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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杏出墙-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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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珊娜慢慢叙述她的家庭琐事和单调生活。这样,她就可忘掉自我。有时,她自己也惊奇怎么会对这些蠢话感兴趣,而接着她就会凄凉地一笑了之。
渐渐地,一些老主顾都不上门来了。自从她的姑母在楼上的沙发上躺倒后,她便任由店铺腐烂,把所有的货物抛弃在潮湿和灰尘之中,到处弥漫着霉味,蜘蛛网从天花板上挂下来,地板几乎从来没有扫除过。此外,让顾客们望而却步的,还有泰蕾斯待客的态度。当她在楼上被洛朗痛打或被恐怖的发作折磨、而门铃又在狂响着时,她必须立刻下来,无暇把头发理一理或把眼泪擦干。这时,她对等候在楼下的女顾客就特别粗暴,有时甚至不愿招呼她们,在楼梯高处就回答说,没有她们所想买的东西了。附近的女工们,习惯于拉甘太太的甜言蜜语,都不喜欢泰蕾斯的粗鲁和发狂的目光。自从泰蕾斯把苏姗娜带着和她一起坐柜台后,生意就完全没有了。这两个女人为了她们的絮叨不被扰乱,表现出来的架势就像要把上门来买东西的少数几个女顾客赶走似的。从此,自此,这家妇女服饰用品商店的生意清淡到非但不能贴补一分钱的家用,而且必须动用四万几千法郎老本的境况了。
《红杏出墙》30(2)
有时,泰蕾斯整个下午都在外面。没有人知道她到什么地方去了。她把苏姗娜召来,大概不仅是为了有个伴儿,而且还打算在她出门时由她看管店堂。晚上,她回到家里时疲惫不堪,累得眼圈都变黑,她发现奥利维埃的小个妻子仍然无精打采地留在柜台后面,以她五个小时前离开店铺时的同样态度对她微笑。
大约在她结婚之后的第五个月,泰蕾斯有了意外的恐怖,她可以确定自己怀孕了。她想到要和洛朗生个孩子,心里很害怕,虽然她不能说明害怕的理由。她隐约地担心自己会生下一个溺死的孩子。她感到一具支解的、腐烂的尸体在她的腹内散发凉气。无论如何,她要摆脱这个使她发冷而又不能忍受的孩子。她什么也没对她丈夫说。有一天,她故意挑拨他的愤怒,正当他把脚抬起要踢她时,她把肚子挺上去。于是,她的肚子上挨了一脚,差点被他踢死。
第二天,她就流产了。
洛朗的日子也很不好过。他觉得白天简直长得无法忍受。每一天,总有同样的忧虑和同样的苦闷,在固定的时间令人讨厌地来烦扰他。他艰难度日,每天晚上,他都会想起白天的一切和无法逃避的明天,于是显得忧心忡忡。他心里明白,从此以后,他的日子不会有任何改变,每天都重复着同样的痛苦。他看到未来还有无数个星期、月份和年头在这样等待他,要他永远忍受残酷的郁闷。忧郁将日以继夜地到来,而他就会慢慢地窒息而死。将来既没有希望,眼前就更显得辛酸和丑恶。洛朗不再反抗了,他颓唐沮丧,让自己陷入已经占领了他整个身心的空虚之中。懒惰害了他。每天早上,他出门去,不知道去哪儿,一想到要做他昨天已做过的闲游,就不免感到厌恶,可是又不得不像昨天一样去做。他出于惯性和固执,又去了画室。这四面是灰白墙,只能看到一方小天空的房间使他内心充满了悲哀和忧伤。他横卧在长沙发上,两臂垂着,脑子空空的,他真的不敢再去握画笔了。他又曾做过几次尝试,每次卡米耶的面容总会在画布上狞笑。为了不让自己疯狂,他终于把颜色盒子扔到角落里,干脆什么也不干了。他彻底的懒惰是被逼出来的,所以心情也郁闷得难以诉说。
