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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冠天下-第2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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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概是从几年前开始,易怀宇寝殿和御书房的灯油中就混入了无色无味的奇毒,那毒悄无声息地侵蚀着易怀宇的健康,让他迅速衰老、枯槁,与保养得当的司马荼兰相比,愈发不像般配夫妻。易宸暄在打算发动宫变之前加大了用毒剂量,潜藏在易怀宇体内的各种隐患齐齐爆发,如果不是傅楚亲自出面请来毒医出手,许是白绮歌回到遥国之前他就已经一命呜呼。

    想起那个脾气古怪的毒医,易怀宇忽地没了笑容。

    病榻上见毒医第一眼,易怀宇便怅然若失:“你……像极了朕的一位故人。”

    “是故人,还是冤魂?”毒医冷笑,对百姓颂赞的皇帝毫无敬意,“我救你是看在傅楚的面子上,其他事最好别谈,不然把解药换成更猛烈的毒药,这种事我不是没可能做出。”

    那之后他陷入长达数日的昏迷,醒来后毒医已经离开,易宸璟亦对与毒医相关的事情绝口不提。

    “究竟是谁呢?毒医……毒医……”易怀宇的喃喃自语引来司马荼兰和偶遂良好奇,对视一眼,齐齐投来询问目光。深吸口气握紧手中茶杯,易怀宇也微带着疑惑:“你们不觉得毒医很像一个人吗?朕怀疑……”

    “大概是沈国师的亲人吧。”不需要易怀宇明说,偶遂良已经猜到,表情面色却平和上许多。

    傅楚少年老成,才华横溢,知天文、晓地理,对治国韬略和势力关系有着独到目光,那风度性格像极了昔年的国师沈君放。事实上当初傅楚入宫时就已经被偶遂良注意到,他私下问过易宸璟,知道傅楚是沈君放的传人,再看毒医的眉眼与沈君放依稀有三分相似,基本就能猜到毒医与沈君放的关系。

    “这样说来,以前君放似乎曾提起过,他家里有精通医术的亲戚,如此一想倒也合乎情理。”司马荼兰若有所思点头,指尖轻轻摩挲着腰间玉佩,面上几许黯然,“一转眼这么多年了,他的墓我从未去拜祭过,也不知道他有没有怪我。”

    这话放在过去可能要引来易怀宇怒火中烧,可如今,他只感觉愧疚凄凉。

    “陛下身体康健那些年,年年都要去沈国师的衣冠冢看一看,后来没什么时间精力了也会吩咐下人去把墓碑打扫干净、奉上祭品。娘娘若是想去,何不趁着这几日天气晴好,与陛下一道去走走?能看见陛下和娘娘重归于好,想来沈国师泉下有知,也会安心瞑目吧。”看了眼默不作声的易怀宇,偶遂良淡道。

    司马荼兰和易怀宇多年恩怨的症结,一部分在于司马原,一部分在于沈君放,而沈君放是导致二人决裂的直接因素。偶遂良对那三个人之间复杂关系最了解不过,旁观者清,他明白一切事端都不过是场悲哀的误解,或许把当年的矛盾都摊开来晒一晒,许多乱麻便可迎刃而解。

    沈君放到死都未能如愿的事,若是可以,他想代为完成。

    易怀宇没有拒绝偶遂良的提议,沉默半晌后唤来陶世海吩咐备车,竟是一刻都不肯等,急着想要早些到那片芳草蓊郁的小林,再拜祭一次无名墓碑下沉睡的故人。

    这次之后,也不知还有没有机会了,那些藏在心中多年的话,终于可以坦然说出。

江山故曲Part。98

    沈君放葬在青冥山最高峰,墓碑正面遥望帝都方向,而他尚有一座鲜为人知的衣冠冢,就在皇家墓园里,紧挨着帝陵旁侧。

    “史书总喜欢评说那些功勋卓著的文臣武将,有污点的极力扩大,没污点的便编出许多荒唐韵事抑或抹黑传言,朕不希望君放受人污蔑,连死后都不得安宁。”易怀宇在司马荼兰的搀扶下走近墓碑,伸手拂去上面一片枯叶,面容平和得如同无波静水,“你看,荼儿,他安心睡在这里不是很好吗?这样就不会有人来打扰他。”

    司马荼兰凝视着墓碑上的温柔名字,淡淡叹息:“你一生都在追求功绩,怎么会想到为他做这么多,远离尘世?”

