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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一哥王阳明-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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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县长抓不着人,气得直骂娘,正巧朝廷的钦差来到浙江“督有司访求遗逸”,招揽贤才。县长大人的政治敏锐性还是挺高的,他立刻跑到钦差面前告黑状,说:“王与准认为朝廷亏待他爷爷,长期仇视政府,并和他几个儿子共同发誓一辈子不考公务员。”钦差一听也怒了:“靠,公务员咋了?公务员也是人,都是爹生妈养的!”
  于是钦差大人一声令下,东厂西厂纷纷出动,先扣押了王与准的三个儿子,再本着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的指导方针,对四明山展开地毯式搜索。
  许多年后,大洋彼岸的林肯说了句名言:“宁可给一条狗让路,也比与它冲突让他咬一口好。如果被咬伤了,即使把它杀掉也无济于事,得不偿失。”翻译成精炼的中文就是“宁可得罪君子,不要得罪小人。”
  得罪了小人的王与准此刻别无他法,只好上演新一轮的《亡命天涯》。可惜饶是深山更深处,也应无计避追兵。就在王与准向深山里钻的时候,一失足掉到了山沟里。
  有的人一失足成千古恨,有的人一失足传为千古佳话,王与准属于后者。
  机会像条狗,追不上,赶不走。当追兵找到躺在地上不能动弹的王与准时,大家一致认定他完了。没有人知道,王与准的机会来了,改写历史的契机也到了。
  遍体鳞伤的王与准被带到钦差面前。钦差虽然冲动,却也不是昏官。他见王与准“言貌坦直”,不像是反革命分子,便向他了解了来龙去脉,又着人四处走访。调查结果表明,王与准是个助人为乐,刻苦钻研的好青年,于是钦差便放了他们全家。又见王与准的二儿子王世杰很有出息,便道:“你们一家子都当隐士,太不给朝廷面子了,不如让你的儿子代替你出仕?”
  王与准经此一难,思想发生了重大的变化,他不仅欣然应允,还给自己取了个“遁石翁”的名号,以感谢伤了他脚的石头。
  王世杰作为特招生,从此有了秀才的出身。
  正好这年大考,王世杰去参加考试。按规定,考生必须散发*接受检查,以免夹带作弊的东西。世杰同学觉得这是对他人格的侮辱,连考场都没进就走了,把他妈给气的。由此观之,到了这一代,王家人的思想已经逐步趋向入世。
  王世杰他妈的临终遗言是:“尔贫日益甚,吾死,尔必仕。勿忘吾言!”但终其一生,王世杰都没实现这个理想,历史把目光投向了他的儿子王天叙。
  

5 圣人童年很华丽(1)
王天叙就是那个喜欢竹子的竹轩公,王云他爷爷。史载此人细目美髯,风度翩翩,与人交往亲切和蔼而又不可侵犯。再加上博学多才,与人为乐,立刻成为远近闻名的大儒。
  大儒王天叙给许多豪门旺族当过家教,也给很多勋贵子弟取过名字,但在给王云取名这件事上,他犯了一个错误。
  荒诞派大师加缪认为真正严肃的哲学问题只有一个,那就是自杀。而真正值得讨论的人生命题也只有一个——小孩最开始怎么称呼自己。康德早就提出,小孩如果一定要表示主语的话,他会用别人称呼他自己的那个称呼来称呼(有点绕)。比如他不会说“我要什么”,而是说“宝宝要什么”“贝贝要什么”。大人在旁边说“给他,给他”,他也会说“给他,给他”,而不会说“给我”。
  突然有一天,这个小孩学会说“我”了,对一个人的一生而言,是一个划时代的瞬间。康德有一个说法,他说在这个时候,他的心中像是升起了一道光明,从此再也不会回到他从前说话的那种状态去了。从前他只是感觉到自身,而现在他思维到自身了,意即自我意识确立了。实验表明,自我确证很早就出现了,最晚也不会超过4,5岁。
  那我们的王圣人情况如何呢?实在有点对不住大家,心中无“我”的王圣人从出生到他五岁,就没开口说过一句话!
