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姽婳将军传-古代江湖日常-第5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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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的话都不必说,一个眼神,他们便明白对方的意思。正是因为如此,某些话才更无法说出口。
至亲至疏,最为了解的人,恰是最难以解释的那一个。
他明白她的顾虑,正如她知道他在听到那句话时的震惊与难过。那是他的孩子,他的血脉骨肉……却还未来到世上便告死亡。
潋滟宣称那是一次意外,但他绝不相信——正如他绝不相信那日水氏姐弟没有经过任何设计,便成功离间了他和他的姑娘。
若是那个孩子活了下来,他也许会犹豫。但现在,最重要的是他的姑娘。
☆、第127章 入膏肓
刘羁言不是第一次注意到他的姑娘与众不同,但此前他从未如此明晰地感受到她的不同,以及由此带来的一系列后果。
那日之后,她似是忘了先前的惊痛,每日忙碌着查访楼兰王是否有不利于皇室的目的,将互市的计划改了又改,务必要交给官家一份合格的奏疏。
偶尔闲暇,她与羁言亲密依旧,但他仍是感到不同以往的暗流涌动。只是她一味躲避,他也不能逼着她与自己畅谈——她将自己折腾得很累,而他也要费尽心思查阅典籍,以消除她体内的隐患。
浮戏山“风月情浓”乃是刘苏之师李琅琊依据古籍所创,传承者仅刘苏一人,是以并无旧例可供羁言查阅。晋太祖赵胤曾搜罗天下典籍藏于大明宫石渠阁中,又在石渠阁中开辟“琅嬛楼”,专藏武术典籍。
刘苏忙碌起来之后,再住在终南山下便颇有不便,每日车马往返反而令她疲累之极,因此两人重又在辅善坊赁了房屋居住。辅善坊原名翊善坊,就在大明宫丹凤门外,为避官家之讳,更名为辅善。
这些日子,两人的生活规律如下:清晨进入大明宫,羁言于石渠阁琅嬛楼查阅典籍。刘苏亦在石渠阁中户、兵二处翻阅簿册,统计过去数十年中朵颜进犯的规律,并他们劫掠给晋国造成的损失;以及大晋每一年所需要的马匹、皮毛数量,输出往朵颜的盐、铁数量等等。
朝食时分,自有宦官宫女奉上朝食,用罢,他们继续埋头故纸堆中。午后官家会来到石渠阁,与刘苏探讨开设互市的细节,右相裴斐也往往随侍在侧。一两个时辰后,官家离去,他们继续一天的工作,直至宫门下钥前,才出大明宫,回租赁来的宅邸中准备夕食。
羁言亲自安排的夕食,自是美味与滋补并重。大快朵颐之后,刘苏照旧承担清洗碗盘的任务。之后两人会各自冥想打坐,羁言探视刘苏脉搏,不断调整自己从典籍中得来的灵感。夜深则各自安睡。
有时会遇到太子傅与他的阿姊,不过点头示意,各自离去,并不交谈。
永靖元年春最令人瞩目的事件,是自去年年末起便开始准备的春闱。这一年并非三年一考的大比之年,但新帝登基,除大赦外,开“恩科”以加恩天下士子,亦是应有之义。
国家抡才大典,举国瞩目。是以右相裴斐上疏请开互市一事,只是惊起了几朵小小水花,便被恩科的光芒压了下去。若是以往,这一说法可能引来无数攻讦,但恩科前恰恰好的时机,给了互市倡议者与支持者喘息腾挪的空间。
自各地汇集长安的士子忙于访亲拜友,投递文卷,寻求名师;有可能成为考官的高级官员考察着门下收到的投卷,为自己这一方势力引进新鲜血液;礼部忙着布置贡院,确立考试流程等等。长安城的邸店住满了考生,东西两市的食肆、酒肆中,随处可见才气纵横的士人。
天下有识之士,尽入官家彀中。想来便是这般景象。越是临近春闱,官家与裴相便越是忙碌,到后来便是互市也顾不上了,只交给刘苏拟定细则,留待日后商议。
整个长安城都陷入了几近狂热的气氛当中,似是一口大鼎,鼎下薪柴厚积,鼎中清水底部已泛起一层泡沫,只待彻底沸腾!
