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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假慈禧-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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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下了坡,往沙河的边上走去,河面上灰蒙蒙的,找不到一只船,一座桥,一个人。荷荷的雨声中只剩下寂寞的雨丝。蛛丝似的雨脚断折了,无力地在空中飘舞。山石上的青苔和小草沾了雨显得碧绿,残苇叶也被清洁的雨水洗净了,从山石和苇叶上不断掉下翡翠般的明珠。

清宫大内护卫教头尹福和李瑞东也下了马,他们望着这影影绰绰的雨景,寻觅着。

“你看,尹爷。”李瑞东用胳膊肘撞了一下尹福。

尹福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在后面迷蒙的雨气中,凸凸凹凹的土路上风驰电掣般地卷来一团青物。那青物愈来愈近,愈卷愈急。

“是个人。”尹福警惕地睁大了眼睛。

第3章

与其说那是个人,不如说是个物。那人跑得飞快,两臂长得出奇,像是两个铁犁,飞快划动;两个膝盖不断撞击两个胳膊肘,两腿弯曲,两只脚紧贴着臀部,远看好似一个圆球。

“好俊的功夫!”李瑞东啧啧叹道。

“赛过神行太保,恐怕是刺客吧?”尹福警惕地握紧了判官笔。

“瞧瞧去。”李瑞东话音未落,早已跃出一丈开外,尹福也紧紧追了上去。

他们登上一个山冈,再瞧那个人,不见了,只有潮湿的田野,歪脖斜腰的老槐和无边衰草。

“人到哪里去了呢?”李瑞东自言自语地说。

“十有八九是刺客,不知他跟了多久?”尹福四下环顾,依然没有找到目标。

李瑞东慢慢走到朋友面前,压低了嗓门说:“是刺客难道不好吗,正可除国人的隐患……”

尹福明白他说的意思,心事重重地说:“我又何尝不晓其中利害,可是如今八国联军侵占了北京城,皇室仓皇出逃,全国人心涣散,光绪帝手中没有重兵,心腹大半被除,那荣禄、李鸿章等人哪里肯听他的调遣。目前只有慈禧这面大旗,还能震服各路诸侯。如果慈禧被刺杀,那各路诸侯各找一个洋主子,中国岂不要四分五裂?被瓜分为若干附庸国,我堂堂华夏古国岂不呜呼哀哉!多少年来,我何尝不想刺杀这个昏庸老朽的太上皇,可是如今时局突变,不能如此行事啊!”

“鼻子李”李瑞东是尹福多年的至交,他非常理解尹福的心。尹福是八卦掌祖师董海川的大弟子,董先师曾受太平天国天王洪秀全派遣,忍痛割阉,栖身王府,欲刺咸丰皇帝,终因壮志未酬,抑郁而死。尹福接替董先师任肃王府护卫总管,以后又被聘为清宫大内护卫武术教头并任光绪皇帝武术教师。两年前戊戌变法中,他坚决支持康有为、梁启超、谭嗣同等维新党人的变法主张,成为光绪皇帝与维新派人士的联络人,并鼎力保卫光绪皇帝和维新党人。戊戌变法失败后,他忍辱负重,设场授徒,与八卦掌门人程廷华、刘凤春、施纪栋等人训练武术门徒,为义和团秘密输送大批骨干……

尹福和李瑞东回到河边时,只见光绪皇帝一个人已经走到河心,河边的人议论纷纷。

慈禧说:“皇上能涉水过河,我们也就能涉水过河,不能老耽搁在岸上。”

李莲英望着光绪的背影,问:“他手里拿的是一盒什么?”

“谁知道他,鬼鬼祟祟!莲英,我们这一路上要哄着他。”太后扶着李莲英站在沙地上,凝视着涉水过河的光绪皇帝:“他已经上岸了,莲英,他会不会就此逃掉了?”

“他?他没有那么大的勇气!”李莲英肯定地说。

等逃难的行列一起涉水渡过了沙河,光绪皇帝已经步行下去很远很远,快转到山谷里去了。尹福怕有什么意外,急忙骑了一匹骏马,飞也似追了上去。

光绪沿着泥泞的土路往前走着,他看到山脚下有一间倾圮破烂的土屋。

天已快黑了,土屋门前坐着一个少女。

光绪失魂落魄地望着那个山村少女:“珍,你没有死,你到了自由自在的荒山里!我认定你是死不了的。”

他情思恍惚,错把这山村姑娘当做了珍妃。他确实深爱着珍妃,但后来太后不容许他爱她!两性之间越是不许相爱,他们越发相爱得厉害。光绪幽居在瀛台时,他一心一意想念珍妃。自从珍妃被投进那黑窟窿之后,他的精神支柱垮了。