下午,他焦虑地问自己究竟该去干什么。他在马扎里纳街的人行道上徘徊了半个来钟头,苦苦思索,老是不能决定究竟如何去打发时光。他不想再去画室,最后总是决定往下走,到盖内戈街去,然后再沿着码头散步。他神情木然,漫无目标地往前走,每当他看到塞纳河时,就会被突然的颤栗侵袭。不论他在画室里或在街上,烦恼总是一样的。第二天,他又重新开始,上午在画室的沙发上度过,下午沿着码头闲走。这样的生活已过了好几个月,也许还会持续许多年。
有时,洛朗心里也想,他原本就是什么也不想干才杀死卡米耶的,现在,他如愿后却又感到这样大的痛苦。他感到十分奇怪。他逼迫自己去想他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他对自己说,自己不应受罪,自己已达到了抄着双手不做事的最幸福阶段,而不让自己去安安静静享受这种幸福,的确是愚蠢的。但在事实面前,他内心深处不得不承认,游手好闲的生活只能让他终日去想那些不愉快的事,并且使他对这无可挽救的局面感到更加痛苦,这只能更使他苦恼。懒惰,他所梦寐以求的畜生生活,现在变成了对他的惩罚。有时,他热烈祈祷有一种忙碌的职业来解除他的苦闷,使他可以脱出幻想的支配。随之,他又放任自己,无形的命运为了彻底压垮他,已捆住了他的手脚,结果他又屈从了命运的摆布。
说实在的,只有在晚上,当他殴打泰蕾斯时,他还能感到某种安慰。这似乎让他摆脱了一点懒惰的烦恼。
他最强烈的苦痛,肉体和精神上的最痛苦之处,还是卡米耶在他的颈脖上留下的伤痕。有时,他想象这伤疤布满了他的全身,即使他忘掉过去,但在他的幻想中他似乎又感到了针扎般的灼痛,于是他在肉体和精神上又回忆起那次谋杀。他每次照镜子时,都看见这件事在重演,他无法不看到他时常留意的让他恐怖的那块疤痕。在激动的情绪下,血涌上了他的脖子,泛出紫色的伤疤啮咬着他的皮肉。他终于相信是溺死者的牙齿把一只吞噬他的凶兽藏在那里。脖颈上伤痕所在的那块肉,似乎不再属于他的身体,简直是外来的一块有毒的肉,在使他的筋肉不时地发生腐烂。就这样,他无论到哪儿,这块肉就使他生动而痛苦地回忆起那件罪孽来。每当他打泰蕾斯时,她就想方设法搔这处伤疤,有时,她把指甲挖进去,使他发出痛苦的叫声。平常,她若看见这啮痕时,总装出悲泣的样子,使洛朗感到格外难忍的刺激。对待洛朗的暴行,她复仇的唯一办法就是用这块伤痕来折磨他。
有好几次,他自己修面时,很想割伤他的脖子,以消除溺死者的啮痕。每当他照着镜子,抬起下巴,看见肥皂的白泡沫下的这块红疤时,他会突然发起疯,迅速移近剃刀,几乎要削去这块皮肉。但是,每当贴在他皮肤上的剃刀寒光一闪,他就清醒了。他感到浑身发软,只得坐下来,等待精神复原后,才能剃好胡子。
到晚上,只有进入盲目而幼稚的愤怒时,他才开始脱离他的懒散。他与泰蕾斯吵累了,把她打够后,又像孩子似的往墙上乱踢一气,再找些什么东西摔摔,这样会减轻他的痛苦。他对虎斑猫弗朗索瓦更是恨之入骨,这畜生,只要他进了餐室,就躲避到残废者的脚上去了。洛朗还没把它宰了,实在是因为他不敢抓它。那猫总是睁着两只滚圆的大眼睛,像魔鬼似的盯着他,就是这双时常向他瞪着的眼睛激起他的愤怒。他揣摩着这对须臾不离地盯着他看的眼睛,末了,他真的惧怕起来,想起了许多荒唐的事情。无论在餐桌上,在激烈的争吵或在长时间的沉默中,他只要一回头,就能看见弗朗索瓦阴沉和不妥协的目光在盯着他。他的脸色陡变,晕头转向地几乎要冲着猫大声喊道:“喂!你就直说吧,告诉我,你究竟想拿我怎样!” 要是偶尔踩住了它的一只脚或尾巴时,他总从这残暴的行为中感到突然的快乐。这头可怜的畜生会惨叫一声,他心里又无端地充满了恐惧,仿佛听见一个人在痛苦地呻吟。洛朗确实怕弗朗索瓦,尤其在它蹲在拉甘太太的膝上时,就像是躲在一座不可攻克的堡垒里似的,它置身其中,可以肆无忌惮地用那对绿色的眼珠向敌人挑战。就在这时,杀卡米耶的凶手觉得在这被激怒的畜生和疯瘫者中间,有着模糊的相似。他对自已说,这只猫与拉甘太太一样,是洞悉这件罪行的,万一有一天它能开口说话,就会揭穿他的。
《红杏出墙》30(3)