在这样的气氛中,唯一不被影响的大约只有后宫。王皇后精心教养太子,体恤崔娘子,管束阖宫上下,并要安排石渠阁中两位客人食住,也是颇为忙碌。好在有崔娘子相助,这些事情对她而言并不困难。
石渠阁中,羁言与刘苏也不免受到了紧张气氛的影响。女将军放弃了午后歇息片刻的习惯,左手手指在簿册上划过,右手迅速将其翻写成阿拉伯数字填入表格,随后计算,口中往往比心算更早地说出准确数值。
而刘羁言不得不承认李琅琊天纵奇才,刘苏已将“风月情浓”的心法全部默写出来,他也查阅了大量典籍,却仍是找不到解决她隐忧的办法。
他不知道的是,刘苏如今的情形过于复杂,便是创出这一门内功心法的李琅琊,也要耗费一番心思,何况是他。练功急于求成造成的伤害,与“优释昙”余毒纠缠在一起,几乎成为一个死结,紧紧结在了他眉头心头。
春闱这日,百官皆不得进出大明宫,官家亲赴贡院看视考生,便给女将军与刘羁言放了一日假。
只是刘羁言忧心忡忡,担忧着自己耽搁了这一日,便会错过能解决问题的那一条讯息。但大明宫宫门紧闭,他总不能直闯进去,只得将先前的思路全部列在纸上,一一推敲,又一一否定。
不行,这样不行。以外力进入丹田,逼出毒性……她的丹田过于脆弱,受不住。
那么试试发散毒性而后解毒?不,“优释昙”的药性早已发生变化,比起从前慢慢取人性命的折磨,现在它发作得越来越迅猛,若是毒性散布全身,便是神仙也救不得。
以针灸送解药入丹田?不行,丹田便是针砭无论如何达不到的“膏肓”……
想到这个词,羁言猛然顿住,满心悲哀——他的姑娘,已病入膏肓。而他,无能为力。
数条花费了他无数心血的思路全部被否定,纸上秀挺的字迹被一团团墨迹取代,羁言将纸揉成一团,好似心脏也被揉捏成一团。
刘苏笑眯眯地在外面探头:“阿言,出来一下。”
长安郊外渭水边,春日游人如织,只除了今日。因着春闱,全城、乃至于全天下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贡院,渭水边冷冷清清,远不似往日热闹。
两骑并辔而来,男骑手默默无语,女骑手笑得放肆。羁言被刘苏硬拉着来了渭水畔:“趁今日人少!过了今日,简直连下脚处都没有!”只是他心里存着事,又不愿对她假笑,便显得格外沉寂。
刘苏清早还火急火燎地念叨,她的资料还未整理完。春闱期间,连考九日,虽说只有第一日是她的假期,可后面几日,官家与裴相也不会对她有丝毫帮助。若是再加上后面的阅卷,放榜,殿试……整件事几乎全部压给了她。
殿试之后便是授官,若是那时她还不能完成整理,再次奏请开设互市的最佳时机便会被错过。依着中原王朝对外族的鄙夷,对新鲜事物的难以接受,以及日渐崛起的文官集团对限制皇权的渴望,不知又要拖到何时。必须趁着官家威望日隆之时,一举成功,才能推进后续的事情。
若是在此时被阻,他们——官家与姽婳将军——便要陷在与文官天长日久的口水官司当中,再也不要想着互市,更不要想着更多的事情。至于裴相,他虽支持互市,更是先帝留给官家的顾命大臣,却仍是文官集团的一份子,限制皇权也是他的目标。
这般将利害关系倒腾了一早上,她不知哪里想通了,拉着闷闷不乐的羁言便出了门。
“阿言,莫要这般沉肃。高兴一点可好?”你这样子,活像我欠了你钱,真是让我不习惯啊。
羁言扯起嘴角对她笑一下,转过头去。猛然间,一个想法在他心里生根发芽,他一夹马腹,马匹向前跑去。
风暖洋洋的,衬得人心里格外森寒。听到刘苏在后面呼喊,他才一勒马缰停了下来。背对着她,脊背紧绷僵直如一尊雕塑。
“阿言?”姑娘笑得没心没肺,仿若全然不知自己面对着怎样的困境。但羁言如今知道,她并非不清楚自己的困境,只是她……漠不关心。
