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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下火石，双手颤抖着敲打好几下，才“蓬”的一声燃起火，一时间，大井泽的芦苇燃起了冲天大火。

　　正在鏖战双方都怔住了，我爸爸狂喜地大喊：“真是天赐救命火呀！关上的官军飞马就到了！伙计们，给我上！不要让狗强盗走了呀！”果然，东面的静夜里立即响起了一阵尖利的胡笳声，似乎有千军万马奔腾而来。突厥们惊慌地打起唿哨，一刹那就逃得无影无踪了。

　　“报告，战马已经备好了。”士兵的一声报告，打断了我的回忆。雁门将军请元演和我在关上稍事休憩后，带着我们出关打猎——现在正是捕猎肥嫩秋兔的好季节。

　　秋风猎猎，只见将军肩上的白鹰冲天而起，再敛起翅膀，迅疾地俯冲而下，一把就从草丛中抓起一只兔子来；它骄傲地飞回来，把兔子献给主人，然后又乖乖地蹲立在将军的肩头，等候再次出击。

　　八月边风高，胡鹰白锦毛。

　　孤飞一片雪，百里见秋毫。

　　我诗兴大发，立即口占了这首《观放白鹰》赠给将军。雁门将军大喜过望。

　　打猎回来后，我和元演还是觉得不宜一直尾随他老爸。于是就告别雁门将军，赶前一些直往白登山前进。果然，我们抵达白登山只等候了两天，元嵘元帅就到了。云州的刺史早就已经接到命令在驿站迎接，禀报了地方的公务情况。元嵘见地方安稳，立即就往东北方的靖垒军和天成军进发。

　　这时，振远军的郭子仪派遣的信使呈来禀帖。郭子仪在禀帖中建议道：“前年信安王和张守硅合击契丹以后，奚、契丹的残部流窜四方，靖垒和天成两个大营最靠近河北和幽州，在唐军连连大捷的形势下，很可能会松懈下来，防备不严。一旦有事，极有可能造成挫败。”元嵘觉得和郭子仪英雄所见相同，而且张九龄宰相也最为关注这一带，早就有意将今年秋巡的枢纽摆在这里，要在这里组织校猎，显示大唐的军威，镇慑奚、契丹和突厥的余部。

　　于是，元嵘当即命令各部火速集结。他得知我和元演跟随他行军，十分高兴。天空已经开始零零星星地飘起了雪花，但我天天跟着元帅骑马驰骋，一点也不觉得有什么寒冷。我穿着含烟给我的荷花兜肚和棉袍，再套上战士的皮裆，头戴一顶围兜的毡笠子，活脱脱一员护卫官模样，自己觉得颇有几分英雄气概。

　　校猎如期进行，靖垒军和天成军的数千步兵、骑兵，在桑干河以北、南洋河以南，青坡道以东、熊耳山以西的广大山丘河谷地带展开行动。

　　第一天，我和元嵘父子在一起，和亲兵们在南洋河坡围着一个山包，纵马驰逐。第二天，我兴致更高了。部队继续往东面推进，我和元演分开行动。我着带几个步兵，意外发现一匹小鹿向一个峡谷逃走，便纵马追上去。也不知追了多远，那只小鹿拐过山坡没入林中不见了。

　　我下马，拔出宝剑，拨开杂草，沿着小鹿留下的痕迹往前搜索。突然，我发现前面树林间的空隙处，有三个契丹的残兵正在烧烤野味，刚才那只小鹿就死在火堆的旁边。我的出现，吓了契丹兵一跳，他们一见我是唐军的军官打扮，又是孤身一人，立即抡刀使枪一齐向我围了上来。

　　一番战斗肯定避免不了，逃跑又不是我的性格。我于是大喝一声，挥舞龙泉宝剑冲了上去。我虽然和他们拼死相斗，但还是寡不敌众，不一会就抵挡不住了。心中一乱，大腿上就中了一枪，腿一软，整个身子翻倒在地。

　　契丹兵一哄而上，一把大刀“唰”地劈了下来，我咬着牙就地一滚，躲过一边。另一个契丹兵向我的心窝又晃来一枪，我飞身跳起，还是被他剌伤了膝盖，钻心般的疼痛终于使我光荣地倒下了。其实，我在倒下的那一刻，也怎么不会相信自己就这样完蛋了。眼看真的就要成为契丹鬼子的刀下之鬼，树林外突然人喊马嘶，“小泥鳅”和“大肥猪”领着成队的唐军飞奔而来，契丹兵一见这个阵势，仓皇而逃，跑得比刚从猫嘴里逃走的老鼠儿还要快，一下子就无影无踪了。

