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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叶知多少-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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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叶知多少
1
一夜秋风,不知吹落多少树叶。
在黑森森的山影笼罩下,富山屯死一般寂静,只有田边防护林的大树,在瑟瑟秋风中旁斜发抖,无数枯叶轻飘飘地落下,仿佛怕惊动躲在暖巢里的鸟儿。天色渐渐地明亮起来,但是,黑暗还没有从林间消失。透过一缕缕光亮,恍惚看见一位步履缓慢的老人,一位具有人生传奇色彩的老人,他叫魏根生,拄根黄榆木的拐杖,支撑着左跛腿,在黑暗中寻找着什么……
公元1938年。在松辽平原,大兴安岭南端支脉的山川连襟地带,坐落一个村庄,叫做富山屯,全屯落户人家,靠山吃山。屯里的壮劳力以伐木打猎为生,被淘汰的老弱病残,和妇女儿童一起为伍,刀耕火种,租种大恶霸周仁保的二八地,一年下来盘剥克扣,所剩无几,连肚子都填不饱,只能挣扎在水深火热之中。
在屯子里的靠山根下,有两家猎户,父辈是磕头的把子兄弟,子承父业后,干亲也就延续下来。后来两个年轻人娶妻生子,赶巧一男一女,两家一商量,就定了娃娃亲。这两个娃娃从小在一起玩耍,形影不离,转眼之间,两个娃娃像蹿天的小树长大了。男孩魏根生,长得虎背熊腰,五大三粗,而且做事胆大心细,打猎更是十里八乡出名。女孩何大菊,生的别有风韵,是那种看一眼并非出众的坯子。黑红的肤色,曲线分明的体型,突出的特点是腰细臀部大,正是算卦先生胡诌的多子多孙的福相。也正是这个引人注目的特点,往往让人们仔细打量眼前这位清纯的女子,无论是谁,越打量越觉得好看。尤其她特殊的不为一般女人具备的气质,打一眼永难忘怀。大鼻子大眼睛,不大不小的嘴,略显厚重的嘴唇,按现代人的审美标准,只能用*十足来形容。尤其与众不同的五官,长在一张苹果似的团圆圆的脸上,那么的和谐,那么的妙不可言,使人情不自禁和富态联想起来。随着时间老人的脚步匆匆,曾经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小伙伴儿,到了怀春的年龄,却羞涩的分开。不知道为什么,昨天还是你爹我妈的过家家,如今见面,却羞答答的不敢正瞧对方一眼。魏根生碰见老虎,眉头都不皱一下,可是见到何大菊,就像耗子见到猫,慌忙的逃走。两家老人看在眼里,乐在心上,互相一商量,张罗着娶媳妇嫁女儿。
魏老爹为了把儿子的婚事办的体面些,独自一人进山打猎,结果遇见一对发情的黑熊,这是打猎最忌讳最倒霉的事,又是一个人遇到,他马上意识到凶多吉少。正在魏老爹准备拼命一搏的时刻,两个黑熊可能因为打搅他们的好事,一前一后扑过来,魏老爹一枪打在母熊的天灵盖上,由于人老动作迟缓,没等魏老爹缓过神来,公熊把他扑倒,活活的咬死。当何老爹和魏根生找来,只剩下一堆白骨。突如其来的变故,两家不得不推迟婚期。魏根生立下誓言,不为父亲报仇,绝不结婚。
