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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也妮·葛朗台小姐-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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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也妮挽着葛朗台太太的胳膊,身后跟着娜农,三个人去往本城教堂望弥撒的时候,吸引了每一个路人的目光。大家都用恭敬的态度上来问好——虽然谁都知道,葛朗台太太不过是个被丈夫压制得完全不能说一句话的可怜虫,但欧也妮就不一样。她是身价高达数百万,至于具体数额,谁也不敢猜的富有的女继承人。和她对个笑脸,绝不是什么有失身份的事。
欧也妮漠然地望着前方,根本没留意那些想要与自己示好的索缪城居民们。
刻意的笑容、谄媚的目光、讨好的语气,这些她太熟悉了。上辈子最后十几年的光阴,漫长的数千个日子,就在她刚刚出来的那座破败凄凉的房子里,每一个夜晚,在一盏孤烛的昏暗灯光下,她就如女王一般坐在那张旧椅上接受着挤满客厅的匍匐在她脚下的如潮朝臣的膜拜。
她已经麻木,完全没有任何感觉了。
“葛朗台小姐这是怎么了?看起来这么高傲!”
等前头三个女人的身影渐渐远去后,大家开始惊诧地咬起了耳朵。
“就连阿尔道夫和她打招呼,她都好像没怎么理会!从前她可是索缪城里最害羞的一位年轻小姐了!”
阿尔道夫就是本城银行家格拉珊先生的儿子,年轻而英俊,大家都觉得他是最有可能娶到女继承人的有力竞争者之一。
撇下身后的各种议论和猜测,欧也妮在母亲的陪伴下步入了同样惨淡阴暗的教堂。神龛前,一向不遗余力为侄儿争取到女继承人芳心而摇旗呐喊的克罗旭神父早已经等候多时。看到葛朗台母女到来,神父急忙小步上来迎接。
“太太!您气色可真好!欧也妮,你今天看起来太漂亮啦!巴黎城里最漂亮的时髦小姐也比不过你的一根手指头!”
毫无节操的神父从嘴里不停涌出恬不知耻的奉承。要是从前,欧也妮一定会羞愧得脸红耳热。但现在,她却恍若未闻,只奉上自己带来的祭物,说道:“神父,可以开始了吗?”
神父一愣。立刻点头。“好,好。”他含糊地应着,好奇地打量欧也妮,嘴里说道,“愿天父的慈爱,基督的圣宠,圣神的恩赐,与你们同在。
葛朗台太太和娜农立刻变得无比虔诚。
“也与你的心灵同在。”她们异口同声。
“同在。”
欧也妮仰头望着十字架和圣像,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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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弥撒回来,陪着葛朗台太太坐在客厅铺了脚垫的椅子上做了一个下午的针线,天快黑的时候,门外响起葛朗台回来的脚步声。
因为女儿生日的关系,葛朗台老爹今天格外大方,允许天没黑就点起壁炉,“红红火火的,取个吉利!”他无不幽默地说道。可怜的太太为了附和丈夫,发出一声勉强的干笑声,而娜农已经手脚麻利地去生火了。
和娜农想象的一样,托欧也妮的福,大家多吃了一道加菜,甚至喝了瓶自家酿的果子酒。趁着兴奋劲儿,老爹还去修理险些绊倒过欧也妮和娜农的那架破楼梯。就在老爹乒乒乓乓的修楼梯声中,和欧也妮预料的一样,今晚的第一拨访客到来了。克罗旭家里的三位先生。