　　大家把我救回军营，帮我敷上金疮药，让我好好休息养伤。

　　三

　　校猎前后进行了整整15天，不但杀获猎物无数，还不出元嵘元帅所料，俘虏了38名契丹游寇的残兵。

　　元嵘结束了近三个月的辛苦巡察，回太原去了。很快就从京城传来消息，李林甫又兼任了兵部尚书，张九龄不再担任宰相职务。又过几天，元嵘呈报校猎的文书由兵部批了下来：“校猎时间宜短，以免劳师扰民！”元嵘看，沉默着，一张脸皱成了一条比苦瓜还要皱的丝瓜。

　　我听到这些消息，心里痛得比被契丹鬼子戳了一枪还要痛楚。元演呢，除了气愤还是气愤，除了叹气还是叹气。不久，士兵报告说振远军的军使郭子仪求见。郭子仪一到，元嵘听他报了军机大事后，向他说起了我。

　　我对他也是早就闻名，今日一见，觉得他果然盛名不虚，只见他比自己高了半个头，双眼黑亮，目光正直、深沉，穿一身皮质的戎装，外罩白面红里的大斗篷，腰挎一柄特长的龙泉剑，整个人显得威严、刚毅。

　　元嵘事多人忙，先走了。郭子仪恭敬地对我说：“子仪久闻‘谪仙’大名，尤其佩服你的大作《蜀道难》，今日能在这里见到你，真是三生有幸啊！”我看着郭子仪，想起塞上的风寒和长期守边可能遭遇的凶险，对他就更加敬重起来，连忙说道：“吟诗作对只是雕虫小技，自古以来都是壮夫不为的。我的几句乐府，比起将土们的餐冰卧雪、出生入死来，实在是不值一提。你早已成为河东中流砥柱的人物，元嵘元帅对你极为夸奖，我也是和你神交已久了的。”

　　郭子仪也许早就听说我恃才傲物，目中无人，现在见我对他这样谦虚，就觉得人们的传言一点也不是实话。

　　于是他又十分诚恳地对我说：“‘谪仙’的诗词文章，实在是百代不朽的作品啊！”接着，他高声吟诵起来：“噫吁哦，危乎高哉，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剑阁峥嵘而崔嵬，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所守或匪亲，化为狼与豺。”

　　念到这里，郭子仪充满感情地说：“这是多么犀利的句子啊，一字一句都包含了警世、醒世的深意。我郭子仪虽然只是一介武夫，但我一看到你的大作，立即就铭心刻骨了。我常常深思：我们大唐的万里江山，120个雄关，15个道，328个郡府，哪里不都是这样的呀，又岂止剑南益州有如此这般的艰难？”

　　他顿了一顿，又说道：“因此，我认为当政者要治天下，必须居安思危，必须选贤任能，必须选择有才能有道德的人出来，必须对他们加以重用。要是这样的话，在万里江山之中，就是蜀道、太行的凶险也会像平地一样安全。反过来，即使是在平地一样安全的地方，也可以变得像蜀道和太行一样凶险呀！”

　　郭子仪的一番话，听得我和元演像小鸡啄米一样不停地点头。我衷心感谢他这样看重自己的诗作，感动地说：“将军真是我李白的知音啊！贺敬之虽然明白我的《蜀道难》的大旨，但是他高居庙堂之上，又怎么能深刻地体察到实情，如今的天下，实际上是大安之中潜伏着种种危机啊！而且，祸福相倚、福祸相依，这本来就是一个自然而然的道理。只可惜极少有人能像将军这样，连我李白在诗中用的比兴的意义，也能用这样的大道理，紧扣天下的时势来加以分析，真是难得啊！”

　　郭子仪连称不敢，关切地问我：“你上次遭到契丹流兵的毒手，伤势怎么样了？”我回答道：“不碍事了。其实不能怪契丹游寇的凶残，要怪就怪我自己的剑术不精，要是他们碰上将军的话，那不就是一个个都让你收拾干净了！”郭子仪突然醒悟地问我：“太白兄弟是凭着诗剑行走天下的，你知不知道山东裴家裴曼将军的剑法独步天下？我就是从裴家的剑法中受益匪浅的。要知道，剑术精通也是人生的一大要义呀，一方面可以护身强体，碰上敌人入侵还可以破敌报国，我建议你不妨去学习学习。”

　　我感谢郭子仪，按照他说的详细地址，给裴曼将军寄了一封信，相约前往向他学剑。

　　而我和含烟讲好的等到杨柳飞絮时回家去的，早就超过了好些时日了。元嵘父子就不再留我，设宴饯别。元演领着“小泥鳅”与“大肥猪”和一队士兵，将我送了一程又一程。我也不忍离去，倒过来回送了他们一程又一程。分别在即，我揽着“小泥鳅”和“大肥猪”的肩膀，久久不愿放开。想不到从此以后，我们再也难以相见，千言万语涌上心头，化作奔流的泪水。他俩也是泪流满面。最后，我们不得不洒泪而别。

