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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曾很多次红着脸偷偷地想，如果自己能快快长大，能够嫁给他做妻子，那该有多好啊！
那样她就可以为他洗衣做饭，帮他舒展开少年老成常年紧皱的眉头，可以让他在冷漠与刚强之外，有一处可以安心放松的归宿。
然而，那些都只是奢望。
她还清楚记得，她闭眼之前问的那句，一直没有得到回答的问题。
“定尘哥哥，如果我好好活着，你会娶我吗？”
傅温娘忽然挣脱白凤隐的手，转身面向容定尘，哭着大声询问。
她声嘶力竭，泪落如雨。
他却沉默得如同总也落不下雨滴的阴霾天空，痛苦深藏。
“定尘哥哥……定尘哥哥……你说过不骗我的……你说会最疼我……”
距离天机镜仅有几步之遥的地方，傅温娘哭得像个孩子，像她与容定尘最初想见那样，纯粹得让人心痛。
曾经想要嫁给他，那是她最遥不可及的梦。
而今她已挂上他妻子的身份，却再也回不到过去。
她的世界，总不完整。
突如其来的询问让白凤隐越发难过，看着傅温娘哭得颤抖的背影和容定尘复杂表情，她的心也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堵住一样，连喘息都变得困难。
“如果……如果你没有死去，也许现在一切都会大不相同吧？”
白凤隐笑得有些寂然，轻轻勾住傅温娘肩膀，拉着她转身，缓缓面向天机镜。
“知道吗？不久之前我和定尘还在因为你闹矛盾。那时我们过得很安闲，也没有你的出现，可他提起你时还是带着让我嫉妒的温柔表情。他说过，对他而言，你是最重要的人。”
距离天机镜还有不到五步距离。
傅温娘停住，侧头看着白凤隐，泪水终于止住。
“真的吗……我是……定尘哥哥最重要的人？”傅温娘哭着，笑着，悲伤表情中带着某种释然安慰。
白凤隐微笑，用力点了点头。
“所以，我一直都很嫉妒你啊！”
她拼尽全力让自己看起来认真自然，也努力控制自己不要回头看容定尘，暗暗祈祷他能原谅自己。
这一刻的谎言，她只是想保护眼前可悲又可怜的少女，让她这一次离开，能够了无牵挂。
沉重脚步蓦地变得轻快，傅温娘放弃了自己的怀疑，让自己以最简单方式接受了白凤隐的安慰。她深吸口气，鼓足勇气上前两步，抬头看向天机镜。
那一刹，背后沉默的男人，终于也开了口。
“谢谢你，温娘。你是我生命中，最美的回忆之一。”


第五卷　祸兮·世难平　第477章　执念残留

天机镜看上去不过是稍微大一些的冰块，一人多高，形如梭子，表面冰碴嶙峋、凹凸不平，却异常澄净透明。
白凤隐陪傅温娘一直走到天机镜前才站定，傅温娘鼓起勇气看向天机镜的那一刹，她居然有些退缩了。
接受明知不是好结果的残酷现实，并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啊……果然呢……”
白凤隐听到傅温娘低喃一声，然后紧张得死死攥住她的那只手蓦地松开。
镜子里是什么？傅温娘那声呢喃是感慨，是痛苦，还是如释重负？
白凤隐终是忍不住，屏住气抬起头，朝天机镜内看去。
透明如镜的巨大冰块表面映出两个人的身影。除了瞎子，所有人都看得出，那两个身影与天机镜前站着的两个人截然不同。
左边，身穿醒目红裙的女子神情倨傲，风华难掩，正是二十四年前巫族后裔凤隐从九幽塔上一跃而下前的模样。
右边，应该浮现傅温娘真容的位置……
只有一具枯骨。
柔和光芒轻轻落在二人肩头。白凤隐看见镜中又多了一个年轻男人，就站在她和那具白骨之后，清秀俊朗，眉宇温柔，唇边悲悯笑意一如她每次与他相见时那般。
“天机镜能够透过面具映照出生灵魂魄模样，所以凤隐即便还魂重生，镜中的她依旧和二十四年前一样，我也维持着由人变魔之前的样子。而你……你的魂魄和肉身早已不在，如今在这具躯体内的不过是一段记忆，一份执念。”