说来话长,又是一年过去,魏根生在何老爹的帮助下,终于找到了那只凶残的公熊。由于公熊尝到过人肉的味道,见到两个猎人,也不顾及后果,两眼立刻变得通红,攻击的欲望十分强烈,它兴奋地来回甩着头,捕捉攻击目标和时机。魏根生蹲下身,提枪瞄准公熊的脑袋,就在枪响的霎那间,恰巧公熊扭身,一把枪砂打进公熊的腹部。公熊薅了一把草堵住,气急败坏地扑了过来。在这危急时刻,何老爹举起枪来,火焰喷射而出,公熊半边脸和一只眼被打得血肉模糊,仍不能阻止它凶猛异常的攻击。魏根生早已抽刀在手,和公熊搏斗起来。公熊毕竟两处受伤,流血不止,尤其一只眼瞎了,影响了攻击速度和准确性。魏根生凭借年轻力壮,脚步灵活,和公熊左右前后周旋,拖延时间。何老爹利用机会装好枪药,再次瞅准机会,一枪打在公熊的天灵盖上,公熊轰然倒地。魏根生顺势跪在地上,仰天长啸。这一声悲愤万状,这一声也有诺言的铿锵。
魏根生打死公熊的消息,在十里八乡迅速传开;千不该万不该惊动了大汉奸活阎王周仁保,导致魏根生一生命运的改变。
周仁保,是富山屯所在的绥德乡的乡长,人称活阎王,自从日本鬼子占领了雍城县,他就死心塌地的投靠了日本人,恶名远扬。他听到这个消息,立刻惦记上熊皮、熊胆、熊掌三件宝,事不宜迟,闻风而来。
周仁保坐着四人抬小轿,十几个乡丁簇拥,来到富山屯。保长得知活阎王大驾光临,不敢怠慢,像一只哈巴狗,在轿前轿后转来转去。
周仁保做事,从来不遮遮掩掩,虽然满肚子的坏水,却看不惯满嘴仁义道德,满肚子男盗女娼的所谓正人君子,当老爷有时也会装孙子。他把这些人比作咬人不露齿的狗,也毫不掩饰说自己是张牙舞爪的老虎,甚至大呼小叫自己就是绥德乡的土皇帝,由此可见其张狂到极点。
周仁保坐轿,保长带路,直奔魏根生的三间草苫房而来。正在布置新房的何老爹,闻听大惊失色,他知道夜猫子进宅,无祸不来,于是急忙迎接。保长为了讨好乡长,狐假虎威的说:“何老爹,听说魏根生打死了一只公熊,周乡长特意过来看看。”
“周乡长如不嫌弃小民的屋子脏,请屋里坐。”
保长点头哈腰,恭迎周仁保下轿。周仁保手杖点地,趾高气扬,走进院子,看见门楹贴对,窗棱挂彩,他停住脚步,自言自语:“抬头见喜了。”
“明天就是我闺女的大喜日子,周乡长贵人进门,为我们增光了。”
“扯淡。我听说魏根生打死一只公熊,特意过来看看,顺便买点零碎玩意儿。。。。。。”周仁保看见魏根生出现在眼前,停住话头,仔细打量起来。
“周乡长,本来这头熊不买什么零碎玩意儿的,冲着周乡长大老远跑一趟,你喜欢什么就拿什么。”魏根生对活阎王的恶名早有耳闻,要不是大喜在即,一根毫毛他也不让碰。
“痛快。我就喜欢你这样的汉子。既然你说了,马上找人把公熊送到乡公所,你等着充公邀赏吧。不过我可告诉你,一根毫毛都不能少,否则,你吃不了兜着走。”周仁保一听魏根生这话,绵软中带着强硬态度,顺水人情夹着讽刺意味,也就不拐弯抹角,来个大狗咬小狗——硬掐脖。
“周乡长,我说你喜欢什么拿点什么,你竟然狮子大张口,连个熊毛都不给我留,还得乖乖送到乡政府,土匪打劫也没这么霸道吧?你不要忘了,你是父母官,这种事你也做得出来,我都替你害臊。”魏根生从小在这深山老林里长大,养成了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根本不知大山外的河水有多深。在他心目中,乡长应该是老百姓的父母官,理当爱民如子,可是眼前这位大老爷,活脱脱一个土豪恶霸。魏根生面对活阎王仗势欺人的强盗行径,不由的火从心头起,怒从胆边升。
“吆嗬,我还是头一次碰上身上长刺、头上长角的刺猬。你也不掂量掂量在和谁说话,目无尊长,该当何罪?来人,给我掌嘴。”周仁保一声令下,十几个乡丁呼啦潮围了上来。何老爹一看;好虎架不住一群狼。尽管魏根生武功不错,也不能和公差动武把式,慌忙挺身而出,拦在中间求饶。
“周乡长,大人不计小人过。根生这孩子,年青不懂事,求你高抬贵手,饶了他这一次。周乡长说的话,小民不敢违抗,一会儿我把熊送到乡政府。”何老爹最担心魏根生,初生牛犊不怕虎,在这大喜日子里,惹出不必要的麻烦。因此,宁可磕头说小话,也不让活阎王节外生枝。
“你老头倒通情达理。这个青头楞,乳毛未退,奶牙不全,不知道马王爷三只眼。怎么?还跟我气鳖肚子似的?”