“天都快黑了,你还往山里去?”那少女忽地站了起来,退了几步,倚立在门框上,把光绪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番。

“山里去不得吗?”光绪喜欢她那双亮晶晶的眸子,多像珍儿。

这少女衣衫褴褛,红衫儿已褪得泛白,肩膀上一个窟窿露出雪白粉嫩的肉。一条绿裤子有两块明显的补丁,赤着一尘不染的双脚。

“你有胆量自然敢去。”少女敛起了微笑。

“这是我的天下,我掌管的河山,我是皇帝,我当然敢去!”光绪在这个村姑面前,出乎意料振奋了不少。

“你是皇帝?哈,哈……你是真龙天子?”村姑格格地笑个不停。

“皇帝就是你这么一副打扮?一副模样?皇帝应当坐在龙椅上,应当穿龙袍,有文武百官围着,应该整日听到山呼万岁……”村姑瞪着满腿泥巴的光绪,笑得前仰后合。

光绪诚恳地说:“我真是皇帝,光绪皇帝就是我,我是今天早晨由北京城里逃到这里来的。”

“你是什么也罢,终究是一个逃难者,你应当为保卫北京而死,历史上有许多皇帝,多数都没有留下名字,但只要你战死北京,为保卫国土城池而战,你就是一个好皇帝,人民是不会忘记你的。”少女一本正经地说。

光绪听了脸青一块,红一块。

少女又说:“秦始皇虽是暴君,但他统一了中国,汉武帝征服了匈奴,唐太宗开创了盛唐,成吉思汗的战马横跨欧亚大陆,康熙大帝征服了西疆,他们在历史上都有光辉的一页,你既是真的当今皇上,也应当效法这些皇帝,做一些惊天动地的事情。”

“我……支持变法,可是……可是没有成功。”光绪嗫嚅着,不好意思地搓弄着肮脏的衣角。

“洋兵已经打进了北京,就要打到这里来,你一个年轻姑娘,为什么不逃?”光绪急切地说,想摆脱尴尬的处境。

★★★

“我为什么要逃?”

“为什么不逃呢?”

“如果为了财产,我没有;为了家业,我没有;为了前途,我没有;为了生命,我不吝惜自己的生命。在这世界上有我,不嫌多;没有我,也不嫌少。如果你没有走到这里,你哪里知道在这深山僻壤会有我这么一个人?”

“照你这样说,你不用逃,我又哪里用得着逃?”光绪傻呆呆地望着这个纯朴的少女,他想,她想得那么奇妙,不会是村野姑娘,一定是哪位隐士的后代。

“你刚才不是说,你是皇帝么?哈,哈……成人不自在,自在不成人。你是皇帝就得整天锁在深宫里,整日跟那些中性人厮混,每天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成婚时也是父母做主,人情世故一概不知,我看这样生活也没滋没味的。”少女说着,嫣然一笑,她问:“你一定饿极了吧?”

光绪点点头,眼巴巴望着少女。

少女进屋拿了两个窝头出来,递给光绪。光绪狼吞虎咽般的吃了,觉得分外香甜,胜过宫里山珍美味。

“你叫什么名字?”光绪问。

“人家都叫我山儿。”少女回答。

光绪问:“你这里有纸笔吗?”

“干什么用?”

“我要亲笔写一张‘见条即付山儿官银一百两’的纸据给你……”

少女的脸红了,不高兴地说:“哼,你的笔迹?垫在裤裆里还嫌有字呢!”

光绪抢着说:“我不能白吃你的窝窝头。”

少女噙着泪花说:“我们做百姓的,就盼有个好皇上,你若多积点德,我就是送你一篓窝头也行。现在真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农民的苛捐杂税太重,我的爹爹因为交不起租子,昨晚悬梁自尽,至今还躺在屋里……”

光绪感动地说:“那你真是太苦了,我顶喜欢的一个女人跟你一样纯洁,不过她的模样不如你,在她死之前也没有机会看清这个世界,她算是枉生一世。我直到现在才明白,我对人世间还了解得太少,我还不能死。……我能看看你父亲的遗容吗?”