终于在一天晚上,正当弗朗索瓦直愣愣地盯着洛朗看时,洛朗愤怒至极,决定要结果它的性命。他打开餐室的窗子,走去抓住猫的脖子。拉甘太太明白了,两颗大大的泪珠顺着她的面颊淌下来。猫嚎叫着,绷直了身子,试图转过头来咬洛朗的手。但洛朗抓得很死,他让它转了两三下,便使劲把它朝对面巨大的黑墙上扔去。弗朗索瓦猛撞上去,腰断了,落在弄堂的玻璃顶棚上。整夜,这跌碎了脊骨的可怜畜生,抱着腿在玻璃顶的边沿移动,时时发出沙哑的悲鸣。这一夜,拉甘太太一直在为弗朗索瓦哭泣,差不多像她过去悲哭卡米耶一样。泰蕾斯的神经受到极大刺激。猫的悲叫声从窗下的阴暗处传来,凄凉极了。
没多久,洛朗又有了新的忧虑。他注意到泰蕾斯的态度已有变化,有些变化简直引起他的恐惧。
泰蕾斯变得神情忧郁,沉默寡言。。她不再向拉甘太太表示忏悔,也不对她作感激的亲吻。她对瘫痪老人又摆出冷峻、漠不关心的神色。人们可以认为,她曾经尝试忏悔,既然忏悔不能减轻她的痛苦,于是她转而又求救于另一种药方了。她的郁闷一定是从无法平息生活的无能中来的。她以轻蔑的态度注视老妇人,认为她是没有用处的废物,根本不能用她来安慰自己的精神。她只给她一些必要的照料,不致饿死就是了。从此以后,她便不发一言,颓丧地拖着步子在室内行走。同时,她出门的次数增多了,每个礼拜能外出四五次。
这些变化引起了洛朗的惊奇和恐慌。他本以为忏悔在泰蕾斯心里又有了新的方式,这方式以能看到的忧郁凄惨地表现了出来。在他看来,这忧郁比她先前烦扰他的多嘴、失望还要可怕。她什么都不说,也不再与他争吵,好像把一切都深藏心中。他宁可看见、听见她絮絮叨叨地发泄痛苦,也不愿看见她这样克制自已。他担心,有朝一日她会苦闷得窒息,到时,为了让自己松口气,她会把一切都告诉教堂里的神父或法庭的预审官。
因此,在他的心目中,泰蕾斯频繁外出的意义就非同小可。他暗想,她一定是到外面去寻找一个心腹,正准备出卖他。有两次,他想跟踪她,但在大街上,她一闪就不见了。他又开始监视她。他的脑里只有一个固定的想法:泰蕾斯被痛苦逼到极点之后,一定会去泄露他们的秘密,而他应该把她的嘴堵住,叫她话没说出口就咽回去。
。。
《红杏出墙》31(1)
一天上午,洛朗没去画室,而是钻进了在弄堂对面、盖内戈街的一个拐角上的一家酒店。他从那里可以观察在玛扎里纳街人行道上奔走的人们。他在监视泰蕾斯。昨晚少妇就说过,她今天很早就要出去,并且要到晚上才回来。
洛朗等了足足半小时。他知道他妻子总会途经玛扎里纳街的,不过,他在瞬间又担心她会取道赛纳街,使他空等。他很想回到弄堂,藏到通往他住室的甬道里。正在很不耐烦之际,他看见泰蕾斯行色匆匆地从弄堂走出来。他第一次看到她竟打扮得像姑娘一样,身上穿着垂裙的罩衫,以诱人的姿势在人行道上摇摇摆摆地行走。她注视男子们,用手掀起了自己的裙子,掀得那样高,以致露出了小腿、系带的短靴和她雪白的长袜。她走上玛扎里纳街。洛朗跟随着她。
阳光和煦。少妇慢慢踱着前行,头稍稍向后仰起,头发散披在背后。迎面而过的男人们都要回头去望一下她的背影。她走上医科学校街。洛朗恐慌了,他知道那附近有一个警察局。他心想,他妻子肯定就要把他出卖了。这时,他暗下决心,倘若她走进警察局的大门,他就向她冲过去,哀求她,打她,强迫她沉默。在街的拐角有个警察走过,他看见她走近这个警察时,吓得全身颤抖。他隐到一个门洞里,突然被恐惧侵袭,怕自己一露面就会立刻被逮捕。这行程对他简直是真正的苦刑。当他妻子晒着太阳,拖着长裙,摇摇晃晃、恬不知耻地行走在大街上时,他跟在后面,脸色苍白,浑身颤栗,反复地对自己说,一切都完了,肯定要被人绞死。她的每一步在他心里都像是拖他向着深渊走去。恐惧使他感到,少妇的极小举动都增加了这预感的正确。他跟随着她,仿佛一起在走向苦难的刑场。
走出圣米席尔旧广场后,泰蕾斯突然向亲王先生街拐角上的一家咖啡馆走去。人行道边露天放着几张餐桌,她挑了一张坐下,四周围着一群女人和大学生。她亲热地跟他们一一握手。然后,她要了一杯苦艾酒。