“根生,还不准备车去,别误了差事。”何老爹的话,魏根生心领神会,为了明天的结婚大喜,必须忍下这口窝囊气。
“噢——皇军有令,结婚必须到乡公所登记,违者按通匪论处。我把话撂倒这儿,你们掂量着办。”周仁保说完,一头钻进轿子里,打道回府。
周仁保离开富山屯,何老爹长舒一口气,魏根生却气的两眼冒火星,蹲在地上生闷气。
何老爹知道魏根生难咽这口恶气,不可能心甘情愿听周仁保的摆布,就悄悄的牵来老黄牛,套上花轱辘车,拉上公熊,默默无声的走了。
第二天,魏根生和何大菊在何老爹的陪同下,来到绥德乡公所进行婚姻登记。周仁保抬眼这么一看,就像被人点了穴道一样,直勾勾的傻了眼。要说周仁保,在绥德乡,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就因为作孽深重,老天爷就是不给他一男半女。尽管说了几房姨太,也是光撒种不发芽。前几天有一个路过的算卦先生,为了忽悠点盘缠,胡诌他老来得子,但必须找一个磨盘屁股杨柳细腰的女人,方可如愿以偿。周仁保四下寻找,始终没有碰见这样特殊的女人,急的屁股直蹿火。当何大菊站在眼前,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不就是自己梦寐以求的女人吗?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周仁保眉头一皱,计上心来。恰巧前几天,县太爷接到新京传来的公文,言称退位的溥仪又要黄袍加身。满洲各地伪政府,为了报效主子,不惜大肆搜刮民财,挑选美女,向伪皇帝进贡。周仁保正是看准了皇宫选美的机会,胆大妄为,瞒天过海,想借选美之名,准备把何大菊弄到手。
“何老头,俗话说得好,来的早不如来的巧。昨天县太爷传令,凡是十六至二十岁未婚女子,通通列为新京皇宫候选宫女,何大菊属于候选之列。何老头,你们家的坟地就要冒蓝烟了,你老头说不定沾了女儿的光,日后贵不可言。”
“周乡长,你的话我怎么越听越糊涂呢?小民就是个贱坯子,哪来的贵不可言?”
“你没听明白是吧?我再告诉一遍,日本人辅佐溥仪,又做皇帝了,各省各县都在征选宫女,你女儿这么漂亮,不是运气来了吗?”
何老爹闻听,立刻蒙了,只觉得天旋地转。魏根生和何大菊顾不得争执,全力以赴抢救何老爹。一个掐人中,一个捶后背,又哭又喊的折腾了一会儿,何老爹终于缓过气来。他拉着魏根生的手,无可奈何的说:“根生啊,听爹的话,千万不要耍犟脾气,该忍的就得忍,老百姓到什么时候不能和官府斗,我们的命都攥在人家的手心里,我们斗不过啊。你去求求周乡长,只要留下大菊,我们愿意倾家荡产,当牛做马,来报答他的恩情。”
魏根生点点头,站起来说道:“周乡长,你是知道的,我和何大菊婚约在先,今天领了结婚证,明天拜堂成亲。我们已经有了名分,不应该属于征选的对象吧?求你行行好,成全我们,这辈子当牛做马报答不了你的恩情,下辈子衔草结环继续报答。”
“傻小子,你求我管屁用。有能耐求日本皇军去,满洲国皇军说了算。他们要辅佐溥仪当皇帝,谁敢不尽忠尽孝。现在满洲各地都在争先恐后挑选宫女,我也是奉县太爷之命,例行公事。傻小子,天大地大,世上皇帝大,认命吧。甭看我要你个熊瞎子,你竟敢顶撞,不信你试试,和皇上较劲儿,你就是九头鸟脱成的,也砍得一个不剩。怎么样?傻小子,你是甘心情愿奉献呢?还是抗旨不尊呢?”
“皇上登基,征选宫女,绝不会夺人之妻。依我看,有人为了升官发财,坑害老百姓。”
“你说什么傻小子,我看你活腻歪了。看在昨天送来大礼的份上,我不跟你一般见识,不过我可警告你,以后说话留点神,如果你今天遇见的是县太爷,你就会尝尝蹲大狱的滋味,弄不好脑袋也得搬家。”
“我不怕,天下总有说理的地方,你们不能为了选宫女,非得抢人家的妻子,天理不容。”
“你小子是不是真傻啊?天下是皇上的,天下女人理所当然是皇上的,你只能打牙往肚子里咽,我奉劝一句,女人留下,趁着明白走人吧。”
“根生,这世道,只许州官满山放火,不许百姓屋里点灯。老百姓就是有天大的冤枉,叫天不应,喊地不灵啊!认命吧,跟爹回去。”
“爹,我生是魏家的人,死是魏家的鬼,我和根生哥死也不分开。”何大菊扑进爹的怀抱,痛不欲生。
“傻孩子,如果你不想根生为你送死,就必须听爹的。”
“爹,我和大菊不会分开。一个男子汉不能保护自己的妻子,有什么脸面活在世上,今天他们不放大菊回去,我就跟他们拼了,反正不和大菊在一起,不如死了痛快。”
“根生,如果你是个男人,就应该站得起来,跪得下去。你想过没有,就是拼上一死,不但救不出大菊逃离虎口,反而白搭上自己的性命,何苦呢?再说了,被征选的女娃很多很多,大菊如果选不上呢,只要有缘分,就有一根挣不断地红丝线,你难道不想等等吗?”
