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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全本-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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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谁在弹奏着舒缓的小夜曲,是楼上还是楼下,还是周围的楼层呢?小区设计得有些像人伸出手拥抱的弧形,使声音在回旋中查不出实处。这个曲子总是在上灯时分响起,弹奏者与我同样远离了办公的场所,让自己压抑了一天的私好,长出长长的藤蔓。我已把坚硬的北碑放在一边,琢磨董其昌婉约的笔迹了。与这个人的作品相遇,也是近几年的事,青年时期并不看重董书,好多次就这么擦肩而过。有一个为董其昌作年谱的人认为:董其昌在人品上是很糟糕的。这个平素不多讲人短处的长者,说了一些董的丑闻,在那个爱憎一刀切的时节,我也表示了自己的态度——既然天下好书法多了去,不涉及董书也罢。这两年觉得不得了,人被慢慢地吸引。这些过去的墨迹死去的人,能把一批抗拒心理很强的大活人吸引在自己周围,每晚临摹,渐渐抚平抵触的棱角,的确是匪夷所思。我想在自己受教育的过程中,教科书都是首先教会了如何憎恨、仇恨、愤慨,似乎天下充满了可恨的团体还有个人,但是后来证明不对,不至于如此大动肝火,有的人还是挺可爱的。我读董书就有一种安息感,柔和、婉约还有一些萧疏,尤其是董氏在墨中兑了不少清水,使得笔下清淡虚无一般,很有隐逸之趣。白日需要一些压力,或者说革命性,把每个人都压得直咧嘴,生存现实就是这样,否则活着就成问题。此时在书房,一些重负都卸去了,阶级出身、家庭成分、人品忠奸、历史功罪,这些白日里让人警觉的话题,戛然而止。像读董其昌一样的热情,我也细致地读了赵佶、蔡京的书法,确实也上档次。在《路易十四时代》里,伏尔泰说:“只有证据确凿的事实,我们才承认是事实。”有许多事实的重温都有意激起人们无休止的仇恨,恨不得抱一块石头去砸那些已经成为虚像的人物。像西子湖畔岳坟前跪着的秦桧和他的太太,白铁无辜铸佞臣,我看到了跪像上浓黄色的痰和冒着白沫的口水,内心就一阵恶心,恶心这些咳嗽的人——这么多年过去了,文明推进了不少,居然还用吐口水这种鄙俗行为,以显示自己的正义。有一段时间尤其明显,每个人的内心都充满了仇恨,搜索枯肠地找寻对方的不足,向国家机关汇报。不仅对存活的人,对已经消逝的人也是如此。仇恨使人膨胀,也使自己的精神空间越发逼仄。如果一个人更多浸润在宗教慈善的汁液里,他的私欲或许下降许多。在晚间我会想,什么时候我也来写一写赵佶的“瘦金书”,如此精瘦的笔迹,不能因为出自祸国的皇帝而放弃喜爱。
回到家中,一般就不会再出去了,就像倦鸟卧于巢中,如果不被惊吓,不会飞离。自从有了电话之后,晚间这个时段更加属于自己。有人想来坐谈,都会先来一个电话问询。此时全凭主人的心情,决定是否与对方见面。而不见的理由,可以随便编一个。我通常推给白天,说白天很忙,现在累了,隔着电话,对方莫辨真伪。城市中的人来人往遵循这么一条规矩,尤其是下班之后,访者会更加小心。这个现代社会规矩繁多让人厌烦,但这个规矩颇使我快意,它使人有一个心理准备。如果在夏日,还得准备把光膀子遮蔽起来。可是有好几次,正在细细品尝自己的烹调成果,门铃就响了——有的人在城市生活了这么多年,还像在乡村串门一样不分时段,这令我这个从农村出来的人内心不快。是接着吃还是搁碗迎客?心中不悦,菜肴一下子毫无滋味。我是很注重自己感觉的,心情越好,用餐的时间就越长。长度表明了人对于上苍赐予的蔬果、鱼肉都以一种感恩的心来接受。我不像母亲那样举箸前必先祈祷,即便口味不合也满心欢喜。我只是努力地接受,口齿尖利,撕扯肉类的筋脉时孔武有力。而对游鱼,则细微到每一根骨刺都了然地剔到了一边。晚餐是白日结束之前最从容的咀嚼和品味,对于我这个没有吃夜宵习惯的人,这一餐直接影响到了情绪。