    “那年君放首立大功,朕问他可有什么愿望,他说,他唯一的愿望就是辅佐朕一统中州,而后找一处宁静山水袖手归隐。”忆起昔时风光峥嵘,易怀宇眸中露出点点笑意,“君放是个心高气傲的隐士,如果不是遇见朕,他这一生可能都沉浸在专研中度过,而他留下的也不会是治国韬略,而是一个个奇思妙想、传世神作。有时候想想,天意确是弄人不浅,朕当年无心之举换来不世出的少年奇才,又或者这段缘分早有天定,所以才在二十多年后让璟儿遇上傅楚,续写君臣佳话。”

    司马荼兰从不相信世上有鬼怪之说,可她此时竟然荒唐地期望沈君放灵魂未死,这样他就能听见易怀宇说的那些话,能够明白,原来他所追随的君王从未怨恨过他,一直一直,都把他当成最值得骄傲信赖的臣子。

    一人情迷意乱,一人进退两难,一人爱恨交杂。

    三个人彼此忠诚不曾背叛,却因为无可奈何的感情陷入矛盾隔阂,是天命还是自己选择的悲凉?事到如今,那些过往云烟都已说不清了。

    轻抚墓碑,司马荼兰侧目看向易怀宇:“你知不知道这些年我最怨你的是哪一点?”

    “许是怪朕蛮不讲理,也可能是怪朕公私不分,总把前朝的纠纷强加在你身上吧。”

    “你娶我时就目的不纯,我有说过什么吗?背负司马家和姚家的负担,我早有这觉悟。再说那时你一心宠爱苏诗韵,我可从没幻想过你能对我如何好,都是你自己胡思乱想瞎猜测。”司马荼兰哼了一声,搀扶易怀宇的手臂安稳有力。

    曾经她在他怀中依偎,为他的风华倾倒,也为他刹那间的温柔。

    如今,在那些恩怨爱恨都随风消散过后,她终于能放下一切挽着他,做他最有力的支撑,而他不会再喜怒无常,因着与她无关的人事忽冷忽热。

    两个人在一起,做彼此活下去的依靠。

    “我最气不过的是你竟然猜忌我和君放的关系,你曾经说过吧,说你杀了我最爱的人?”司马荼兰回头,目光有意无意扫过不远处站着的偶遂良。

    “又是遂良多嘴么?”易怀宇苦笑,“你为了君放与朕决裂,朕自然会认为你对他有情,毕竟比起朕来,君放能给你的更多。”

    司马荼兰也笑,却怅然许多:“我是没见过君放那样和气温柔的人,不管我怎么疏远他、冷落他,他还是竭尽全力帮助我和哥哥,而那时你除了会发火埋怨不会别的,只会一而再再而三让我心凉。”

    姚俊贤死后,易怀宇担心司马原会成为又一个弄权干政的国戚,不仅千方百计削弱司马家势力,更是连司马荼兰一起提防戒备着。在这种情况下,沈君放承担起了本该由他承担的责任,照顾司马荼兰,安慰她,想尽办法保司马原安全……与沈君放相比,易怀宇更像一个冷酷无情,只把司马荼兰当做权势工具的卑劣之人,这些他自己很清楚。或许正因如此,当他发现沈君放对司马荼兰抱有倾慕时,他害怕了。

    怕司马荼兰会对他死心,怕她会沉溺于沈君放的温柔,怕她会舍弃他。

    “倘若换做别人对你大献殷勤,朕根本不会在意,又或许干脆杀了图个清静,可犯下这错误的人偏偏是君放。”

    易怀宇淡淡说了一句,之后便陷入沉默。

    微风吹起,托着枯叶翻飞不歇,孤零零,冷凄凄。

    在墓碑前站立许久,司马荼兰最先回身往回走,易怀宇晃了晃老弱的身子,也勉强抬步跟随司马荼兰身后。

    恨谁,怪谁,错在谁,谁又是对的,如今拼了命去辩驳又有何意义?既然已经错过,能做的就只有怀念而非追究,否则便是连这仅存的安然也将不复存在。

    回程时,步辇安稳,偶遂良与多少年来一样在前面挺胸抬头健步如飞,易怀宇却显出一副疲态闭眼小憩。司马荼兰摸了摸自己应该衰老但尚未老去的面颊,再伸手去握紧易怀宇皱纹横生的手掌,传来的温热,竟不及她。

    这就是为遥国贡献一生精力的骁勇帝王,他改变了遥国百姓任人鱼肉宰割的命运,筑起坚固城墙抵挡外族侵略,更曾横枪立马,带领千千万万雄兵傲视天下、一统江山,可他,终究是红尘里一个为情所困的凡人。

    “君放的死,罪不在你。”

