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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全本-第6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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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机的扣盖上,正给司机和售票员让烟,彼此挤弄着眼说话。周水明看出来了,大概是司机常跑这趟线,马师傅、杨师傅常坐这趟车,他们是熟人。周水明心里一亮,觉得这个情况很重要,说不定日后用得着。他在脑子里把这个情况留了个记号。一个人在车下买了一塑料袋白包子,上来用黑手捏着分给几个农民工吃,每个民工分得几个。前面的双人座位上坐着一个男青年,一个女青年。女青年披散着染成的红头发,撒娇似的趴在男青年腿上睡觉。女青年极瘦,极丑,像鬼。李正东碰碰他的腿,他一看,李正东在给他让烟。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把烟接下了。李正东是他的同路人,他得跟李正东搞好关系。两人把烟对着,似乎从此算是接上头了,他对李正东笑了一下,李正东也对他笑了一下。李正东不适合笑,一笑他的嘴唇一紧,前面残留的豁口就大一些。不过李正东笑得还是比较羞涩。李正东不大爱说话,医生用针和线把他的兔唇缝上,好像把他的整个嘴都缝上了。周水明里面坐着一个岁数较大的男人,看样子至少有五十多岁。车开动了,他问那个男人,是不是出来打工的。男人没说话,只点点头。他问是不是去煤矿打工。男人仍不说话,只摇摇头。
  汽车出了城,一直向西南方向开。走过平原,进入浅山地带,再进入深山地带。然后从高山对峙的深山里钻出来,又漂浮在浅山地带。路越走越高,汽车吼得像牛一样,一直在下坡上坡。汽车开出不久,李正东就睡着了,睡得头一摇一摆的。周水明警惕着,肚子里的眼睛大睁着,过一个路的标牌他就看一个。他必须记住进山的路线,看看骗工的人到底要把他们带到哪里去。不过天色渐渐地黑了下来,路边的标牌他就看不见了。他一时有些慌张,想起了一个词,这个词叫上西天。此时想起这样的词,让他觉得很不吉利,差点打了一个寒噤。他很快对自己说,不要迷信,把上西天的念头赶走了。一路有人下车,有人上车,汽车大概开了六个多钟头,在一个县城外围的路边停了下来,杨师傅说到了,招呼他和李正东下车。外面黑糊糊的,并不到汽车站,怎么在这儿下车呢?周水明下车一看,路边停着一辆带斗子的机动三轮车,三轮车司机上来就拍杨师傅的屁股,嘴伸在杨师傅耳边说笑话。不用说,杨师傅通过手机跟司机取得了联络,让司机在这里接站。他们定是有一个组织,组织内部有着严密的分工,形成骗工、运工、用工一条龙。周水明问杨师傅,离矿上还有多远。杨师傅说不远了,上车吧!上了三轮车后面的斗子,斗子两侧有两条竖座,马师傅和杨师傅坐一侧,周水明和李正东坐一侧。周水明又问杨师傅,还要坐多长时间车。杨师傅的回答仍是含糊其辞,说一会儿就到了。三轮车拐上了一条土路,向黑暗中驶去。车轮子弹弹跳跳,车屁股调来调去,颠簸得很厉害。车屁股后面敞着口子,但外面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只有一团一团的土涌进来,土里有一股呛人的石粉味儿。周水明透过斗子前面的一点缝隙往前看,在车灯的照耀下,分辨出他们走的路像是一条干河滩。就这样又走了个把钟头,三轮车冲上一个斜坡,又开进一个很深的山沟,才在一个大铁门前停了下来。车刚冲上坡顶,周水明就听见狗声叫成一片。他听不出有多少只狗,但从狗的共鸣声里,他听出都是一些狗头像狮子头一样大的大狼狗。周水明心中又暗暗记下几笔,把用狼狗把门记成这类小煤窑的标志之一。为了镇定自己,他把群狗的叫声记成对他的热烈欢迎。

  四

  杨师傅、马师傅把周水明、李正东领到一个窑洞里,杨师傅说:“站好,让齐老板看看你们!”
  窑洞有门无窗,一枚大支光的灯泡吊在洞顶,洞里光线很亮。被称为齐老板的人在一张桌后坐着,冷冷地说:“有什么可看的,只要不瞎不瘸不是母的就行。”
  杨师傅说:“你倒是想要母的呢,这不难,下回我给你招回来一个。”
  齐老板说:“可别招回一个像你这样的,下面松得跟窑门一样。”
  杨师傅说:“跟窑门一样还不好吗,你就不用下窑了,天天伸着头钻窑门就行了。”
  齐老板说:“我日你妹子,你那窑门里边能挖出煤吗?”