她怎能漠不关心!他为她夜不能寐,她却这般快活……或许是装出来的快活,却也装得这般没心没肺,令人心凉。
刘苏赶上来,不敢闹他。这个认知更是让羁言心底一搐:她从前,几时怕过他?现在也学会小心翼翼看他脸色了。苏苏,你真是……
“你真是!真是……”羁言说不下去,太轻的词语不足以表达他的愤怒,太重的词,他舍不得加诸她身上。
他望向远方,暮春的山泽树木都闪烁着明亮的光泽。再看身边,她眉眼鲜明,神情明澈。她没能藏起来的情绪被目光泄露,温柔、不舍与悲哀,眷恋、贪婪,与在他身边便无法压抑的快乐。
羁言叹口气,她还是他的姑娘,不曾改变。他跳下马去牵着她的马缰,缓缓向长安城走去:“回去罢。”她并非放弃,而是无能为力。她已为他、为了他们,做得足够多。他又何必在要求她更多地付出。
这次出游一开始令他怒火中烧,但到底将他多日来沉湎于古籍的心思开解了一分。原以为不会有所突破的心法研究,似乎隐隐有了领悟,恰似凌晨时分天边一线曙光,他不确定那是否是自己错觉,却仍是觉得希望陡然升起。
是夜,料想刘苏睡熟,羁言走入她房中。他已多日不能寐,直至将姑娘抱入怀中,才略觉安心。只是姑娘忽轻忽重的呼吸令他突然意识到,没有他在侧,她的每一个夜晚也都在辗转反侧。
她不是对自己身上挥之不去的死亡阴影毫无感触,而是压抑着,独自恐惧着……她已病入膏肓,可他也爱入膏肓。
羁言以一个晚安吻结束了这一天的煎熬:“睡吧。”明天,我们继续努力。
☆、第128章 互市议
三月会试后,阅卷发榜,紧接着便是四月殿试。会试中选者得以参与殿试,本朝殿试不黜落,即会试榜上有名者,殿试亦会登科,所区别者,不过名次而已。
通常,会试之后、殿试之前的这段时间,乃朝野上下休养生息的时间,以迎接下一段忙碌。
便是在所有人都以为可以清闲至四月的时候,右相裴斐、征西将军兼承恩公王朋、姽婳将军刘苏的三封奏疏,如冷水入沸油,令朝堂一片哗然。
这个跨越文官、武官、闲职三个集团的提议,一石激起千层浪。围绕互市与榷场,无数争论展开。由于大多士子都等待着会试结果,盘桓长安,关注着未来仕途的他们也加入了这一场论战——若是能一鸣惊人,对日后仕途也是一门助力。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裴相是先帝留给官家的顾命大臣,征西将军是官家岳父,姽婳将军虽是闲职,又是女人,却与官家在潜邸时便有了交情,如今身份更是官家力排众议,一手安排。是以,官家对“互市”的态度显而易见。
但文官集团从来不会轻易便通过这种对国家有着重要意义的提议,便是官家一意孤行,中书门下也有驳回之权。而被中书门下驳回的旨意,除非官家发中旨,否则根本无法下达。
然而中旨从来都是官家的私人命令,地方官员可自行判断是否遵循。若是走到这一步,互市便是不告失败,却也无法成功了。因此官家一厢命礼部发布会试榜单,准备殿试,另一厢以绝佳耐性与朝臣展开了漫长的争论。
这场争论中,官家一方以右相为首,而另一方则是德高望重的左相李仑所代表的文官集团。
夹杂在是否开设互市、如何开设互市、互市利益归于何人的讨论中的,还有对双方的攻讦。事情的缘起,是右佥都御史朱汝贤一封奏疏直指右相裴斐,这位以刚正不阿、铁骨铮铮著称的御史在奏疏中宣称朝中有人窃居高位、尸位素餐,以佞幸得进,无丝毫功绩于社稷,唯知逢迎上意以自保。
此疏一出,为朱汝贤赢得一片不畏权势的赞誉,又有数位御史、朝臣上疏声援。而裴斐不得不引咎避嫌在家,暂停一切职务,上疏自辩。
紧接着,另一位御史黄弘指责朝中诸公以党争为乐,不顾社稷安危,只晓得看眼前利益。利国利民之事无法推行,前朝党争反倒初露端倪,“前朝亡国之鉴不远,诸公何以自毁长城?”
