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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冠天下-第19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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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谁家姑娘啊?睡在这里不是等死吗?”

    “两三天前就看她在这里坐着,也不知是等谁,怎么劝都不说话,该不会是哑巴吧?”

    “你们别多管闲事了,人家非得坐在这里不走,你们说这些又有什么用?走走走,赶紧的,一会儿又下雨了!”

    吵嚷声音总是来了又去,就算有好心人想要帮忙也被祭无声拒绝——不想动,不想离开,害怕走得太远有人找不到,更怕他找不到就会放弃。如果连主君都不要她了,她要怎么活下去?

    没有他就没办法活下……没有他……她不会活着……因为有他,她才活着啊!

    猛地睁开眼,寒流自祭的心头划过。

    那是,记忆的一块碎片。

宁惜醉·祭【蜜意轻怜】Part。5

    没有主君的话自己早就死了,根本不可能活到现在——这种想法究竟从何而来?

    饥寒交迫令得身体冰冷麻木没有知觉,祭的心也一点点凉下去,她突然发觉属于自己的世界没有那么简单,最相信、最亲近的人,同样没有那么简单。

    鞋底踩踏积水发出细微响声,觉察到有人接近,祭警惕地想要起身查看,然而四肢百骸的力量早被饥饿与寒冷消耗殆尽,就连动一动都难以做到。迷蒙双眼覆盖着雨水,透过那层朦胧祭看到一双黑色长靴步步靠近,那种款式通常用来搭配劲装,而宁惜醉从不会穿此类衣服。

    是谁?谁在悄悄接近她?为什么不说话?

    艰难地蠕动嘴唇,过了半晌祭总算能发出声音,然而还不等她询问对方身份,脑后便传来一阵剧痛。

    “不还手吗?是安陵主君的护卫没错吧?”有声音困惑提问。

    祭很诚实地点了点头,平静得连自己都觉得意外。

    是因为头昏眼花失去判断能力了?谁知道呢,只是不想否认这个得来不易的身份,也不知道否认有什么意义。剧痛与混沌中祭慢慢想起,这是在遥国啊,在没有任何人能够来支援帮助的异国他乡,还是在她孤身一人连动也不能的情况下,若是有人想要杀她简单得如同捏死一只蚂蚁一般,她却无力反抗。

    如果主君不要她了,反抗、继续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

    “祭!”

    渐渐消失的意识里突兀出现一声呼唤,熟悉的,焦急的,透着慌乱。那之后发生了什么祭并不清楚,视线里只有忽然转向的黑色长靴以及油纸伞映在积水中的倒影,而后便陷入昏睡。

    遥国帝都那片天空一连阴霾数日,盛世表象下暗流涌动,至于究竟于何处、有什么东西在逐渐改变,这时仍归于未知,就如同遥国皇帝、皇后焦急寻找的人,无论如何也觅不到半丝踪迹。

    即便是在昏睡中祭也知道,雨一直未停过,淅淅沥沥细响不绝于耳,与之同时存在的还有淡淡呼吸声以及不时响起的低低呼唤。

    “祭,祭?”

    缓缓睁眼,微弱光线暗到几乎不需要适应,祭挣扎着醒来,周身一片温柔,是被人抱着的舒服感觉。

    “总算退热了,祭,还冷吗?”轻柔询问近在耳侧,微微扭头便看见带着明亮眼眸的白皙面庞。祭呆呆地看着那双像水一样柔和的碧色双眸,分不清自己是在做梦,又或者是谁梦到了自己。

    鼻翼翕合,微弱张口:“主君……”

    “嗯,我在。”

    祭抬手揉了揉鼻子,有些酸,眼睛也有些痛,明明没有雨水滴落脸上却感觉眼前一片模糊湿润,说不清楚的怪异感觉让想说的话都哽咽在喉咙里,难受至极。

    “多大了的人了,还要哭鼻子吗?”宁惜醉低头,眼皮贴在祭微微沁出汗珠的额上,少顷长出口气,“不发热了就好,现在可没办法去医馆看病抓药。”

    抹了一把将出未出的眼泪,祭红着脸移开目光,这才发现二人身处的地方并不是太美妙——先前她是死守在小巷角落直至昏倒,此刻虽然不必再受风吹雨打,他们的状况却没比那时好多少,不过是多了一间破庙遮风挡雨而已,凄凉暮色下竟然连一堆篝火都没有。

    宁惜醉最擅长的就是无论何种境地都能随遇而安,即便落魄到抱着祭靠坐在破庙角落里,俊朗面容上漫不经心的神情丝毫未变:“有一群甩不掉的尾巴总是黏在后面,今天就委屈委屈露宿吧,白姑娘知道我出来找你,估计稍后就会有人来帮忙。”

    尾巴?是说漠南旧国不怀好意的遗族们?