六年前，傅温娘就已经在一生最爱的男人怀中安详死去。支撑着眼前少女行走、欢笑、嫉恨的，不过是死前那份不甘与不舍罢了，这只是一具由死去的腐尸和虚假记忆支配的躯体。
白凤隐说的没错，她，根本就不存在。
傅温娘捂住嘴，两行眼泪顺着脸颊无声滑落，眼看镜中白骨一动不动，仿佛与她毫不相干。
白凤隐看了眼她手腕。
尸斑越来越大，似乎随着她的心情在恣肆蔓延。照这速度下去，只怕傅温娘根本没机会走下凶山。
傅温娘也注意到几乎遮住整个手背的尸斑，凄然一笑，绝望目光看向白凤隐：“我的时间不多了，是吗？”
白凤隐黯然点头。
时间不多了。
就好像那一年得知自己心疼的小妹妹很快就要死去一样，容定尘的心再一次被狠狠戳伤。他颤抖着深吸口气，与回望的白凤隐对视，从她眸中读出无声的鼓励时，他终于向前迈步。
“温娘，走吧，一起回去。”
“别过来！”
他如她过去所愿，想要靠近一些，再靠近一些，却被傅温娘厉声阻止。
容定尘收住脚步呆愣原地。
傅温娘的声音弱下去，化成轻轻啜泣：“别看我……现在太丑陋了……定尘哥哥不许看……”
不是自己的身子，不是自己的灵魂，只有从虚假记忆中衍生而出的丑恶嘴脸。
这样的存在，如何能够让深爱的人赤裸直视？如何能理直气壮告诉他，她还是她，她一直爱着他？任何污秽的东西，都不该靠近心中最珍贵的存在，那是……亵渎。
啜泣终于变成绝望痛哭。
傅温娘跪坐在地上，哭声不绝于耳，听得人悲切凄凉。
白凤隐再次与容定尘默默对视，却不知道该示意他怎么去做……这种境况，凡人大概三生七世都没机会经历，连她都有些手足无措，自然不可能要求容定尘有什么想法。
“如果这是告别，那就把重要的话都说出来吧，机会总是稍纵即逝。”莲华突兀开口，不着痕迹地指了指傅温娘。
白凤隐顺势看去，心口一阵酸涩。
尸斑，大片大片的尸斑，已经不仅仅限于手臂、手背，而是如同黑暗一般迅速蔓延滋长，就快覆盖傅温娘整个身躯。
也许，是她的绝望催促了终结的到来。
“定尘。”白凤隐突然拉过容定尘，咬牙将他推到傅温娘身旁，“最后一段路，你来送她。这是你的责任！”
话罢，白凤隐转身大步离开，一直走到最远的角落，看不到也听不到他们交谈、说话的角落，莲华的身影也无声消失。
感情是自私的，可是傅温娘的悲惨遭遇，让她无法狠下心在傅温娘生命最后一刻也要独占深爱的男人……因为她最了解，那种近在咫尺却远在天涯的思念，是种怎样蚀骨腐心的疼痛。
容定尘看着白凤隐远去背影，稍作沉默，蹲下身，轻轻拥住不停哭泣颤抖的少女。
“害怕吗？”他低声呢喃。
傅温娘的身子一僵，似是没有料到会得来如此温柔的拥抱。过了半晌，她才相信这是现实，扭过身子扑进他怀中。
“怕，很怕……我不想再死一次，一个人……一个人会很孤单，我想和定尘哥哥在一起啊！不管则么样……不管付出多少代价，只想在定尘哥哥身边……”
容定尘指间碰触到傅温娘的脸颊，冰冷，僵硬，被尸斑彻底掩盖。
他轻轻闭上眼，低头，温柔地抚摸着迅速干枯掉落的那一头秀发，嗓音语气格外平和，就像是在给不停哭闹的孩子讲着故事。
“很快就结束了，温娘。你刚刚离开那段时间，我经常幻想你会起死回生，也想过要好好照顾你一辈子。不过也许我想要的和你不同。曾经凤隐问过我，是不是喜欢你，我想是的。就像乳娘那样，我喜欢你，很喜欢，希望你过得幸福，并愿意为此付出。然而直到你再次出现后我才明白，这种喜欢，与对凤隐的感情并不相同。”
温和悦耳的声音让傅温娘的哭泣慢慢变弱，力量也在消失。她靠在容定尘怀中，疲惫地闭上眼，只能发出微微呢喃：“不同吗……果然，我还是无法取代她啊……”
“嗯，谁也不能取代。”容定尘轻笑，目光寂然却坚定，“有些人，是一生一世的唯一，值得我用生命去珍惜。所以，温娘，放下这段执念，去你该去的地方吧。只有你了无牵挂放手，我才不会伤心。”
“是啊……那时，我唯一希望就是定尘哥哥不要伤心……怎么……怎么到现在……才想起来呢……唯一的心愿……”
少女梦呓般的声音渐渐不闻，就像雨后轻岚，烟消云散，仅留下一声几不可闻的耳语。


第五卷　祸兮·世难平　第478章　死亡与新生