早上那位刚给欧也妮做过弥撒的克罗旭神父、葛朗台老爹生意上的好伙伴克罗旭公证人,以及最后那位从前经过漫长马拉松竞争,终于打败对手娶到女继承人,并且因此一路高升,最后关头却不幸一命呜呼的倒霉蛋克罗旭先生,本地初级法庭庭长——当然,他更希望别人称呼他德·蓬丰先生,因为这个他自己加上去的姓显示出了他所拥有的财产和地位。
作者有话要说:
☆、堂弟的到来
这三位是算准时机预备抢在敌人格拉珊一家到来前先登门祝贺女继承生日的。进入因为蜡烛被葛朗台取走好修楼梯所以变得黑乎乎只剩壁炉炉膛火光照着的客厅后,极力睁大眼睛,勉强看清并没有格拉珊一家,终于放下了心。
“亲爱的小姐,请允许我,祝您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趁着边上人看不清,庭长献上精心准备的索缪城里少见的鲜花,偷偷对欧也妮说道,跟着,伸手抓住欧也妮两边胳膊亲她两颊。
虽然庭长长得象根生了锈的铁钉,但这原本算是个正常礼节,从前这一幕发生的时候,欧也妮是在害羞低头中接受他的亲吻的。但是现在——
“谢谢您,克罗旭先生。”
她干巴巴地说,往后退了一步。
这对庭长来说,绝对是个双重打击——欧也妮不但称呼他的本姓“克罗旭”,还拒绝了他的亲吻。
庭长伸出去的俩只胳膊僵硬地停在半空。
对自己前世这个有名无实的丈夫,欧也妮现在可没半点怜悯或者同情心,哪怕他比她还早死了十来年的悲惨命运也无法替他在欧也妮跟前挽回哪怕多一点的好感——她所有的怜悯和同情心,宁可喂给家里那只看门的恶犬,也胜过献给这些匍匐在金钱脚下跪拜自己的奴隶。
葛朗台修完破楼梯拿着蜡烛回来后,客厅总算能够看清人脸了。大家都已各就各位。庭长先生的尴尬也看不见了。没一会儿,格拉珊一家人也来了。
和长得跟支生锈大铁钉差不多的庭长先生比,银行家格拉珊先生的儿子阿尔道夫不但年轻,而且相貌斯文。虽然索缪城里传出他在巴黎学几个月法律就花掉将近一万法郎的可怕传闻,背后都说他是败家子,但因为他爸和葛朗台往来密切的缘故,他依旧是最有力的女继承人竞争者之一。
比起稍显寒酸的克罗旭派,格拉珊派的礼物就体面多了。一只稀罕的装着好望角石南花的盒子,外加一个精巧的镀金针钱盒。虽然是十足的赝品,但索缪城里还是头一只。当阿尔道夫和格拉珊太太期待看到女继承人露出惊喜表情的时候,却失望了——欧也妮接了过来,连针线盒都没打开,说了声谢谢,径直就给放在桌上,倒是娜农和葛朗台太太,围着礼物激动地打着哆嗦,嘴里惊叹不停。
“她今晚这是怎么了?”
两派竞争对手表面没说什么,心里却不约而同地纳罕。
葛朗台对今晚女儿收到的礼物很满意——反正只要能往家里拿,即便是根稻草,也是好的。
客人和主人开始攀谈,然后玩一个铜子的摸彩游戏,气氛热烈的时候,欧也妮坐在靠近壁炉的一张椅子上,烤着火一语不发。
现在就连老爹也觉察到了女儿的异样。
“欧也妮——来,今天是你生日,来玩个摸彩游戏——”
他招呼女儿的时候,外头忽然传来一阵砰砰的敲门声。
欧也妮十指交握的双手微微一紧,陡地抬眼,盯着客厅通往走廊那处蜡烛照亮不到的黑暗角落。
夏尔·葛朗台,巴黎那个因为破产自杀的国会议员兼商业法庭庭长纪尧姆·葛朗台的独生儿子到来了。
时间不早不晚,晚上的八点半,和前世,一模一样。
现在想想,或许自己那个从未谋面的叔叔真的是走投无路了吧?否则,纪尧姆怎么会想得出把儿子送到这个半辈子都没联系过的吝啬哥哥这里来寻求帮助?
