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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也妮·葛朗台小姐-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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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漆黑的旷野里,一团昏暗闪动的模糊鬼火光里,仿佛有个人形轮廓的东西,高高挥舞手里的锄头,一下一下地锄着地。
  这里不但是传说中的行宫遗址,就在几十年大革,命时,也曾一度被用作埋无主殍尸的坟地。醉汉被看到的景象吓得屁股尿流,当场扭头就跑。第二天,他壮着胆子叫了几个熟人摸到昨晚的地方察看,骇然发现附近野地里竟然到处都留有被挖坑后填埋回去的痕迹,于是,食尸鬼夜半挖荒坟的传言就不胫而走。
  
  这个可怕的消息可把全城人的神经都给吊了起来,再也没人关注葛朗台母女的动向了。大家纷纷跑到克罗旭神父那里请求他出面镇邪。神父自己其实也有点心慌慌,但又不敢表现出来;就在大家生活都被搅乱的时候,只有葛朗台老爹一人照旧按着自己的固有步调生活,他头戴皮帽,双手背在身后,迈着他一贯的稳健方步来往于自家和田地间,路上若是遇到扯住他非要和他议论此事的老相识时,他就从鼻孔里发出一下不屑的哼声:“胡说八道!无稽之谈!”就在对方肃然起敬,开始为自己的无知轻信而感到羞愧时,紧接着,老爹却又慢悠悠地补了一句,“不过,也吃不准……谁知道呢……”说完这样模棱两可的一番话后,他就撇下纠结得更加厉害的对方,继续不紧不慢地往自家公馆或者田地的方向去。
  
  索缪的居民们陷入恐慌,但读者们应该都已经猜到了,那个醉汉看到的所谓“食尸鬼”肯定就是葛朗台老爹。
  
  没错,自然是老葛朗台了。
  自从老太婆和女儿撇下他离家后,老头子就一直被心里的一股怨气和悲愤所控制着。但是倘若以为他会因为烦恼而忘记金子,那就错了。他化悲愤为力量,始终惦记着女儿告诉他的在这块野地里挖出金币的事,最近反正夜不成寐,干脆一个人带了工具趁夜半时分偷摸到这附近开始挖地——有一就有二,既然欧也妮挖出过,指不定附近还有漏网之鱼——就是被这样一个信念驱使着,他已经接连苦干了七八个晚上,熬得眼睛都开始脱眶凹陷,却连黄金的影子也没找着。但他不死心,还要继续挖的时候,不巧,行踪却被那个醉汉给发现了。
  
  对于自己被误传成“食尸鬼”,老葛朗台不但不在乎,而且,他还巴不得这种传言更厉害才好。这样大家才会因为害怕不敢靠近,他也可以继续干自己的大事。不巧的是,就在几天之后的深夜,老爹继续一个人潜过来吭哧吭哧刨地时,不幸被壮着胆带人过来镇尸的牧师一行人给抓到。当克罗旭神父手上的大十字架重重压在他的脑袋上时,大家才认出“食尸鬼”的真面目。
  虚惊一场。
  
  自然,老爹绝不会透漏自己背着食尸鬼名头夜半挖地的秘密。就在大家目瞪口呆迷惑不解的时候,他撇下众人扬长而去。 
  众所周知,自从葛朗台当年在索缪市长任上崭露头角之后,多年以来,因为头顶“首富”这个亮闪闪的金字招牌,他的一举一动都成了本地人眼中的风向标——即便他老人家昨晚睡觉不小心着凉导致第二天多咳嗽了一声,这多出来的咳嗽声也会成为有心人研究的对象。谁知道呢,说不定这一声听似随意的咳嗽背后就隐含了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深邃智慧,倘若加以研究,极有可能就是抓住财富的一个契机。所以,对于他现在表现出来的这种反常举动,大家伙自然更是拿着放大镜去研究。克罗旭公证人琢磨了几天之后,灵光迸现,居然成功地把葛朗台小姐先前给他当报酬的两枚金币与老爹的这一举动联系了起来。于是那块地里埋藏金币的消息不胫而走。大家立刻扛着锄头竞相去挖地,没几天,就弄得那片野地成了月球表面——倘若欧也妮现在还在索缪,看到这种景象,她一定会感叹,从前的相同一幕竟然用另种方式再现了。
  
