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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关东-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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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戴延年充满想像的时候,见到乌常懋鼻涕眼泪齐流的狼狈相儿又觉可乐,忍不住“噗哧”笑了,那声笑清晰地传到了乌常懋的耳朵里,使得乌常懋差点哭出声来。戴延年没再难为他,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坐下,他却固执地不肯坐,依旧躬着腰在火墙边上取暖。
戴延年身材修长,敞穿着将校呢大衣,文静的面颊上隐约可见几粒麻子,双目炯炯,上髭乌黑整齐,瓦灰色细呢子军装和腰间的军刀手枪使他显得更加英武挺拔,谈吐眉宇之间透着一种受过良好的教育和久经沙场的阅历混合起来的冷静与自信。
戴延年脱去鹿皮手套,一开口就带出了浓重的唐山口音。人们对唐山话的口音和句型感到新奇,他们没听过这种口音,一个个脸色古怪,想笑又不敢笑的样子,后来就没人有笑的愿望了,他们完全被戴延年身上散发出来的威严震慑了,尤其是他讲话的时候,左手握着手套的拳头总是用力挥舞,而右手却一直插在马裤的口袋里,让人感到他是个意志坚定行动果敢的人。
对于戴延年的这番讲话,人们只记得大概意思和零零星星的片段:这个秋天,是他和他的弟兄们最憋气的一个秋天,这种猫捉老鼠的游戏令127团感到耻辱。遭受这种耻辱的主要原因是部队对山地作战缺乏经验。此次动员乡亲们报名当兵,不单单是为了补充队伍上的战斗减员,更主要的原因是请熟悉山里情况的当地人帮助剿匪……省长大人体恤父老屡遭匪患袭扰之苦,制定了甲子秋季戡乱剿匪计划。除寇之要,在于安民。而今剿匪失利,他无法向张大人,更无法向老百姓交差……说到最后,戴延年攥着拳头的手震颤着,脸上的麻子因为五官错位而改变了形状。
戴延年的演说慷慨激昂,人们的表情不断发生变化,他的演讲结束了,人们的情绪也归于了平静。这样的场面使戴延年感到很奇怪:这真是一个与众不同的群落,当他讲到匪患给他们带来的种种不幸时,显然已经引起了在场人的强烈共鸣,可转眼又沉寂得如同死水一潭。双方又出现了长久的僵持,空气仿佛凝固了。
关于剿匪行动受挫,戴延年和他的参谋人员一致认为,主要原因在于土匪绺子里有相当一部分人是奉军的逃兵。这些逃兵不仅受过正规训练,而且有着丰富的作战经验。说出来都叫人脸红,都是一个师傅教出来的,彼此太了解了,一交手就明白对方意图,无论是在战术上还是攻防习惯上都毫无秘密可言。每次交手都犹如跟自己过招儿一样,怎么整都不得章法,这些,他无法对老百姓讲。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本来就严重减员的部队再化整为零分头围剿各山头绺子,就很难形成合围之势,而这些山猫野兽见势不妙都一哄而散隐进深山老林……
戴延年注视着一张张麻木冷漠的面孔,不由得升起一种悲哀,感叹道,真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啊!他习惯地从胸前的口袋里拉出怀表,看一眼又放回了口袋。
程二虎左眼戴着黑布眼罩,脸色如同一块生铁板。他站在戴延年身后,十指紧扣着牛皮武装带,用那只好眼睛冷冷环顾着四周。他很久没这么压抑了,心里的火气直想往外窜,开始他把气都撒在了乌常懋身上,现在才觉得眼前这些人更可恨。见他们依旧无动于衷,程二虎在火墙上用力抽了一鞭子:“日你个小舅子,别都他娘的装聋作哑。俺就不信,你们真的就连个屁都放不响吗?”众人被吓得一激灵,调脸去看他。戴延年扭脸朝程二虎瞪了一眼,程二虎气哼哼地后退一步,讳莫如深地攥着马鞭子恢复了原来的站姿。