简直就是痴心妄想。
自然,夏尔现在对此还一无所知。正如原着中描述的那样,当这个从小在蜜罐里长大的漂亮巴黎青年穿戴着最时髦的行头,带着华丽的行装,走进这间灰暗破败的客厅里时,他简直以为自己不小心掉进了一个鸡窝,或者一个猪圈。而和他相比之下,即便是阿尔道夫也顿时显得磕碜,更不用说一年到头都之穿着件软塌塌泛黄衬衫的克罗旭庭长了。
对于这个意外客人的到来,克罗旭和格拉珊两派虽然同时感到了森森的威胁,但留意到欧也妮依旧面无表情,竟然半点也没露出被这个漂亮得到了耀目地步的堂弟所吸引的苗头,终于稍稍地放下了心。在葛朗台躲在烛台边独自看完纪尧姆写给自己的信,露出笑容招呼自己侄儿的时候,大家只好怀着满腔疑虑告辞。
这个堂姐倘若交给他心爱的情人安奈特太太调,教些时日,学会巴黎女人惯常用来诱惑男人的笑容和动作,换件眼下时髦小姐穿戴的袖口缀蕾丝的丝绢服,哦,对了,烫个发,再戴顶阔沿贝雷帽,想必应该勉强算个拿得出手的美人……
虽然还不知道纪尧姆为什么要打发自己来这个破得他简直想扭头就走的乡下地方,但在终于接受自己不得不留在这里过个几天的现实后,夏尔只好再次打量了起四周。望着昏暗烛光里那个比自己大了几个月的堂姐,心里暗暗忖思起来——没办法,大概也就这个乡下堂姐是这座房子里唯一一样能够让他可以多看两眼的东西了。
欧也妮的目光也落在夏尔·葛朗台的脸上。
原本她以为,自己这样再度与这个曾改变自己一生命运的初恋情人相遇,难免多少会有点心理波动。但现在,她知道自己错想了。
别说什么爱,什么恨了,甚至连一丝丝的涟漪都没有——或许,对面前这个男人的所有感情,随着收到那封宣布两人关系结束的信的那一天起,就已经被埋葬掉了,彻彻底底。
现在,看着这个举止矫揉造作,甚至连站在这种寒酸地方都不忘时刻留意自己被蜡烛光投射到墙壁上的影子到底是否足够风度翩翩的巴黎青年,她唯一的感觉就是为从前的自己悲哀——怎么就会一见钟情地爱上了这种轻浮子弟?不惜为了他和自己那个可怕的父亲勇敢抗争,甚至还间接搭上了母亲的一条命。
欧也妮的目光从夏尔的身上移开,瞥了眼自己的父亲。
真是一只老奸巨猾的老狐狸,她心想,明明已经知道了纪尧姆破产自杀的消息,这会儿却依旧脸上带笑地让娜农带着毫不知情的侄儿到顶楼那间阁楼间里去睡觉,仿佛什么事都没有。然后,自己回了房间。
“好咧!少爷,您跟我来吧!”
娜农用卑微的目光仰望着这个巴黎来的漂亮少爷,殷勤地帮他拿行李,带着一脸鄙薄表情的夏尔踩着咯吱咯吱的楼梯往三楼去。
过了好一会儿,娜农噔噔噔地下了楼梯。
“哦小姐,哦太太,我敢担保,你们从来没见过那么漂亮的东西!少爷他那件睡衣,圣母啊,你们真该亲眼看看的,这么漂亮的花纹,这么柔软的料子,这样的衣服怎么舍得穿了在床上滚?要我说,就该铺到教堂祭坛上才合适。哦对了,小姐太太,我偷偷跟你们说,我给少爷房间里点了一支白蜡,老爷没发现呢……”
因为白蜡放得时间太长,颜色黄了,看起来和家里平常用的油蜡差不多,所以这件奢侈品在未经允许的情况下被擅自拿出来待客时,居然侥幸逃过葛朗台那双鹰隼般凌厉的眼睛——就在娜农为自己的冒险举动得以成功而感到洋洋自得的时候,欧也妮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妈妈,我去睡觉了。”
她走到坐在壁炉前打着瞌睡的母亲跟前,低头吻了下她的额头。
“哦好的。但是欧也妮,别忘了你收到的礼物——”做母亲的被惊醒,睁开眼时,依旧不忘记女儿今晚收到的贵重礼物。
欧也妮瞥了眼桌上的东西。
“妈妈,针线盒你要是喜欢,你拿去用吧。娜农,把花丢掉。”
“圣母啊!这么漂亮这么香的鲜花,怎么舍得丢掉?”娜农吃惊地叫了起来。
“那就送给你吧!”欧也妮笑了笑,在娜农的抽气声中,扶着布满虫蛀孔洞的楼梯往自己的房间去。
作者有话要说:
☆、堂姐和堂弟
欧也妮站在自己房间门口的时候,看了眼楼梯尽头通往三楼阁楼的方向,那里还有从门缝中透出的蜡烛光。因为整座房子太静了,静得像坟墓一样,所以倘若侧耳细听,甚至还能辨到那里偶尔传来的几声哼着歌的曲调声。倘若她没听错,调子似乎是这会儿巴黎流行歌剧《白衣夫人》里的高,潮咏叹部分。
到了明天,不必等到这个时候,他就会哭得象个无助的孩子,任谁看了,都会感同身受地一起跟着他落泪。
她扭脸,推开门进入自己房间。
从储水罐里打水开始上床前的洗漱时,欧也妮觉得稍稍有点不便。梦中经历过的一切留给她的印象太深刻了。