　　透过慢慢飞扬起来又慢慢落下的尘埃，我回头，看到元演、“小泥鳅”和“大肥猪”他们还立在原地，还在摆动着手臂，泪水又一次奔涌而出。

　　我单枪匹马，沿着汾水急匆匆地南行。

　　晋中与晋东太行山一带相比，是一个富庶的天地。从河州县开始，市井相连，城镇相望，车船络绎不绝。我穿行在春秋晋国的故地，一路豪歌地抵达洛阳。回到“太白酒楼”，“老滑头”　眉开眼笑地立即备酒。因为生意红火，“老滑头”的嘴脸再也不会皱得像鸡屁股一样了。

　　我本来打算先休息几日再去拜访洛阳的好友，想不到当日崔成甫和梁光就到来了。原来，崔成甫考试中选，已经入秘书省著作局任校书郎，还颇得任正监的贺知章的赏识，两年后便升任了同州冯翊县的县尉。

　　这时皇太子的妃兄、陕州太守韦坚要开广运潭方便漕运，因崔成甫办事干练，就调任陕县的县尉，成为韦坚的得力助手。梁光出征获胜归来，升为游击将军。两人都回东都探亲，相约到“太白酒楼”喝酒，碰上我也到了。于是，大家都开怀畅饮。

　　我在元丹丘的颍阳山，认识了一位新朋友岑勋。我们在山中住了好些日子，直到重阳。九月九，颍阳山人人都用菊花插头，家家户户都扶老携幼登高秋游，饮起了茱萸酒。元丹丘为我们早早酿好菊花醇，邀集他的徒弟们和我玩起了“斗酒菊会”。我赢酒，也赢花，赢得连连干杯，赢得满头满身簇满了黄花，有遍地金、百日莲、白药菊、步步登高、玻璃菊和金龙爪。

　　在阵阵清香中，我像是嗅到了含烟特有的体香，不禁滋生出一丝丝一缕缕的离愁来，不久，我就醉了。我一边继续斗酒赢花，一边唱了起来：“兰有秀兮菊有芳，怀佳人兮不能忘！”

　　夜里，梦中的我飞到了大安山的许府，清楚明白地听到了熟悉的琴韵和《久别离》哀怨的歌声：

　　去年寄书报阳台，今年寄书重相催。东风兮东风，为我吹行云使西来。待来竟不来，落花寂寂委青苔。

　　幽幽的琴声渐渐被含烟幽幽的呜咽淹没，我也幽幽地潸然泪下，连声说：“含烟，我的含烟呀，你不要忧伤，我回来啦，我回来啦！”

　　我推开虚掩着的清冷的门，一个清冷的趔趄，一下子摔倒在清冷的地上——原来是清清冷冷的南柯一梦。清冷的月光照到我清冷的床前，清冷的梦中清冷的歌声，清清冷冷地句句在耳、字字在心，使清冷的我的清冷的心中充满了清冷的忧虑，还隐隐有一种清冷的不祥的感觉。

　　我决定回去，快马飞奔。梦后的第三天，我就过了南阳和襄阳，沿途再也不作一次游玩式的逗留。第五天，我终于回到家门。　

　　
　　四

　　果然，含烟和小平阳双双染病，刚好不了多久，含烟瘦成一条藤，小平阳也瘦成一条小竹枝，都消瘦得像换了一个人似的。这使失意中的我更加沉重，觉得实在对不起这个家，对不起含烟和小平阳，对不起小虾儿和绿叶夫妇，也对不起小春那小丫环。

　　正是这种强烈的愧疚和想方设法来补偿的心理，使我越来越对安州的地方官失望了，对自己的诗词和文章也鄙薄起来。我倾心于武艺，醉心于美酒。我在自己自创的剑术中自娱自乐，我用自己自酿的“黄狗尿”自斟自酌，自癫自醉，自痴自狂。

　　天天面对一大一小两条藤一般羸羸弱弱的妻女，我那一颗不羁的心，又久久无法平静下来。在心底，我总是无法心甘情愿地，像芸芸众生中一个普普通通的男人一样，尽作为一个丈夫和作为一个父亲的责任，承担起家庭的重担，真真正正成为一家之主。所以，我也很无奈。

