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豹人-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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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原谅了。毕竟,他对费、田和鲍菲都没有恶意。
费新吾到附近的租车行租了一辆黑色的雷诺,罗伯特让奔驰悄悄跟在后边。他们刚刚取出了费新吾房间的录音,消息很令人振奋。第一个录音是田延豹留下的,说他已经查到了田歌号的方位;第二个录音是费为田留下的,说他要去赴一个重要约会。看来,他们的调查很快就会有重大突破。
雷诺车一直向西开去,已经过了墨伽拉,仍没有停车的迹象。他们没有探听出此次约会的地点,前排的戈尔扭回头疑惑地说:“他们究竟在哪儿约会?是不是想甩掉我们?”现在,他们已经驶过科林斯城,沿着伯罗奔尼撒半岛的北岸开着。在车流较少的海滨公路上盯梢不是件容易事,何况这辆车的外形比较特殊。他们小心地跟踪着,始终保持在两三辆车的后边。他们经过帕特雷、基利尼,在皮尔戈斯城驶下海滨公路,折转车头向东。只有这时,他们才猜到,这次约会的地点是安排在奥林匹亚古奥运赛场。
奥林匹亚是最能引发黍离之思的地方。这儿是历史和神话古迹的存放所,巍峨壮观的体育馆、宙斯祭坛和希拉神殿都已塌裂。这些建筑中以宙斯神殿最为雄伟,它建于公元前468-457年,是典型的朵利亚式石柱风格。殿内有高大的宙斯神像,左手执权杖,右手托着胜利女神。人们走进神殿时,眼睛恰与宙斯的脚掌平齐,这个高度差形象地表现了那时人类对众神的慑服。
但这个世界七大奇观之一的神像早已不复存在,它被罗马的征服者运走并在一场大火中毁坏。费新吾走进大殿,只看见了残破的像基和横卧的石柱,他浅嘲地想,也许这正象征着众神在人类心目中的没落?
落日的余辉洒在残破的巨型石柱上,为这片属于历史和神话的场所涂上庄严的金粉。穿着鲜艳民族服装的希腊儿童在石柱间玩耍,手里拿着一种叫“的的乌梅梅利”的冰淇淋。他看到一辆富豪车停到停车场里,一个老人下车,匆匆走进神殿,费新吾不由大吃一惊——那正是不久前失踪的谢教授。
费新吾犹豫了几秒钟。因为牵涉到同那个神秘人物的约会,他不知道这会儿该不该同教授打招呼。但他随即想到,谢教授恰在此时此地出现,绝不会是巧合。很可能也是那个神秘人物约来的,与今晚的谈话有关。于是他迎上去唤了一声:“谢教授!”谢先生没有显出丝毫惊奇,看来,他果然知道今天的约会。他微笑着同费新吾握手,手掌温暖有力。费新吾细细端详着他。此刻,费新吾已经基本相信了匿名者披露的事实,相信谢教授为他的儿子植入了猎豹的基因,从而制造了一个超人。其实,这位科学家本身就是一个超越时代的强者,他只手掀起了这场世界范围的风暴,也几乎成了世界公敌。但从他的表情看不出这些,他的目光仍是过去那样从容镇定。教授微笑道:
“你早到了?”
“不,刚到。”
教授点点头,转身凝望着夕阳:“多壮观的地中海的落日。在这儿,连夕阳的余辉里也浸透了历史的意蕴。”
费新吾不想多事寒暄,他直接了当地问:“你知道今晚的这次约会?你知道那个可恶的神秘人物是谁?你知道他新近披露的关于猎豹基因的情况吗?”谢教授微微一笑,拉着他走到宙斯神像台基附近的一个僻处,这儿没有一个游人。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微型录音机,按一下按键,里边立即响起那个尖锐的声音:
“你愿意同我见一次面吗?我会把此事的根根梢梢全部告诉你。”
费新吾惊呆了:“是你 那个神秘人物就是你!”
谢教授平静地说:“对,是我,我使用了简单的声音变频器。很抱歉,这些天让你和田先生蒙在鼓里。但听完我的解释后,我想你能谅解我的苦心。”费新吾脸色阴沉,一言不发,痛恨自己的愚蠢。他早该看透这层伪装了,但在感情上,他顽固地不愿承认这一点。他无法把自己心目中“明朗的”、令人敬重的谢教授同那个“阴暗的”、令人厌恶的神秘人物叠合在一块儿。过了很久他才声音低沉地问:
“那么,飞机上的邂逅也是预先安排好的?是你在北京打听到了我的情况?”