    黯然缭绕的声音柔美低沉,沧桑语气幽幽,衬得赤红晚霞寂寥落寞。

    司马荼兰不知道易怀宇有没有听见,甚至不能确定自己是否有把这句话清新说出口,看着数十年如一日的孤单小道,从未有过的惆怅慢慢涌起。

    忽地,手掌被紧攥。

    易怀宇的眼仍然闭着,偶尔可见轻动,消瘦脸颊上悄无声息漫出一抹笑意,平淡宁和,又仿佛潜藏着某种美好憧憬。他的手就那样自然地握住司马荼兰,仿若不经意的习惯动作,却让司马荼兰愣怔良久。

    倘若这辈子都要被她记恨但能换她活着,他毫无怨言,这是许多年前就已经做出的决定,然而此时易怀宇才不愿去回想那样的想法有多愚蠢,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享受此刻,享受天伦,有她陪着,走过剩余的短暂生命。

江山故曲Part。99

    遥历纪和三年春,太上皇殡天,皇帝易宸璟跪丧三日,市井间处处可闻百姓凄然啼哭。一场不合时节的素雪仿佛是上天对千古一帝的追思,一直落到太上皇入帝陵为安才停歇,遥国帝都,银装素裹。

    “太后,皇后娘娘带两位皇子来请安了。”温暖的浣清宫内,满头银发的陶世海轻轻唤醒司马荼兰,笑着指了指外殿。

    “小清念也来了吗?快让她们进来。”司马荼兰并没有因为小憩被打扰而生气,从卧榻上起身坐好,挥手招来玉枝,“玉枝,去膳房端些糕点来,小清念最喜欢吃甜食;顺便再找壶酒,绮歌那丫头无酒不欢,今天就让她们母子在这儿用膳好了。”

    玉枝没有动,而是轻笑:“太后怎么糊涂了?皇后娘娘怀着身孕,酒是点滴不能沾的。上次皇后娘娘不过与偶将军对酌一杯,气得皇上大耍脾气,一连几天睡在御书房,这事儿太后可都忘了?”

    “瞧我这记性,竟把她怀着孩子的事给忘了。”司马荼兰一拍额头,忙又让玉枝去取些蜜饯,玉枝前脚刚走,白绮歌就领着两个皇子进了内殿。

    身为遥国皇后的白绮歌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腹中尚未出世的龙子也有四个多月了,不曾被岁月褪色的傲骨里多了几分柔美慈祥,每一个微笑都是幸福满溢。

    “听遂良说你最近在绘制边陲地图?肚子里还有个小捣蛋鬼呢,别太累着。”

    “只是把原来的地图重新增删一下,山水丘陵、沟壑沼泽,尽量补充清晰。”白绮歌放手任两个孩子和陶世海玩闹,自己则坐到榻上与司马荼兰闲聊,“太后也知道,我是个闲不住的人,如今后宫空设,没什么需要我去打理的,自然只能找些力所能及的事做做,多少能帮宸璟减轻些负担。”

    “倒也是,璟儿废了六宫只设你这皇后一人,后宫那些乱七八糟的琐事一扫而空,虽说要不借助外力重纳皇权更辛苦些,但也不必去操心额外的事了。好在你是个聪明丫头,能帮他的多,不像我,大半辈子都搭在后宫那些叽叽喳喳的女人身上了。”

    司马荼兰孩子气的抱怨引来白绮歌摇头浅笑:“太后可谓是皇后的典范了,能上阵杀敌,能力平叛乱,又能将后宫打理得秩序井然,每次提起,偶将军可都是赞不绝口呢。”

    “你这鬼丫头,又藏着什么花花心思?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璟儿私下那点儿小秘密,你们两个想些什么,一眼望就能看个清清楚楚。”司马荼兰笑骂,豪爽之气不减当年。见白绮歌安谧静笑并不否认,司马荼兰忽地叹了口气:“我是认真的,绮歌,你和璟儿想撮合我与偶将军的心思,我都明白。只是我不想再为这些事烦心了,怀宇死后我就只想看着你们一群小辈好好过日子,有你,有璟儿,有小清念、小清远,我真的已经足够。”

    白绮歌沉默少顷,轻轻抚摸隆起的小腹,目光定格在司马荼兰腰间玉佩上:“看着您每日在这宫里寂寥度日,宸璟总说于心不忍,所以才会生出那些想法。早前我们并不知道您和偶大将军的过往,后来听说了,愈发觉得偶大将军这些年实在太苦,您也……”顿了顿,白绮歌垂下眉眼,眸中一缕哀伤:“太上皇殡天前曾把宸璟叫到榻前,也没交待什么前朝政事,只说,对不起您和偶大将军,希望宸璟能找机会替他弥补。”

    “弥补也不必选择这种方法。”捡了颗蜜枣放在口中,酸涩微甜在唇舌间扩散,司马荼兰笑了笑,许久才继续道,“都是过去的事了,何必再提?况且我这辈子也不想与其他男人有所关联——就如同你对璟儿一般,无论生死,我永远都是怀宇的妻子。”

