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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宦-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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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娘子”唐旭心间猛的一热,也抬手紧握在胸前。

    翰林院,东斋房。

    东斋房原本是翰林学士们平日里的休憩觅闲之所,每逢历年的恩考,便就临时改成了阅卷房。

    两排临时支起的长长的几案上,堆满了今年的恩考收上来的考卷。

    虽然有上千份之多,可是参与阅卷的翰林学士,也有数十人,每个人分下来,不过只有二三十份。

    翰林院虽是清贵之地,可是平日里也最是清苦乏味,所以每逢恩考,倒像是给这些平日里闲的蛋疼的朝廷清流们找到一个寻乐子的机会。

    恩考虽然与院试相仿,可考卷却并不糊名,大可以互相传阅。上千名考生中,大多也是已经袭了军职的,抱着有机会不来试一把可惜的念头,水平自然是良莠不齐。

    遇见难见的好文,大可以赞叹一番;若有荒唐文章,至少也能搏得一乐不是。

    还有那些读了就让人没兴趣的,那就不必再读了。再加上做阅卷官还有半两几钱的贴补银子可拿,自然是何乐而不为。

    坐在一张铁力木打出的方椅上,翰林院编修兼詹事府左庶子孙承宗,手捧一份考卷,已经是端详了许久。

    孙承宗是万历三十二年殿试的榜眼,入翰林院授编修一职,至今已是有十数年之久,算得上是老翰林,如今他却拿着一份考卷上下左右仔细端详不肯放手,自然引来不少人侧目。

    “咦”也不知过了多久,孙承宗终于是回过神来,口中忍不住轻呼一声。

    一边的钱谦益正巧是坐得最近,听见孙承宗喊出声来,便立刻抱着雅文共赏的心思的凑了过去,可只看了一眼,就立刻移开了视线。因为孙承宗手上拿的那份考卷,自己不但早已经是看过,并且还是第一个看的,考卷上的署名,正是兴武卫唐旭的大名。

    “妙,妙啊!”,孙承宗丝毫没有留意到背后的钱谦益的动静,目光依然是停留在手中的考卷上,一边眉头微皱,一边却又不禁叹出声来。

    “孙大人莫非起了爱才之心?”钱谦益适才刚及转过身来,听见孙承宗这么一句,又好奇的再转过头来,“若依孙大人看,这一份考卷可录几等?”

    钱谦益和唐旭算是有几分交情,众目睽睽之下,虽然不方便为唐旭美言,可是探一探口风还是可以做到的。

    “奇才果然是奇才。”孙承宗仍然是头也不抬,可是话里的意思,却也是再清楚不过。

    “奇才?”虽然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可是等孙承宗的话说出了口,钱谦益仍是小小的吃了一惊。

    唐旭是有些才学,钱谦益是知道的,并且自己也以为然。

    可是在钱谦益看来,唐旭诗词里的文采虽好,但最让自己感到惊叹的,却是那一份骇人的急智。

    无论是柳泉居里的杯酒成诗,还是考场里的一蹴而就,钱谦益都是自叹弗如,即便是勉强可以做到,也很难说就能比唐旭做的更好更妙。

    但是若再把话转回来说,北京城里的翰林院,毕竟也算得上是整个大明朝里卧虎藏龙的地方,如今只是殿试里中过三鼎甲的,便不下十人之数。

    唐旭所做出的那些诗词文章,如果有足够的时间让自己或者孙承宗慢慢去推敲琢磨,也未必做不出水平相似的来,只是很难有那份急智罢了。

    钱谦益几回都是眼睁睁的看着唐旭在转眼间做出的诗词文章,所以惊为天人并不奇怪。而孙承宗却并未亲眼所见,如何会也这般惊叹。

    “诗词倒是可以评优。”,孙承宗终于放下手中的考卷,站起身来。“但若只看文章,勉强算得上是良等。”

    “良等?”钱翰林愕然,即便自己修养再好,此时却也忍不住想要翻白眼。

    文章的好坏暂且抛开不论,可如果在孙承宗看来只能勉强算是良等,适才他这般长吁短叹又是为何。

    “可经此人这般写出来,老夫怕是只能也给他一个优等了。”孙承宗又低下头去,口中“啧啧”几声。

    转眼之间,良等就变成了优等。钱翰林不禁又有些默认无语。隐约间倒是忽然想起,自己读过的唐旭的第一首诗词,仿佛便是从孙大人那里得来的。

    看来自己之前的担心有些多余,孙大人与唐哥儿的关系似乎要比自己铁得多,根本不需要自己去说什么好话。

    只不过,关系再铁,想要走个后门也得讲出个合适的理由出来。顺着孙大人的话去想,只因为是唐旭做的文章,就要给优等,岂不是太过明目张胆。

    孙大人如今的年纪,不过是五十知天命,还远没有到老糊涂的地步,,今日里的举止看起来也是正常,其中到底有什么古怪?