“对,我一直想找一张‘他人之口’来向世界公布这个成果。这人应该是一个头脑清醒、没有宗教狂热和禁忌的人,应是生物学家圈子之外的人。应同体育界有一定渊源,事发时最好应在雅典奥运会上;还有一点不言自明,这人最好是我的中国同胞,是一个中庸公允的儒者。去雅典前我特意先到北京去寻找这个人,很快发现你是一个完美的人选,所以我未经允许就把你拉到这场风波中了。务请谅解,我当时不可能事先公布我的计划,因而不可能征询你的意见。”他又补充道,“我在两封函件中说了一些不合事实的话,也是想尽量树立你的权威发言人地位。这个身份以后会有用的。”
此前的交往中,费新吾一直很尊敬谢教授,但在两个真假形象叠合之后,他不自觉地产生了疏远和冷淡。他淡淡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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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我并没打算当这个发言人。”
“当然,等我把真相全部披露后,要由你自己作出决定。田先生呢?”
“他找田歌去了。教授,请讲吧。”
谢教授微笑道:“实际上,我已经把真相基本上全倒给你了。我之所以把此事的披露分成|人工授精——嵌入人类基因——嵌入猎豹基因这样三个阶段,只是想把高压锅内的过热蒸汽慢慢泄出来。即使这样,这次爆炸仍然够猛烈了!”
他开心地笑起来,又解释道:“你可能不十分了解,在西方舆论中,宗教思想和生物伦理学的影响十分强大。在我决定披露这件事时,已经做好了被舆论撕碎的准备,所以我才有意选取一个中国同胞来帮我披露这个秘密。我想,宗教思想淡漠的中国知识分子应该是比较达观的。”
费新吾皱着眉头问:“谢先生,你真的认为人兽杂交是一种进步或是一种善行?”教授笑道:“人兽杂交,这本身就是一种人类沙文主义的词汇。人类本身就诞生于兽类——回忆一下达尔文在揭示这个真理时遭到多少人的切齿痛恨吧!人体与兽体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追踪到细胞水平,所有动物(包括人类)都是相似的,更遑论哺|乳动物之间了。在DNA中根本无法划定一条人兽之间的绝对界限,既然如此,坚持人类隔离于兽类的纯洁性又有什么意义呢。”
他停了停,接着说:“当然,这种异种基因的嵌入不会没有一点副作用。生物圈是一个极其复杂的立体网络,任何一个微裂缝都能扩展开去。但我想总得有人走出第一步吧。走出第一步,然后再回头观察它引起的震荡:积极的和消极的,再决定下一步如何去做。我很高兴你是一个圈外人,没有受那些生物伦理学的毒害,那都是些逻辑混乱、漏洞百出、不知所云的东西。科学发展应该遵循的戒律只有一条:看你的发现是否能使人类更强壮、更聪明,使人类的繁衍之树更茂盛。你尽可拿这样的准则来验证我的成果。”
费新吾几乎被他的自信和雄辩征服了。谢教授又恳切地说:
“如果你决定开口说话,我并不希望你仅仅当我的代言人。你一定要深入了解反对我的各种观点,尽可能地咨询各国的生物学家、社会学家、人类学家、未来学家和生物伦理学家们,甚至包括神学家们。再由你作出独立的思考,然后把你认为正确的观点告诉世人。你愿意这样作吗?”
费新吾对他的建议很满意,立即回答:“我同意。”“好,谢谢你的社会责任感。”他自信地说,“我相信一个头脑清醒、中庸公允的儒者会得出和我一样的结论,当然现在没必要谈这一点,我不愿给你设置什么框框。一会儿我就交给你10盘光盘,有关的资料应有尽有。”
费新吾说:“你能否用尽量浅显的语言,向一个外行解释一下,怎样把外来基因嵌入到人类基因中?”