受惊吓最严重的要数乌常懋了,他从内心里惧怕眼前的这个山东大汉。乌常懋正暗中估量着程二虎的身高和体重,估计跟他想像中的鲁智深差不多,那是他心目中草莽英雄应有的身高和体重,是他敬佩又惧怕的形象。乌常懋正在胡思乱想着,见程二虎又要发脾气,连忙挺了挺身子。他似乎需要很大力气才能伸长脖子说出话来,这回看得出来他是真急了。乌常懋注视着猥猥琐琐的乡亲,而这些疯闹惯了,平时聚在一起有扯不完闲篇的汉子,此时却谁都不肯吭声,被程二虎吓一跳,很快又都把头低下了,会抽烟的只顾低头抽烟,不抽烟的恨不能把脑袋插进裤裆里才觉得保险——他们都在为自己捏一把汗。
诺大的筒子房里,只有茶壶盖发出有节奏的“啪啪”声,不知是谁打了个呵欠,旁边的人立刻被传染了,紧跟着便出现了众多呼着热气的黑窟窿,就连乌常懋和戴延年也不例外,惟独程二虎没有被传染,依旧死死盯着乌常懋的眼睛,这让乌常懋的一个哈欠没有打完就赶紧把嘴巴闭上了。
在他看来,程二虎的独眼就像鹰隼的眼睛,这只独眼鹰的目光带尖带刺,如同钢针直往他脸上扎。他不敢再接触程二虎那束寒亮的目光,如芒在背,心里愈发急躁起来,把手从火墙上拿回来想坐下,刚坐下又觉得不妥便又站了起来,反复几次还是感觉得站着比较合适。乌常懋看见他给戴延年倒的那碗水,戴延年一口没喝已经凉了,他把半碗凉水端起来,咕嘟咕嘟一口气喝下肚去。
乌常懋放下碗,心里像是痛快了不少。他挥起右手表示了一个急躁而无力的莫名其妙的动作,仿佛那个举动原本是想打人一拳,结果却做出了一副莫名其妙的怪脸,一个像是垂危者的怪脸,把面部的骨骼突出得一目了然。他的表情看似很滑稽,却充分表达了他内心的苦楚:这种养孩子没屁眼儿的差事,下辈子就是刀架脖子我也不干啦!乡亲们啊,我乌常懋下作,今儿个我可要对不起你们啦!真要是哪位兄弟做了枪下鬼,我为你披麻带孝,替你为你的老父母养老送终……乌常懋分开众人朝外走去,亏心似的不敢去正视他们的眼睛。
乌常懋来到门外,伏在老婆耳边嘀咕半天,那女人吃惊地瞪圆了眼睛,低声责问道:“不是说自愿吗?你这么干,就不怕遭报应?”乌常懋烦躁地说:“让你去你就麻溜儿去,少说些缺盐短醋的屁话!”乌常懋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把她吓得没敢再废话,乖乖按吩咐去做了。
老牟老疙瘩牟鸿禧的新婚媳妇是个缺魂儿的女人,左胳膊有残疾活动起来不方便,见乌常懋老婆拖柴禾烧炕,忙上前帮忙架火。工夫不大,炕席冒起烟来热得能烙饼。
最先遭殃的是牟鸿禧那倒楣的屁股。别看他站起来也是个七尺高的汉子,却长了一副女人的弯弯心眼儿。牟鸿禧爱戏,跟着草台班子跑了好几年,好东西没学来却养成了贪小的毛病。
牟鸿禧的精神一直处在紧张的状态,早已忽视了寒冷,见媳妇帮忙烧炕又恢复了爱占便宜的本性,自以为谁都没注意他,三挪两蹭挤到炕头上坐下。刚刚觉出屁股底下有了暖和气儿他还得意呢,待温度迅速上升直到坐不住人了,他才恍然明白了乌常懋的险恶用意——贪小便宜吃大亏,看来这句话应验在他身上了。
开始,牟鸿禧似乎还能咬牙坚持,很快就像坐在炉盖上了,他像被人踩了尾巴的猫,怪叫一声挺身蹿了起来,被程二虎像鹰捉小鸡似的从炕里拽下来。他的精神瞬间崩溃,尿都吓出来了,两个当兵的架住“嗷嗷”干嚎的牟鸿禧出了门,地上留下一串骚湿的脚印。
牟鸿禧新媳妇见丈夫被当兵的往外拖,扔下烧火棍,哇哇哭叫着扑上去拉丈夫的后衣襟,拉一把没拉住,急得昏厥过去。紧接着,又有一些人也和牟鸿禧一样挺不住了,刚一欠身也被当兵的连拖带拽到外面排队去了……人群里先是发出了啜泣声,随着队伍不断延长,低声啜泣逐渐演变成了放声大哭,尤其是那些上了年纪的老头老太太的哭声更为震撼人心。
一个衣衫褴褛病病怏怏的老太太,扑倒在牟鸿禧他们几个人脚下:“大侄子呀,你柱子兄弟没了!……柱子媳妇也没了,没了……该天杀的女魔头!……就指望你们……抓住她替我老婆子……替我老婆子全家……”
老太太撕心裂肺的哭诉,令平时眼窝子极深的男人也都禁不住眼圈儿湿润。乌常懋不忍看她那张因悲伤而扭曲的脸,上前去搀扶她,流着眼泪劝说道:“五婶呀,您快起来。您这么大岁数了,别这样……您这不是折年轻人的阳寿吗?快起来,啊!”