    想到这里,到底还是忍不住心里的好奇,又把脑袋朝前凑了凑。

    “咦”,等细看几眼,忽得也是瞪大了两眼,伸出了手去,将几案上的答卷拿到了手中。

    钱谦益虽是第一个见过唐旭考卷的人,可当时却只顾着去品诗词,并未去细看过那两篇杂文。如今仔细看了,只见纸上除了满篇的行文之外,又四处布满了蝌蚪一般的符号,看起来极是怪异。

    好在毕竟是正经的探花出身,再仔细品味一番,终于是看出了几分端倪。

    “这般的句读,倒是未曾见过。”

    “不错,老夫初见时,也不过只是觉得有几分新鲜。可等通篇看完,方知其中的妙用。”孙承宗一边说着,一边激动的拿手朝卷纸上指着,“这一个当是用来做‘读’,那一个,则当是‘句’。如此区分开来,满篇文章自然一目了然。”

    孙承宗口中所说的“句”“读”,其实如果用四百年后的词来说,也就是“标点符号”。

    后人常是以为,古人作文向来不用标点断句。其实也不准确,只不过其中只有“句”“读”两种,常常又是率性而发,甚至忽断忽不断,所以才难免会让后人误会。究其原因,只不过是向来没有一个合适的标准罢了。

    孙承宗和钱谦益在这里这一番折腾,早就惹人注目,如今见似乎有热闹可看,当下便纷纷凑了过来。

    “不过是断句之法罢了。”同是翰林院编修的李光元,看了几眼之后,却只是是冷笑几声,“虽是新鲜,至多算是讨巧,勿论及得上奇才二字。若在乡试或是会试里,做这等古怪,恐怕难免会被判作违例舞弊之举。”

    “李大人此言大谬。”李光元的话,似乎让孙承宗大为不悦,“你我皆是读书人,岂是不知道这习文断句的紧要。况且正如吴大人自己所说,如今这恩考,毕竟也不是科举场上。”

    “只因这句读不明,古来不知有多少圣贤文章被误传。若是用上此法,日后断断不会再有这等事情。”

    孙承宗话音刚落,立刻便在身边引起不少应和之声。

    “孙大人所说虽是有些道理。”既然有附和的,自然也就有反对的,这一回站出来的是吴宗达。

    “可我等读书人,识文断句原本就是自孩童时便学起,即便有遗漏误读,也是自身求学不精,岂可尽信这等讨巧之术。”

    “读书人读的是圣贤书,学的是圣贤理,吴大人读书若求的只是识文断句,未免是舍本求末了。”孙承宗依然是执理力争。

    孙承宗和吴宗达,都是万历三十二年春闱的进士,只不过一个是榜眼,一个是探花。两边争执起来,一时间竟是相持不下。

    于是万历四十七年翰林院恩考的阅卷房里,一群翰林清贵只为唐旭这一篇文章争得面红耳赤,若不是互相都自持身份,只怕是当下便会上演起全武行。

第32章 京杭漕运() 
“咳”眼看着两边都是争执不下,忽然一阵轻轻的咳嗽声,从身后响起,声音虽是不大,却显得极为突兀。

    “诸位大人的话,赵某都是听了。”紧接着,一道一直坐着未曾移动过位置的身形,缓缓的站起身来。

    陡然间,刚才还一片喧嚣的东斋房里,一时间就都安静了下来。原因无他,只因为站起来身来说话的这个人,叫做赵秉忠。

    南北二京的翰林院,算得上是大明朝的文坛荟萃之处。可既然是有人的地方,自然就要排个座次,翰林院里排座次的办法也很简单,那就是只看两点。

    其一是看中进士的年头,中榜越早的,自然资历越老。其二便是看中榜的名次,名次越高的,分量越重。比如适才争论的最为激烈的孙承宗和吴宗达,都是万历三十二年的三鼎甲,一个是榜眼一个是探花,相差并不算多,若是换成其他人,只怕还没开口,气势上便要输了半分。