教授微笑道:“并没有人们想像的那么难。你要知道,归根结蒂,基因是无生命物质靠‘自组织’的方式诞生的,所以基因之间的联结‘天然地’符合物理化学规律。染色体有三个主要部分,两端是端粒,它们就像鞋带两端的金属箍,作用是防止染色体之间互相发生融合;中间是可以复制的DNA短序列;另外还有被称作‘复制起源’的DNA序列,它负责发动染色体的复制。上个世纪末科学家就多次做过这种试验:把端粒去掉,再把剩余的染色体分成数段,放在合适的环境中,这些染色体片断又会精确地按着原来的顺序结合起来。猎豹和人类同属哺|乳动物,各自控制肌肉生长的基因非常相似,所以相互置换是很容易的。”
他大致讲述了基因嵌入的具体过程,问:“顺便问一句,鲍菲仍同田歌在一块儿吧。”费新吾吃惊地问:“这些天他同你也没有联系?”“没有。我曾事先嘱咐他必须随时同我保持联络,但整整六天了,他没有这样做。恋人在怀,老爹就抛到脑后了。”他笑道。
费新吾却笑不出来,他的心房一沉,问:“谢夫人知道儿子的秘密吗?”
“知道。除我之外,她是唯一的知情人。鲍菲本人并不知情。”
“这些天谢夫人没来电话?”
“没有。”
费新吾的心房又是一沉。沉默片刻,他觉得最好还是直言相告:
“那么,难道你们两人都没有想到,这几天已经披露的真相,至少是揣测,会对豹飞造成多大的心理压力?你们两人都没有设身处地地为他想一想?”谢教授的脸红了,目光中也有了一些惶惑,他勉强笑道:“谢谢你的提醒,他目前在哪儿?”费新吾告诉他,田延豹已经查到田歌号游艇的方位,估计这时早与他们会合了,至于究竟在哪儿他没有言明。谢教授说:“先不必管它,我们去饭店休息吧,我已预订了两套房间。到那儿后我再通过希腊政府的熟人同儿子联系,明天早上我们赶过去——我的确该同他好好谈一谈。”
开车去饭店的路上两人都陷入自己的心思,没有多交谈。费新吾苦笑着想,看来,他已无意中看到了这项技术的第一个副作用:谢氏夫妇对儿子似乎没有多少亲情——在保守儿子的隐私和炫耀成功两者之间,谢教授选择的是后者。如果说当父亲的天生粗心,当母亲的也该想到啊。
当谢教授走下富豪车,步履从容地向费新吾走去时,奔驰车里的罗伯特和朱莉娅几乎同时惊叫一声:
“谢教授!”他们毕竟年轻,思维敏捷,在一刹那中就猜到了事情的真相——那个神秘的匿名者就是谢教授本人,是他一直在控制着整个事情的进程和节奏。他的所有伪装只不过是在通话时使用了一个简单的声音变频器而已,这实在是一个过于简单的把戏,任何一个看过廉价侦探小说的人都该一眼看穿。
但他们一直没有想到这一点,他们、费新吾和所有人都预先把这种可能排除了。为什么?他们为什么在疑犯中预先排除了谢教授?要知道,这种基因嵌入术是伟大的、世纪性的成就,作为这项成果的当事人,谢教授当然会向世人公布的,会向同行们炫耀自己的成功。这正是科学家的人之常情呀。
但是,这不仅仅是他的一项“成果”,或一件产品,这是他的亲生儿子。即使是再无情的父母,也不会轻易捅穿儿子的秘密,向世人展示儿子的“野兽本质”。正是这条常识在潜意识中成了大家推理的基础。
这些都不是明晰的、实实在在的推理过程,而是深藏于人们的潜意识中的一点闪光、几纹回波。不过,这正是心理学家们称之为直觉的东西。
这次,人们的直觉干扰了他们的正确判断。
戈尔悄悄下车,踱到那两人附近。他手中拿着一个小巧的声音增强器,可以听清50米内的窃窃私语。谢教授和费新吾的谈话时断时续地传过来,录音机咝咝地转着,罗伯特也在飞快地做着速记。这些断续的谈话已足以串起一串完整的珠练,而且,罗伯特微嘲地想,即使这串练子有什么缺节又有什么关系呢,可以直接向谢教授询问嘛。看来,他不会再保密了,他一定乐于让纽约时报向世人披露这件事的所有细枝末节。
那边两人的谈话由冷漠到融洽,最后又出现了微妙的裂缝——那是费新吾在委婉地责备他没有为儿子着想。最后两人都上了车,两辆车一前一后开出奥林匹亚遗址。罗伯特立即通过卫星要通了威尔科克斯:
“这儿的调查已经快结束了,你能想到吗?正是谢教授本人有计划地、一步一步地向社会披露真情。他的儿子、百米之王鲍菲·谢的身体确实用猎豹基因进行过改良。我们的了解已经很清楚了,详细报道至迟明天早上——我是指希腊时间——就可以发回去。”连威尔科克斯那样见多识广的人,激动之情也溢于言表:“这真是一条惊人的消息,它肯定将在今年十大新闻中排到首位。鲍勃,谢谢你的工作。”
罗伯特收了电话,欣喜地命令司机:“跟上他们,今晚和他们住到同一家旅馆,明早我想再对他们采访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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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早的采访只是为了补充某些细节,至于文章的大框架已经搭好了,没有缺漏了。他高兴地仰在座位上,搂住朱莉娅的肩膀,踌蹰满志地说:“这一仗已经打赢了,所有零碎的事实全部拼到一块儿了,恐怕只剩下一个链节——那封恐吓信是谁写的?”