不管乌常懋怎么劝,老太太就是不肯起来,一股豪迈之情从牟鸿禧心底油然而生,他“扑通”一声在老太太对面跪倒,双手搀住老太太的胳膊:“放心吧五婶子,只要不打死我……我,我就跟他们拼了……脑袋掉了碗大个疤瘌。就是死了,变成厉鬼,到了阴曹地府,我也替您,替死去的乡亲们报仇雪恨!”这也许是他猥琐的一生中最具风采的一瞬,那双原本沮丧挂着两角秽物的眼睛,出人意料地射出两束凶猛的寒光,他的目光又像是两道贼亮的鬼火。开始,牟鸿禧的声音低沉语无伦次,但最后那句却像晴天霹雳一般砸向人群,那些被老太太跪的人也纷纷跪下了,转眼间,黑压压跪倒了一片。
鸿禧媳妇已经苏醒过来,看到丈夫像换了个人似的,还以为他的精神受了刺激,正不知所措,听见他说出要报仇雪恨的话方知道他没疯,忍不住又双肩一抖一抖地抽噎起来。
人群里站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小姑娘搂着弟弟,俊俏的大眼睛满目凄凉,眼珠儿一动不动,她怀里的小男孩儿哽咽着仰脸望着姐姐,听见牟鸿禧的话,忍不住“哇”一声大哭起来:“姐姐!姐姐!爸爸,妈妈他们……”小孩哽咽着再也说不下去了,小姑娘忙低头给弟弟擦眼泪,可是她自己的眼泪却成串地滴在弟弟的头上、脸上。
在一种前所未有的情绪支配下,一阵阵颤栗掠过了人们的皮肤,他们还从未见到牟鸿禧如此豪迈过,老太太和小姑娘痛苦的样子,更是强烈地刺激着他们的神经,使得他们那原先麻木现在贲张的神经就快绷断了。耿玉崑太阳穴青筋暴起,脸色铁青,嘴唇都变成了绀紫色,他霍地站起身狂吼一声,尽管谁也没有听清他吼什么,但他的那声怒吼却犹如神来之气,把这些半死不活的男人彻底激活,像气球一样猛地撑起来,悲愤和仇恨使他们转瞬之间膨胀成一个个庞然大物,也跟着发出了一片怒吼,怒吼之声就像是一股强劲的飓风,大有要把房顶掀翻之势。
这是中国农民最典型的特点,就个体而言,似乎贪生怕死胆小如鼠,如果有人登高一呼,则立刻应者如云,血脉贲张,奋不顾身的勇气能呈几何级数增长。
乌常懋被眼前的场面惊得目瞪口呆,痛哭失声的妇女和老人也被惊得戛然停止了哭叫。仿佛这些张牙舞爪的人都不再是他们熟悉的亲人了,而是一群嗅到了血腥的凶猛无情的青面獠牙的怪兽——他们从老祖宗的血脉中继承下来已经沉睡了三百年的刚猛和血性,以及那种嗜血的渴望,被耿玉崑的那声怒吼唤醒,又像是隔世遗传的某种特征重新苏醒后骤然回到了他们身上,变得异常可怕。
戴延年也没有料到会出现这样震撼人心的场面,但他很快便镇定下来了。程二虎刚才还像根木桩硬邦邦地戳着,转眼却变成了一根面条,身子也像矮了一截,又像是被人一榔头敲碎了包在他心上的那层坚硬的冰壳,冷冷的目光转瞬变得柔和了,眼睛里含着热泪的咒骂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娘的,孩子死了你们来奶啦——人数够了,够了还吵嚷个甚?”
程二虎的声音虽然不大,却真切地传进了耿玉崑的耳朵里,一种羞辱感令他脑门上的青筋更加凸起。他从炕上跳下来,狠劲拍打着粘在腚上的灰土,头也不回地走了…… 。 想看书来
残局14
新招募的一百零八个新丁,背着捆扎得方方正正,结结实实的背包列在老兵队伍后面。他们的军装是崭新的,鞋帽绑腿是崭新的,大枪虽然不是新的,可大枪上的刺刀却在冬日的阳光下闪着寒光。人们意外地在队列里看到了五爷白继臣。可体的灰布军装和全身披挂显得白五爷威风凛凛,额角上的枪伤已经愈合,可还像趴着一条紫褐色的蚯蚓,素来顽劣的脸上表现出了少有的凝重,挺拔地站在队伍里,如同一棵迎风傲立在山颠之上的苍松,令人生出无限敬意。
耿玉崑扛着火绳猎枪,十几条壮汉跟在他身后。这些人手里拿着各式各样的武器:洋炮、扎枪、斧子、锹镐和棍棒。
耿玉崑找到乌常懋,揪住他肩膀,劈头说:“你们不能让老牟老疙瘩去打仗!你又不是不知道,老牟家三代单传,他要有个三长两短,瘫巴妈谁伺候?‘拽子’媳妇谁管?——咱不能眼睁睁地让人家绝后喽。”
乌常懋说:“家有家法,军有军规,他不去谁去?他得去,队伍上定了的。军队的章程是你能改,还是我能改?”耿玉崑说:“咋就不能改?一个顶一个,我替换他就是了!”