  杨师傅说:“那要看你会挖不会挖,你要是会挖,挖什么有什么,连活人都挖得出来。”
  齐老板说:“那好吧,我一会儿就挖一家伙试试。”他说了对新招来的人没什么可看的,还是把周水明和李正东都审视了一下。他指着李正东说:“我看你的嘴有点毛病,你会不会说话?”
  李正东低头掩饰了一下,说会。
  “你说一句我听听。”
  李正东仰着脸像是想了一下,说:“我不知道说啥。”
  杨师傅笑了,说:“不是哑巴,你放心吧。”
  齐老板转向周水明问:“你呢,你是哪儿的人?”
  周水明说了他在农村老家的地址。
  “你们两个以前下过煤窑吗?”
  周水明和李正东都说没下过。
  齐老板对杨师傅有所埋怨:“你又给我弄来两个生坯子。”
  杨师傅嘁了一声说:“生坯子怎么了,生坯子口嫩,干起活儿来好使唤。”
  周水明记下了这个粗野女人说的话,牲口才说口老口嫩,这个女人把他们当成牲口了。
  齐老板要他们两个把身份证拿出来瞧瞧。
  噢,到这里倒要身份证了。周水明估计,齐老板可能会把他们的身份证扣下来。他看过不少报道,一些老板为限制民工的自由,防止民工逃跑,就把民工的身份证统统收走,扣留。他防着这一手,才做了一个假身份证。他做的假身份证,上面标注的各个项目也不是完全假,除了住址写成农村老家的地址,别的都是真的。他和李正东把身份证给了齐老板。
  拿到身份证,齐老板却不看,拉开右手边的一个抽屉,把身份证扔了进去。
  如周水明所料,齐老板不会把身份证还给他了。为增加写作材料,他还是问了一句:“身份证不还给我们吗?”
  齐老板说:“身份证不是铁锨,下窑又不能挖煤用,你还要身份证干什么!”他大声往洞外喊:“二锅子!二锅子!”
  二锅子应声而进,手里提着一根锨把粗细的木棍。
  齐老板问:“你们还有什么证件?”
  周水明说没有了,李正东也说没有了。
  “你们带的有没有手机?”
  周水明摇摇头。他很担心齐老板让人翻检他的行李,那样的话,他的身份就会露馅,全部计划就会泡汤。他把话题拉回到身份证上,说:“齐老板还是把身份证还给我们吧,我们出去办点啥事方便些。”
  齐老板中了周水明的计,没有再问手机的事,他说:“你等着吧,该还你的时候就还给你了。”他吩咐拿棍的二锅子:“你看看哪个屋空一些,让他俩住下。今天天晚了,明天再安排他俩下窑。”
  周水明问:“不签个合同吗?”
  “签什么合同?”
  “我听说老板跟打工的人都要签一个合同。”
  “废话,我们这里从来不签什么合同!”
  二锅子推了周水明一把,说:“走!”
  周水明瞥了二锅子一眼,认定这个满脸恶气的人是窑上的一个打手。
  二锅子把木棍在周水明眼前晃了一下,说:“看什么,有你看的时候!”他把周水明和李正东带到一间窑洞门口,拉开门口的木栅栏门,说:“进去吧!”说着,把他俩往里面一推。从外面把门关上了。
  这样的场面,周水明在不少电影和电视剧里都看见过,一些狱卒往牢房里关犯人时就是这么干的。只不过牢房一般来说是铁门,这里是木门;牢门随时上锁,这里好像不上锁。周水明的心是有准备的心,因要给将来的报道打腹稿,他把这间窑洞看得仔细些。其实有些东西他不必看,一进去就感觉到了。窑洞里浊气逼人,有汗酸味,臭脚丫子味,尿臊味,还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恶腐味。窑洞里面不通风,那些浊臭味似乎已经囤积得很多,很结实,推都推不开。加上窑洞里潮得厉害,把那些能量本来已经很大的浊臭进一步渲染着,膨胀着,增强着,使浊臭变得滑腻腻的,哪怕你闭着嘴巴,屏住呼吸,无孔不入的浊臭之气也会钻进你的肺腑里。周水明被混合型的难闻气味噎得喘不过气,差点呕出来。他使劲往下压了压,才忍住了。窑洞里没有床,地上铺着一层谷草,窑工们就睡在谷草上。每个窑工的被子都很黑,看去像一堆堆煤。铺边胡乱扔着一些沾满煤尘的窑衣,也像是煤。