这封奏疏无疑替裴相解了围——纵然国朝规矩,被弹劾者须闭门不出,上折自辩。但御史黄弘矛头对准了几乎满朝文官,若是全都卸职自辩,这朝廷便要瘫痪了。是以众官员都背负着“自毁长城”的罪名继续上朝,裴斐自不用再自辩。
在朝廷上吵得纷纷攘攘的同时,会试榜单贴出。按着往年的习惯,名落孙山者黯然回乡,或是等待下一个三年的机会,或是自觉无望,寻找其他生计。而榜上有名者,或是努力提升自己的才名,或是闭门苦读,争取在殿试中不要落到与“如夫人”同列的“同进士”之中。
这一年有所不同的是,云集京城的士子迟迟不愿离去,便是名落孙山者,也关注着朝廷上的争论乃至于攻讦,踊跃发表着自己的评论:若是有贵人慧眼识珠,有破格提拔的机会也并非不可能。
东市折桂楼,青衫士子三五成群,无一不是慷慨激昂。腰悬美玉的青年大声道:“互市之利,百倍于走私!朝廷要养兵、养官,赋税之重,早已人所共知!若开互市,可减赋税,何乐不为?”
话音未落,便有人嗤笑道:“方郎君到底是商贾出身,于‘利’,倒是颇有心得。”
君子耻于言利,被人这般嘲讽,方锦台顿时面红耳赤,犹自抗辩道:“家父确是商贾不错。然君子就一事论一事,我支持互市,与家父无关。”本朝商贾不似前朝地位低下,商贾之后也可参加科举,只是士人骨子里的清高到底令他们中的大多数瞧不起商贾,除了少数还能冷静分析之人,大多士子都已对他嗤之以鼻,不再理会。
方锦台回到座位上,灌下一大杯三勒浆,摇头叹道:“君子之道,甚难!”
他不再说话,适才讽刺他的那人却不肯轻轻放过,大声道:“诸位,诸位!”待到折桂楼上下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他才洒然一笑,“请听我《互市议》!”
当下朗声念诵出一篇长文来,从胡汉之别入手,次说道朵颜族狼子野心,后历数本朝开国以来朵颜族多次进犯,又特别点出商贾走私之害,最后得出结论:互市便是姑息养奸,养肥了朵颜蛮族的胃口与力量,他们便要南侵!是以互市决不可开!
掷地有声的结尾颇有文官风骨,不少士子大声叫好。猛然有淡淡的笑声在众人耳边响起:“你说互市不可开?”
声音不大,众人品味一下,才反应过来是女子声气。那青年士子傲然道:“在下所言尽在文中!”
那女子笑道:“郎君雄文佶屈聱牙,恕奴家听不懂。”一语出口,士子们哄然大笑。却又听那个声音慢慢道:“朵颜之祸,莫有甚焉,郎君说可是?”
众士子这才有人意识到,这女子声音平和,却令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想来并非寻常人。唯有方锦台似是想起了什么,脸色变得极为有趣,像是既期待着那个声音将士子驳倒,又为着对方即将驳倒士子而愤怒。
“奴家仅有一个疑问,想请教郎君。”见不着人脸,亦不知对方身份,士子们对这样的女子很有几分宽容,闻言都笑着让她说下去。
“朵颜之祸甚焉,互市之弊大焉。如此,郎君可有解决之道?”一语既出,满楼寂静。
你说互市不好,你知道朵颜祸烈,那么,你可有解决之道?你若不知该怎样解决,便不要随便说互市不好!
方锦台露出惨不忍睹的表情,他就知道,会是这般粗暴简单的一句话,便打懵了人,让人无言以对。他不知自己是该幸灾乐祸,还是该悲哀于满楼士子,竟无一人答得上这个问题。
赵翊钧好笑地看刘苏一眼:你这是诡辩。姽婳将军不想讲道理的时候,便会用上这样的诡辩手法。那年青士子究竟有无解决之道,与互市的好坏并无必然联系,她却将它们联系在了一起,堵住了那士子再次发言的机会。
刘苏抿唇笑而不语。周衡掀帘向外看了看,道:“郎君不出面?”官家若是在此时出面,非但是收服士子的大好机会,也可为互市造势。
赵翊钧点点头,起身出门。
方锦台注意到楼上雅间走出来两个人,这场景似曾相识,他回想片刻,借由适才那个女声引起的尴尬记忆,终于记起这两个人。
父亲当初对他说,那两个人是贵人。因伯父赵百万与襄王府有着茶叶生意,他自家也沾了光,后来他知道,那日蜀江碧中,立在二楼栏杆边看他与柳氏纠缠的一主一仆,便是襄王殿下与从人。
而襄王殿下,便是如今的官家!方锦台手忙脚乱地起立,又在官家微笑颔首之后讪讪归位:官家和蔼非常,只是似乎不愿透露身份。他钝钝地想,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官家酷爱出入于市井,并非国家之福。
赵翊钧甫一出现,便引来一片目光——实在是满楼青衫之中,周衡一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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