乌常懋规劝道:“你还是少操这份心吧!别的不说,单说你们家,刚刚出了这么大事,你要是再有个一差二错,我咋向老太太交待?这绝对不行!”耿玉崑十分固执:“我命大!没事!”乌常懋快压不住火了,不耐烦地说:“去去去!我说了不算!”耿玉崑固执地坚持着:“不行!你去找能说了算的说去!”
乌常懋见耿玉崑根本不听劝,跟他一时半会儿也纠缠不清,可又不能脱身。见好说好劝不管用,着实有些气恼,一抖袖子挣脱了他的拉扯,皱着眉头沉吟了片刻,甩出了一句骂人话,找戴延年说去了。
场院上,部队正在操练。老兵们练习立正稍息、向右转向左转向后转、齐步走正步走跑步走;新入伍的士兵则在老兵的指导下,练习装弹、瞄准、击发、拼刺刀和手榴弹投掷等简单的实战要领。
长着娃娃脸的传令兵正拢着几匹战马。这些战争宠儿滚瓜溜圆极不安分。小个子兵竭力阻止着两匹战马的互相啃咬,挎在肩膀上的水连珠马枪滑到臂弯里,红扑扑的圆脸上淌下来的汗水分明是被淘气的马折磨出来的。没有参加撕咬的马匹也显得有几分烦躁,不停地用前蹄踢腾着的冻地,蹄铁声清脆,踏在石头上溅出了火星儿。传令兵看了一眼匆匆而过的乌常懋,显得有些无奈。
草垛下面,站着佩戴短枪短剑的校尉级军官,他们腰间的牛皮武装带上的铜环和军装上的铜纽扣像金子一样耀眼。乌常懋看见程二虎也在其中,他正抱着双臂,右手握着的马鞭子像是扛在左肩上,有意无意地敲打着。
程二虎也看见了乌常懋,冲他咧嘴一笑,乌常懋下意识地捂了捂嘴——他确实被程二虎打怕了。
戴延年心里并不轻松,原因是那些小绺子的聚散很有规律,通常是割了地便分赃撂管儿,等来年青纱帐长起来再拿局。按照狡兔三窟的原则,这些土匪下山或去投亲靠友或住车马店、“水院子”。这个畸形的社会群体居无定所极具隐蔽性,接纳他们的人家大多贪图钱财,通常把他们当自家人看待,一旦遇到生人打听,还会替他们打马虎眼,不是谎称是孩子的舅舅,就是什么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若不是迫于大军剿匪的声势,土匪们早该下山了。戴延年最担心他们会冒险下山,如果是那样的话,无异于宣告这次秋季绥靖剿匪计划以失败而告终。
戴延年不喜欢那些窝囊的顺毛驴,他希望他的部下都是雄壮有力的野马,能踢能咬,能打能冲,紧要关头能擎起一座大山。听乌常懋说明来由,强掩饰住内心的喜悦,用马鞭子敲打着靴筒,用略带玩笑的口吻对乌常懋说:“我原本以为都是孬种呢,真没想到,东荒地的男爷们个顶个儿都是英雄好汉!——成啊,我答应耿玉崑把牟鸿禧换下来。你叫他来吧!”乌常懋暗暗叹了口气,抿了抿干裂的嘴唇,扯着喉咙呼喊一声,招手叫着耿玉崑的大号让他到这边来。
戴延年见耿玉崑阔步走来,将马鞭交给卫兵,双手拤腰把身子朝后一仰,眯缝起一双凤眼,打量着这个充满血性的青年。
耿玉崑有一副健壮的好身板,中等身材,国字脸,两道剑眉一双亮眼,脸色黝黑发亮,浑身长满了肌肉疙瘩,属于典型的车轴汉子,正处在二十多岁的好年纪。
看着耿玉崑义无反顾面目冷峻的神色,戴延年突然悟出一个道理:这些看似不起眼的农民,一旦剥夺了他们那点儿可怜的需求,他们会拿起武器,奋不顾身的气质就会凸显,这种性格是从他们的老祖宗那里遗传下来的,而且根深蒂固。
戴延年用最短的时间将思绪收敛回来,用欣赏的眼光注视着耿玉崑,说:“好样儿的,是条令人敬佩的好汉!”旋即,戴延年拿过耿玉崑手里的长杆猎枪,用枪托抵住肩窝,眯起左眼认真地做了个瞄准的动作,尔后手托猎枪打趣儿道:“好汉归好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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