可是,此时有人来了。
与人长谈短谈,渐渐暗下来的天色是一个很恰当的背景。在过往交流的表述上,都用了“促膝”二字以显亲切,同时还用以“不知夜半将至”以显时间的深度。谈兴如此深浓,我是毫不怀疑的,甚至谈累了枕席而卧,谈兴来时又跃然而起。我似乎都不具备这样的雅兴,和同辈和长辈交谈是如此,和学生交谈也是如此。谈不了多久,已觉太多,于是无语。信手翻翻身边的书或者告知:“天不早了,你们回去吧。”以前一位教我外国文学的老师也是如此,毫不掩饰自己的想法,他会说:“我要吃饭,你回去。”其实离吃饭时间还早。有时,人的秉性不是父母遗传的,是任课老师遗传的。譬如清高孤傲,独来独往。在大学老师里边,串门的频率一定要比社会上其他行业者少得多,守着自己一个摊子,教中国古典文学中的唐宋部分或者讲授外国文学中的希腊神话,自主自足。而我又是其中最厌烦串门者之一,有人认为这种脾性发生在当上教授之后,其实不是,小时候就如此,家中来了客人,也懒得与人打招呼。长大了不仅没有改善,反而加剧了,一直往深处走。来客都能体谅一日之余他人的困倦,马上表示辞别,我在送客时必然告知:“下次来时先以电话联系。”对于有两次冒失的人,我的耐心也就走到终点。如果在夏日,客人一走我马上将作为伪装的长衫长裤剥掉,显出最简单的装束,顿时轻松了许多。
我渐渐爱上了电话,尤其是一位朋友送了一架仿古电话,很像电影《围城》里苏文纨用的那一架。后来坏了,只能接收不能发出,好在我大部分是接收的,抓在手上,就想起苏文纨给方鸿渐打电话的模样,她对对方说:“有空过来,啊!”柔情万种,谁知对方已经看上了唐小姐。我在电话里,两下三下就把问题解决了,犯不着到家中来枯坐。当然,对于电话约我出去聚聚,我也一律谢绝。晚间出门有一种怯意,深感不安全。晦暗罩下来时,四处弥漫着,人有些眩晕,有一次走到小区门口,又退了回来,外边是汹汹而过的车流。对方再来约,我只好在电话里编一个理由搪塞过去。一个人不合群,不喜欢过集体生活,文明的进展,就是给无数个人独自走路的方向,感受一下脱离的趣味。集体学习,集体劳动,集体开伙,集体睡觉,还有集体上街游行,三十岁前我过腻了集体生活。“一滴水只有放入大海才会永远不干”,这句话引用多了就会让人产生脱离集体的恐慌,不敢把自己这一滴水从大海中剥离出来。后来,时局发生了惊人的变化,我看到了个体的惊人增加,包产到户的个体农民,走南闯北的个体商人,辞去公职单干的原政府官员,还有不服从分配自行其道的大学生,越来越多的个性,越来越自我的心思。我喜欢散漫的生活状态,每一个人有自己的空间,心灵的开合会更任由自己。白天如此,晚间更不用说了。
每一座楼都由于日落而闪动着灯影,每个人在灯影下渐渐安静和徐缓,电视里许多搞笑剧在此时相约登场,瓦解着我们白日的紧张和压力,如果说这一类剧情还有一点审美价值的话,那就是培养了即将到来的睡意。
二
在这个纬度上的晚秋,日落风起,就有一些寒意。
时段是含纳在温度里面的。随着晨光走出,温度因亮度的增加而温暖。每一个走出家门的人都充满了精神。初升的阳光照在肩上——我们在影片中常常看到这样的特写,它要说明生活是美好的。相反,日薄西山,残阳如血,则用来表达另一层的含义,这几乎是一个毫无新意的模式了。
我坐在赶回家的汽车上,风从车窗降下来的一条小缝中挤了进来,吹走了昏昏欲睡的酥软。车上的人都进入中年,事一办完,根本没有心思逗留和观赏,一致同意趁着昏黄回家。现在到哪里也没有新意,一个人国外到过美国,国内到过西藏,就不会有太强的游览欲了。事实上也是如此,有时抱着很大的希望到一个景点,觉得的确不虚此行,有人就要了一堆资料回来,承诺写一组游记。后来也没见到一篇问世,缘由是激情很快被日常琐事消解,白日里的承诺,在晚间返回的车厢里已经产生了动摇。