  葛朗台老爹见众人窥破了自己意图并竞相模仿,一阵窝火后,发现大家最后跟自己一样,根本就没什么收获,心里那口气这才渐渐顺了下去,终于放弃了挖金子的念头。但紧跟着,事情就又来了。原先他一心想着地里出金子,接连熬夜,白天干活,太过辛苦了,所以躺下去就睡,醒过来就忙活,居然让他把女儿不孝带来的伤害成功地给撇在了后脑勺。现在恢复原来的生活节奏后,心里头的那根刺就又浮了上来。加上挖金无果,大家渐渐就又把注意力调回到本城首富家庭内部不和的八卦上头来。有好事者亲自跑到弗洛瓦丰去看个究竟。结果,带回来的消息让葛朗台更加不顺气了。比如,当地镇上的裁缝亲自来到弗洛瓦丰的那座房子里,替葛朗台太太量身定做了两套崭新的衬裙和春暖时可以穿的衣服。比如,葛朗台太太去做弥撒的时候,因为雪地未化,欧也妮怕母亲的脚受冻,租了辆马车接送。又比如,母女俩继续坐着那辆租来的马车去了趟著名的温泉胜地……
  
  诸如此类的消息源源不断地传过来,葛朗台的脸色也越发冰冷。见到他的人都说,老爹的那张脸,从前是块石头的话,现在就是冰块了。反正除了克罗旭神父,大家谁也不敢靠近他。
  
  到了一月底,距离葛朗台母女离家大概也差不多满一个月的时候,身体一向如同铁打的葛朗台老爹忽然病倒了,躺在床上唉声叹气,拒绝吃娜农给他做的饭,变得奄奄一息。所以很快,这个消息就被不辞劳苦亲自赶到弗洛瓦丰的克罗旭神父带到了欧也妮的面前。在叙说完一位父亲的可怜现状之后,他表情严肃地看着面前的那位年轻小姐。
  
  “孩子,今天我过来,是为了关心一只已经渐渐偏离基督法则进而踏入迷茫的羊羔。您就是那只需要加以指引的迷途羔羊。基督法则教导我们,要使父母欢喜,使生你的感到快乐。现在,你却只顾其中一方的母亲,把当父亲的完全撇在了脑后,这是不符合天国教义的。孩子啊,我们作儿女的,在主里听从父亲,谨守你父亲的话语,这是第一条应当遵守的诫命。听从我的,这就回去亲吻您父亲的手,恳求他的谅解吧。”
  
  就这样,欧也妮跟随神父,回到了索缪的宅子里。
  “我已经把您的女儿带回到您的床前了。现在就让她向您表达她对您的忏悔之情吧。”
  深深觉得自己做了件大好事的神父心满意足地离去。等房间里只剩下他父女俩后,原本一直闭着眼睛的老爹猛地睁开了眼。
  
  “欧也妮,你老老实实给我交待,上次你挖出来的金币,是不是还有藏起来没交给我的?”
  
  听到这句话,欧也妮松了口气。
  老实说,一开始听到这消息时,她就有点不信——以老父亲那种铁打般的意志,他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被自己离家的事情给弄垮了身体?但终究还是有点不放心,所以立刻回来了。
  
  现在嘛……
  她彻底放心了。
  
  “父亲,这就是您要我回来的原因?”
  她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的爹,问道。
  
  “别说这些没用的!你一开始肯定私下就藏了一部分了是不是?否则你们哪里来的钱!”
  老头子从床上一下子弹坐起来,动作敏捷。要是不小心被神父看到,一定会吓得目瞪口呆。
  
  “欧也妮,老爹掏心掏肺地对你,你居然背着老爹大手大脚地花钱!新衣服!马车!温泉!爷爷的锹子!你是想把老爹气死好独霸财产,是不是?”
  
  随了这一声充满怨气的终极赌咒,这座老房子里的地板都跟着颤抖了起来。                        
  ☆、第21章 比我葛朗台还要葛朗台

    “金币全都给了您;父亲,我自己并没有剩。”

    “那么你花在吃喝玩乐上头的钱是哪里来的?”

    “父亲;既然您追问,那么我就告诉您一件事。希望您听了后;情绪不要过于激动。”

    欧也妮拿出带回来的那份弗洛瓦丰地产文书,递到了父亲的面前。“这是您的东西;现在还给您。”

    当葛朗台看清女儿递给自己的是什么东西后,他瞪大眼睛死死盯着,鼻头上的那颗肉瘤剧烈地抖动。忽然;整个人猛地从床上蹦了下来。

    “啊哦——”

    他发出一声宛如野兽被捕兽夹子打到时受伤般的嚎叫声。

    “这是什么!这是什么!这怎么会到你这里的?”