她显得很自在,在与一个金发的年轻人交谈着,这青年大概已等她一些时候了。两个姑娘走来,俯身在她坐的那张餐桌上,并且用沙哑的声音以“你”字称呼她。在她周围,女人们抽着香烟,男人们则公然面对着行人去亲吻他们的姑娘,而过路人连头也不回。粗俗的话语、放荡的笑声一直传到洛朗的耳朵里,他站在广场另一头的一扇大门下目瞪口呆地看着。
泰蕾斯喝完苦艾酒后,站了起来,挽着金发小伙子的胳膊,向竖琴街走去。洛朗一直跟到艺术圣安德雷街。在那里,他看见他们走进了一个旅馆。他站在街中心,举目看着旅馆的正面。他的妻子在二楼的一扇打开的窗户上闪现了一下。接着,他似乎看见那个长着金色头发的小伙子两手围到了泰蕾斯腰间。窗门砰地一声关闭了。
洛朗明白了。他不再等下去,放心地往回走。他松了口气,心里感到非常舒坦。
“唉!”他走向码头的时候,叹了一口气说, “这样更好些。她至少不会闲着,不会想到坏的事情……她真比我聪明,比我会享受。”
使他自己也吃惊的是,他居然没立刻想到也去淫乐一番。淫乐是他对付恐惧的一种手段。他没有先想到淫乐,是因为他的肉体已经死了,已不再感到淫乐的些微趣味。妻子的不忠完全激不起他的醋意。想到她被另一个男人抱在胳膊间,他也没有半点热血和神经的反抗。相反,他还觉得挺有趣,他仿佛觉得,方才跟踪的是一个朋友的女人,他笑这个女人对她丈夫所玩的好把戏。对他而言,泰蕾斯已是个陌生人,他不再渴望她睡在自己的怀里。为了得到片刻的安宁,那怕出卖她、让出她一百次,他也在所不惜。
他开始到处闲晃,享受着突然从恐怖进入平静的幸福。他本以为他妻子是去警察局告密的,想不到她是去会情人,他差不多要感谢他的妻子了。这次盯梢取得了意想不到的效果,他简直惊喜得发狂。在这件事里,他看得最明白的就是他不该害怕,而该去享乐一番,看看淫荡是否能分散他的思想,减轻他的痛苦。
晚上,洛朗在返回店铺的路上,决定向他妻子索取几千法郎,并决定要用种种方法去得到它们。对男人来说,耽于淫乐是要花钱的。他暗暗羡慕那些能出卖自己肉体的女人的命运。泰蕾斯还没回来,他耐心地等着。等她回来后,他装出温和的样子,对上午跟踪的事只字不提。她还有点醉意,从她没有系好的衣服中,溢出一种弥漫于咖啡馆的纸烟和酒的辛辣气味。她疲惫不堪,脸上印着一条条青痕,走路蹒跚,因整个白天可耻的淫乐,身子变得异常沉重。
他们静静地用晚餐。泰蕾斯并不吃饭。用果点时,洛朗把两肘放在桌上,直截了当地向她要五千法郎。
“不,”她回答得很干脆,“如果我让你任意挥霍的话,你会把我们弄得一无所有的……你难道不知道我们的处境吗?我们已经很穷了。”
“这是可能的,”他不动声色地说道,“不过,这与我没关系,我需要的是钱。”
“不,决不行!……你辞职不干了,店铺简直没有生意,只是靠我陪嫁的年息,我们才可以生活下去。每天,我都要贴老本来供你吃,每个月还要给你一百法郎。你不能再多要了,你听见吗? 即使要也没有了!”
《红杏出墙》31(2)
“再想想吧,别像这样回绝我。我对你说,我要五千法郎,我一定要。无论如何,你总会给我的!”
这平静的固执激起泰蕾斯的愤怒,而且简直把她急昏了。
“啊!我明白了,”她嚷嚷道,“你是想怎样开始还怎样结束……我们已养活你四年了。你来到我们家就是为了有吃有喝,从那个时候起,你就成了我们的负担。你一点事情也不做,就靠我们的钱生活。……不,我不会再给你钱了,一个苏也不给……你想要我说些什么吗?那好吧!你是个……”
她果然把那个字说出来了。洛朗耸耸肩大笑了一阵。他只是回答道:
“这是从你现在活动的小圈子中学到的吧。”
这是他影射泰蕾斯偷情的惟一话语。泰蕾斯迅速把头抬起来,刻薄地说道:
“不管怎么说,我不愿意同杀人凶手混在一起。”
洛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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