“可以。”少女引光绪来到屋里,光绪闻得一股霉臭气,不由得皱了皱鼻子。

土炕上躺着一个中年汉子,紧闭双目,安详地躺在那里,身上盖着一个破草席,双脚搭拉着。

光绪凑上前,双手垂立,默默无言地望着死者。

“这是什么地方?”光绪的声音微弱。

“这是陈家庄,前面三十里外便是贯市了,你们今天夜里要赶到贯市吗?”屋内黑暗,只闻得少女身上一股青春的气息。

这气息是那样令人迷醉,温馨动人,光绪在众多的妃嫔宫女身上也没有闻到过这种气息,珍儿没有,瑾儿也没有,她们都是金粉浓脂,薰香沁人,可是却没有这种乡野的气息。猛然,光绪感到人世间是如此姣好,还有许多未领悟的真谛,他应该振作起来,应该重新认识这个世界。

光绪下意识地朝少女凑近了几步,他想离这香气更近些。

“山儿,这既然是个庄子,怎么只有这么一间草房?”

少女幽幽地说:“这里原本是很热闹的,七年前还有十几户人家,后来闹了灾荒,都卖儿卖女地出去讨饭,这里就成了一片荒山野地!”

光绪叹了口气,凄凉地说:“我们的村庄沦为荒山野地,我的百姓穷到离乡背井,我算是什么皇帝?”

少女安慰他道:“你也不要长吁短叹的,外面人谁不知道你是聋子的耳朵——”

光绪抬起一双莹莹的泪眼:“怎么讲?”

“摆设呗!”少女一字一顿地说,“谁不知道老太后厉害,她手握实权,垂帘听政,你只不过是个木偶!”

“我……我……”光绪听了,凄然泪下。

“变法时,人们对你还抱有期望,认为你像当年的秦王,雄心勃勃,可是没成想,你是如此懦弱!”光绪听了,激动地捉住她的手,他感到她的手温热,一股暖流涌上心扉。

少女推开他。

光绪呆呆地立在那里。忽然,躺在炕上的那个人一跃而起,一掌朝光绪击来。光绪惊呼一声,险些吓晕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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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那人一掌击出,呼呼带风。光绪正在惊慌,少女见状大惊,猛地推开光绪。那人一见落空,又一掌击来。恰在此时,尹福赶到,一招“白鹤穿林”,赶进屋内,接过来人第二掌。两掌交接,砰砰作响,双方都不曾后退。尹福吃了一惊,此人好掌力,气力仿佛由臂而生,似是通臂高手。尹福的八卦掌继承董海川掌法,结合自己风格特点,独创尹氏八卦掌,又称牛舌掌,他的掌法在全国属上乘功夫,除了形意拳大师郭云深、太极拳大师杨班侯,还没发现有第三人能接他的掌法,可是来人却是实实在在接了他的掌法,不曾后退一分,真是奇迹!

来人也吃了一惊,没想到尹福掌力雄厚,而且卷带着一股韧劲,震得他虎口有点麻木。

“来人请报尊姓大名!”尹福大声喝道。

那汉子见不能再近身于光绪,狂啸一声,飞也似撞出窗外。尹福赶到门外,见那人奔跑如飞,真似一只黑猿,不由赞叹。

光绪已被少女扶起,额上渗出冷汗。少女为他倒了一瓢冷水,服侍他喝下,然后点燃了烛灯。父亲的尸身已被方才那人移到炕下,原来那人移尸装尸,为的是要刺杀光绪。

尹福见天色已晚,恐有埋伏,也不追赶,进屋来探视光绪。

“皇上受惊了。”尹福扶起光绪,见他脸色苍白,身子像筛糠般的抖动。

“他真是皇上?”少女的眸子又黑又亮,在烛光的闪耀中亮得如同水银丸。

尹福问少女:“你们这里闹土匪吗?”

少女撩了一下头发,回答:“山里有个大盗,人称‘黑旋风’,手下有几十号人,时不时地下山来抢劫,可是像我们这样的穷人家,屋里穷得掉毛,他们倒不来骚扰,他们专门劫富豪人家的车马,最近好像没有什么动静……”

门外传来嘚嘚的马蹄声,有两个人翻身下马。一人问道:“屋里有人吗?”

尹福听出是清宫太监副总管崔玉贵的声音,立即回答:“皇上在这里。”

崔玉贵与光绪的贴身太监王商进了屋,一见光绪皇帝,立即跪道:“万岁爷,老佛爷的车子停在山凹里等皇上哩。”

尹福搀扶着光绪来到屋外,扶他上了那个小太监王商的马,王商与崔玉贵并骑一匹马,几个人朝山凹驰去。

骑了一程,光绪回头望去,只见有个人影立在那小屋旁,像一具泥塑,光绪的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惆怅,他猛地一拍马屁股,飞也似朝前奔去。