告别总是令人悲伤的，即便坚强如白凤隐，也不愿面对这样复杂的一场诀别。
容萧寂不知道她会不会后悔没有亲眼见证，所以他沉默地当起了旁观者和记录者，拥着她微微颤抖的肩头，替她去仔仔细细看不远处相拥的二人。
傅温娘已是濒死边缘，在给容定尘留下一句短促耳语后，那少女终于沉沉放手，整个人坠落容定尘怀中，安心地闭上眼。
容定尘抱着臂弯里再没有温度的少女，于她额间留下告别轻吻。
那之后，容萧寂甚至来不及记忆傅温娘最后的表情，那具被尸斑疯狂吞噬的尸骨就如同被烈火灼烧一般，瞬间化为飞灰，无声落地。
闭上眼深呼吸，容萧寂捏了下白凤隐肩头：“结束了。她走了。”
白凤隐缓缓回身，看着手捧空荡荡衣衫与灰烬发呆的容定尘，眸中泛起不忍与心疼。缓步走到容定尘身边，她费力蹲下，轻轻将地上那一捧灰烬收拢，而后放到傅温娘留下的衣衫中仔细包好。
“不管是谁的身子，终归是她来过一场的证明，下山之后好好葬了吧。”
容定尘静静看着她装好骨灰塞到他怀中，忽地攥住她手腕，声音微哑：“温娘最后对我说了一句话，是要转达给你的……她说，谢谢你。对不起。”
白凤隐愣了一下，旋即露出莞尔笑容，略显凄凉。
“那样好的一个姑娘，可惜了。”
“你不恨她了吗？”他看着她满是怜悯的眼眸，轻问。
“如何恨？她也不过是个可怜人，因为太爱你才被人利用。”想到这里，白凤隐表情陡然变得愤怒，“对了，左靖楼！”
无论是容定尘还是傅温娘，又或者是她所遭遇的所有磨难不幸，所有这一切都是左靖楼一手策划的，若要说恨，那么她唯一需要憎恨的人就是左靖楼。既然凶山十怪是仙尊神格、无所不知，那么只要询问他们不就可以知道左靖楼在哪里了吗？
白凤隐猛地起身，面向沉寂的十倍愤怒高呼：“告诉我，左靖楼在哪里？你们不是仙吗？难不成就只会袖手旁观？”
傅温娘出现，十怪就已经隐去，似乎也没有打算在露面的意思，无论白凤隐怎么呼喊，那些藏匿于人间却高高在上的神明就是不肯出现。
白凤隐怒极反笑：“不肯出来见我吗？好！那就逼你们出来！”
愤怒充斥白凤隐心头，她抽出凤隐剑发泄般朝天机镜刺去。
“凤隐！”容萧寂倒吸口凉气，连忙冲上前想要阻止，容定尘也脸色大变，起身试图阻拦。
天机镜是上古神物，真让白凤隐毁了，谁知道她会承担什么可怕后果？只是白凤隐距离太近，速度又太快，以他们二人之力，恐怕是来不及阻拦。
就在凤隐剑锋利剑刃即将触到天机镜时，虚化的手掌轻轻将白凤隐手腕擒住。
“丫头，好不容易才挽回局面，你这是想让所有努力付之东流吗？你这一下真打出后果，只怕要承受永生永世的天谴啊。”本该只是幻影的莲华叹口气，实体化的手掌从白凤隐手中抽出凤隐剑，丢给心有余悸的容定尘。
神魔榜上，神魔天尊幽幽出现，冷冷睥睨：“上古之物，凡人毁伤便是永坠地狱万劫不复之惩罚，你当真有胆量这么做？”
白凤隐紧咬嘴唇，有些埋怨地看了莲华和容定尘一眼。
于是，二人恍悟。
就算他们不阻拦，白凤隐一样不会损坏天机镜，她笃定自己的举动会逼凶山十怪现身……毕竟是凶山十怪奉命守护的神物，最怕被她损伤的，就是这十个不着调的老头。
白凤隐后退，毫无惧色与神魔天尊对视：“神之所以为神，仙之所以为仙，难道不是因为救苦救难、普度众生吗？以前我一直认为，神仙都是好的，魔都是恶的，可到了这凶山之上越来越觉得自己错了。莲华大人被你们称作魔，可他处处都在保护我、帮助我。而你们呢？明知人间有逆天恶贼作乱，却不肯出手铲除，哪里还像是有神格的仙？”
“天有天道，因果轮回。善人也罢、恶人也罢，都是因果报应，我等本就不该干涉，不是你一个凡人红口白牙就能改变的。”神魔天尊冷然道。
“我又没要求你一巴掌拍死左靖楼，只想知道他的行踪而已。是杀了他还是放了他，余下的事自有我这凡夫俗子来解决，不会问你们个问题都吝于回答吧？还是说，你们根本就不像传言中那么有神通，根本就不知道他在哪里？”
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不成，白凤隐又开始用激将法，一门心思想要逼问出左靖楼下落。