    只不过,无论是孙承宗还是吴宗达,见到赵秉忠开口,都只能暂且停住了话。因为赵秉忠不但是万历二十三年的进士,而且还是当科的状元,如今的翰林院里,以此人的资历最高。所以今年的恩考,他才是主官。

    “我朝向来以文章取士,故而我等主持兵部的恩考,虽比不上科举的紧要,可所最看重的,仍无非是文章而已。”

    赵秉忠此话刚一说出口,立刻便引得吴宗达一干人等连连点头。

    “只是当年太祖皇帝既然立下恩考的规矩,便是不欲使国之贤才遗漏。正如科举也分文举、武举,这文章上的造诣,也未必只尽在一篇锦绣文字上边。”

    吴宗达刚刚还面有得色,听到此间,脸色不禁微微一滞。

    “若依我看”赵秉忠从孙承宗手中接过卷纸,左右略看一回,顿时不由眉头大皱,刚想说出来的下半句话,登时也是打住了口。

    “这诗词与文章,当真是同一人所做?”赵秉忠看着手中的答卷,一脸的哭笑不得。

    崇文门,莫家大宅。

    翰林院里的事儿闹得虽然不小,但是唐大人一时间是不可能知晓的。实际上唐大人正忙,忙着雪中送炭。

    京城里的事情,向来传得极快。兴武卫里虽都是军户,可是在京城呆的时间长了,多少也入乡随俗沾了些同样的习性。不过一二日间,莫指挥吃了参的消息,就已经在卫所内外传了个遍。

    再加上今日早间,向来几乎日日点卯不缺的莫大指挥突然没了人影,似乎也坐实了这份传言。

    兴武卫指挥使虽然不是什么紧要的官职,却也掌着卫所里上千户人家的富贵生计,前些日子里的莫家大宅,门边虽远及不上车水马龙的地步,但向来也不缺往来的人。

    可是这一回,等唐旭走到莫家大宅门外的时候,看见的却是两扇紧闭的大门。

    走上前拿起门环敲了好一阵,方才是听见一阵轻轻的脚步声从门里隐约传来。

    “在下东城司唐旭,请问莫大人可在?”唐旭听见动静,惟恐里面的人不知道是自己,连忙朝着门里喊了一声。

    话音刚落,果然就听见门闩响动,紧闭的大门“吱呀呀”的拉开一条缝来。

    “果然是唐大人。”来开门的,正是小厮王建,见外头站的确实是唐旭,顿时半是惊讶,半是惊喜。

    “请问莫指挥可在家中?”唐旭略一拱手,算是行礼。

    “我家老爷正在会客,既然是唐大人来了,且容我去通报一声。”王建欠身回道。

    难道这雪中送炭烧冷灶的事情,都有人抢了?王建的话,让唐旭颇有些感到意外。

    不过心里虽是想着,口中却自然不会说出来,点了点头,在院中站定。只等了片刻,就又看见王建折了回来。

    “我家老爷请唐大人去前堂里坐。”

    莫家前堂内,莫国用正与一人相对而坐。与唐旭前几次来时不同,这一回望见唐旭进来,莫国用并没有站起身来,只是坐在上首点了点头,面色上虽有些阴郁,却也没有想象中的恼怒,让唐哥儿心里想好的一番话,竟是一句也没机会说出来。

    “孙公子,这便是我曾和你提起过的唐旭唐贤侄。”抬了抬手,示意唐旭在一边的椅子上坐下之后,莫国用转过去,朝着身边的文士说道。

    “哦。”文士略抬起头来,朝着唐旭看了一眼,浅浅笑道:“果然是少年俊杰。”

    话刚说完,却是站起身来,“既然莫兄府上有客来访,在下也再不便讨扰,等过些时日,孙某再来。”

    “莫某已备下水酒,孙公子何不略饮几杯再走。”见孙公子要走,莫国用自然免不了出言挽留。

    “孙某今日前来,一者是探望莫兄,其二便是替家父传话。”莫国用虽是殷勤,孙公子却似是仍无意再留,“如今既然话已传到,莫兄切记便是。”

    莫国用无奈,只得是送出门外。

    再等莫国用重新转回坐下,原本尚且波澜不惊的脸上,竟是隐隐带上了几分怒气。

    “莫某的事儿,唐贤侄可是知晓了。”一番沉寂之后,莫国用终于是开了口。

    唐旭并不答话,只是轻轻的点了点头。

    “那你可也要走?”莫国用又是沉寂片刻,继续问道。

    “在下既然来了,自然是要讨一杯酒吃。”唐旭微微笑道。

    “好。”莫国用阴沉的脸上,渐渐的展开一丝笑来,“莫某总算没看错了人。”

    “上回家母寿宴时所用的酒水,尚且有余,却不知贤侄想吃哪种?”