    那些看似臣服却暗藏祸心的王族总在想着夺回土地权势,每次需要祭保护宁惜醉外出前苏不弃都会五次三番叮嘱时刻小心,没想到还是疏忽大意让他们钻了空子。祭瘪了瘪嘴,摸摸脑后肿起的大包,闭上眼缩在宁惜醉怀里,语气颇有几分自责:“应该是祭保护主君才对。”

    “说到这个……”宁惜醉迟疑片刻,目光静静落在庙外雨幕上,“祭,走丢了为什么不去皇宫找我?你知道的,我肯定会在那里。”

    祭摇头,咬着毫无血色的嘴唇不肯回答。

    轻抚着祭微凉额头,宁惜醉默然,过了许久才夹杂着叹息开口:“因为不认识路又不肯问吗?你不能总是不和外人说话,祭,为什么要害怕?不是所有人都要伤害你,那时不也是吗?我和不弃不是你的全部,你应该有自己的生活,不单单为了我们而活。祭,有没有在听我说话?祭?”

    兀自说了半天也没人回应,宁惜醉低头见祭闭着眼似是睡去,无可奈何苦笑。

    “每次想要逃避就会装睡,真是长不大的孩子。”

    祭的脸颊又红又热,侧了侧身,整个脑袋埋在宁惜醉怀里。

    什么事都瞒不过主君,做的事、想的事,还有那些因为害怕而不敢记起的事……祭明白自己是在逃避,可是究竟在逃避什么她完全没有答案,如果是自己拼命想要忘记的回忆,那么一定是很痛苦的,何必要想起?

    像现在这样安安心心睡在他怀里不好吗?唯有在他怀里才不会害怕啊!

    因为喜欢,比任何人都要喜欢。

    可以……一辈子跟在主君身边吗?

    想要这样问他,却说不出口。

    “饿了吧?”不合时宜的腹鸣咕噜噜响起,宁惜醉先是一愣,而后轻笑出声,“再坚持一晚,等天亮人多起来时就带你去吃东西。”淡去笑容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宁惜醉不着痕迹微微皱眉:“白姑娘大概已经派人在找我,希望明天能遇到。真是的,刚生下小皇子就折腾她操心担忧,大概要被小*帝憎恨死了。”

    “咦?已经有孩子了吗?!”祭终是小孩而心性,刚才的胡思乱想眨眼忘记,瞪圆眼睛看向宁惜醉,“我还以为主君是来抢她回去的呢。主君喜欢那位皇后吧?为什么那时要放她走?世上没有比主君更好的人了啊!”

    “哪来这么多奇怪想法?”宁惜醉哭笑不得,按住祭的小脑瓜一阵用力揉搓,“我和白姑娘只是十分谈得来的知己,并非你想的那种关系,再说……”

    温柔的碧色双眸忽地凑近,还不等祭惊慌躲闪,比风声更加清淡的轻吻落在脸侧。

    “我想娶的人,是祭啊。”

宁惜醉·祭【蜜意轻怜】Part。6

    寻常山间小兽遭了惊吓,不是低鸣着窜入林中便是瑟缩成一团无声无息,祭便如同后者,只是更多了分痴傻可爱。

    怎能不呆楞呢?

    仿佛远在天边不可触及的人忽然靠近,又忽然说什么喜欢或者娶谁,偏偏被倾诉情衷的人毫无察觉,怀着小小心思默默仰慕这么多年却被告知自己就是那个天降的幸运儿……

    比梦境更加不真实。

    “主君又耍人!”

    “何时耍你了?”被祭的拳头捶在肩上,宁惜醉并没有离远的意思,反而更把祭抱紧怀中,“乱动要碰到伤处的,头痛好受?老老实实躺着,明早给你买肉饼吃。”

    其实就算宁惜醉不哄不劝,祭也会安安静静继续躲在他怀里埋头——这会儿脸红如血的祭连大气都不敢喘,是羞涩得无力说话,更是怕喘息声大了会震碎幸福梦境。

    喜欢的人,被喜欢的人,若是两情相悦且并非虚幻,那便是幸福到死的事,就算真的是梦境也会希望更长久一些。

    那一夜是祭有记忆以来睡得最安逸、舒适的一晚,虽有惊雷炸起却响不过耳畔轻微鼻息,虽有阴雨连绵却抵不过怀抱温暖,甚至连脑后击伤也不感觉丝毫疼痛,就那样窝在宁惜醉的怀里甜蜜酣睡,殊不知在她熟睡时,宁惜醉一直睁着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到早上时雨依旧未停,而祭饿了四五天不可能再坚持下去,宁惜醉不得不背起祭选择冒险外出。