几秒钟后,连这点疑问也得到了回答——虽然这最后一轮成功带着滑稽和无奈。奔驰正要起动,他们忽然瞥见两条人影从左右包抄过来,紧接着是卟哧几声,四个轮胎全被扎破,汽车在放气声中迅速委顿下去。戈尔和麦卡利斯特浑身一震,迅速掏出手枪。但他们知道已经晚了,他们已被困死在车里,杀手们的冲锋枪恐怕早已瞄准汽车,他们马上就会血迹斑斑,身上穿透几十个弹洞。但不管怎样,他们还是勇敢地作出反应,两人拉开车门,迅速滚下去,对着车外的两人举起手枪。就在这时,车内的朱莉娅厉声喊道:
“不要开枪!”
她的眼尖,已经透过薄暮认出来人。她推开后车门,拉着罗伯特下去。果然,车旁的两人,还有车后的一人他们都认识,他们曾共同在谢教授的房间里作客。现在,这三个年轻的中国人正怒气冲冲地瞪着他们。
戈尔和麦卡利斯特从地上爬起来,平端手枪,小心地逼近三人。三人没打算逃跑,也没打算采取进一步的行动。他们把两把餐刀扔到地上,三人走到一起,凛然地看着罗伯特。罗伯特挥手止住戈尔,恼怒地问:
“你们这是干什么?”
王刚气愤地骂道:“我们不准许你们陷害鲍菲·谢,你们是一群三K 党,白人种族主义者!”
他说的是汉语,这些人都听不懂。不过机灵的朱莉娅听出了鲍菲的名字,她触触罗伯特的肩头说:“这三个人一定是追星族,鲍菲·谢的狂热崇拜者。”罗伯特恍然大悟,敏锐地想到了昨天收到的恐吓信:“是你们?是你们写的恐吓信?”他见三人没听懂,就从贴身口袋里掏出那封信,展示在他们面前。“是你们吗?”
三人摆出好汉做事好汉当的派头,点点头,干脆地说:“对,是我们。可惜我们不能真地杀了你,你这只专吃死尸的秃鹫!”
罗伯特唯有苦笑。他对这封恐吓信的来路作过种种判断,甚至怀疑是某个有国际背景的秘密财团。现在真相揭开了,原来只是这三个楞头楞脑的毛小子!一刹那间他竟有些失望。戈尔走过来低声问:“把他们交给希腊警方吗?警方我们很熟的。”
罗伯特看看豪华的奔驰车,它现在可怜兮兮地趴在地上,像只落水的母鸡。真该把这三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野小子送给警察,单说用暴力破坏他人财产和投寄恐吓信,这两条就够他们蹲几天了。朱莉娅扯扯他的衣袖,在目光中为三人求情。罗伯特的心软了,他在这三个人身上看到了几年前的自己,便懊恼地挥挥手:
“算了,不管他们了。你们留下来修理汽车,我和朱莉娅还要去追赶谢教授。”
他拉上朱莉娅去找出租,戈尔和麦卡利斯特悻悻地收起手枪,瞪了三人一眼,开始商量修车的事。三个小伙子已经做好坐牢的准备,这时见那边四人扔下他们不管不问,反倒不知所措了。
罗伯特已经走出10米,忽然停下来对朱莉娅说:
“你去对他们解释一下,我们不再追究他们的违法行为,对鲍菲也绝无恶意。让他们一块儿去见费先生吧,费先生兼通英语汉语,能够在我们之间作出沟通。”朱莉娅高兴地去了,不知道她用了什么语言,反正5分钟后三个人乖乖地跟来了,脸上也没了敌意,都讪讪地低着头。罗伯特已唤了两辆出租,笑着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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