    “柳泉居的老黄酒虽是醇厚,只是太淡,在下仍选‘莲花白’”

    “不愧是我军中的男儿,就依贤侄的意思。”莫国用轻喝一声,立刻唤来下人,吩咐铺开了酒席。

    兴许是因为心中郁结,只两杯酒入口,莫国用的脸上,就泛出几分暗红。

    “你既肯来,莫某自然欣喜。”莫国用继续自饮一杯,讪笑说道,“可我却又以为,这一回你不该来。”

    “莫大人为何这般说?”唐旭抬起头来看着莫国用。

    “莫某出身辽东军中,相比起昔日袍泽的马革裹尸,莫某不但苟活至今,更是做过了一任主官,安享了这许多年太平,已是了无遗憾。”莫国用手执酒盏,似是在回忆往事。

    “如今莫某即便失了官职,赖着多年的积蓄,至少还能做一田舍翁。脱了这一身桎梏,未必不是件好事。”

    莫国用这一番话,由心而发,即便是唐旭听在耳里,也不禁有些感慨。

    “可贤侄的军籍,如今仍是在这兴武卫里。”莫国用停了半晌,又继续说道:“莫某这回若去,想来接任指挥使的,十有八九会是那姓姜之人,贤侄不可不小心从事。”

    唐旭听在耳里,只是略皱了下眉头,便立刻恢复如常:“难道莫大人以为,即便唐某这回不来,他们便就会忘了我?”

    唐旭不是傻子,莫国用适才所说的话,其实自己在来这里之前并不是一点都没有想过。

    “呵呵。”唐旭的回答,似乎也不让莫国用感到意外,只是轻笑几声。

    “唐贤侄可是知道,适才那孙公子,是什么来历。”

    孙公子的来历?唐旭又略皱一下眉头,有些不解莫国用为什么会突然转了一个话题。

    “那你又可知,那周永春因何事参我?”还没等唐旭去想个明白,莫国用转眼间又丢出句话来。

    唐大人有些抓狂,虽然自认为智商并不算低,可是也赶不上这样的出牌速度。

    前些时日,倒是几次听洪哥儿提到过一位孙先生,也不知道和今日见到的是不是一个人。

    不过这一回的恩考,若是能选上,也少不得有洪哥儿的功劳,可是洪哥儿又是从哪里得知的考题?洪哥儿自己又是什么来历?这个已经在心头缭绕了许久的疑问,又一次冒了出来。

    “我大明朝有一句话。”兴许是感觉到了唐大人的怨气,莫国用终于没有再继续问下去,“叫做天下钱粮,半出江南,想来贤侄当是听过。”

    唐大人点头,总算是乘机喘了一口气。

    “江南一地离京师路途千里,北上的钱粮向来是经京杭运河漕运。”莫国用此时竟然静下了心,娓娓道来。

    “既然运送的是钱粮,自然免不了要发兵护卫,此一项事宜,平日里大多是由漕运总督衙门辖下的扬州,凤阳等卫自理。只是每逢夏秋两季的税期,人手常常不足,便会调南北二京的亲卫协助。此一件事在兴武卫里,近年来都是由莫某所治。”

    莫国用说到这里,抬起头来,意味深长的看了唐旭一眼。

    京杭运河,唐旭自然不可能不知道,而运河的漕运衙门,更是天下一等一的肥缺之一,凡是能沾上一星半点的,便等于是走上了发家致富的捷径。

    只不过,两人原本说的,只是那份弹劾的奏疏,如今听莫国用的话,倒有些越扯越远的感觉了。

    “去年的八月初十,我兴武卫军士一百人,受兵部和漕运总督衙门调遣,携两百料苍山舟十九艘南下调运粮草,出京时皆是空仓。”莫国用的口中,把空仓两字咬得格外的重,“抵达苏州府时,正是九月二十六日。”

第33章 送你前程() 
“九月二十六日,苏州府。”唐旭略沉思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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