    酒楼饭庄自是不敢去的,遇到白绮歌派来寻找宁惜醉的人容易,遇到四处追杀他的胭胡异族更容易。反正祭不挑食,宁惜醉索性买了一大堆街边小食塞到祭怀里,躲躲藏藏、兜兜转转,最后也只能再次回到破庙。

    “走这么一大圈差不多摸清路线了,去皇宫应该不算太远。先把你这只饿猫喂饱,休息过后我们直接进宫。”

    胭胡遗族派来的刺客再能耐也不可能闯入宫中,易宸璟刚登基为帝又赶上白绮歌突然诞下皇子,遥国皇宫守卫定是极严的,在那里完全不必担心有谁来刺杀。宁惜醉的心思祭多少也能猜到一星半点,为此小小得意时又遭“毒手”,刚刚理顺的头发再次成为乱蓬蓬的鸟窝。

    “多吃些,剩的越少背着越轻。”

    “嗯……咦?要我背着吗?”祭迷茫半晌才反应过来,对宁惜醉如此不够男人的表现大感意外。

    “谁知道你什么时候又会肚子饿?浪费可耻,背着吧。”掏出汗巾擦净手掌,宁惜醉一手按着后腰一手高高抬起,慵懒地伸了个懒腰,“回去后记得不要乱说,不然不弃真的会送我升天,他可是把你这个唯一的徒弟当成宝贝护着,不小心碰一下都要跟我拼命呢。”

    祭懵懂点头,顺从态度与新嫁小媳妇别无二样,惹得宁惜醉又是一阵调笑。

    休息片刻后正打算赶往皇宫,宁惜醉刚踏出门口的脚随即又缩了回来,紧接着一转身,二话不说拉起祭就往破庙后墙飞快冲去。

    “跑。”

    简简单单一个字就让祭明白了目前境况,在她还没有彻底恢复体力时,阴魂不散的刺客们又来了。跟在宁惜醉身后越过倾塌的墙壁瓦砾,祭毫不费力地在逃亡之路上奔行,这点儿小运动于她而言算不了什么,即便是带伤也无所谓。然而宁惜醉的表现远不如祭,才跌跌撞撞跑过两三条街巷,看起来颀长高大的安陵国主君就已经气喘吁吁,脸色亦是难看的灰白。

    祭一直稳稳跟在宁惜醉身后,见他实在跑不动撑着墙壁大口喘气便也停下脚步,一边紧张地回头张望,一边不停催促。在祭的催促下宁惜醉又勉强跑了几步,待到进入人烟稀少的城边街巷时,宁惜醉已是连站着都十分吃力了。

    “主君再坚持一下啊,他们就快追来了!”祭急得直冒冷汗,情急之下伸手推了宁惜醉一把,正是这一推让她发现了宁惜醉体力耗竭的原因。

    宁惜醉的背上,墨色衣衫之下,满是粘稠鲜血!

    努力掩盖的秘密被发现,宁惜醉只得惨白着脸色挤出一丝苦笑,弯起手指刮去祭眼里滚滚落下的泪珠:“哭什么,只是一点小伤,不碍事。听着,祭,我走不动了,现在只能靠你为我们闯出条生路。”扬手指了指不远处的干草垛,宁惜醉掏出火折子塞到祭手中:“去点燃那堆甘草,尽可能引来百姓或者官兵,人越多越好。”

    胭胡国毕竟是已经覆灭的亡灵,那些遗族再疯狂也不敢在大遥这片土地上公开生事,依着宁惜醉的打算是要搏一搏,看看是刺客杀手们先被引来还是能够起到保护作用的大遥百姓先被引来,运气好的话,能让寻找他的人们赶到此处也说不定。

    不过他忽略了一点,祭做不到他那样从容镇定。

    方才追击中敌人并没有靠得太近,自然伤不到宁惜醉,回想他一直靠坐在破庙角落里未曾挪动,祭很容易便推测出他是在前一天受的伤,那时为了救昏死的她,为了保护她。

    明明他才是应该被保护的,为什么到最后却要为了她受伤?早就告诉自己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护他安好,到头来什么都做不到,空有一身功夫也只是拖累他,这不等同于她伤了他吗?