　　当渐行渐近的春姑娘的“唧唧唧”的轻轻快快脚步声，又奏响了一年四季最优美最五彩缤纷的旋律。当滚过云梦泽涟涟波涛的轰隆隆的春雷，滚出了低压屋顶的浓黑乌云和连绵不绝的淅淅沥沥春雨；当拂过苍茫大地的鲜鲜嫩嫩的春风，拂出了祖国万里河山蓬蓬勃勃的盎盎生机，我屈指一算，自己到安州已经整整十年了，就是到白兆山也已经几度春秋了。

　　连日饮酒，连日伤怀，使我萌发出找裴将军学剑的念头。对，到山东去，到鲁仲连的家乡去。那里还是管仲、晏婴和孔丘的故乡，那儿的人个个都重视朋友情义，真真正正看重学术和推荐人才。主意已定，我就整日整夜地舞剑、喝酒，一边喝，一边等候一个跟含烟说的机会。　

　　春风起春水，春水映春色，春色暖春心，春心撩春情，春情动诗兴。这日，我和含烟带着小平阳到桃园赏花，桃园中桃红李白，一枝枝，一朵朵，红的红得鲜明，白的白得清净。她们或倚在树杈上，或坐在树枝上，或高高地伸直了苗条的腰肢、扬起鲜艳的裙裾，或含羞带涩地低下了笑靥，生动得活像挤满了脉脉含情的美女在比艳比靓。面对鲜花美景，我诗兴勃发，信口吟出一首诗来：

　　桃李得日开，荣华照当年。

　　东风动百物，草木尽欲言。

　　功名不早著，竹帛将何宣？

　　我在想，桃树李树有了明媚的阳光才会开满鲜艳的花朵，才能趁机展现出自己的美丽和生气来。和煦的春风吹醒蛰伏了一个冬天的千千万万的生灵，每一棵小草每一棵树都想对苍天爷爷说：“让太阳快快照遍我的全身吧，让太阳照遍我的每根枝桠吧，只有这样我才得以茁壮成长、开花结果呀！”我李白也是和世上的人一样的啊，如果不早日立下功劳，自己又怎么能名留青史？

　　含烟笑着说我：“我们的大谪仙，你看我的身体好点儿了，是不是又想出去呢？”我默然了。含烟又轻笑着对小平阳说：“平阳，快去给你爸爸把酒壶拿来。”平阳高兴地跳跳蹦蹦回屋去了。我拉过含烟的手，轻轻地揉搓。我的揉搓满含深情。

　　这天我在桃李园沉醉了，醉中的我反反复复地念：

　　三百六十日，日日醉如泥。

　　虽为李白妇，何异太常妻。

　　春来暑往，含烟在秋后又怀上了孩子。这天我们在院子里纳凉，我已半醉，仰卧在凉榻上，含烟柔情地抚摩着我伸向她怀中的双脚，见脚甲已长，便拿来剪子为我修剪起来。她发现我膝盖处的一块伤疤，便把我摇醒，询问伤疤的来历。我于是将当日的危险处境的获救情况说给她听，吓得她紧紧搂住我，浑身上下直打颤。我见时机已到，便把在长安跟王炎、陆调同斗歹徒的事一并说给她听了，接着说出想去东鲁学剑的打算。她听后，只是连连叹息。

　　我怕她心怀忧虑，日久伤身，就哄她说：“你如果不同意的话，我就等到你生下小孩之后再去好吗？这种事反正也急不来。”

　　“不是的，我在想，我不能再让你一个人去了。我要跟你一起去，无论是山东、长安，或者是去天涯海角，我都要和你在一起！不如我们连家也搬去吧？”　含烟情深意切地说。

　　我被含烟的话感动，紧紧地将她搂在怀里，久久地亲吻她柔嫩的脸颊，抚摸她的全身，然后轻轻地把她抱到上床去……

　　五

　　开元二十五年八月的一天，我举家从白兆山回到许府，只等哥嫂将出卖田庄的价款收齐，就要前往山东了。许玉笛把白兆山的田庄全部卖了，将所得40万文钱全部给了含烟，还另外给了20万文作为路费。一切安排妥当，许玉笛夫妇带领我和含烟到相公林祭拜祖先。含烟哭拜在祖父母和父母坟前，想到从此离开故土，不知何日才能再见，哭泣不已。往事如烟，往事也如梦，我不觉也泪湿衣衫。

　　别过相公林，别过相国府，我们的第一站先到襄阳。我安排全家在旅舍住下来后，便飞马直奔鹿门山，我要和孟浩然告别。

　　孟浩然见了我，一点也不像平日的超脱，除了叹气还是叹气，叹了气之后就问我到了长史府没有，有没有见到张九龄。我不解，连忙问：“他怎么到了这里？”孟浩然说：“朝廷中的政治集团掀起了几次大风大浪，张九龄斗不过李林甫，被迁任为荆州长史。他一到任，就给我在幕府安了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