转暧昧的香气。望不见的林阙尽头,无端给人一股森然之感。

那后头其实躺着一座被毁灭的神风将军府——丰家的堂皇,丰家的鼎盛,还有一夜被血洗灭族后,八方落地菩萨都镇不住的直冲而上的夺人怨怼。原本是一带十分繁华的城郭,却因为那场灾祸全然败落了。迁走了住户,锁紧了北门,荒疏了断壁残垣,十几年前地狱冤魂还每夜声声呼号,凄厉得连魑魅魍魉都不敢亲近。

夜行的两人越走越觉得冷,好像那头等待着的是一把锋利的长刃,于月下汩汩淌着刺眼的血腥,只等着时机再一次深深插进人心,令那些淋漓的旧伤再次血肉迷糊。

近了,近了,更近了……

心缩紧,手发冷,脚步越来越沉,一步一步越来越迟疑。

身边的男人觉察了,就停下来望住她,“怎么,不走了么?”

她只是睁大眼睛极力辨认。

皎洁的银芒漾在那人静淡的眉间,几丝温存,几丝浅凉。

是,或者不是?也许,答案朦朦胧胧,在五五之数。

然而被他利用得如此不甘,所以忍不住想赌一次回报他百倍的痛楚。事到临头了,她居然有些下不去手。

倾瞳立定咬了咬牙,又咬了咬牙,在层叠的林间用力甩开了他相握的手。

柔声恰似夜起的幽魅,渺然绕上了人心,“大人可知道,某日船中午眠,你在梦中曾唤过一个名字。”

“噢?是么?我唤过什么?”他幽幽地不置可否。

“原本倾瞳也听得不真,记得不牢。不过近日听了几段凄惨往事,一天夜里睡不着,才陡然琢磨起来。那不是一个名字,而是一个忘不掉的人,一句梦回时分却十分温暖的称谓,她是你的——清姨。”         

作者有话要说:潜水无数,偶失落爬走……

☆、风隐初悸

风起叶动,涌起一片惊悸,而后摩挲着浮泛之痛。真实,而又虚渺。

薄唇间低语如烟,在阴暗林间显得晦涩难辨,“哎?你说什么?”

倾瞳扯了扯嘴角。她早料到他必定会否认到底。怨只怨自己仍旧不够心狠,她只需将他领到那丰家废墟,指定那群无所归依的冤魂绝情地叙述那段往事,他若真是那丰家后人丰子汐,怎可能不露出破绽?

可是若他真是当年那个丰子汐,自己对他岂非太过残忍了?

莫怀臣擅忍,丰子汐更是无论如何必须要忍。与他相处一段,她实在明白这个高傲的男人能强撑到什么程度,至于心上被戳出了几个窟窿,血洞又是否会愈合,他似乎全不在意。可她却愣是举了刀没落下,师父说的妇人之仁这下子倒该死地应验了。

沮丧地垂头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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