    嚎完这句;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藏在自己坎肩里的钥匙;夺门而出;径直冲到密室门口,开门进去,迅速掏出藏在墙里的盒子,一阵翻找后,当确定手上的这份文书确实就是从这个盒子里被取出去的后,他整个都抖了起来,猛地回头,逼视着站在密室门口的女儿。

    “欧也妮!”咆哮声简直快把这座老房子震塌了,“这是怎么回事?你必须要给我解释清楚!”

    “实话跟您说吧。年底前,我瞒着您拿了这份地产文书去银行贷款买了法国债券。就是我去巴黎那会儿的事。”

    “反了!反了!居然干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

    老头子气得满屋子暴走,“见鬼!见鬼!非得狠狠揍你一顿不可了!竟然干出这样的事!”

    “总共赚了一千万。除去还给银行的本息,还剩七百万。”

    在老爹举着巴掌要冲到自己跟前时,欧也妮不紧不慢地说道。

    举在空中那只手象被施了定身法般地停住。

    过了好一会儿,葛朗台终于发出一声带了点颤抖尾音的问话声:“钱呢?”

    欧也妮瞥了眼他的手。

    葛朗台立刻放下手。

    “孩子!你没骗老爹吧?赶紧跟老爹说说,钱都被你放哪了?”

    刚才的震惊和愤怒已经消失。现在,老头子整个人都被兴奋和紧张所控制,他搓着那双仿佛上过硝的俄罗斯皮的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欧也妮。

    “钱现在不在我手上。委托巴黎的一家交易行进行了再投资。”欧也妮说。

    葛朗台愣了愣,一口气再次堵在嗓子眼里,神色变得十分紧张。

    “什么?巴黎的交易行?你可真够心大的!交易行里的掮客,个顶个地吃人不吐骨头!万一被他们坑了!天杀的!七百万!”

    “您尽管放心。我委托的那家交易行,信誉绝对不会比您差上半分。”

    被女儿这样一句似乎带了点另有所含的话给堵住了嘴,葛朗台开始不安地房间里走动。走了几圈后,他那个被七百万给燃着了火苗的脑子终于渐渐清醒了回来。

    他停下脚步,抬眼望着女儿,目光里充满怀疑。

    “欧也妮,来吧,给老爹说说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欧也妮耸了耸肩,把自己用弗洛瓦丰地产抵押贷款然后低买高抛的经过说了一遍。

    老头子这下终于彻底相信了女儿的话。

    “乖乖!赚得一手好钱!”他嚷了起来,看着女儿的目光充满兴奋和骄傲,“欧也妮!你居然想得出这样的赚钱好门路!老爹从前还是轻看了你呀!”

    “那么,您是决定原谅我瞒着您拿走您地产文书的事了?”

    老头子被女儿的这话给提醒了。细细一想,后背还是出了层冷汗。

    那个密室在他的眼里,比自己的性命还要重要,神圣不容侵犯。女儿却胆大妄为,竟然背着自己干出这种事。完全就是对自己一家之主地位的挑战。倘若她偷了钥匙潜入密室的那会儿,不是为了拿这地产文书过去抵押贷款,而是卷了自己所有的财产跑路……

    葛朗台打了个哆嗦,脸色顿时阴沉起来。

    他觉得自己应该狠狠地教训一下这个从小起就没沾过一指头的女儿,好让她知道这样做的严重后果。但想到那可以堆成一座尖尖小金山的七百万,心里的怒气却又像被层厚灰覆盖住的炉火,下头使劲翻腾着呢,火头就是冒不出来。

    终于,他定了定心神,咬牙切齿地说道:“欧也妮;老爹对着头顶上的天老爷发誓,下次你要是再敢干出这样胆大妄为的事,老爹一定会把你丢进卢瓦河喂鱼!绝对会!”

    “好的,父亲!”欧也妮露出笑容,亲亲热热地上前挽住葛朗台的胳膊,“刚来就听娜农说,您都一天不吃东西了。您要是饿坏了,女儿会心疼的。我从弗洛瓦丰给带了块肉,让娜农给您做个肉饼,您快去吃吧。”

    女儿的体贴却再次提醒葛朗台,她现在是怎样地在忤逆自己。于是又来了气,推开女儿的手,冷冰冰地说道:“拿回去吧!现在你翅膀硬了,觉得自己赚了点钱,就能自作主张摆谱子给家里的种地老头看是吗?回去吧!往后你也再不要回来。就算我死在这房子里,也不稀罕你回来看我!”