    心意若此,再劝有何用?白绮歌读懂了司马荼兰平淡语气里的坚定执着,幽幽一声叹,终于放弃了与易宸璟商量许久后的打算。

    虽是春暖花开时节,雪后仍有些料峭,白绮歌怀着孩子容易疲倦,与司马荼兰聊了一会儿便带着两个皇子告辞回宫。司马荼兰隔窗望着院落里薄薄一层积雪发呆,也不知过了多久,玉枝过来关上窗子,笑着朝门口扬了扬下颌。

    每天下午,偶遂良都会来请安,风雨无阻。

    “太后今天身体可好?”

    “和往常一样,吃得好睡得好,就是闷了些。晌午时皇后带着两位皇子过来坐了坐,聊上一会儿解了不少闷,之后就等着你来请安了。”司马荼兰唤陶世海搬出棋盘,挑着眉笑意吟吟,“来,杀上一盘,怀宇总说你棋艺减退,我倒要试试,看看我这个半路弟子能不能赢你。”

    偶遂良苦笑,坐到棋盘前熟练地拈起棋子。

    易怀宇的棋艺是他亲手教的,而司马荼兰是易怀宇亲手教出的,二十多年,这却是他第一次和司马荼兰面对面博弈,如此之近的距离,以前他是万万不敢尝试的。

    并非害怕有人传出闲话,而是担心易怀宇会猜忌。

    因为相识太久,所以没有人比偶遂良更了解那位已经逝去的帝王,易怀宇的谨慎多疑来自跌宕宿命,尤其是对他心爱的东西,绝不可染指——若是染指了,毁掉的不只是触碰之人,也包括易怀宇自己,而这种事偶遂良无法忍受。

    与自己的性命相比,少年时便决定誓死追随的王者及其抱负才是偶遂良的一切。

    “想什么呢?下棋应该专心于棋局才对。”落子间,司马荼兰淡然道。

    “在想这几步棋是对是错。”

    “那结果是什么?对,还是错?”

    偶遂良微微发怔。

    天空放晴,柔和日光洒落帝都,繁华都城经历悲伤与寒冷后逐渐恢复热闹,人声鼎沸间,多少爱恨情仇、悲欢离合继续上演。伴着暮色离开浣清宫的偶遂良长出口气,沿着每天都要走过的必经之路步步向前,走到某处鬼使神差停步回望,浣清宫门口,那抹熟悉的身影正转身离去。

    恍惚间,仿佛又看到那年她笑容明朗,衣衫似火。

    这一场盛世江山没有胜负对错,又或者说,仅仅是他们活过、爱过、痛过的纪念。

    ——江山故曲·全文完——

瑾琰·谨惜君言(上)

    人血有种奇怪的味道,令人作呕的腥,以及令人渴望的甘甜。

    苏瑾琰记不清自己第一次饮血是什么时候了,总之那不是一段值得保留的美好回忆——被火光映红的天空,四处奔走哀号的人们,以及溅落在他身上,让他穿起一件鲜红衣衫的滚烫热血。

    当然,还有满口的腥甜。

    “不弃,照顾好弟弟,带他去狐狸洞藏起来,阿娘很快就去接你们!”

    有着黑发碧眼的绝色女子将苏瑾琰推开,拾起地上长剑向远处火光奔去。身后伸来的温热小手拉住苏瑾琰衣角,与他相貌几乎一模一样哥哥皱着眉头瓮声瓮气:“走了,不要拖累阿娘。”

    还不如马驹高的苏瑾琰点点头,毫不犹豫跟在哥哥身后离开。

    他一点儿都不担心阿娘,因为阿娘是族人中功夫最好的,用弓可百步穿杨,用剑可挽花如雨,便是空手也能搏倒七八个魁梧壮汉,族人中还没有谁能打过阿娘。这是苏瑾琰的小小骄傲之一,另一个骄傲则是阿娘很美,而他和哥哥传承了阿娘的美貌,比许多女孩子都要精致漂亮。

    “哥,我渴。”走到半路时苏瑾琰扯住哥哥。

    “那你自己去狐狸洞,我去给你摘果子。”

    苏瑾琰应了一声,拖着垂到地面的短剑平静地走向常去的某处山洞——尽管那时,他只有四岁。

    除了阿娘外谁也分不清楚的两兄弟在狐狸洞里藏了三天,期盼中的阿娘一直没有出现,倒是有不少穿着统一服装的士兵从附近骑马飞奔而过。苏瑾琰没有回到村子去找阿娘,他记得阿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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