  不爱说话的小孩并不少见,如果不是智障或者天生聋哑,那就是百年一遇的天才儿童,这些人外表看起来呆若木鸡,其实大脑正一刻不停地高速运转,根本没工夫理你,他才懒得开口。
  事实上,王家人也一直用后一种可能安慰自己。
  王云五岁那年的一天傍晚,和小朋友们在田野间玩耍得正欢,一个鹤发童颜的和尚朝他们走来。和尚谁也不理,径直向王云走去。到了跟前,把王云仔细打量了一番,摇了摇头,道:“好个孩儿,可惜道破!”说完就走了。
  众人不解其意,但又觉得事有蹊跷,便将此事汇报给王天叙。
  王天叙捋了捋胡须,皱着眉头瞎琢磨起来。突然,他眼前一亮:云者,说也。好个孩儿,道破了天机。王云这孩子果非凡人!心念及此,王天叙激动地跳了起来:“快给王云改名字!”
  于是,王云的正式名字王守仁宣告诞生。
  王守仁果然跟王云大不一样。在一个平淡无奇的下午,王守仁他妈郑氏坐在床上做针线活,父亲王华全神贯注地复习公务员考试,王天叙则展开宣纸,笔走游龙,尽情挥毫,物我两忘。一切井然有序,波澜不惊。
  王守仁看看这个瞧瞧那个,觉得自己成了空气,顿时索然无味。他找了个地方坐下,发了会呆,忽然张嘴大声朗诵起来:“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这一开口如黄河绝堤,一发不可收拾,把四书五经里的名句都背了出来。
  三个大人全给雷到了。
  王天叙跑出来抱起兀自喋喋不休的王守仁,问:“你从哪学来的?”
  小守仁眨了眨那双大眼睛,道:“父亲念书时听见了,便记在心里。”
  众人惊愕不已。
  这一年,王华参加进士考试,高中状元,举家迁居到北京。
  为了使王守仁接受更好的教育,王状元花了大笔“择校费”把他送到了一所师资力量雄厚的重点中学念书。
  王守仁同学领悟很快,能举一反三,其聪明程度让老师们倍感惊讶,可是不久之后,老师们就发现了不好的苗头。据同学反映,王守仁不是个好学生,不愿意在私塾里坐着,却喜欢舞枪弄棍、读兵书,还经常讨论稀奇古怪的问题,写一些莫名奇妙的东西。有人曾在他的课桌上发现一首打油诗:

5 圣人童年很华丽(2)
山近月远觉月小,便道此山大于月。若人有眼大如天,当见山高月更阔。
  如此古怪的诗在当时的科学条件下没人能读懂,于是老师们一致判定这孩子思想有问题,准备找他单独谈话。
  可没过多久,问题少年王守仁就主动找到老师,问了他一个问题。这个问题成了他一生的真正起点。
  问题是:“何为第一等事?”
  注意,这标志着少年王守仁已经开始考虑人生的价值问题。多么不俗的孩子!可惜,一个庸俗的老师给了一个庸俗的答案。不过正是这个答案成就了王守仁早熟的名声,也留下了这个故事。老师回答说:“唯读书登第耳。”这和我们今天教育小孩要考重点大学差不多,虽然善良,但却没有自己独立的思考。
  王守仁摇了摇他的大脑袋,不以为然地说:“登第恐未为第一等事,或读书学圣贤耳。”
  一个十岁就立志要当圣人的小孩,翻遍古今中外的史书也找不出几个,更何况是在明朝那个盛行“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的时代。
  有梦想不足以使一个人到达远方,但到达远方的人一定有梦想。
  许多年后,当王守仁冥思苦想,追寻生命中那颗“良知”时,儿时的这段朦胧的插曲让他恍然大悟——良知天然呈现,不用去外界寻求。何为第一等事?问的好!问出了人为什么活着,做什么样的人,走什么样的路,什么样的日子才值得去过。人生最大的痛苦就是找不到一双合脚的鞋,从这一点发散开来,王守仁进一步得出“心外无物”的结论。真正的生活在内心,只有内心强大才是真正的强大。
  而这一切,都源于他儿时那看似荒诞不经的一问。
  同时,这件事也让老师和同学见识了王守仁的机智和口才。从此,纵横家王守仁在同学中间享有很高的威信,经常趁老师不在教室,带领同学们浩浩荡荡跑到学校外面玩耍。这帮逃学威龙一般被分成两派,每派都有自己特制的旗帜,由王守仁统一调度。
  于是一声令下,只见两派人马左冲右突,大呼小叫,变换阵型,宛若战场。
  正当王守仁兴奋得手舞足蹈时,一张阴沉的脸出现在他背后,“战场”上的小朋友登时都僵在了原地。王守仁还在忘乎所以,但也慢慢觉察到气氛不对,他缓缓转身,看见了此刻他最不愿意见到的人——王华。
  王华自从当了状元,便被分配到翰林院深造,每天的工作就是泡一壶茶,坐下来学习学习文件,领会中央的最新指示。
  恰好这天单位没有下达文件,王华便提前下班回家,于是,王守仁被逮了个正着。
  王华强压着自己想捶人的冲动,怒道:“我们家世代以读书为乐,你搞这些乱七八糟的名堂想干什么?!”