由于急着返回熟悉的城市,我一直注意着车窗外边,远处都是开始发黑的远山轮廓。光线的不足使人眼力判断有些失误,似乎它们就在眼前,手伸出窗就可以按住。人对于远处的判断永远都不如一把尺子,看上去很近,实际又很远,甚至就不属于这个地界管辖。剪影一般的山峦在车子疾驰中没有丝毫动弹,可是想见这一条山脉是多么的辽远。太多的山是不知尺寸的,不像珠峰,每隔一段就要动用大量人力财力测量一番。科学仪器的产生,由粗疏到精确,就是要给人一个明确的数字,免得口舌不一。追求精确就意味着失去趣味。我从小厌烦算术,有时候全班人同做一道题,只得出答案一个,就觉得毫无味道。古人形容山峰高耸,模模糊糊地拈来两字:千寻。谁也不会认真算计,只知极言其高。过于清晰的事物中断了人的好奇、疑虑,而迷蒙漶漫的事物,却在那种混混沌沌的团状里,包孕了许多的未知。远处的山峦就是这样,失去了层次、皱褶,也失去了棱角、峻峭,阴影比山还要大,阴影遮蔽的部分,正是我们目盲的部分。生活的许多部分正像此时一样是模糊不清的,模糊的部分远远大于清晰的部分。我想,这是我们活得安逸的一个原因。锱铢必较固然反映了一个人认真并且固执的那个方面,世上有的人是倾向于此的,他们活在清晰之中,与我正好相反。
作为一个单位里的成员,注定是逃不脱量化的。每年都要填一些表格,把有关的行为,诸如发表几篇论文,属何等级,A级还是B级,五千字还是一万字,每周上几节课,都讲了些什么,学生分数是85还是86。还有岁尾的考评,自己的政治思想是优、良还是一般、差,最好用数字来表达。一年下来,有关部门需要的就是这几张纸,这几张纸缩略了一个血肉丰满的人。我对于文学一直沿用着委婉深沉的走向,间或加上一些柔和的色彩。人的才华有时就是从婉曲的行文中流露出来的,而那些太直太硬的表达,在我看来都是不通文路或缺乏悟性的人才如此,他们把原先很有趣味的表述弄得毫无生机。不过,官方还是惯用清晰理性的数字,用不着在数字的周围点缀情感的修辞。这对于自幼就长于文辞而短于数字的我优柔寡断,常常笔举在空中,停住,一时落不下去。书法本来就很抽象,抽象造成笔迹、笔调的模糊,是多给一分,还是少给一分,常常让我踌躇。其实在五分之内,我的评判都处于迟疑之中,按照我的标准,就是模糊取士,上、中、下三等打发了事。可是没有成功,管理者需要准确的数字,从数字里看透一个老师,还有学生,似乎不这样,就尽不到一个管理者的义务。
车子下了一道长长的坡,把山峦撇在后面,地势平坦了许多,车辙的左边是田野,右边是河道。暗色调的河,波浪翻卷碰激时溅出了星点的亮光,车子忽然快了起来,像要追逐向前涌去的浪花。曾经几次在白日里经过,这是一条十分清澈的河流,白日舒缓而夜晚湍急。两边水草丰茂,可以看到低头的黄牛和摇摆的鸭阵。昏暗的河流没有让我顺势想起时光,想起时光的人含有哲学家的细胞,流水和时间已经成为一种死生默契,连在一起说道。南方的河流给我的感觉就是柔软,一个经常在水边的人,想把字写得硬一点儿都有一些困难。碑中的刚硬,写累了到河边转转,吸收一点灵气,回到书房里再写,味道就柔软了下来。后来弃北碑而学南帖,果然如水滋润婉曲。在我的书房永远都摆着一盆清水,不断地进入浓墨,稀释为清淡。当它们在宣纸上刷地一下晕化开来,南方的平和恬淡就如在眼前了。除了水有这种作用,其余特质不可替代。与之符合的是这些年我也越发喜好柔软的食物,粥就是多水的食品,在温度的作用下把无数坚硬的米粒化解,融为一体。还有南方人嗜好的汤,也是凭借于水,把其他物质内部的滋味、营养勾沉出来,品咂中齿颊余香。没有哪一条河流是笔直前行或直角拐弯的,在改变方向的时候也顾及自身的婉转,使人在优美的弧度里,欣赏到了行进中的风度。这方面,似乎越是无名的河流它们的展示越是平民化。那些成为官方对外宣扬的大江大河,甚至要承载一个民族的道义,成为民族的母亲,渐渐就远离本然的状态了。河流的幸运在于不被重视,这也意味着它的吟唱不会失去自己的调子。