墙角的瓦碗里,或扔着半块馒头,或残留着几口米饭。一两只老鼠大模大样地爬进碗里啃吃剩饭。周水明和李正东进去时,老鼠稍稍回避了一下,大概见两个新来的人并不能对它们构成威胁,就回到碗里接着吃。屋顶吊着一只昏黄的光屁股灯泡,灯泡的上半部落了不少煤尘,像长了一层老鼠毛。这个窑洞大概是新开凿的,洞壁还有些湿,只有稿尖划过痕迹,没有烟熏火燎的迹象。门口一侧的墙上钉着一张挂历,挂历的正面贴着墙,不知是什么图案。挂历的背后写着一个大大的忍字,字后面一连画着三个惊叹号。字是绛黑色,像是血字。这个字后面一定有故事,周水明不会放过这个故事。他对窑工的住宿状况有过一些想象。但眼前的恶劣现状还是有些超出了他的想象。他觉得这样很好,超出他想象范围的东西越多,他的收获就越大。他在心里悄悄宣布,卧底现在开始。
  他走到地铺上,把地铺上的谷草踩了踩,刚要把被子从包里掏出来,一个睡在窑洞最底部的窑工支起身子,从被窝里抬起头来,吼道:“谁让你们来的,滚出去!”
  那个窑工的长头发横向支乍着,脸和脖子都很黑,一吼叫才露出白牙和眼白。周水明着实吓了一跳,他的第一个反应是,这人像个疯子。他说:“是老板让我们住这个屋的。师傅你贵姓?”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在这里说话不能说什么贵不贵的。
  “贵你妈,滚!”
  睡在地铺上的其他两三个窑工也醒了,都半坐起来,看着新进来的两个人。他们都是黑脸,长头发,睁眼才见眼白。有一个窑工在揉头发,揉眼睛,一揉,头发里面的存煤和脸上的煤皮子就掉了下来,落在谷草上沙沙响。
  周水明对那个骂他的窑工说:“我又没惹你,你干吗开口就骂人!”
  “我就骂你,怎么着!你让我看见你,就是惹我。你滚不滚,不滚我尿你被子上。”
  别的窑工说,尿,尿他。
  那个窑工从被窝里出来了,他一丝不挂,全身上下也是黑的。
  周水明说:“哥们儿你听我说,大家出来打工都不容易,应该互相照顾。”
  “谁是你哥们儿,我是你爷!”他把一泡尿放出来了,冲周水明的行李卷滋去。
  周水明把行李卷提起来,躲对方滋的尿,他说:“哎,哎,你怎么能这样,太不像话了,这不欺负人嘛!”对方滋的尿颇有力度,射程也不近,周水明躲着,对方追着,尿水不但滋在行李上,还滋到了周水明身上。
  这有些过了,超出了周水明的想象太多了。以前,周水明总是把到小煤窑打工的人看成受苦的人,看成弱势群体,在他的报道中,总是对打工者充满同情。这次来卧底,他也是抱着这种心情,准备揭露窑主对窑工的剥削和压迫,好好为窑工说话。没想到他刚到这里,就受到了窑工的排斥和欺负。这样的材料怎么用,要是写到报道里,恐怕报纸都没法登。这帮窑工太野蛮了,素质太差了,正如人们说的,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他提上自己的行李,到办公室找齐老板去了。李正东跟在他屁股后面也出来了。
  杨师傅他们二人还没走,齐老板正在给他们数钱。周水明说:“齐老板,他们不让我们在那屋住,有个人尿了我一身。”他背转身子,让齐老板看他后面裤腿上的尿迹。
  齐老板停止数钱,把钱放回抽屉里,说:“尿你身上怕什么,没尿你嘴里就算不错。”他喊过二锅子交代说:“你去看看老毕那狗日的皮是不是又松了,你去帮他紧紧。”
  回到那间窑洞里,二锅子上去就踢那个刚才发凶的窑工,说:“老毕,老毕,你他妈的鸡巴是不是又痒了,小心我把你的鸡巴割下来喂狗!”老毕的凶劲一点也没有了,二锅子一踢他一软,像一堆烧乏了的煤炭一样。