她是真的受够了，如果不能铲除左靖楼，她真怕他还会掀起什么风浪，让她又一次失去哪个重要的人。
白凤隐的刺激似乎真的戳到了神魔天尊傲骨，高高在上的仙，蓦地向她投去锐利视线。白凤隐对上那道冰冷视线，只觉得腹中一阵剧痛，好像有什么东西沉甸甸下坠一般。
“唔……”她忍不住低吟一声捂住腹部。
低吟出口那一刹，两道光芒几乎在同一时间拔地而起，同时朝向神魔榜。
容定尘执着凤隐剑，浑身杀意毫不遮掩，竟比神魔之怒更加凛然；莲华手中凝成一道仿若宽刀似的光芒，同样指向神魔仙尊，毫不客气；就连根本不会打架的容萧寂也默默走到石碑下，一副要与人拼命的样子。
“仙尊可是忘了，当年我为何要逆天而行？”莲华眯起眼眸，不怒自威。
神魔天尊倒吸口凉气：“你们想干什么？我可什么都没有做！”
“哄鬼呢？不是你，凤隐怎么会突然……”容萧寂刚开口要反驳神魔仙尊的话，忽然被莲华一声低叹打断。
“的确……不是天尊所为。”莲华深吸口气，回身看着容定尘，目光决绝坚定，“快！带凤隐下山，孩子快出世了！”
容定尘和容萧夙却没有动，两个人都像傻了一样，全然没有回味过莲华的话来：白凤隐腹中骨肉，按理说应该是一个月后才足月，怎么现在突然……
“别再犹豫了，不然她们母子都会有危险。”
莲华身形忽地消失，又忽地出现在白凤隐身侧，温和眉宇如今皱成一团，语气急促。
“从圣殿那时起，她和孩子就是我在保护。可我毕竟是个魔，在凶山之上力量会受到限制。现在，我已经没办法再掌握她和孩子的安危。”


第五卷　祸兮·世难平　第479章　生命的守护

腹痛突然袭来那一刻，白凤隐自己也有些懵然，当真以为自己是被神魔仙尊某种力量攻击才会遭受痛苦。不过当腹中胎动变得明显时，她很快想到那种痛不是来自外部，而是来自她体内，来自那条跟随她四处奔波、不断经历坎坷波折的小小生命。
孩子。
她和容定尘的孩子，就快出生了。
“定尘……是孩子……他着急了啊……”白凤隐拉住容定尘衣袖，躬着身抬头看他，表情似笑非笑，痛苦与欢喜交杂。
容定尘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将白凤隐打横抱起，表情焦急：“再忍一下，听话，我马上带你下山！”
莲华转身，仰头看向神魔仙尊，郑重拱手：“方才误会仙尊，不敬之处你就忍着吧。还请仙尊立刻送这孩子山下，莫要耽搁人命。”
神魔仙尊气得直笑：“凶山可是仙家之地，怎么你们巫族之人总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莲华，要不是冲着你的面子，今日这几个凡人的性命必当了结于此，我等……”
“想说废话，等我有时间再来听。”莲华一扬手打断神魔仙尊，周身光芒泛起涟漪，缓缓汇聚到指尖，顺着指尖流淌包裹白凤隐全身。
神魔仙尊眼神一凛：“你……你一直在用魔性来护佑她腹中胎儿？”
“是，如何？”莲华眉眼微垂，不以为意，“便是这孩子出生就染上魔性，那也比胎死腹中要好。我不求子孙修仙得道，只求他们作为凡夫俗子能够得到幸福。仙尊曾经也是凡人吧？难道作为凡人的时候，就没有过七情六欲，没有很重视的人吗？如果没有，那还真是可怜。”
莲华似乎触动了神魔仙尊，微愣之后，神魔仙尊缓缓摇头，多了几分感慨之意。
“罢了，实在不喜欢与你们这些难缠的家伙饶舌。莲华，你且离开吧，凶山不愿接待你这位客人，你在这里待久了也没什么好处。这几人我等自会送他们平安下山。”
“多谢。”莲华略一颌首。
神魔仙尊广袖一挥，神魔石碑之下一条密道忽然浮现，之前引容萧寂和傅温娘上山那少年，就在里面安静等待。
莲华看到那少年时，又有片刻失神。
“去，带他们从近路下山，阿溪。”神魔仙尊沉沉命令道。
少年一点头，侧身为容定尘让出道路。容定尘想也不想，抱着白凤隐迅速走下密道，容萧寂紧随其后。白凤隐满头虚汗，与那少年擦肩而过时特地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