    欧也妮无奈地叹气。

    “父亲,要怎样,您才肯原谅我?”

    “我可当不起这样的话!”老头子装腔作势地嚷,“倘若你真的有心当回我的乖女儿,那就带着你母亲回来,从前怎么过,咱们往后也怎么过。还有,你委托出去的那笔钱,立刻给我收来回,让老爹好好替你保管,以后都是你的嫁妆!”

    “钱不是问题,等见收益了,交给您问题不大。但是倘若我和妈妈回来,您不要限制家里的日常用度。我还是那句话,不要您出钱,我承担所有多出来的开支。”

    “好啊!欧也妮,说来说去,你还是要和我作对!”老头子再次开始咬牙切齿,“哪怕你靠运气好,赚了再多的钱,你可别忘了,本钱是我出的!想让我眼睁睁看着你们母女胡吃海喝地学会巴黎破落户的那一套,门都没有!”

    “那就还是继续各过各的吧,既然我不能说服您,您也无法强迫我改变决定。”

    欧也妮脸上依旧带笑,但脚步往后退了一步,“我是听说您病了,这回跟着神父回来探望的。既然您一切都好,我就放心了。那我走了。”

    欧也妮说完,真的转身就走。

    等她和娜农说完话,她出去,登上那辆停在门口的马车,头也不回地离开后,葛朗台愣愣地盯着载走女儿的那辆马车背影。

    “老爷!您为什么就是这么固执!小姐她真的生气啦!”

    不满的娜农在他身后嘟囔。

    “你家老爷才是真的生气哪——”

    葛朗台吼了一声吼,象被抽去了精气神地瘫坐在椅子上,有气没力地扶着自己的脑袋。

    “比我葛朗台还要葛朗台!这就是我的女儿!生儿育女有什么用哪!冷着心肠不管老爹死活,那娘俩却管自在外头快活……”

    娜农翻了个大白眼,转身去收拾欧也妮带过来的食物。

    ————

    一月很快过去,随着二月的到来,冰冻了一个冬季的土地开始化冻松软。趁着春播的当口,葛朗台也来到弗洛瓦丰,他要督促葡萄园的春发情况,也要过问新开的甜菜地的情况。他停留在此的时候,也和葛朗台母女俩住同所房子里。在绕着房子转了几圈,看过镶嵌了新玻璃的窗户、种了花草苗的花圃,厨房食篮里剩下的食物和那个雇佣过来使唤的小女佣露易丝后,他的脸色更加阴沉了。接下来,不管葛朗台太太怎么代替女儿向他赔罪,他坚持不和女儿说一句话,也拒绝碰太太端给他的饮食,依旧照着自己从前的伙食标准让厨娘另做。

    葛朗台太太虽然私心里觉得更喜欢目前这种让女儿当家做主的生活,但多年来在丈夫淫威之下而形成的怯懦依旧还在。现在看到老头儿这样固执,她十分惶恐,好几次,暗地里偷偷劝欧也妮和父亲和解,“回去吧!就算吃糠咽菜,我也不愿意看到你和你父亲闹到这样的地步!”

    “妈妈,即便您愿意过回从前的日子,我也不愿意。至于爸爸,他爱怎么样就让他怎么样。您越是在他面前低声下气,他就越对您冷讽热嘲。他的脾气,您难道还不知道?”

    摇摆中的葛朗台太太又被女儿给说服了。于是等春种结束,葛朗台老爹只能像来时那样,悻悻地自己一个人回去了。

    三月的时候,房子周围开辟出来的花圃已经被欧也妮种上了玫瑰,雏菊和常青藤的种子也播撒了下去。这段时间,格拉珊太太就成了弗洛瓦丰的常客。

    和克罗旭派主攻葛朗台的路子不同,格拉珊太太更注重从女继承人这边开始攻心。觉察到欧也妮的改变后,她觉得自己所擅长的巴黎范儿能派上大用场了。于是不辞辛劳,几乎每个星期都要跑来一趟。这趟送一把已经过了时的印花阳伞,下次带一顶洗澡时可以包住头发不被水气浸湿的浴帽,当然,她也不忘讨好葛朗台太太,送给她一个过季打折的保暖手包,把葛朗台太太感动不行。

    格拉珊太太这么热情,主人自然不好拒客。对于她每次带来的礼物,欧也妮相应也有所回赠——虽然对于回礼时到底送什么玩意儿让她每次都感到有点费劲,但倘若不是后来的几次,格拉珊太太开始带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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