    纯净如水的眼眸惶恐惊乱难掩,祭的反常让宁惜醉立刻收声,抬起手想要去拉住踉跄后退的祭却被躲开。

    看着那受了伤的小兽般慌乱眼神,宁惜醉只觉得心痛,至于状况如何危急、身后是否有敌人虎视眈眈等早抖抛却脑后,一心想着祭,想着她可能正在遭受的折磨。

    他不是祭却能体会祭的心情,那种伤害了重要之人的悔恨与痛苦表情并非第一次看到,许多年前,在他还年少时,也曾有人如此看着他泪落不止。

    剧烈运动引发伤口崩裂,暗红色血液流过肩膀手臂顺着圆润指尖无声滴落,祭的目光先是随着血滴缓缓移动,而后凝滞在一小汪血泊上,浑身战栗不可抑制。

    血色太浓,令得被深深掩藏的记忆无处遁形。

宁惜醉·祭【蜜意轻怜】Part。7

    夏安,只存在于歌谣与传说中的国度,那是祭充满向往之地,也是一辈子都到不了的地方。

    阿娘说,夏安有世间最美的花,最善良的人,还有她从未见过一眼的阿爸,而每当提及夏安国这个名字,阿娘纯粹清透的碧色眼睛里就会泛起无尽温柔。即便丢失了很多记忆,阿娘唇角那抹微笑却是祭永世难忘的,又因这微笑记住了一个人,一个在她最痛苦那天相识并且从此铭记的人。

    “小哥哥……”茫然脚步顿住,口中低喃着熟悉又陌生的称呼,失魂落魄的目光却不敢看宁惜醉。

    记忆里除了阿娘外待她最温柔的人,她是有多混账,居然连他都会选择忘记?

    细雨无声,串起残缺的记忆碎片化成微风来到那个午后,在飘香空气里,在人迹罕至的破落街角,将被忘却的一幕幕重放。

    铁锅里的水已经煮沸,因着锅中放了一小把香米,清香味道扑鼻四溢,就连悲苦生活也在无形中甜蜜许多,这让饥肠辘辘的小女孩儿十分高兴。她病着,由于家里的破房子倒塌,在大雨中发起高烧的她已经一天一夜没吃过东西。病时的孩子难免有些奢望,她的奢望便是喝上一大碗浓稠的香米粥而不是米汤,为此,阿娘一大早就出去寻觅香米去了。

    轻轻哼着阿娘教的歌谣,小女孩儿满怀期待地向街头张望,可她盼来的不是阿娘熟悉身影,而是陌生的异族百姓。

    “丫头,快跑吧!你娘被抓了!小心等一会儿官兵来抓你!”

    那两个大遥百姓只是来善意提醒的,说完话后便急急离去,独留下惊恐的小女孩儿站在破铁锅旁。

    阿娘……被抓走了?

    小小身子在风中战栗,泪水大滴大滴落下,茫然无助之状无人看见,无人同情。

    为什么她们总是被欺负?就因为眼睛的颜色与其他人不同?房子塌了,家没了,为什么还要带走她唯一的亲人?她们只想找一处角落相依为命,想简简单单地活下去啊!

    悲伤哭泣无助而绝望,像是上苍要回应小女孩儿心里愤怒与质问,一抹光亮、一捧温柔翩然而至。

    “跟我走吧,我带你去找你娘。”

    透过被泪水浸湿的指缝,小女孩惊异地看着眼前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少年,那少年有着耀眼如阳光的浅金色长发,白皙面庞挂着认真表情,温柔更胜那双通透如玉的绿眸。若不是此刻焦急害怕,小女孩儿大概会把这当做一场梦,把突然出现的少年当做梦里善良谪仙,沉溺于被人温柔相待的受宠若惊之中。

    “不是要找娘亲吗?跟我走好了,我知道她在哪里。”见小女孩儿怯怯地似是畏惧,少年伸手到她面前。

    拥有这种发色的人很少,那是另一个覆灭的民族特点,如果见了这样的人就要立刻想到,这是与阿爸来自同一片大地的亲人。想起阿娘以前说过的话,再看那少年温和真挚的眼神,小女孩犹豫片刻终于伸出手,小心翼翼拉住孤立境地中仅存的善意。

    那只手白秀修长,温温软软的,被它握住时能感受到坚定心意却不会被弄痛,就好像他总是经过深思熟虑后才碰触她,带来的永远是温柔而非伤害。只是那时小女孩儿根本想不到,他年隔日,想要紧握这只手需要多大的勇气。

    “小哥哥,阿娘在哪里?”

    “义父去救她了,应该在去官府的路上——不要哭啊,你哭了会让娘亲心疼,懂吗?”

    小女孩吸了吸鼻涕用力点头,挂着泪痕的小脸儿上挤出一丝笑容:“找到阿娘,请小哥哥喝香米粥,放很多很多香米。”

    少年垂下眉睫,手掌微微用力,午后日光下的清秀面庞看起来有几分清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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