如果是白日,可以看到有人泡在水中。与水亲和的永远是这一拨人特殊的喜好,即使接下去的严冬,也不能阻断他们没入水中的念头。一个人如此亲近水,甚至一丝不挂地投入,水立即把他遮埋了,只留出一个提供呼吸的鼻子。河水的流动,使人无法如同大地上那般稳定站立。有一股力量在推搡,如同缓缓移动的云彩。只要一个人愿意,顺流而下的水会很快地将他带到下游,并且一身轻松地上岸。村上的人大都如此,然后搭上回村的拖拉机,返回当初下水的地方。只有少数想挑战自己体力的人,逆潮流而走,体力耗尽却不见得向前了多远。顺应潮流或者逆潮流,原本只是水中嬉戏的不同趣味,就好比一个人朝右走,一个人朝左走,使行走的走向丰富起来。后来,也就是我的少年时代,左派、右派、顺潮流、反潮流,都已失去了生活基础的意思,成为沉重的话题。一个寻常人热爱一条河流,不会引起众人的注意,甚至长者也反对后辈对于河水的过分亲近——每一年总有几个叫得出姓名的邻家戏水者,在此终结。可是,一个领袖对于水的热爱,就可以鼓励起无数的臂膀,劈波斩浪,使击水成为那个时代的风尚。许多大江大河成了锤炼意志的场所,“长江是一个天然的最好的游泳池。在大江里游随便它漂去”,领袖如是说。至今,仍然有不少人不能入水,当年的号召并没有激起体内的热情,把自己训练成浪里白条。我的家庭就是如此,父母不会水,也不希望孩子会水,主张在坚实的大地上行走。踏实要比蹈虚更为可靠,再说,人人都有选择和放弃运动形式的权利,在家长眼里,护生是第一性,在许多同龄人成为水中蛟龙或者溺水无归,我们几位兄弟始终在这两极之中。一个人的嗜好可以发展为一种感召的并不鲜见,“城中好高髻,四方高一尺”,就像水蔓延开来,不让它淹没的人,很少。
路的左边是一大片甘蔗林,这是我借助车灯判断的。如竹子一般的节,却不挺拔;更宽大更长的叶,却沉重垂落,干枯焦灼。霜天的犀利已经渗透在主干的内部,叶片的美感毫厘不存。甘蔗不能如修竹一样成为精神上的喻体,只能成为人的口舌之需。在田野上有许多长相相近而实质相距甚远的植物,从隐秘处窥探到了造物主有意在细节上的调整,让缺乏心智或实践功能的人走上辨识的岔道。稗草与秧苗,芦苇与高粱,番薯与鸡屎藤,一个没有野田经验的人,要获得真知的话,唯有等待时光的流动,从扎入土层的根块或者顶部垂落的果实,揭开真伪。这些相似之物,多年来一直相随相伴,从未改变过模样,只是到了终端,从果实的造型上,才分别现出本质的差异——有的进了粮仓,而有的则沤于泥泞或付诸烈火。稻子和稗草,就是这两种不同的结局。这些散发着生命活力的植物,共同从湿润的土地里伸出头来,均等地沐浴着灿烂的阳光。上苍并没有偏颇,如一地公正和宽容,这是土地上生长者不论美丑、强弱,都需要诚心感恩的。只是,在注重实用的人看来,有用和无用是一道分水岭,无用之物就必须及早芟除,终止其对于阳光雨露还有肥料的占有。农耕者忙碌中的一部分,就是与这些他们认为无用的植物作斗争。有一些野草的长相相当秀逸,是可以入画的,却不为耨草的老农所动,毫无感觉地连根扯起,绕成一团。野草的本性就是冥顽,不断地芟除,又不断地萌生,以至于农耕者停不下来。
实用远远大于美学。这样,甘蔗的种植就成了一个趋势。现在,王子猷式的人物越来越少,以至于种植甘蔗的田野远远大于竹林。种植者宁肯在密不透风的蔗林中松土,被锋利的蔗叶划伤细腻的皮肤,也毫无怨言。不同品相的蔗体,在去掉头尾余下主干,像孩儿的胳膊闪动着淡青色或者深紫色的光泽。甘蔗历来是验证口齿的上好材料,即便现在饮料风行,我依然对这种含有甘甜水分的形体充满好感。把它们断为几截,由顶部啃起,顺势而下,牙齿啃吸间发出清脆的挤压声,一截胜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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