  周水明这才在窑洞里住下了。他摸摸脸,觉出鼻窝儿里都是沙土。他想洗洗脸,不知道哪儿有水。从中午到晚上,他两顿饭都没吃了,肚子咕咕噜噜,饿得厉害。他原以为到了窑上人家会安排他们吃点饭,结果没一个人问他们吃饭没有,看来吃饭也没戏了。他当上矿里的新闻干事后,在宣传科还养成了喝茶的习惯,每天都要泡一次茶。到这里别说喝茶了,喝杯白开水到哪里寻呢?他想起在记者站下去采访时,被采访单位都是派小车接他。接他的人有的是办公室主任,有的是宣传科长。主任和科长有时是男的,有时是女的,他们都有很好的仪表、得体的举止和谦恭的态度。他们称他为周记者或周老师,哪怕手里提着一个很轻的包,他们也会抢着替他提。到了单位,他们都是先把他送进宾馆和招待所的单人房间,让他洗一洗,休息一下。他不用带任何洗漱工具,卫生间里有牙刷牙膏梳子香皂毛巾浴帽,一应俱全。水龙头里有凉水,也有热水。他对着大面积的镜子,脸还没洗完,女服务员就在外面轻轻敲门,问可不可以进来。他说了请进,服务员才进来。服务员送来开水和茶叶,还送来一大盘时鲜水果。采访之前,单位领导必要给他洗尘接风。采访结束,领导还要设宴感谢。在宴席上,他被安排在首席,从单位的一把手二把手开始,轮流向他敬酒。他如果哪天不想喝,人家决不勉强他。他如果高兴了喝下一杯,陪坐的人无不为他叫好。陪酒的人通常都会有一两个女士,她们会喝酒,也会讲段子,总是把酒桌上的气氛搞得很活跃。这时他不知不觉间会喝得多一点,愿意跟女士碰杯,给女士面子。喝完了酒有时还有节目,那些节目跟井庆平说得大致差不多,反正都是接受服务,服务内容都是娱乐性的,服务人员都是女性,且无须他花一分钱。临走,人家还会以纪念的名义,送给他一些礼品。现在送烟和酒的已经不多了,所送大都是一些国内和世界名牌产品,如金利来领带、派克金笔、鄂尔多斯羊绒围巾、鳄鱼牌皮带、梦特娇T恤衫等等。之所以受到那样的礼遇,因为他顶着记者的名号,是社会上流人士。而转眼之间,只因他把记者的身份隐去了,就一落千丈,落到连一个叫花子都不如的地步。周水明以前就知道,人是分为许多等级的,至少有上等人,中等人,下等人。还有一个说法叫人上人和人下人,说是吃不得苦中苦,做不成人上人。以前他对人的三六九等也有体会,但没有在短时间内造成这样强烈的反差,没有体验得如此切肤,如此深刻。这一切都是为了当一个真正的记者啊!都是为了当人上人啊。他又看了看墙上的那个忍字,此时此刻,这个字他也用得着。
  周水明听见三轮车重新启动,铁门打开,群狗又叫了一阵。他猜是那两个自称是马师傅和杨师傅的狗男女走了。他们也是人贩子,只不过贩的不是妇女和儿童,而是能干活儿的男劳动力。他们没花任何成本,连路上的车票都没给他和李正东买,一转手就把他和李正东卖到了窑上。从齐老板数着的那一沓大票儿上看,那两个坏蛋得了不少钱。他分析,那一男一女并不是窑上的人,他们和窑上只是买卖关系,他们是骗人,卖人,窑方是买人,用人。他们也许不止向这一个窑里卖人,哪个窑里需要人,他们就向哪个窑里供货。这样的小煤窑,周水明已经为它想出了一个新名词,叫牢窑。这个牢是从画地为牢来的,把地上打个洞,把人放进去,不就成牢了。他对自己这个命名有些得意,觉得牢窑的说法要比圈窑贴切得多,也深刻得多。他明天要下去的这个窑如果真是一座牢窑的话,为虎作伥的就是那两个人贩子,不知他们害了多少人呢!几天之后,等他返回省会,摇身变成记者,他一定要让公安人员抓到这两个人,把他们绳之以法。他还要当面问问那两个人:“你们还认识我吗?”
  只要开着灯,周水明就睡不着觉,这个毛病他自己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养成的。哪怕他使劲闭上眼睛,他的视网膜似乎也能接收到灯泡的光亮,并反射到他的大脑,大脑皮层里仿佛也亮着一盏同样的灯泡,刺激着他的脑细胞。他听了听,抬起头看了看,李正东早睡着了,别的窑工也睡得很熟。既然大家都在睡觉,还亮着灯干什么呢?他起来把灯拉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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