  王守仁不服气,道:“读书有何用处?”
  王华现身说法,语重心长道:“书读得好就能当大官,就像你父亲我一样,中了状元。这些都是读书的功劳。”
  王守仁摇了摇头,道:“父亲中了状元,子孙后代不一定都能中状元。再说,儒者患不知兵。仲尼有文章,必有武备。区区章句之儒,平日叨窃富贵,以词章粉饰太平,临事遇变,束手无策,此通儒之所羞也。”
  众人集体被震住了。
  王守仁仰头看着父亲,等待答案。
  而此刻,王华的内心久久不能平静:“10岁的小孩就有如此见识,还扬言要当‘通儒'。这真的是我的儿子吗?”
  同时,他又回想起一件往事。当年上京途中,借宿金山寺。夜晚,父亲王天叙和同住于此的游客们觥筹交错,饮酒乐甚。一时间清风徐来,水波不兴;明月当空,风景如画。于是乎,众人决定来个赋诗比赛,各倾陆海云尔。
  平心而论,这些人的水平确实不咋样。王天叙耐着性子等他们一个个把那些酸诗念完之后,一边用筷子敲碗,一边闭着眼睛摇头晃脑,准备来个击碗而歌。
  可天有不测风云,大儒王天叙由于喝得有点高,思绪混乱,摇了半天脑袋,也没摇出一个字来。王华看着父亲额头上涔出汗来,也只有干着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王守仁站了出来:“爷爷早已有诗,嘱我席间道来。金山一点大如拳,打破维扬水底天。醉倚纱高台上月,玉箫吹彻洞龙眠。”
  此诗动静结合,声色兼备,确属上品,众人一时自愧弗如。而王天叙和王华明白,这是王守仁为了解围而临时做的应景之作。这一年,王守仁不到十岁。
  

6 孔子的困境(1)
朝夕如流,一晃王华担任翰林院修撰已逾两年。这天,风和日丽,王守仁和两个同学在长安街上漫步。这时,迎面走来一个算命先生,盯着他直看。虽然王守仁一生遇到过很多神神叨叨的人(朱厚照,朱宸濠),但这一个,无疑对他影响最大。
  算命先生在和三人擦肩而过的一瞬间,突然抓住王守仁的手,激动地说:“小朋友,你这种相貌实在太——难得一见了!”
  王守仁的同学以为遇到了骗子,催促他快走。但是大家不要忘了,王守仁爷爷的爷爷,以及爷爷的爷爷的爷爷都是干这行出身的,所以相面对他而言,从来就不属于怪力乱神的范畴,而是一项神圣的事业。于是,王守仁认真地对他说:“愿闻其详。”
  算命先生放开王守仁的手,郑重其事道:“你记住我的话,当你的胡子长到衣领那时,你就入了圣境。胡子长到心窝时,你就结了圣胎。胡子长到肚脐时,你就圣果圆满了。”说完,翩然而去。
  两个同学听得莫名其妙,王守仁此刻却是心花怒放。是啊,多少个不眠之夜,当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时,他的脑袋里总是充满疑问。人为什么来到这个世界上?人生弹指一瞬间,譬如朝露,生若蜉蝣,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呢?每当这个时候,死亡的恐惧总是会涌上他的心头,使他不敢继续想下去。
  是啊,死亡代表了绝对的虚无和沉寂,是对一切可能性的终结,是不可穿透的黑暗。如何不恐?
  于是,他穿上衣服,走出房门,仰望星空。那浩瀚的夜空隐藏着什么秘密?宇宙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一堆问题纠结在他心中,无法释怀。也许白天他活蹦乱跳,看起来与常人无异,但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这些问题总会汹涌地袭来,几乎使他窒息。终于有一天,王守仁毅然决然地树立了自己的人生目标,成为一个圣人,解开这些谜题。去他的“人无百岁寿,常怀千年忧”,我只要明明白白的活,清清楚楚的死,我只要揭开人生的真相!