尹福此刻的心里像打翻了醋瓶子。刺客是什么人?是土匪黑旋风的人,还是义和团的散勇?是江湖义士侠客,还是清宫后党的杀手?几年以来,光绪像一个幽灵在清宫游荡,他支持并倡导变法,得罪了不少官僚王亲,侵犯了一些王族权贵的利益,那些失势的贵族曾重金聘用杀手想置光绪于死地。后党也对光绪恨得咬牙切齿,慈禧太后已年逾花甲,离寿终正寝之日不远,而光绪尚在风华正茂之年,如果一旦慈禧驾崩,光绪理所当然掌握朝政,后党众贵岂不是成了瓮中之鳖,束手待毙。因此荣禄、李鸿章等人也密怀杀机,李莲英、崔玉贵等人岂肯罢休,李莲英不知在背后给光绪奏了多少密本,光绪的宠妃珍妃是崔玉贵亲手塞进深井里的,光绪一旦得势,岂能饶了这班奸人,况且李莲英跟慈禧的关系又说不清楚……

是义和团的散兵游勇吗?也说不准,在关键时刻,清廷出卖了义和团,致使数十万义和团众惨遭杀戮,义和团中不乏刚勇之士,他们也可能派出高手跟踪而来,置慈禧、光绪等人于死地。

慈禧、光绪在危难之中,如今携美眷重金仓皇出逃,天下巨盗名贼蠢蠢欲动,也想乘此时大捞一把……

江湖豪侠,山野隐客,寺观杀手,绿林英杰,游踪不定,啸傲江野,沿途必经名山大川,道路艰难,前途险恶……

洋人会不会也会雇用杀手大侠,乘乱杀死太后皇帝,瓜分中国,实现称霸东方的野心?

想到这里,尹福憋闷得透不过气来,他深感责任重大,担子沉重。

光绪等人来到山凹处,只见添了不少人众,原来是马玉昆将军率领千余名八旗护军赶到,慈禧一见光绪,嗔怒道:“此地形势险恶,你不要擅自乱走,免得生出是非。”

光绪不敢言语,不敢提方才遇到刺客之事。李莲英拿来一些早熟的玉米、瓜果,递给光绪,光绪因方才吃了山儿姑娘送给他的窝头,已然充饥,便把玉米、瓜果给了王商和尹福。

雨丝骤收,道路泥泞不堪,天色越来越黑,幸好有点月色,四野显得朦胧昏暗。路,愈来愈崎岖,过了一片平沙,便是山道,狭窄得只能通过一辆车,行列拉得越来越长,越走越慢,大多数人没有找到食物,饥肠辘辘,饿过了头,只觉头昏眼花。

车缓,马疲,人惫,心惶,随扈官员彬彬有礼地忍耐着,只有长吁短叹;护驾兵丁、护卫起初还默默按着性子,入了夜,上了山,山凹里凄凄惨惨,肚子里虚得发慌,又没有什么可抢可劫的,渐渐地蛮了起来,嘴里叽里咕噜,不三不四,妈妈奶奶的,连皇后、贵妃都给卷骂了进去,慈禧的耳朵最灵,再细微的声响,她也听得到。她已经听到杂乱声中臣仆兵士的怨声,但她不敢声张,因为这是一群亡命之徒,在这动乱之年,他们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当年“安史之乱”,唐玄宗李隆基携杨贵妃等逃到马嵬坡,兵士们起了内讧,强烈要求处死杨贵妃,唐玄宗不是也一样忍气吞声地将宠妃缢死了吗?亡命之君撞上一伙亡命之徒,犹如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太后,皇后……不一样也是女人?……不一样也长了那个玩意儿……”

“瑾妃子真美……呀,妈妈的……嫁给了那个窝囊废,真是无用武之地……要是撞上老子,她才是享了福……”

“老太后……哼,她守得住吗?……金枝玉叶的……听说有太监瞧了她洗澡时的身子……嘿,赛过十七岁的小妞……”

一句句不堪入耳的秽语,尽管被别的闲碎语言和叹息声压掉不少,但还是传进慈禧、隆裕、瑾妃等人的耳朵里。慈禧气得脸色都白了,她那两片干燥的口唇,努了努,却没有吐出话来。

隆裕似乎听惯了这些淫词秽语,无动于衷,目光忧郁,其实她的心思不在这里,她想的是如果老太后先于光绪帝归天,她的命运如何,她会不会被无情的丈夫抛出宫墙。

瑾妃毕竟纤弱一些,她被这些野话吓昏了头,全身簌簌而抖,以至于本来要小解,不得不强忍着,在这荒天野地,一群穷凶极恶的“色狼”之中,她哪里敢步行到树丛里解手呢,说不定会从树后或草丛里伸出一只充满罪恶的手。因此她一直一声不吭地忍着。

“你怎么了?”一直守候在她身边的缪供奉见瑾妃脸色苍白,身子抖得厉害,盯着她的脸问。这时,缪供奉已闻到一股异样的气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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