等这事儿过去后,想法子慢慢改善一些基本的生活设施吧。至少,可以先弄个浴缸——浴缸并不是什么稀奇玩意儿,数年前从英国传过来后,醒来躺在充满玫瑰香氛的浴缸里先泡个澡,这已经是巴黎上流社会女士开始一天生活的必须程序。自然了,她没什么兴趣,也没那个氛围去体验这种感觉,她只是想让洗澡这事儿变得更方便点而已。收拾完吹了蜡烛上床,准备闭上眼睛睡觉前,欧也妮模模糊糊地这么想道。
重回二十岁的这第一个夜晚,她睡得非常安稳,中间甚至没醒来过一次。第二天早上6点多,当全家都已经起来准备开始一天的活时,阁楼里的夏尔还沉浸在甜美的梦乡里——日夜颠倒。夜里十点开始,参加各种聚会、舞会,直到凌晨两三点,甚至四五点才散。白天则是为接下来那个晚上做准备。社交就相当于他们的工作。这就是巴黎上流社会的通行生活方式。
一定是被夏尔那种仿佛女性般的柔弱之美给打动,萌出类似母性般的疼爱,娜农竟然无法忽略昨晚帮小少爷铺床时他随口提了句的煎饼,非常勇敢地在葛朗台面前提出想在今天做个煎饼,请求主人从紧锁的橱柜里拿出黄油和糖块。
“吓!种葡萄的穷老大,穷得叮当响!你想让我因为这个侄儿而破产吗?”葛朗台一瞪眼睛,葛朗台太太吓得急忙朝娜农使眼色,娜农也有点害怕了,但还是不死心,嘀咕着说道:“小姐大概也想吃呢——”
“欧也妮,你真的也想吃?”葛朗台扭头问道。
“是的。”
欧也妮笑了笑。
倘若这样能够让这个曾经给过自己美好初恋感觉的堂弟多得些安慰,她倒也不至于悭吝到和一个煎饼计较的地步。
葛朗台犹豫了下,终于下定决心,摸出腰间连睡觉也不会摘下的一串钥匙,“哪,就这一次,以后不许破例。”
娜农高高兴兴地接过钥匙去拿自己想要的东西。
“亲爱的欧也妮,想不想和我一道去草场那边看看地?回来就能吃早饭。”
老爹问女儿。
欧也妮知道他会在那里和克罗旭公证人碰头,讨论关于通过债券获利的事——这也直接导致他接着把主意动到了发死去的纪尧姆的财的计划,兴趣不大,摇了摇头。
“好吧。那就在家乖乖陪着你妈妈。”
葛朗台拿回钥匙后,戴了帽子,象往常那样出门溜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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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点钟,葛朗台回来,一家人吃了简单的早餐,夏尔还没起床。欧也妮独自来到破败的小花园里,沐浴在初冬早晨几乎感觉不到什么温暖的阳光里,坐在对着那堵墙的石板凳上,陷入渐渐有点恍惚的神思里时,忽然听见客厅那边传来一阵哭声。
夏尔的哭声,充满了悲伤和绝望。
自己父亲已经迫不及待地告诉他那个可怕的坏消息了。她淡淡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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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朗台充当了报丧人的身份后,也不管侄儿的死活,自己出门去了。夏尔这一天都在那个阁楼房间里没出来,哭声时断时续,最后,连葛朗台太太和娜农也终于忍不住,跟着抹起了眼泪。
到了傍晚的时候,娜农红着眼睛找了过来。
“哦小姐,您怎么就这么舍得硬下心肠!您从前可不是这样的。可怜的小少爷,他哭得简直快不行了,饭也不吃,娜农要伤心死了。您是他的表姐,娜农求求您啦,您去劝劝他吧,说不定他听你的话呢。”
“欧也妮,去看看堂弟吧,怪可怜的。”
葛朗台太太也抹了抹眼睛。
欧也妮正坐在那张铺了脚垫的椅子上借着最后的天光做针线,打算用填了棉絮的细布给母亲做双过冬的袜子,听葛朗台太太也叫自己去,把做了一半的袜子放下。
“好的,我听你们的。”
她转身,爬上楼梯,朝着阁楼走去。
光线黯淡的破旧阁楼间里,夏尔·葛朗台正趴在床上。大概是哭了一天太过疲累的缘故,他现在闭着眼睛,沉沉地睡了过去,半张脸压在枕头上,凌乱的卷发铺散下来,遮在他布满泪痕甚至变得浮肿的脸上。
欧也妮的目光掠了下房间。他带来的所有巴黎精致玩意儿都还象一开始那样搁置在它们原来的位置上。镀金的剪子、剃刀,散发着迷人香气的油膏,镶嵌珐琅边的梳子和镜子,还有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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