  自从王守仁同学确信自己能够成为圣人后,他再也坐不住了。千古文人侠客梦,这一年王守仁13岁,正处于做梦的年龄。他偷偷溜出学校,单枪匹马来到居庸关。当年朱元璋怕北元卷土重来,出巨资让徐达、常遇春督造“居庸关防御体系”,可见此地之重要与凶险。
  作为北京的咽喉,居庸关依山起势,巍峨雄壮。王守仁纵马上关,登上烽火台,望着万里晴空上自由翱翔的雁阵,强烈的阳光刺得他双眼蓄满了泪水。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谁能感受到他此刻气吞万里如虎的豪迈之情?谁能理解他欲与天公试比高的远大志向?
  远瞰京城,伸出一只手掌就可以将之覆盖,王守仁不由得心事浩茫起来,一幅烽烟滚滚,战鼓嘹亮,银光皑皑,喊杀振天的画面在眼前浮现,“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的诗句在耳畔回响。联想到明朝边患未除,热血少年王守仁顿时沸腾了。
  至王守仁生活的时代,明朝已享国一百年。这是一个惊心动魄,五光十色的百年。
  如果说方孝孺之死是明朝文人悲剧命运的序曲,那于谦之死就是其中最绝望的音符。前者代表大义,后者代表苍生。
  人,是要有些信仰才能支撑着活下去的,没有了大义可以选择苍生,如果连苍生的代言人于谦都落个鸟尽弓藏的结局,那么路在何方?像庄子那样身如不系之舟,脱离这“曳尾于涂中”的苦海?两千年来,无数的人都这么做过,刘伶醉酒,阮籍猖狂,他们真的快乐吗?生命就是在这喋喋不休的追问中慢慢成熟,每一个人,无论智商高低,相貌美丑,面对越来越复杂的环境,询问最多的问题终究是“我要做什么样的人?”

6 孔子的困境(2)
直到王阳明的出现,这一终极命题被终结了。
  了解心学首先要了解中国人,对中国人的思维方式最准确的评价是:一半是儒家,一半是道家。而心学也常常被认为是这两种思想的融合,但这种浅薄的定义远远不能概括心学广阔的内涵。
  中国的历史一言以蔽之,治—乱—治—乱—治—乱—治—乱—治—乱—治—乱—治—乱—治……
  中庸虽说在中国很早就被提出来,但只有少数人可以自觉自发地将其运用自如,大多数则是迫于强权而不得不做出的伪装与妥协。后者一旦脱离强权的压迫,便很容易剧变为一种极端思潮,直至付诸暴力行动。
  《巴别塔》中有一句名言:“实现正义的热情,会使我们忘记慈悲为怀;对公正的热望,使许多人成了铁石心肠。”
  同理,康有为在《法兰西游记》中点评法国大革命时说:“合数十万革命军之流血,以成就罗伯斯比尔之专制*;合数千万良人之流血,以复归于拿破仑之专制君主。”其实他忘了,这样的事在中国古已有之,早就见怪不惊了,伟大的无产阶级革命家列宁同志不也说过“革命是最*的东西”吗?革命者,鲁迅笔下“咸与维新”是也!
  这种文化心理,追根溯源,还是要到孔夫子身上去探究。子曾经曰过:“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这句话的重点在“人不知而不愠”,这实际上是孔子在教导我们应该做什么样的人——不为人知,却不因此而气恼。章学诚认为六经皆史,我深以为然,那么就从历史的角度来解剖一下这句话。
  儒家最初是一群巫师,而巫术在商朝是立国之本,于是这帮人就靠占个卜、跳个大神,混了一个既得利益阶层。那文字最早又是什么呢?文者,纹也。意即为统治阶层粉饰遮掩的工具。由此观之,商朝是利用政治神学来确保其统治的合法性的。
  而到了殷周革命,事情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周朝将商朝的神权政治改造为贤君政治,讲究治道,目标是创造理性的人文秩序。于是,过去的大巫小巫纷纷下岗,自谋出路,混的不好的就只有在街边摆摊算命,另一部分有追求的逐渐成为一个致力于“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事业的阶层,就是后来孔子的儒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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