魏根生默默无语。
“傻小子,还是咸盐吃得少。你就不想想,一旦大菊被皇上选中,岂不鸡犬升天,你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我也沾沾光。你个死心眼的山老炮,还想跟我拼了,就冲你这句话,我就可以报告县太爷,砍下你的脑袋,地狱只不过多一个冤魂野鬼。我再奉劝一句,乖乖听老头的,回家做你的美梦去吧。”
“根生,跟爹回去。”何老爹推开何大菊,不容魏根生拼命。
“爹,我这心里像堵了一把草,我对不起大菊,对不起死去的爹爹。我不甘心,不甘心啊!”
“根生哥,你不能扔下我,我不能没有你,如果你走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大菊,我们不会分开,我们的心永远不会分开。我向你发誓,我等你,等你一辈子。你答应我,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大菊,记住根生哥的话,好好活下去。也记住爹的话,老天爷会睁眼的。”
“我等你……”魏根生抑制满腔悲愤,无可奈何的离去,只留下何大菊哭天喊地。
溥仪的复辟帝制不是假的,但倒行逆施的他,只能在日本侵略者的卵翼下,做一个儿皇帝的美梦。就这样,在全国一片*声中,一场复辟的丑剧尴尬的拉开了帷幕。地方那些保皇派,为博得龙颜大悦的“选美大赛”不知道为什么,轰轰烈烈一阵子,顷刻销声匿迹了。魏根生得知这个消息,几乎崩溃的他,立刻恢复了精神。他把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都折腾买了,凑足了盘缠,踏上寻找何大菊的漫漫之路。
魏根生来到绥德乡,走街串巷,打听到令他惊诧万分的可靠消息:当年何大菊根本没被皇宫选走,而是周仁保私自留下来,强逼她做了五姨太。当时,何大菊被强行抓进周府,欲死不能,也难逃虎口,整天以泪洗面。她坚贞不屈,誓死不从。活阎王一见软的不行,就来个霸王硬上弓,一个弱女子无力反抗恶霸,终于失去最宝贵的贞操。由于生米做成熟饭,她痛不欲生,可为了他的一句等待,只能忍辱负重,苟且偷生。魏根生知道这种情况,犹如五雷轰顶,他疯了一般来到乡政府,大声怒骂活阎王。周仁保一看来者不善,吩咐乡丁把魏根生打了出去。魏根生就这么天天来,天天被赶走,找到周府去闹,也是同样的遭遇。魏根生心思,这样耗下去,徒劳无益,就决定到雍城县衙告状。
魏根生来到雍城县县衙,擂鼓鸣冤。县太爷升堂,衙役分列两班,师爷站立左侧,只听一声传唤,魏根生随着衙役威武的恫吓声,大步流星走进来,递上状纸,然后跪在阶下。
“你是何人?”
“绥德乡富山屯魏根生。”
“状告何人?”
“绥德乡乡长周仁保。”
“状告何事?”
“周仁保借口为皇上选宫女,强行霸占小民的妻子。”
“有何证据?”
“小民妻子何大菊,就在周仁保的府上,被强迫做了五姨太,状子写的清清楚楚。”
“魏根生,你听着,如果状告不实,是要承担诬告罪的。此案还需调查,并届时传周仁保当庭对质,因此暂候审理。退堂。”
“威武——”
魏根生走出了衙门,心里暗暗思量,谁说衙门门口朝南开,有理无钱别进来。今天的状子递得多痛快,县太爷也答应立案调查,还传周仁保当庭对质,真是遇见了青天大老爷。不愿人们常说,阎王好见,小鬼难搪。魏根生这么一想,心里轻松了许多,在城里转游了几圈,找了一家价格便宜的旅店住下来,满怀信心的等待消息。
周仁保得知魏根生去了县衙告状,嘲笑这傻小子碟子扎猛子——不知深浅。就凭他和日本人的关系,一个穷猎户想要告倒他,痴心妄想。他太清楚了,这个伪县长断案,不管是非曲直,只看日本参事官的脸色行事,然后才认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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